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這些天,如潛不在家裏吃晚飯,只剩下我和鄒阿姨,兩個人坐在大大的餐桌旁,白色大理石的印花呈現單調的線條,頭頂懸挂着暖暖的水晶吊燈,燈光落在我們單薄的身影上。
如潛調動了科室,隔三差五就有飯局的科室,喝酒成為一個必不可少的環節。在他第一次沒有拒絕,端起酒杯的時候,第二杯,第三杯就接踵而來,直到飯局結束時的稀泥爛醉。剛被醫好的胃潰瘍,又重新回過頭來糾纏着他不放開,他想過很多辦法來拒絕,可每一次都被別人老練而成熟的勸酒給打敗,先是半杯,然後一杯一杯地下肚。
門鈴聲響起,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時刻表:十一點二十三分,帶着滿身酒氣的如潛站在門外等候我為他開門。
他沒醉,還是清醒的,自嘲着:“看看,我的酒量都練出來了,不過總有一天會被酒給弄死的。”他用力拍着胸口。
我扶他到沙上休息,轉身回卧室,為他去找第二格抽屜里的奧美拉厝。
“來,吃點葯!”我把兩粒葯遞給他。
“現在吃,根本就不管用。”他讓我放回藥瓶里,“頭暈,我坐坐。”
“我給你按按太陽**。”
“不要,你坐在我的旁邊就好了。”他把我的手握在他熱熱的手心裏面。
“給你調杯蜂蜜水,網上說很解酒的。”
“我非做生意不可,再不能呆了。”他用勁地說著。
“潛潛,回來了,早點休息,別再熬夜。”鄒阿姨從另一間卧室走出來,對我們囑咐着。
“媽,你看看,現在的我還成不成一副人樣?”如潛反問着鄒阿姨。
“這都是一個過程,是我們去適應這個社會,而不是讓社會來適應我們。”
“難道說這種生活就是正常的?爸他就很適應這個社會,所以天天都泡在茶館裏面。我不想這樣,真的不想。”
“以後你就堅決不喝酒嘛。”鄒阿姨像似現了重點一般。
“媽,根本就不是喝酒的問題,而是我真的不喜歡這條道路。”
“那你再待上兩三年看看再說。”鄒阿姨心疼地看着如潛。
“那時候,我想我也就真的適應了這個社會,就天天都麻木地坐着辦公室裏面,盼着下班。哪還會有什麼想法呢?”
“你還年輕,慢慢來,什麼都會有的。”
“正因為我還年輕,所以才不想錯過了。”如潛把語氣變得緩和,“媽,你早點去睡,明天不是還要一大早就送貨。”
“別想太多了,過幾年媽干不動了,就把生意交給你們。”鄒阿姨也對我說著,“小藍,再讓他坐會兒,還是就讓他回房去睡。”
“好的。”我應答着她。
“小藍,你肯定懂,無所顧忌地去追求自己的夢想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我真羨慕你。”
“都不知道,我是不是還可以無所顧忌地執着下去?”
我一直都低估了那些瑣碎事情的威力,當單個地面對時,它毫不起眼,可所有的集合起來時,我被淹沒在它們集結成的怪圈裏面,抬不起頭,睜不開眼,伸不開腰。時間被分割成一段一段,我不是一個擅長利用邊角時間的人,所以很苦惱時間只是零散地分佈在我的周圍,我沒有能力把它們集合起來。
“你漸漸地拋棄了當初的堅決,是不是我害了你呢?有一天,會不會我們兩個都一事無成?”如潛開始自責起來。
“你想哪裏去了?真是喝糊塗了呢?”
“如果你在那邊潛心創作,或許就不是這樣的,我讓你來這裏,很多麻煩事情就朝你湧來,一點一點地分割你的時間。”
“當然不是的,在這裏的生活,我很樂意!”我不知道安慰他的成份居多呢?還是怎樣?
“我真是一個懦弱的人,都不敢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他仰起腦袋,嘴裏恍惚有笑聲。
“面臨的處境不一樣,潛,你需要時間。”我扶起他,讓他看着我的眼睛,“我們都有煩惱,如果你像現在的我,或許你就會開始內疚,為什麼很長一段時間了,可是為什麼自己就還是沒有任何成果呢?”
“每一天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腳印,都會讓我感覺充實的!”
“我卻都是丟不開的愧疚,你知道嗎?開始的時候,我以為自己需要這樣的負面情緒來激勵,可以越到後來,自己根本就擺脫不掉它們的死死糾纏。”
“可我現在想要這樣的糾纏,都沒有權利呢?”
