第三章
熱情的服務員把我們帶到座位上，鄒阿姨和賀叔叔早已經在這裏了。這是一家地處偏僻的特色肥腸雞火鍋店，要是沒有熟人的指引，拐彎抹角的，直到繞暈也還找不到。可它的生意卻出奇的好，座無虛席，而且還是輪輪爆滿的擁擠。我們坐在靠窗的位置邊，朝外望去，可以看見一片寬廣的農田，栽種着屬於這個季節的作物，再望過去，一條寬廣的河流，向前奔騰而去，我想像着它那嘩嘩的聲響。
“淳藍，你們公司安排輪崗，現在你在哪個品類，還在小家電那邊嗎？”賀爸叔叔與我聊着工作上的事情。
還在來的路上時，我和如潛就約定好，先不告訴長輩們，過段時間視情況再說也不遲。我移過眼神，看了看如潛，好像再次密謀一般，然後像往常一樣與賀叔叔說著有關工作的情況。
“是挺辛苦的，天天都站那麼長時間。”身旁的鄒阿姨不斷朝我的碗裏夾着菜，直到把它填滿，不剩空間。
“對年輕人，是一種鍛煉，什麼都得從基層做起，尤其是管理工作。”賀叔叔意味深長地對我說著，還不時轉過去看看如潛。
打心底說，我的離開，不可能沒有這方面的原因，很小很少的一部分，卻終歸還是不能被排除。或許沒法拋開涉世未深的幼氣，對自身總存在一種不夠客觀的評判，對未來充滿一種迷離的期待，輕易地就將現實的差距拉大。當得知並不是按自己所應聘的崗位來從事工作的時候，我有種受欺騙的無辜。公司提倡對大學生梯隊工程，進行所謂四大終端的輪崗，每個為期一個月，而我卻在最終端的店面呆了足足四個月，甚至連品類也不曾更換過。
“恩，味道真不錯，地道的特色店，好吃，麻辣得剛剛好，不過火。”我稱讚這家的味道。
“我們這裏好吃的地方，一家挨着一家，有機會都帶你們去嘗嘗。”賀叔叔熱情地向我們許着願。
“以後你與賀叔叔多接觸就會知道，他心好，可他實在太忙了，他許下的那些願，都能堆成一座山了。”鄒阿姨補充着。
聽完這話，我不解地望着對面的如潛，想要弄清是怎樣一個局面，而他只是聳了聳肩膀，然後神秘地點了點頭，留給我更多的迷糊不懂。
“她胡說，淳藍，別聽你鄒阿姨的，她破壞我的形象。”賀叔叔就像一個大男孩似的爭辯着。
我禮貌地笑着，不知道該向著哪一邊。對面的如潛示意我吃東西，避開他們倆的談話。
“那你自己說說，是不是天天都忙到半夜才回家。”鄒阿姨問着賀叔叔。
“淳藍，你看你們鄒阿姨好凶！”賀叔叔對我描述着，“其實我們這種家庭才是和諧的，偶爾吵吵小嘴。”
“歪理，胡說，看他們都在這兒，才不和你理論。”鄒阿姨說。
“是，來，吃個雞爪，多掙錢！”賀叔叔給她放在碟子裏面，他在鍋里搗鼓着，又給我們一人一個翅膀，“你們年輕人要飛得高，好好展！哪像我們是該退休的人了。”
“爸，男人一般事業有成的時候，就都這個年齡段。你可以把鋪子的生意做大的。”如潛說出他自己的想法。
“把你大學供畢業，我的任務就完了。”
“所以現在你就可以輕輕鬆鬆地泡茶館？”鄒阿姨反問着賀叔叔剛剛的回答。
“淳藍，你看看，你們鄒阿姨老是扯着這個問題不放。”賀叔叔故意流露出無奈的表情。
“媽，好了，好了，我們吃飯。”如潛對鄒阿姨說，並朝她的杯里倒滿飲料。
“明天你休假吧，我們到鄉下爺爺家去玩。”鄒阿姨已想好明天的行程。
可我並不只是明天休假而已，還有後天，大後天，許多個明天都會在一種休假的狀態中。不過明天下午五點，我還是會像前幾次那樣，坐上客運中心的高速客車，離開這裏，用四十分鐘的時間，回到我的單身公寓。
我告訴自己，給自己半年的時間，全心全意只為自己的夢想而用心，看書，寫字，尋找靈感，簡單而充實的一次嘗試，一種體驗。前四個月單薄的工資在我沒有逛過一次商場的節約下，微微地積攢着，可供我在這間單身公寓裏，度過剩下的沒有非分之想的生活。
鄒阿姨為我備置了很多的食物，我把它們統統放進冰箱裏面，用保鮮膜分門別類地封好。然後眼見着，窗外的天色一點一點地變暗，慢慢地暈染着，天就黑了下來。坐在公寓裏唯一的這張木椅上，我猶豫着，該不該把辭職的事情告訴家裏，最後我撥通了爸爸的電話號碼。
“爸爸，在哪裏呢？”還是我們父女之間慣常使用的這句問候語，親切與關心都在裏面。
“在家看新聞聯播，我們剛吃過晚飯，你下班了？”電話那頭爸爸的聲音里，間雜着模糊的播報聲。
