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爸爸回來了,爸爸。”
志傑一推開父親的辦公室大門,便聽到偉偉興高采烈地大聲叫嚷。
他知道了?不,不可能。文怡安慰着自己。彷彿要解她疑惑般,志傑轉過頭對她歉然笑道:“對不起,原先我以為你會答應的。”
你也未免太有把握了。文怡本來想這樣回道,但卻失神地看着志傑接住偉偉急沖而來的小身體后高高舉起。
真像一對快樂的父子,文怡有些黯然地想。
“媽媽。”偉偉看到她隨即斂去了原本歡樂的笑容。他望向志傑,“爸爸騙我,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他大叫着。
“偉偉。”文怡嚴厲地喝道,“你在說些什麼?”
“我不要回家。”偉偉倔強地嘟着嘴,不理志傑的輕聲勸哄。
“為什麼不回去?”她問着。
偉偉不講話,反抗地瞪着她。
“不說,是吧?”文怡怒氣愈升,三小時的焦急、擔心一下子湧上心頭,“那我們回去算總賬。”她用力地拖着他想往門口走。
“不,我不要回去。”偉偉驚恐地哭叫着,死命地想掙脫母親的手,“爸爸救我!”他望向志傑,“爺爺我不要回去!”他又望向文遠。
文怡聞言陡地停下,轉過身:“他不是你爸爸,他也不是你爺爺。”她對着他低吼道,眼露凶光。
面對這樣的情形,文遠父子都不知怎麼做才好,只是在一旁心疼地看着他們母子的拉扯。畢竟,這是別人的家務事。
偉偉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母親,不禁有些害怕,但體內的頑固因子卻仍然抵抗着:“叔叔說他回來后我就可以叫他爸爸了。”他理直氣壯的,“對不對?”他望向志傑請求支援。
志傑不安地點點頭,企求地望着文怡:“我是曾經這樣說過。”
“那你現在應該解釋給他聽,為什麼他不能叫你爸爸!”她沉着臉。
志傑無奈地點點頭俯下身子歉然地看着偉偉:“對不起,叔叔騙了你了。以後你還是叫我叔叔好不好?”
“不,我要你當我爸爸。”他不依地低叫着。
“李喬偉……”文怡警告着。
“我要志傑叔叔當我爸爸。”他抬起那雙深邃的雙眸固執地看向母親,“我不要永哲叔叔當我爸爸。”他大叫着,用儘力氣吼道:“我討厭他,討厭他!”
文怡呆住了。偉偉為什麼會以為……
“這就是偉偉離家出走的原因。”文遠不動聲色地說。
“永哲叔叔並沒有要當你爸爸呀!”文怡軟下身段解釋着。
“你說謊,”偉偉微微向後退着,搖着頭道:“我聽到你跟奶奶說的話了,說要幫我找一位爸爸,永哲叔叔是一個好人!可以考慮。”
“偉偉,”她沉痛地叫着,“如果你不喜歡永哲叔叔,媽媽以後再也不跟他在一起了好嗎?”
“真的?”偉偉不信地問。
“真的。”她點頭保證,“現在,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偉偉看着志傑,又看着文遠,“以後你們會常來看我嗎?”他不舍地問。
“當然。”兩人異口同聲。
“那我可以來看你們嗎?”
“只要你不令人擔心。”文遠有些心疼地說,志傑跟着點頭附議。
“我們走吧!你爺爺奶奶在家一定擔心死了。”文怡輕輕推着他的小小肩膀。
他點點頭,拿起小背包,“吉兒。”他呼喚着。
☆☆☆
看着他們搭乘計程車的身影漸漸離去,文遠和志傑都不禁有些悵然。偉偉這孩子實在太令人喜愛了。
“那個曲先生不是什麼好人。”文遠嗤之以鼻。
“怎麼說?”志傑有點心不在焉。
“偉偉說他曾經威脅他要乖一點,不要妨礙他跟他媽媽。否則,等他當上偉偉爸爸,就有偉偉好過的。”
志傑皺起眉頭。
“你有沒有發覺那孩子很不同?”文遠繼續說,見兒子沒反應他只好自問自答:“很有智慧,也很有膽識,不知道你注意到了嗎?那孩子講話很溜,很有條理,這不像是四歲的小孩吧?”