“那我們試試在夢境裏面,角色互換一下,讓你也來體會一番,怎麼樣?”我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就像他哄我入睡的時候一樣。
他點了點頭,沒了說話聲,我也靠着他的肩膀,漸漸地睡着。賀叔叔回來的時候叫醒了我們,我們才回到大大的床鋪上。
時常,當好不容易有那麼塊成段時間時,精力又都被侵佔完了,我卻放縱自己的耍心,只想心浮氣躁地去娛樂一下。我會告訴自己,沒有靈感了,需要營養。我把自己投入到與電影相伴的生活里去。我對電影的熱愛,由來已久,大學時代在同宿舍學電影專業的室友的熏陶下,就開始了深深的迷戀。文藝片和劇情片,尤其能讓我獲得深刻的體驗。
可我剛剛卻奇怪地點開了迅雷看看里一部新出的偶像劇,看着看着,就入迷了,丟不開。
“哇,太好看了,如潛,我給你推薦,你也看看,真的不錯。”我暫停着播放電影的窗口。
“我還是比較喜歡看一些搞笑點的喜劇片,你看的太嚴肅了。”幾秒之後,如潛才從遊戲裏回過神來。
“今天我看的是偶像劇,浪漫得很,好溫馨,曲折動人的故事。”
“我給你介紹的美劇,你不看,偶像劇才沒營養呢!”基本上,他給我推薦的影片,我都只是看看片頭,然後就放棄了。
“人家不喜歡嘛!”
“這就對了。偶像劇都是騙人的,我們有沒有動不動就情話綿綿?什麼糾結,什麼矛盾?”
“正因為生活中沒有,所以才去電影裏面找。劇情需要,你就不懂了。”我反駁着他。
“如果是你寫的小說,改編成電影,我天天都重複看。”
“那我演的電影就不算了,雖說很粗糙,可也沒見你看過第二遍?”大四畢業的時候,我替室友擔當她們畢業作品裏的一號女主角,當時也曾在地方電視台播放過。
“只要能夠給你提供寫作的靈感,我都雙腳支持你的。”每當他說這樣的話時,我總是能夠讀出讓我鬆懈的理由。
接着我讓純粹的娛樂,充滿了正當感和責任感,我是為尋找靈感而去的。
努力奮戰到凌晨兩點半,19集的偶像劇還剩下最後三集,如果換成是寫作有這樣的決心,大概我睡着的時候,也都會笑醒過來的。
房間裏只透着電腦屏幕微弱的光亮,如潛早已躺在印着淺色大花朵圖案的棉被裏,側身面對着淡藍色的牆壁睡着。怕冷的我們,都還蓋着三床累計起來重量過十斤的棉被,不管氣溫是不是正一天一天地暖起來。
迫不及待的我,使用快捷鍵拖着看完了最後的情節,是預料中的結局,在一種囫圇吞棗的快下,我感到一種失望,其中動人的情節,被我抹掉,我把最吸引人的部分給省略了。
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心急,該留給明天再觀看,給自己慢慢品味的時間,我慌什麼呢?對整部偶像劇的好感,頓時降低了很多,骨幹得只是剩下衝破矛盾之後的溶解,中間全都是編劇的把戲。
睡意濃重,我從背後摟着如潛溫暖的身體,卻睡不着,停留在劇情里還沒有回來。
二月的末梢,店鋪的生意已經明顯冷淡了下來,我的熱情也開始冷淡了,明明是大地回春的美好時節,可我對自己一直都很堅持的事情提不起精神。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我的注意力開始了轉移,被其他的瑣碎吸走了。
賀叔叔告訴我,在小縣城找工作,多半靠關係,不像大城市裏,更多考慮的是真正的能力。他讓我別焦急,現在的單位,都是凡進必考的,讓我多看看考試方面的書籍,練練題,一旦有機會,就可以去。他說,他相信我的實力。
“賀叔叔,麻煩你了。”我笑着,對他為我工作操心,表示謝意。
“你是我乾女,我應該的。”這裏把未過門的媳婦稱為自己的乾女,“可不能把你委屈了,讓你稱調料。”
“哪裏呢,我覺得稱調料挺好玩的。”
“如潛和你聊過他的那些想法沒有?我也不是打擊他,誰年輕的時候,沒有一點想法呢?”平常賀叔叔喜歡和我聊聊天,說說話。
不可否認他很多的想法都是很對的,也頭頭是道,但他時常使自己的言行不一致,據說他被麻將勾去了一大半的神兒。
“經常我們都會交流的,我。。。。。。”我要告訴賀叔叔,我對如潛的支持,卻被他打斷了。
“那你要多勸勸他,做生意並不是他想像中那樣簡單的。”
“其實他的意思並不是在做不做生意,而是不想荒廢自己的青春。”我替如潛辯解着。
“在地稅局上班,就荒廢了他的青春?什麼邏輯。到處看看,誰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我覺得。。。。。。”在一個四千多人的村裡,賀叔叔是一把手的角色,多少帶有那麼一些獨斷專橫,我的話又一次被他打斷。
“那你對你接下來的工作,有什麼樣的想法呢?說給賀叔叔聽聽。”
“我啊,”我猶豫着,“還沒有什麼具體的想法。”
“女孩子去事業單位,考公務員都是很好的選擇,穩定,可靠。”他的想法和爸爸的很接近,他們這一輩人有着相同的觀點。
“你不慌,不着急,我正在給你聯繫。工作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他再一次穩我的心。
“我不慌工作的事情!”這是我真實的想法。我想着,在我都還沒弄出點名堂的時候,就要開始工作了,我就慌了。
“你們鄒阿姨去庫房了,你跟她說,我去村裡了。”他拿着書桌上的車鑰匙就離開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去村裡處理事情,還是去茶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