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來到門前,浩文先翻身下馬,然後,他再將茫然出神的洛冰抱了下來。
腳一落地,洛冰立即下意識地往門內走去,一路上,她沒聽到僕人們恭敬的招呼,也沒看見婢女們怯怯的請安。
浩文皺着眉頭將韁繩交給了旁邊的小憧,隨即大踏步地跟在像夢遊般的“嬌妻”後面,一路上,他也是疑惑重重。
就他的感覺,今天的“嬌妻”跟昨天的“悍妻”似乎很不同,無論舉止言行,乃至於氣質,無一處不大相逕庭。
可是,就他的理智來看,這一切必定是這位驕蠻公主的一個把戲,至於目的是為了好玩,還是別有其他用心,他不很清楚,但他希望千萬不要是考驗他或別人對大唐朝的忠心。
“小心點!難道你沒看到前面是池塘嗎?”浩文及時拉住了筆直往池塘走去的洛冰。
她這才略回神地往腳底下瞧。乖乖,她正站在池塘的邊緣上,再一步她就成了美人魚了。但仍茫然的她卻沒被嚇到,反而還傻傻地問着:“掉下去,會不會被淹死呢?”
浩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或許她不是病了而是瘋了,他開始覺得有點了悟。
望着眼前仍傻傻看着他的烙冰,他覺得有絲心疼也有點不忍。
低嘆了口氣,他攔腰把她抱了起來,讓她輕柔地靠在他懷裏,隨即他大步地往“她”房裏走過去。
“總管,你去找個高明的大夫來給公主看病。”浩文吩咐着在路上遇見的總管。
總管領命而去,臨走之前仍不住回頭看。奇怪,以前蠻悍的公主,今天強壯地打倒十幾名男人的女主人,如今卻病懨懨地窩在主人的懷裏,可是,他們兩人以前是一見面就吵的呀!
總管的疑惑也是眾僕人的疑惑,所以,一路上,每個人無不是以極度訝異與不信看着他們走過的身影。才不過一下子,整個將軍府已經議論紛紛了。
“大夫……”洛冰輕聲念着,大夫對她而言就是醫生,這個名詞令她不由得憶起在她墜入黑暗前的那些景象,“或許,我已經死了;或許,這一切只是上天玩弄我的一個遊戲罷了!”她喃喃着。
“不,你沒死。”浩文簡潔地告訴她。
“那輛紅色的跑車開得好快,我全身痛得動都動不了了,曉梅救不了我,其他的同學也不能,因為我活不到二十一歲,那一天剛好是我二十歲的最後一天呀!”
說著說著,她睽違已久的淚珠竟晶瑩地滑落下來。
浩文當然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不過,有一點他倒是明白。“你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他告訴她。
“二十六?我能活到那麼久嗎?”洛冰哀傷地問道,“爸跟媽一定不會為我傷心的,說不定他們還會高興地慶祝我這個多餘的麻煩終於沒有了。”
浩文凝視着她淚濕衣襟、沾濕枕頭,心中那埋藏已久的情愫竟又不自主地蠢動了起來。
“夠了,不要再說什麼死不死的話了。”他煩躁地叫道,為心底那份直往上涌的感情覺得懊惱。
絡冰看着浩文那繃緊的臉龐,不知所以的她竟抬起了細白的柔荑,想要撫平他臉上僵硬的線條。
但,浩文卻震驚地避開了。
“你就這麼恨我嗎?”她頹然地問道,沮喪地放下已失去目標的玉手,“難道你就不能原諒我?我已經不是我了,你還不明白嗎?”她掩着臉,輕輕地啜泣着,“難道,我們連朋友都不能做了嗎?”
浩文只是靜默地看着她,臉上一片蒼白。他的心亂了,被她的話、她的傷心弄擰了。
“你在這好好地躺着,待會總管會帶大夫來看你的。”他低沉地說道。然後,他毅然地轉身而出。
“浩文……”洛冰傷心地叫喚着。
但卻仍留不住他的離去。
為什麼她會到這裏來?到底她的選擇是什麼呢?