記得當初初見面時,他說話確是有些稚氣,但今天他反抗的時候,那種有組織的思考……
見兒子默然沉思,文遠又再次道:“我趁你外出時,我讓偉偉做了一項簡單的智力測驗,初步的結果是……”他頓了一下,“他是一位天才,跟你的智商相當。”
文遠看着志傑的臉上閃過驚愕、不信、懷疑,而後又恢復正常:“那是不可能的事,死人是不會生小孩的。”志傑明白父親的懷疑,或許只是他想抱孫子想瘋了吧,他諒解地想。
文遠聳聳肩:“天底下不是沒有奇迹的。”
是什麼樣的“奇迹”才可能造成這種“事實”呢?志傑想都想不到。
☆☆☆
“志傑叔叔,”偉偉興高采烈地奔向門口,“你來了。”他飛奔着跳進志傑等待的懷抱。
志傑快樂地笑着:“偉偉,想不想叔叔呀?”
“想呀!想死了。”他撒着嬌。
志傑聞言更樂了:“快,叔叔送你個禮物。”志傑從車內抱出一個龐然大物。
“哇!是獅子王。”偉偉大叫,抱着那幾乎與他等高的布偶。
志傑滿足地看着孩子驚喜的笑靨。這一個多月來,他幾乎每天都來李家報到。說是來看偉偉——實踐他先前的承諾,也可以說是來探望文怡。
雖然口頭上不承認,但他自己多少也有些明白,他已經喜歡上這個女人了。他愛看她跟偉偉在一起時的溫柔,愛看她在廚房的幹練,愛看她對孤兒們的慈愛!他的心已經被她深深吸引了。
但,這卻令他困擾了。他不想背叛欣怡,即使她已經謝世了,即使她從來不曾與他有任何法律上的關係。最令人痛苦的是他彷彿會在文怡身上看到欣怡的身影。文怡、欣怡這兩個女人的影子重重疊疊、分分又散散,攪得他心煩意亂,亂得他思緒紛雜。
惟有在這個時候,看着偉偉的笑容,他的心湖才有片刻的平靜;也惟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覺得滿足——種莫名的感觸。
“你又買禮物了。文怡會不高興的。”李母從屋裏走出來抱怨道。
看着志傑如此地寵愛偉偉,李母也心痛了。她知道,只要文怡道出一切真相,這一家人是可以過得非常幸福的。但女兒固執地相信她低微的出身是這個美夢的破壞者,堅持以她的方法來換得兩個人的幸福。
唉!年輕人的事,他們是不該插手的。他們負擔不起一個悲劇的罪疚呀!
“進來吧!我切些水果給你們吃。”李母招呼道。
在廚房的餐桌上,志傑微笑地看着偉偉狼吞虎咽。
“孩子的食量有時候也大得嚇人呢!”李母搖着頭。
“能吃就是福。”志傑寵溺地拍着他的頭,引得偉偉抬頭對他一笑。
唉!這對父子是多麼的……李母再次感嘆地想道。
“你待會兒是不是要到市區去?”李母問道。
“嗯!我要回公司。有什麼要我做的呢?”這不是第一次了,志傑也已經習慣了。反正都不是太麻煩的小事,他也樂得做個舉手之勞。
“幫我送個資料到文怡那兒去吧!她下午開會要用的。”
“沒問題。”可以見到文怡了,志傑滿心歡喜地答應。
☆☆☆
“文怡,為什麼最近故意避開我呢?”永哲低聲質問道。
最近這一個多月來,文怡拒絕了他所有的邀約,每次他到她家去都被李家那對老夫妻擋駕於門外,更過分的是,連在醫院活動她也都躲得他遠遠的。這一切都是從那個小鬼“失蹤”之後開始的,他忿忿地想。那天,他實在應該不計一切地跟着他們,那麼接下來發生的事可能就不會脫出掌握了,可惡。
“哪有,你太多疑了。”文怡搪塞道。她真是太不小心了,怎麼會被他逮住機會見到面。文怡在心底暗暗叫苦。
“沒有?”他諷刺地反問,“那為什麼拒絕我每一次的邀請?”
