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采兒噙着淚,搶在震驚過度的高壯回過神前,含笑說:「高壯,我相信你也知道這是最好的法子,若非夫人,我不可能有幸和你相遇,還蒙你不棄訂下婚約,夫人如同我的再生父母,這條命是我該抵的,你若真心憐惜我,就別阻攔我報恩,讓我怨你一生一世。至於欠你的情債我來生一定償還,求你成全,快將夫人帶走……」

高壯聞言心痛如絞,雖然從未婚妻堅定的眼神中,讀出她心意已決,再無轉圓餘地,可情義兩難,實在讓他不知該如何取捨。

「不、我不許你這麼做!」傅香濃淚如雨下。「該走的是你和高壯,皇上要滅的是南家,你們不該受我們拖累,如果要以你命換我命,那我寧願——」

為了不給任何人阻止自己的機會,采兒毫不猶豫地拔下頭上銀簪,猛力刺進心窩。

「采兒!」高壯撕心裂肺的悲吼幾乎震動整座屋宇。

目睹此景,傅香濃張大了嘴,竟喊不出半點聲音,腦子想着要飛奔到采兒身邊,雙腳卻無法動彈,只覺得淚如泉湧,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高壯……別難過……」

采兒無力地落在狂奔而來的未婚夫懷裏,她吃力地抬手抹去那張方正臉孔上急落如雨的淚。

「能讓你愛着,我……覺得很幸福……夫人就……交給你……來生再……見——」

「采兒、采兒!」抱着在他懷中香消玉殞的未婚妻,高壯哭得肝腸寸斷。

「采兒……」傅香濃雙腿一軟,哭喊着。

「你們兩個還不走!難道想讓采兒白死?!」南老將軍率先從震驚中回神,拿起檀木几上的油燈,用力擲向堂上的觀音畫像,火苗瞬間漫燒起來。「快、快走!」

傅香濃只是搖頭,一手緊握着采兒還微溫的小手。「不!爹、奶奶,要走我們一起走,再帶采兒去找大夫——」

「采兒已經氣絕身亡了。」

高壯一語戳破她的希望,他忍着傷痛放下采兒,眼中有着豁出性命的決絕。

「夫人,別讓采兒死不暝目,您的命已經不只是您一個人的,無論如何您都得活下,我們走吧!」

是啊,她的命已經不只是她一個人的,是和她情同姊妹的采兒以命換來,如果她死在這兒,采兒多冤?南家的血海深仇又有誰能報?

傅香濃咬緊牙關,逼着自己強忍悲慟,朝着采兒的屍身磕了三個響頭,拔出她胸前的銀簪,轉身再向奶奶和公公叩首。

「奶奶、爹,香濃不孝,只能來生再承歡膝下,就此叩別了!」

早已老淚縱橫的南老夫人扶起她。「香濃,你是個好媳婦,只可惜我們齊兒福薄。走吧!千萬別回頭。」

她點點頭,緊握着手中的銀簪,跟着高壯快步離開。

黑夜中,一輛馬車飛快從將軍府後門駛離,傅香濃忍了一會兒,終究還是禁不住掀起轎簾,回頭望一眼,不期然讓那飛快從佛堂一路往外燃燒整座王府的大火映紅了眼,也燒灼了心。

「奶奶、爹、采兒……」

她抿唇低泣,在心中痛下決定——

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這滅門之仇她非報不可!

「……天齊!」

從惡夢中驚醒,傅香濃一時還有些茫然,望着這茅草覆頂、綠竹圍牆的簡陋房舍,直到看見躺在身旁的小男嬰,她才想起自己置身何處。

逃離將軍府後,她的災厄並未斷絕,李總管和高壯駕車載她遠離皇城,卻在山路上被成群盜匪攔下。

高壯拚死開路讓李總管帶着她先逃,沒想到仍有一名盜匪追上,一刀砍進馬車、傷了她的面頰。李總管為了救她,捨身拖住那名盜匪不放,她卻來不及控制住受驚失控的馬兒,整輛馬車墜入山谷。

被拋出車外的她滿身是傷,仍然一手緊緊護着肚子,不放過任何能攀住身子、止住墜勢的東西,一心為了腹中孩兒努力活下去!