③③“砰!砰!”浩文憤怒地痛擊眼前的朱紅圓柱。
為什麼到現在他還是在乎她?難道他的心還沒被她踐踏夠嗎?他憤怒地問着自己。
他在田野鄉村出生長大,十八歲時,為求更好的出路,他辭別了家中父母,告別疼愛他的兄嫂們,離鄉背井投入哥舒翰門下,開始找尋生活。
幾年下來,哥舒翰對他的文才武略大加讚賞,甚至向朝廷推薦他。於是,他轉到中央做事。後來,又受到張九齡的賞識,向皇上保舉他這個人才。那時的皇上還算英明,非常高興地任用他在門下省做事,甚至還將女兒許配給他。
那年,他二十五歲。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一個有點羞怯又有點冒失的妙齡少女,在御花園的花海里展露她十六歲的純真笑靨。看着她與宮女玩耍的他,不禁痴迷了,漏聽了皇上的問話,只是着迷地看着她。
但,皇上並不怪他,反而諒解地笑了:“她是我的女兒,叫翠萍,今年十六歲,也到了該嫁的年紀了。”皇上如此告訴他。
隔天早朝,皇上就降旨賜婚,將宜春公主許配於他。那天,他成了百官祝賀的目標。
他還記得那一段時間,他有多快樂、多得意。
如果那天他沒看見她就好了,那他也不會一生陷溺在令人不堪的背叛中。
因為直到婚後,他才察覺到自己喜愛的嬌妻其實是另有所愛,而她心儀的對象正是俊美瀟洒的少年才子——高學士池就是今天的左丞——高濟宗。
等到她明白看似粗莽無情的他對她其實毫無威脅性時,真正的面目就慢慢顯露了出來。
他想也想不到,一直以為是甜美純真的她會是個驕蠻放縱、毫不體諒別人的女子。長久以來,她只顧着自己,若有人、有事稍有違逆,她不僅大發脾氣,還加以重罰。有幾次,他重重地罵了她,而隔天她就到處哭訴說受了虐待,上至皇后,下至大臣,甚至是她眾位皇兄們,沒有一個不是不滿地怨着他。
所以,他是打不得也罵不得她。
結果,她愈來愈放肆,最後竟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告訴他——她根本鄙視討厭他這個“鄉莽野夫”,並以他這“不登大雅之堂‘的丈夫為恥,還告訴他,她真正喜愛的是高濟宗。那天,他對她就徹底地死心了。
乃至於後來,她第一次對他露出了可憐兮兮的淚臉,卻是懇求他大發慈悲成全她的“苦戀”時,他一點也不氣、不難過。
他反而於脆地點頭了,只要她不丟他的臉,把這件婚外情弄得人盡皆知,他就可以置之不理。
但,這事最近卻泄漏了,而且弄得滿城風雨,但她竟還像個無事人般地我行我素。
他惟一能從這樁婚姻之中得到的快樂就是常寧——他九歲的兒子。
但,今天,他竟又對她有了感覺了。
該死!他再次奮力地痛擊柱子,這次,他染了滿手血紅,但,疼痛卻沒傳進他的腦子。
“大人……”一聲驚呼聲上揚。
“大人,你這是幹什麼?瞧,你的手都受傷了。”總管抱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第二拳。
浩文這才回過神來,看到總管擔心的臉龐,才發覺他的手受了重創。
“別擔心,不礙事的。”他淡淡地說著,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還說不礙事,血都流成這樣了。”總管才不信,“我叫大夫來幫你看看。”
浩文拉住他離去的身勢:“如何?公主還好吧?”他問,臉上毫無表情。
“大夫說一切正常。”
正常?浩文蹙着眉,難不成她真的瘋了?但,有這個可能嗎?他輕笑,畢竟她昨天還好好的呀!怎麼可能一夕之間就變了?而且又沒出什麼事。
“大人,”總管遲疑地叫着,引來浩文的側目,“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講?”