“你選的時間不對嘛!我碰巧都有事呀。”
“每一次?”他提高聲音質疑。
“對,每一次。”她頑強地堅持。誰都明白這太牽強了。
永哲嘆口氣,舒舒胸口積壓的不平。
“老實說,你是不是不想再跟我在一起了?”他再度低聲下氣地問道。
文怡遲疑了,看着眼前憂鬱的臉孔,她實在不願意回答他真話。他是一個好人、好醫生,實在不應該再把時間花在她身上了。
為了偉偉,她已經不想再跟他有牽扯了。所幸這並不難辦到。或許有點殘酷,但畢竟她的心從來就只屬於一個人。
“這麼說你是默認了。”永哲低下頭,努力地想控制那股因挫折而引發的怒氣。
讓他早點對她死心,他才能愈快去尋找新的機會。
“永哲,”她扶上他微顫的肩膀柔聲道,“忘了我吧,再去找一個更適合你的人這樣對你比較好。”
這幾句話宣判了他的死刑。當初為了博取她的好感,他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讓她注意到他的“好”。為了她,他裝笑臉給那個討厭的小鬼看;為了她,他甚至拋棄了交往三年的女友;如今這一切犧牲就這麼算
了嗎?
不,不行!絕對不行!
“你是不是難忘舊情呀?”他抬起頭咬牙問道,雙眼暴露出凶光。
文怡一愣:“什麼舊情?你在說什麼?”
他抓住她的手:“別裝蒜了,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文怡拉開他緊抓住她的手,不慍不火地說:“永哲,不要胡說八道,我知道你只是氣昏頭了而已,這又何必呢……”
“是嗎?”他粗魯地打斷她,“你能否認那位方家的大少爺不是偉偉的親生父親嗎?你能否認你不是方誌傑口中的那位叫欣怡的女人嗎?你……”
“曲永哲!”她尖叫,還好附近沒有人聽到,否則,後果實在不堪設想,“你知道你在說什麼瘋話?”
“我當然知道,”他逼近她低吼道,“你,李文怡本名叫做——林——欣——怡。五年前發生了一場車禍導致面貌跟聲音全變。醒來后,改名叫做李文怡,當時已有近五個月的身孕了。我說的對不對?需要補充嗎?”他幾乎快將他暴怒的臉貼在她臉上。
驚駭莫名的文怡久久不能成聲:“你……你……怎麼知道的?”
“哈!哈!哈!”他大笑,“你以為這是秘密嗎?真可憐。”他搖着頭,看着她花容失色的臉孔,“在醫院裏,只要待得久一點,誰都會曉得你這位李文怡小姐的秘密。”
“天啊!”她低呼。當年那些醫生、那些護士,甚至是全醫院的工作人員。她抱着頭低吟。
“真不明白,那位方誌傑怎麼沒有想到來醫院問問。否則,他早就樂得上天了。”他諷刺地道。
文怡聞言,放下擱在額上的手,抬起頭來望着他,“你……你到底想做什麼?”她沉聲問。
做什麼?他能說要這家醫院嗎?她是絕不肯的。他能要她繼續跟他交往嗎?肯,也只是虛應的。他現在已有些後悔了,他把話說得太“明”了。
“跟我結婚。”他斷然道。
“那是不可能的。”她低呼,他瘋了是嗎?
“你不怕我向方家透露真相?”