或許是老天垂憐,真讓她死裏逃生,還順利地產下孩子,甚至奇迹般遇見一名上山採藥的女大夫——常相思,不只出手相救,更好心將他們母子帶回這鄉間藥鋪收留。

半年多的觀察后,她發現常相思這位面冷心熱的女大夫,其實有着俠義心腸,更難得的是她曾在不經意間,透露自己堅信「南天齊將軍」不可能降敵叛國,對於昏君將南家滅門抄家一事十分不以為然,也讓她開始考慮向常相思坦承身分的可能。

她想報仇,卻不願讓無辜稚子跟着她涉險,她死不足惜,但怎麼也得保住南家這僅存的香火。

李總管和高壯生死未卜,她只能自立自強,假使有個能讓她安心託付幼子之人——

「相思,快開門!」當初和常相思一起救了她的安七巧,一早便在藥鋪外扯着嗓門大喊:「香濃、香濃,快來看看這個人你認不認識!」

傅香濃聽見了,臉色霎時蒼白如雪。

為什麼問她認不認識?

難道采兒的屍首終究瞞不過官兵,皇上仍派人尋來了?

她一手緊貼着自己狂跳不停的心,一手撫着頰上的刀疤,深吸口氣,試着穩住心緒。

沒事的,認得她的人不多,加上臉上這條醜惡刀疤,就算官府找上門來,只要她抵死不認——

糟了!當初被救回來時一時失防,對救命恩人道出了真姓名,加上七巧這麼一喊——

叩、叩、叩!

急促敲門聲后,房外傳來了常相思的聲音。「香濃,你醒了嗎?」

「醒了。」

傅香濃打開門,明白該來的躲不過,只能堅強面對。

「快!躺回床上,把衣袖捲起。」

雖然不明白常相思用意為何,但傅香濃髮現她向來波瀾不興的美顏,此刻難得地顯露出焦慮,沒來由地覺得自己該聽命行事,便乖乖脫鞋上床。

傅香濃滿腹疑惑,因為常相思不由分說便拿起毛筆,沾着手上以青缽盛着的濃稠紅色汁液,不斷點在她露出衣裳外的手足和臉頸,那汁液還發出一股濃重腥臭味。

「我要讓你看來像是全身長滿不明膿疹的病患,無論七巧帶來的人是誰,肯定都認不出你,甚至不敢近身。」常相思越過她,抱起睡在床內側的男嬰。「預防萬一,我先將翔兒抱回我房裏,就當他是我撿到的棄嬰。你放心,我會盡全力保住他。」

傅香濃杏眼圓睜。「你、你知道我是誰?」

常相思悠然一笑。「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永康王妃、南天齊將軍的妻子。」

傅香濃頓時怔住。

她深信自己從不曾提過半句有關身分之事,只在常相思頭一次提起南家事時一時心慌,摔碎了葯碗,可萬萬想不到眼前女子非但擁有傾國美貌、高超醫術,且心思細膩至此,竟然只憑一點蛛絲馬跡就推敲出她的身分。

「無論是矢口否認,或者放聲大笑,都好過你此刻讓人一眼看穿的驚訝。」常相思搖搖頭,娥眉輕蹙。「要瞞過別人,先要學會藏住自己所有情緒,否則——」

「相思!」

安七巧的叫喚傳來,打斷常相思的話。

「總之,沒有我的通知,你就躺在床上當個活死人,一切交由我處理。」

「相思!」在她抱着男嬰跨出門坎前,傅香濃急急喚住她。「如果我有個萬一,翔兒就托你幫我扶養成人,告訴他,他的全名叫南恆翔,他爹是萬民景仰的不敗將軍,叛國之事是奸相馮步勤和他女婿連手栽贓設陷,要他牢記為南家報仇雪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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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捨下堂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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