“但說無妨。”
“今天下午,公主衝出府外,一路上打倒了十幾名男丁,身手實在厲害,連在旁邊的張武師也嚇到了。”總管老實地說。
“十幾名?”他揚着眉,微微顯露出不信。
總管大力地點着頭:“張武師還說她招式怪異,看不出是何門何派呢!”
翠萍在宮裏能學到這些嗎?浩文思索着。但,為何她以前從來不顯露,反而在她說不是自己時才變得這麼厲害?
這可真是怪異……③@③皓月清亮的光輝映着漣漪不斷的一池碧水,春夜的微風涼涼地沁人心骨,加上一片樓閣亭台相擁,顯得古意盎然。
在這樣的世界裏,她該雀躍,該興奮的,這不就是她選讀歷史系的原因——因為她十分沉迷於古代。
但她卻……重重而深長地嘆了口氣。
在她幾番思量之後,她得到了一個答案——她的選擇就是要在高濟宗與浩文之間做抉擇,至於為何,她卻是一頭霧水。
她低頭看着水中悠遊的鯉魚,思索這兩人的優點——就她今天所聞所見。
浩文,她現在的丈夫,似乎並不喜歡她,但她卻覺得他還挺溫柔、滿體貼的,而且,還很寬宏,竟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與別人偷情——只因妻子苦苦哀求。
至於他對她的態度……是冷漠了些,但以她所觀察的結果,肇因於“她自己”
很壞。倘若如此,那他的態度是可以理解的。
但高濟宗呢?人俊俏,看起來似乎對“她”滿多情的,令人無法真正地討厭他。但,他若是口蜜腹劍、虛情假意,那又如何?畢竟他是在鶯鶯燕燕環繞之中混出名的呀!
唉!傷腦筋……不知過了多久,一陣低低的輕泣驚擾了她,她凝神側耳細聽。
“阿雷,謝謝你陪伴了我那麼久,以後,我會好好地照顧自己,你不用太擔心我。你一個人走,一定很寂寞,如果我……能陪你就好了!嗚……”真是哭得悲凄極了。
那是“她的兒子”!她難過地想道。而致使他如此難過的元兇是她——他的親娘。
哦!她真討厭真正的宜春公主。不知她到底傷害了多少人,又有多少黑鍋要“她”來背。
輕移緩步地,洛冰悄悄撥開了細細的枝梗、片片綠葉,想要安慰安慰他,以真正的自己,她想。只希望他別拒絕、怕她。
在池塘邊的一隅,一處大岩的陰暗下,她看到他伸着細細的小手挖着泥土,抽噎的聲音未曾稍停。
老天!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她傷懷地想。自小就被親娘刻意地疏遠,縱使有父親寵愛,但又怎奈他身為朝廷重臣,難分太多心力呀!想必,他也是飽嘗孤獨與寂寞,一如她以前所身受的。
不發一語地,她輕巧地蹲在他身旁,伸出一雙細白的柔荑輕觸着濕潤的土地。
“娘!”駱常寧嚇到了,帶淚的眼珠盛滿驚恐。
“對不起!”她率先說道,“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阿雷能永遠地陪着你。”
雙手仍未停下。
常寧沉默了。
“不管你信不信,從今天以後,你不會再看見以前那樣的我。”她輕聲地保證,“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個母親,但至少讓我們重頭開始,就從做朋友開始,好嗎?”她誠心地提議着。
常寧呆望着眼前一反往常的“溫柔”母親半晌。“娘,我看你還是回房好了。”
顯然他是不相信她的話,“這土會弄髒你的手和衣服的。”他淡淡地說,不知凝聚了多少勇氣,語畢,又開始低頭要完成小鷹的墳。
洛冰仍舊在一旁挖着,並沒有走,他有那種反應是可以預料的,所以,她並不沮喪,只是有點難過:“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她問。
常寧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最後還是決定照實說了:“駱常寧,九歲。”簡單又明了。
洛冰點了點頭:“常寧,”她喚道,感到一股貼心,或許是天生的母性吧!