文怡默然。“你這是威脅嗎?”她顫聲問。
“不,不是。”他否認得很快,“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
“以這種手段?”文怡不屑地冷笑道。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再怎麼難堪的事我都願意做。”曲永哲拾回巧言蜜語的技巧。
“這叫難堪?”她不可置信地叫道,“這根本是卑鄙無恥,厚顏無道!”她氣極,以前聽到的那些流言浮上了腦海,“想用這種手段得到這醫院?你未免也太過分了。”說完,她轉身就走。
“文怡!”曲永哲跟在她後面哀哀叫道。
看來,短時期內她的氣是不會消了。曲永哲在心底計算着要多少時間的恢復期,要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使她對他恢複信心。
☆☆☆
文哈就是欣怡,欣怡就是文怡!志傑在醫療大樓的牆角邊愣愣地想道。
本來想給她一個驚嚇的意外的,沒想到嚇傻的卻是他自己。
這麼說來,偉偉真的是他兒子了。他傻傻地笑着,我當了爸爸,我有個四歲的兒子了!
五年前的那場車禍,他回憶着曲永哲所揭露的過去。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所有的疑惑都可以解開了。
欣怡沒死,她還活着。他想大叫,對着天叫,對着所有人叫,叫出現在他心中的雀躍。
他再度探出頭,想看看她。咦!不在了。會不會回辦公室去了?
他轉過身朝來路奔去。
這一次,他們一定會幸福的。他要買一棟小別墅,養一條大狗,然後他們一家三口快樂地住在裏面,每天都是幸福都是歡樂,沒有悲傷,沒有恩怨……
他陡然停住。為什麼她不向他說明情況呢?為什麼寧願看他為她痛苦卻不吭一聲呢?為什麼當初拒絕他收偉偉當乾兒子呢?
她恨他。她依然不肯原諒他。這是惟一的解釋了。
他找了個位置坐下來,顫抖的手從口袋中抽出皮夾,從皮夾中他取出了一張泛黃的紙,紙上赫然寫着——
此恨綿綿無絕期。
絕筆
☆☆☆
第二天中午,文怡的大門突然被人“砰”一聲打開,驚得文怡從案上抬起頭來。
“志傑,幹嗎不敲門?想嚇人嗎?”她斜睨着臉色有些僵硬的他。
志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對不起,我太莽撞了。”他搔搔有點凌亂的黑髮,“我能請你吃午餐嗎?”他略帶嚴肅。
文怡點點頭:“有何不可呢?”但心底總有絲不安,志傑好像有點兒不對,但她又說不上來。或許只是多心了吧!她甩甩頭。
楊傑笑開了:“我知道有一間法國餐廳挺不錯的喔!”
☆☆☆
點完了菜,兩人陷入默然。文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正在猶豫當口,他開口了。
“你認為我這個人如何?”他問。
她有些無措:“善良、能幹、體貼、英俊。你問這個做什麼?”她好奇問道。
“那你認為我會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嗎?”他繼續問。
那種不安更深了,“沒有人可以否認你會是個好父親、好丈夫。”
“你的想法呢?”他堅持着。
她點點頭,“你絕對會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她只得衷心道。
那你為什麼不帶著兒子回到我身邊?他在心底喊道。
嘆了一口氣,他靠在椅背上:“五年前,我錯在沒有及時告訴欣怡實情,但我不後悔我曾說過的那些話。”他的目光深遠,彷彿超越了時空般飄緲,“如果當年一開始,她就知道了我是誰,她會怎麼看我呢?一個不經世事的大少爺?一個天真得近乎白痴的天才嗎?”他搖搖頭,“所以我不曾後悔,因為我因此而跟她有了一段快樂的日子。”