“全部都在家哇？媽媽也回來了？姐姐呢？”我有意地迴避着那個關於下班的問題。
“你姐剛帶妞妞回來了一趟，就又上去了。”爸爸口裏的那位妞妞，是未來姐夫送給姐姐的一隻漂亮吉娃娃。我都不曾見過，公司沒有給予我們可往返一趟家裏的假期。與姐姐煲電話粥，她總是離不開關於它的描述，一次比一次可愛，乖巧得讓人心疼。我想像不出它是怎樣的模樣，讓姐姐如此的情深意切。
“我有向你提過我想辭職的想法吧，爸爸？”我開始慢慢靠近我要訴說的中心。
“最近是不是又有那樣的打算了？”他問着我。
“恩，爸爸，怎麼給你說呢？”
“二淳，你想好了，爸爸是不會搖頭的。可是現在工作不好找，到處經濟都不景氣，甚至很多企業都有裁員的跡象，電視和報紙上時有這樣的報道。一定要有了更好的去向時，你才可以下這個決定。”爸爸是過來人，自然一番全面而成熟的看法。
可當我聽見爸爸喚我那句“二淳”的時候，暖暖的思緒就已飄遠了，他後面的話，我恍惚在聽着一般，卻不清楚他說了些什麼。我只是知道，我是被期待成一個男孩兒而降臨這個世間的，早就為我準備好了一個普遍的昵稱“二娃”，但我偏偏卻是一個女兒身，爸爸就巧妙地更改成了“二淳”。隨着年齡的增長，我很奇怪地要自己表現得比男孩子更優秀，不讓父母為我多操一點心，像男孩那樣有所擔當，成為他們的驕傲。
“其實啊，我，嘿嘿。”我帶着慢吞吞的猶豫，“昨天就辦好辭職的手續了。”
“那你接着怎樣打算的，說給爸爸聽聽。”爸爸耐心地詢問着我。
“我準備重新找工作，爸爸，你可要對你們家二淳有信心，當初幾百號人搶着進公司，我不還是考了個嘛。”為了不讓爸爸擔心，我不能說出上一輩人所不能理解的夢想，不能對爸爸傾訴，那樣只會是一份擔憂。
“有頭緒沒，準備去怎樣的公司？”
“還沒呢？可我相信自己。明天就開始準備簡歷，看見中意的公司，我就投。”我表現得一副輕鬆的語氣。
“這次是有些倉促了。”
“放心啦，爸爸，你要對我有信心。”可我真不知道接下來幾個月的打算，該怎麼掩飾下去，能夠瞞多久呢？
“報上刊登了省事業單位的招聘信息，你可以考慮下，報名就是這些天。”爸爸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去向，“工作比較穩定，而且有固定的假期，也不會有加不完的班。”
“我還這麼年輕，爸爸，想要闖闖，不要穩定，那樣日子多枯燥。”我略略地表露自己的心聲。
“我們一直都希望你朝這方面展，進事業單位，或是考考公務員之類的，可你非就要進什麼企業。”
“既然都知道我的性子，所以你是清楚的。”
“你還沒想好去處，這次考試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你辭職的決定，爸爸媽媽當然不會反對，原來的公司確實有很大的展空間，可我們不想你天天早出晚歸地奔波着，沒有生活質量，如果你覺得快樂的話，也不會辭職了，對吧？我們只想你快快樂樂，健健康康地生活。”
“我都知道啦，爸爸，原本我都不打算告訴你們的，免得你們擔心。”
“這次你很莽撞，竟沒想好就匆匆辭職了，的確讓我們夠擔心的，事業單位的考試，是我給你的意見，你好好考慮，爸爸希望你能夠去參加。”
“我知道了，再給你電話哦，爸，早點休息。”我草草地附上一句，“替我給媽問好！”
吃過晚飯，我拿起放在床頭櫃旁的《白色城堡》來看，一個月前興緻勃勃地從書店買了回來，卻一直都沒時間去閱讀，就一直荒廢在那裏，直到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也不曾去碰過，或是輕輕地打理過。擁有充足的時間真是一件好事，只用了半個小晚上，外加一個上午，我就啃完了手中的《白色城堡》，收穫頗多，然後用下午的時段，細細地記錄下自己的所想所感。日子就這樣在充實中過去，刻着尺度地滑過，用這種自己可把握的節奏感。
還沒隔幾天，爸爸給我來電話，一向不主動打電話的他，再提了關於事業單位的考試，不厭其煩對我囑咐了幾句，缺錢定要告訴他之類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