“如果可以,明天帶我看看整個將軍府吧?我對它還挺陌生的。”
常寧看着她的眼光更奇怪了。
“怎麼?不方便嗎?”她有絲失望。
“娘,或許你該看的不是將軍府。”應該是大夫,他想。
“那麼是什麼?”她頓時又充滿了希望。
常寧搖了搖頭:“明早我得跟張武師學武;而下午,我必須跟夫子念書。”
言下之意是沒空陪她這怪得出奇的親娘。
學武?她的眼睛一下子發亮了:“我也要學。”她興奮地叫道,“中國功夫耶!比我以前學的那些柔道、跆拳道還要正統厲害。哇!”
常寧卻像看到怪物似的瞪着她,眼前的母親的確不是他所熟悉的。
“啊!挖得差不多了。”洛冰在月光微明下看着那不算淺的窟窿,“願你安息吧!阿雷。如果你想報仇,就去找那個真正壞心的兇手,不要客氣。”她雙掌合十,對着擱在旁邊的一個木盒子喃喃念道。
常寧這下可張大了嘴,她竟咒她自己!
推着一掌一掌的黃土,他們掩沒了那裝着小鷹的木盒子。泥土漸漸隆高,成了一個小小土丘。
常寧又不禁酸了鼻子,紅了雙眼,這令洛冰心中湧起一分感動,想起將來的戰亂,不禁湧上一股酸澀,使得洛冰不由分說地一把抱住他,不管他驚嚇地掙扎與驚喘。
“孩子,”她充滿感情地叫道,“這世界到處生離死別,即使在這盛唐太平的時代,我們也必須要學着勇敢,不要讓悲傷籠罩着你,尤其不久之後,你還要遭受到一段顛沛流離的日子呢!習慣這種事,對你是有好處的。”
“娘,我快不能吸氣了。”他悶悶地叫道。
“哦!”洛冰忙不迭地放開了他,卻看到他蒼白的臉,“你吃的都是些什麼呀?臉色怎麼如此蒼白?”她自以為地問道。
“娘,請回房吧!”常寧退出了她的懷抱,“孩兒也要回房安寢了。”才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絡冰有些遺憾地看着他的背影。“如果他是弟弟就好了。”她感慨着。
因為她沒當過母親嘛!
③③③“公主,公主,醒醒呀廠洛冰咕噥地睜開惺忪的雙眼,模糊地望向那搖着她的女子。“喂,你是誰?”
她不甚清楚地問。
“我是你的丫頭,小香呀!”
她什麼時候有丫頭的?她模糊地想着,接着,記憶慢慢地凝聚——陡地,她睜開了雙眼。
“公主,來,我幫你擦擦臉。”小香拿着一條半濕的白巾貼在她臉上。
原來,這一切都不是一場夢。她嘆口氣,認命了。雖然搞不清楚為什麼,但經過昨天一整天的思量后,她決定了——承認自己是宜春公主。
“不用了,我自己來。”她一把搶過白巾,用力地抹了抹臉,然後丟還給那嚇到了的丫頭。
接着,她跳下了床,奔到窗邊看着一院的春綠。“今天天氣真好!”她愉快地笑道,伸了伸懶腰,做了幾個伸展運動。
小香這才回過神喚道:“公主,早臘已經準備好在桌上了。”她恭敬地說著。
“哦!”絡冰應着,愉悅地坐到桌旁,“哇!真是豐富。”她驚呼,早餐竟是燕窩魚翅、清蒸鱸魚,真是奢侈呀!想是這麼想啦!嘴巴可沒停過地幾乎把所有的早餐全吃了,驚得一旁的小香一愣一愣的,不解今天公主的胃口為何會好得失去“皇家風範”。
“哇!真飽。”她滿足地輕拍着肚子,還微微地打着嗝,“再這樣下去,我會胖死的。”她輕笑道。
“小香知罪,請公主開恩呀!”那丫頭竟慌得跪在地上,全身不住地抖着。
不知是誰嚇誰,洛冰可是被她跪得手足無措,一頭霧水:“你發什麼神經呀?