文怡更加不安了,他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是發覺了什麼嗎?但即使如此,她卻強烈地渴望聽到他的剖白。
“事情發生后,所有的人都不諒解我,甚至是那些我在速食店打工時所認識的死黨,還有楊醫師,秀玲姐,他們從沒給過我好臉色,但我不死心地還是跟他們纏。我在每個報紙刊登尋人啟事,甚至僱用偵探到處打聽,我只想知道欣怡在哪裏?過得好不好?但,沒有人告訴我。”他苦笑道,“那一段時間,我幾乎踏遭了全城,翻遍了整個地區。但卻依然毫無所得。我酗酒、打架、墮落,置親人及朋友的關懷於不顧。有一次,當我醒來時已經在吉隆坡了,我父親把我關在一個房間裏,不吃不喝地讓我獨思三天。出來后,我才稍稍振作了一點兒。”
雖然她大略已了解過去五年前的情況,但由他口中親自說出來卻令她不自禁地顫抖。她看向眼前這位過去曾深愛她的男人,不覺得心痛了。
志傑掏出了皮夾,抽出一張泛黃的紙片,把它攤平。
“當年我看到這張留言時,我是那麼的不敢置信她就這樣離開了,不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就這麼無消無息地走了。那一天,我第一次有殺人的念頭,對象竟是養了我二十多年的母親。我恨她,恨她拆散了我跟欣怡,恨她讓欣怡對我絕望,就這麼心碎地離開,恨她……”
“但她是為你好呀!”她震驚地為方夫人辯白。
他笑笑:“我知道,但就是無法不恨她。”
無意間,她瞥見了攔在桌上的那張紙條,那不就是……
“你一直留着它?”她顫抖地拿起它來看。
他點點頭,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為什麼?”她低聲問着。
“因為那是你留給我的。”他靜靜地回答。
文怡驚愕地低呼一聲:“你說什麼?!”
侍者剛好在這個時候上菜。志傑看着她驚慌失色的樣子動也不動。而文怡則感覺猶如困在網中的鳥,是生是死?。全然不知。
“即使你的容貌變了,聲音改了。但你依然是林欣怡,是我深愛的女人,是我兒子的母親。”他眼帶柔情,話含深意。
“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她依然無法置信。
他搖搖頭:“我竟然被你給騙了,我真傻呀!”他自嘲道。
“你到底什麼時候知道的?”她不放棄地問。
“那不重要。”他握住她的手,雙眸望進她的眼睛,“重要的是,你為什麼不帶着偉偉回到我身邊?難道你不知道我是多麼地愛你們嗎?”
文怡低下頭。為什麼?以前的那些理由,她現在卻一個也說不出口。
見她低頭不語,他的疑懼更深了。他的手加緊了力道:“你是不是還恨我?恨我當初欺騙了你?”
恨?她緩緩抬起頭迎視着他的熱情。我早就不恨你了,她在心中叫道。
“你認為呢?”她卻冷靜地反問。
“我不知道。”他苦澀地搖着頭,“曾經,我想過如果沒有我,你過得很快樂、很幸福,那麼我會祝福你。但現在,我們有一個偉偉……”
“可是他不知道你是誰。”.
他的心淌着血。她的意思再明顯也不過了。他真的好愛他們,真的不想離開。
“你……現在過得幸福嗎?”他困難地開口。
她輕輕地點點頭:“即使你現在知道了一切,但卻不能改變我們之間原先就存在的障礙。原諒我,選了這麼一條殘酷的路,但這也是為了大家好。”她在心底解釋着。
“我明白了。”他沉痛地說著,“我會還給你們母子一個沒有我的生活。”他的眼眶濕了。
“志傑……”她的淚也快要溢出了。
“別說了。”他抬起手阻擋着。
“對不起……”再也禁不住,她飛奔離開了座位,也不管旁人訝異的眼光。
“欣怡。”志傑朝她的背影叫着。
他在餐廳外的庭園角落找到了正在低泣的她。
自身後,他環住了她。
“志傑?”
“噓,不要出聲。讓我好好地抱着你,我已經好久
好久沒有碰你了。”他要求。
她順從了。
就這樣,他們靜靜地擁着不發一語。
不知過於多久,志傑卻急切地索取她的吻。而她也一樣熱烈。
這是最後一次了,兩人心中都這樣想着。
☆☆☆
“叔叔,你來了。”偉偉高興地叫道,飛奔至門外。
低下身,志傑緊緊地抱住他:“我好愛你。”
“我也愛你。”偉偉天真地回答。
志傑笑了,笑得很滿足也很哀傷:“我今天要送你一個禮物,你要好好愛護珍惜它喔!”
偉偉點點頭。
志傑拿出了一個雕刻精細的木盒子:“這個給你,但你要到晚上才能打開喔!”
“為什麼?”他拾起頭天真地問。
“這是一個驚喜。”他故作神秘道。
偉偉點點頭,沒有深究。
志傑揉揉他的頭髮:“叔叔要走了。在走之前,偉偉能不能叫我一聲爸爸給我聽。”
“爸爸。”他毫不遲疑地馬上叫道。
“謝謝。”他緊緊地擁着他,眼中滿是淚光。
☆☆☆
盒中裝的是什麼呢?文怡驚訝地發現是兩本銀行存摺,是以李文怡及李喬偉為戶頭的,金額之高足以令他們咋舌。
疑惑不安地,她打電話到方家找志傑。得到的是——少爺不在家。
第二天,他沒回來。
第三天,大家不安了。
到了第七天,不用說,他是失蹤了。
第十天,方家接到一封短函,信是志傑發的。內容只有幾行。
吾父吾母:
兒將遠行,歸期不知,請多珍重。
不肖兒忠傑
他竟離家了。方家頓時愁雲慘霧,方氏夫婦更是為兒憔悴,為子消瘦。大家都在猜測為什麼?但,真正的原因只有欣怡曉得。
☆☆☆
記得最後一次踏上這階梯,是在六年前的那一個心碎的夜晚。
當年的她只想離開這個傷心地,只想要遺忘負心的他,提着輕輕的行李,行色匆匆頭也不回地奔離。
六年了,這個地方變得不多,一切的景物還是如同當年一樣。在這深冬的夜裏,她彷彿又看見了那個心碎的欣怡離去的背影。
如今欣怡回來了,但在這裏的卻是陌生的文怡。以前熟識的鄰居皆以陌生的懷疑眼光看着她,她多想大叫:“你們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林欣怡呀!曾經住在這裏的四樓啊。”但又有誰會相信這陌生女子的解釋?唉!她嘆了一口氣。
這一次回海島來主要是來探望當年的好友——楊逸民夫婦。記得當年一碰面就吵架的兩人,最後還是逃不了月老的紅線,踏上了紅毯接受上帝的祝福。現在他們的女兒昨天才剛滿月,為了這一個喜訊她不遠海峽重隔前來探視睽違已久的他們。
也因此,她才得知當年她租下的公寓,至今尚未易主,而且,它已經在林欣怡的名下了。基於好奇、衝動之下,她決定重遊舊地。
“小姐,你找四樓的那位林先生嗎?”三樓的李伯母開門問道。
林先生?志傑嗎?
“是志傑嗎?”她心跳迅速加快。
她點點頭:“你跟他說,叫他不要每天晚上搬東西,吵死了。還常常喝醉,每一次都醉得亂七八糟,胡說八道的,他不睡別人可不奉陪呀!別以為他姐不在了就可以這樣晨昏倒置,隨心所欲……”
“我會告訴他的。”文怡激動地說著。
他在這裏?他在這裏?她興奮地想。失蹤了三個月毫無訊息的他竟窩在這裏,窩在這個曾經是他們的“幸福天堂”。
三個月來,她無時無刻不念着他,不想着他。她老是猜測他在哪裏?在做什麼?過得好嗎?吃得飽嗎?