幹嗎向我下跪?”她慌道。
“公主開恩哪!小香絕對不會想胖死公主的。”邊說還邊滴着淚珠。
胖死她?絡冰受不了地翻着白眼,就為了她一句玩笑話,就嚇得好像世界末日似的,難道以前的宜春公主有那麼嚴嗎?
“好啦!別跪了,我不會罰你的。”她煩躁地叫道,好心情都被破壞光了。
“謝公主。”小香如獲大赦地站起身謝道,抹着眼淚,她又說,“公主,該更衣了,請到屏風後面吧!”
更衣?絡冰的興趣又來了,跳了起來,她跑到了衣櫃前,一層層、一件件地翻着,還頻頻拿出來欣賞。最後,她發現了一件事,不得不收起讚歎之聲。原來,這些華服之中竟沒有她最喜歡的褲子。
“小香,”她喚道,隨即想了想,問了也是自問,小香一定說沒有,還是自己想辦法吧!“浩文的房間在哪兒?”她問。
“大人住在西院廂房。”小香照實答。
“那這裏是什麼院?”
“東院。”
離得可真遠哪!絡冰有些嘲弄地想道。
“走,帶我去西院。”絡冰命令道,隨即就拉了她要走出去。
“等等,公主,你就這樣子出去呀?”她驚呼,“至少先讓小香為你梳頭更衣吧!”
絡冰看了看自己,自認身上所穿的絕不暴露得泄漏春光,而且,滿頭長發及腰也很正常。但了解歷史的她知道,這副模樣在這裏可會嚇到人的。可是,她討厭那種束縛的裝扮——尤其在經過昨天一天的仕女打扮后。
“別那麼麻煩。”她說道,拾起了把木梳不甚在意地理着頭髮,巧手撥弄,將滿頭青絲紮成一條及腰麻花辮子,再以一根絲帶系住她那三千煩惱絲。
“公主,這樣不妥吧?”小香有點擔心。
“很妥當呀!”絡冰可不這麼認為。隨手拿了件披風,遮住了全身雪白的肌膚,“走吧!到西院去。”
這次她不由分說地拉了小香就走。
屋外是驕陽炙口,咱們的公主包着一襲黑色披風急急而行。唉!真是折煞她了。
@@“常寧,娘來了。”
正在練武的常寧不由得一驚,隨即抬頭朝聲音的來源望過去。
老天!他睜大的眼睛滿盛着不敢置信。眼前這位正朝他走來的奇裝女子竟是——他的母親,大唐的公主!
瞧她一身男裝打扮,不知是打哪兒找到的衣服,尺寸明顯過大,所以,她捲起了衣袖,綁起了褲管。再加上一條長長的辮子,襯托得她更加……不男不女。
“喂,常寧,你怎麼變傻了?”絡冰好笑地推着他的肩膀問道。
“公主萬福。”剛剛跟着一起發傻的眾侍從這會才回過神,趕緊矮身請安。
“統統起來。”絡冰不耐煩地叫道。
“常寧,你瞧,娘來陪你練武了。”她笑着。
常寧吞了吞口水,仍處在驚嚇之中:“娘,你今天……穿……穿得……很好……看。”他遲疑着。
“討厭。”她可高興極了,“年紀這麼小,嘴巴幹嗎那麼甜!”她調笑地又推了常寧一把,力道可不是一般淑女的——輕輕一推。
“常寧,”她矮身在常寧耳邊低聲喚道,“哪一個是張武師?給娘介紹介紹吧!”她說。
常寧皺起了眉頭,實在不曉得娘在搞什麼,不過,他倒是好奇得很:“娘,這位就是張武師。”他指着身後一位還算魁梧的彪形虯髯大漢。
“草民參見公主。”張武師拱手敬道。
而絡冰卻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來個二十世紀的握手禮,但如今——卻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這就是所謂的文化差異,絡冰雙頰微紅地暗道。最後,乾脆來個一不做二不休,藉著伸出的手勢,她猛地抓住張武師的衣襟,趁他毫無防備之際迅速一使勁,張武師隨即被摔倒在地。
周遭響起一陣低呼。
“張武師,我要學中國功夫。”她直截了當地開口。
呆在地上的張武師,震驚得張大了口,不敢相信她這麼輕易就這樣把他摔倒,還摔得這麼難看。
“喂,你教不教我?”絡冰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肘。
“屬下豈敢不教。”他躺在地上苦笑着,心中着實害怕是不是遇到掃帚星了,否則,這怪異的公主為何會找上他?
“太好了。”洛冰開心地拍手叫好。
“對了,你的功夫是屬於哪一派的呢?”她突然想到開口問。
“屬下師承蘇州張家,習張家拳法,同時稍有涉獵崑崙劍法及少林拳。”他拱手恭敬地回答。
張家拳,嗯——聞所未聞,八成不是非常厲害,至於其他兩項倒是耳熟能詳。
不過,她倒是要先看看這張家拳到底是爛在哪裏。
“既然如此,張武師,你耍幾套張家拳法給我見識見識吧!”
“是的,公主。”
隨即他凝氣丹田,大喝一聲,揮動雙手……哇!真是虎虎生威,有模有樣得厲害。絡冰讚歎着,這出拳的力道、速度及姿勢是那麼的凌厲有勁,威風而優雅,反觀她這位“武術冠軍”,差他何止一截,簡直就是所謂的花拳繡腿嘛!
當然,她是打得倒那些三腳貓及毫無技巧可言的拙才,可是眼前的這種武林中人,她是沒有把握可以勝得了他。
但她喜歡證實的天性卻有些抗議,於是,在一股衝動慫恿之下……“張武師,我來與你對招。”她大喊一聲就跳了進去朝他攻擊,傾她多年所學,她倒要看看古今武學到底差了多少。
想他一介草民武夫,豈敢拿出實力去應付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不過,他也不能隨隨便便就輸給她,至少得多應付她個幾回,免得她小覷了張家拳。
常寧在一旁真是愈看愈奇,他的娘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能打?竟還能與他的師父對打,而且還不是一兩招而已。但為何她以前從來都不說呢?
他的疑惑更是大家(包括奴婢)的疑問。
“皇妹何時學會功夫的,而且還如此了得?”壽王在遠遠的樹陰下驚奇地看着,“是你教她的嗎?浩文?”
浩文搖了搖頭。“我想是宮裏的侍衛們或禁軍教她的吧!”他淡淡地回道,不覺得有何可疑之處。
“不可能。”壽王斷然地否定,“所有的公主們都不曾習武,這是父王禁止的事,宜春絕對不可能在是宮裏學的。”
這可奇了,浩文挑高了眉頭。
“王爺,你確定嗎?”他又再問了一次。
“當然。”壽王肯定地點頭。
那她是怎麼學會的?而她的招式為何會如此怪異?似乎有些華而不實的感覺。
“難不成是高濟宗這傢伙?”他低哺着。
“怎麼可能,他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呀!”壽王提醒道。
這倒是,浩文想道。可是,又會有誰呢?
“不過,皇妹這樣子的打扮倒是滿獨特的。”壽王輕笑,“感覺很有活力。
我還以為她只穿華麗的輕紗官服呢!”
她的確是。浩文這才驚覺似的瞪着她一身奇異的打扮,真跟以前她所穿的很不一樣。咦?那件像“布袋”般松垮的衣服挺眼熟的,在哪裏看過呢……啊!那不是他的家常服之一嗎?這女人是怎麼拿到它的?他溫怒地想。
他最恨“小偷”了!