她多少也了解到當年他相思的心情了。現在她已經沒有理由告訴自己恨他、怨他。於是,代之的竟是錐心的痛及深深的罪疚。
每次看到形體日漸消瘦、容光日漸失色的方母,她就更感到歉疚。因為她兒子的離開是因為她。
李太太搖着頭,不明白這位陌生女子為什麼突然之間會變得如此興奮。
☆☆☆
“開門呀!志傑。”文怡猛按着門鈐。
到底有沒有人在呀?她暗忖。四下尋找。
以前他們習慣在門外的花盆下藏着一份備用鑰匙。有了,在這裏果然有鑰匙。
打開門,按亮了燈。
天呀!這裏是垃圾場嗎?看不見地板的客廳,異味撲鼻的廚房,水漫四處的浴室。
她小心地邁過這一團糟,來到曾是她卧室的房間。打開門,她往裏面一看,一切如同當年她離去前的樣
子,每樣東西竟一塵不染。但志傑呢?
走到客房,她將房門打開,藉著身後微微燈光,她打量着凌亂的室內。他會在嗎?
燈亮了,照亮了房間。她看到了那位她朝思暮想的人正趴在一堆垃圾上。
“見鬼,是誰把窗帘拉開?”他抬起頭低罵道。
“志傑?”她低聲呼喚。
他悚然一驚猛抬起頭看着她,好像看到鬼一樣地瞪着她:“我一定快瘋了,竟看到了她的幻影。”他搖搖頭喃喃地說著。
她哭了。她所愛的人竟變得如此消瘦、憔悴。看他俊俏的面孔佈滿鬍鬚,深陷的雙眼已是血絲充斥了。
她錯了。她終於真正地明白,她的離開並不是在幫助他,而是在毀滅他。
她跪在他跟前,看着他抱頭低吟。
“你瘦了,志傑?”她覆上他的手。
“你……你……”這是真的嗎?她真的在這裏,在他眼前?他不敢相信。遲疑地,他抬起手撫着她的臉,“真的是你。”他肯定了。
文怡點點頭:“為什麼把自己搞成這樣?”語氣中滿是不忍與悲傷。
他悲愴地笑了:“我的生命已經沒有陽光了,你忘了嗎?”
“志傑,你真傻。”盈滿的淚珠悄悄滑落。
“你奪走了我生存的意義,我能過得好嗎?”他抹走她頰上的淚珠。
“志傑,我變了呀!我不再是你當年喜歡的那個女人了。”她終於哽咽地道出原因。
他看着她梨花帶雨的凄楚,難道這就是原因嗎?哦!這傻女人!“你以為我在乎嗎?”
“你在乎嗎?”她反問。
他搖搖頭:“不在乎,因為我愛的不是你的容貌而是你呀!”
“我沒有地位、財勢,而且我是個爸媽不要的孤兒。”她提出了她最自卑的問題。
哦!他低吟,擁着她。心痛地說:“我要的只是你,只是你而已。”
“但別人會如何想?尤其是你爸媽?”她打斷他,憂心地陳述。
經過了那麼久的分離,原來阻礙的原因是這些。志傑有些無奈於命運的捉弄。
“我爸當年的地位財勢並不比你高,而且他一向不把人分等級的。”
“可是,你媽呢?”她埋在他胸膛上問。
“我媽?”他輕笑,“你以為是誰要你到孤兒院任職的。”
她驚呼,抬起頭望着他:“可是她以前……”
他搖搖頭:“以前是以前,你不覺得她變很多嗎?”
這麼說,這一切的障礙都是她虛擬的。
老天,她多傻呀!還以為這樣做最好,對大家都好,殊不知一切正好相反。
“欣怡?”他遲疑地叫道,不知她現在又在想什麼?想得一愣一愣的,“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不要再瞞着我了。”他衷心請求。
看他緊張,她笑了,“我在想,我年紀也不小了。我們是不是應該給偉偉添個小弟弟或小妹妹。”
“欣怡!”他驚奇地叫起來。
看到他那副表情,文怡不禁笑意更濃了,“先生,你願意娶我為妻,與我共相廝守嗎?”她問。
“我願意,我願意……”他喃喃地直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