“嘿,浩文等等我呀!”壽王急急地跟在他身後叫道,不明白他的臉色為何會突然變得殺氣騰騰的。
“啊!”眾人一陣驚呼,有些訝異又有些擔心地看着他們的主子以萬夫莫敵之勢闖入戰場,輕易地插在爭鬥的兩人中間,繃著一張怒氣騰騰的臉瞪着絡冰。
“幹嗎呀?”絡冰有點兒被嚇到,誰教他突然冒出來展現那張恐怖的臉,“你想嚇鬼呀?”她嚷道。
“李——翠——萍!”他咬着牙,“你打哪兒弄到這件該死的衣服?”他低吼。
“你猜呢?”她斜脫着他,不悅已在心中滋生。
“你偷偷進去我的房間,不經我的允許就擅。自拿了我的東西,這叫小偷。
你明不明白?”他直接告訴她,不等她自認其罪。
絡冰聳了聳肩。“我才沒有偷偷摸摸的。”她反駁,“我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搖大擺走進去的。”
哦!這女人實在……“那還是小偷的行為,你拿了我的東西。”他還是這麼認為。
洛冰抬起頭,睜着一雙清澈的雙眸望進他的眼裏:“你的東西不就是我的嗎?
我們是夫妻,不是嗎?”根據中國律法,夫妻是——共產的。
如果在十年前,他會覺得很甜蜜、很幸福,但如今,他只覺得她——居心叵測。
“如果你沒忘的話,我們駱家是與眾不同的。”他切齒地告訴她。
與眾不同?這表示他們夫妻關係很糟啰?唉!絡冰感到有些傷懷。
“那……那你想怎麼樣嘛?”她嘟着嘴,既難過又很不甘願。
“好,這次我可以不追究。”見她放軟了聲調,他也不再步步進逼,“但以後不准你再擅自進入我的房間,也不許你再隨便動用我的東西。”
前面的要求她可以理解,要私隱權嘛!但后一項,她可就有異議了。他的東西?怎麼分呀?搞不好所有的東西都在他名下呢!
“你也未免太小氣了吧!才一件衣服而已,何必這麼小題大作?”她出聲怪道。
“小題大作?”他輕聲低哺,難道她不知道在他房間裏有多少機密公案嗎?
不,她知道的。說他小題大作,鬼才知道她居心何在。
“沒錯。”洛冰更肯定地點頭,“好歹你也是一個朝廷的大臣呀!為了區區一件不值錢的衣服,就這麼跟我斤斤計較,未免太鐵公雞了吧?”說完,還有點遲疑地往自己身上看去,“這件衣服不是很值錢吧?”她有些不確定,有時候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破瓦殘片會奇迹似的價值千金。
鐵公雞?那是什麼意思?
“你說什麼?”他低吼地揪起她的衣領,滿臉怒火奔騰。他最討厭她說這些他不懂的詞語,不知道這些話好像更顯得他是個草野莽夫,雖然他現在已是滿腹經綸。
“什麼?”她又被嚇到了,她茫然地看着他劇增的怒氣,實在不解她又做了什麼惹到他了。
“爹,娘,你們別再吵了。”常寧睜着一雙閃爍的眼睛,非常擔心地望着他們。
浩文了解地看著兒子,畢竟,誰會不在乎父母之間的爭吵呢!但就這樣放過絡冰嗎?那實在太便宜她了。
出乎意料地,就在浩文怔忡的當兒,絡冰逃脫了他的魔掌,還迅速地低下身,大力地將常寧抱了個滿懷。
“孩子,別擔心。我們不是在吵架,而是有些意見不合,所以正在溝通而已。”
她放軟了聲調安慰着常寧,實在不忍心看到他可憐兮兮地擔著心。
溝通?大家非常不敢相信地看着這一幕,尤其以浩文最甚。曾幾何時,這位驕縱的公主竟懂得安慰人了?而且是用這種溫柔的方式!
當然,常寧被她這一抱嚇得魂不附體。
“做得好。”壽王在旁邊欣慰地說道,“皇妹,短短時間之內,你已長大不少,愚兄覺得很高興。”
只有壽王才會這樣天真地想。
其他的人,哪一個不是以懷疑的眼光看着眼前這位截然不同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