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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爺是地主,是個大地主,這就決定了我阿爸的人生。他念書念到初中的時候就被趕出了學校,因為成份問題,他再也沒有資格走進為他魂牽夢掛的教室。

對於我阿爸來說,生活幾乎是轉眼之間變得讓人無法承受。一次次從學校門口經過,一滴滴淚水落在長長老街的青石板上,接着又是一個個親人從他身邊離去,似乎所有的人間不幸,都無情的塞進了他酸楚而苦難的人生。為了生存,他後來坐在南關大街城樓邊那破舊低矮昏暗潮濕的屋檐下補鞋。幾十年下來他只知埋首幹活,直到數年前在一個秋風蕭瑟的夜晚,極度虛弱的他躺在醫院雪白的病床上,過了許久,眼睛不再睜開。

在阿爸彌留之際,我就坐在他身邊,握着他乾癟癟,被橡膠染黑,被香煙熏黃的手,扭着頭久久凝望着窗外。記得阿爸突發疾病送進醫院裏來的時候,路邊的那棵銀杏還是掛滿了金黃色的杏葉兒。陽光偶爾透過被秋風吹淡的陰雲,杏葉兒在風中搖晃,在晚秋的景色中真是燦爛的可愛。然而,就在短短几日凄涼的冷雨過後,杏葉兒落滿了一地,窗外,只留下了在風雨中瑟索着的光禿樹榦。心情從來沒有這麼鬱悶與沉重過。的確,我應當已經到了學會寬容的歲數,而正是在這個時候,阿爸卻永遠的閉上了雙眼。一陣冰冷刺骨的風從微開的玻璃窗處吹來,攪的心事雜亂不堪。就讓心底積鬱了近四十年的怨氣隨之消散吧!這或許對我與他來說都是一種無法補償的解脫,但這樣的解脫,來的卻是如此的蒼涼與無奈。

聽別人說,阿爸剛進城的時候沒人收留,也沒有落腳之處,有家不能回的他於是就挑了個偏僻的角落,在一條廢棄的巷口搭了個棚子。在那個人人如狼似虎,漠視生命的年代,周圍的人們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居然沒有以階級鬥爭的名義驅趕這個地主的兒子。於是,他終於在縫隙中尋到了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久而久之,這個破落的空隙就成了我的家。隨後,這個家有了門面,添了人丁,後來出乎意外的裝上了電錶,掛上了門牌,而且還搭出了個小閣樓。

阿媽從小在我爺爺家長大,是童養媳,還是婢女,我無從得知。但我知道,在顯赫一時的城南張家分崩離析的時候,阿媽沒有像他人那樣無情的離開,她選擇了默默的陪伴。阿爸阿媽一直都住在陰暗潮濕的樓下,閣樓是我即將念小學的時候特意為我搭建的。我記得我就在這走路時“嘎吱嘎吱”直響的閣樓上開始了讀書、寫字,直到考上大學后離開。

我念的小學離家很近,叫南門小學。學校不大,就一排平房和一塊比曬穀場大一點的黃泥空地。在空地的中央,堅着一根發黃開裂了的竹旗杆。那時候,城裏最好的小學叫人民小學。當然,像我是沒有資格去人民小學念書的,只有幹部或有些身份人家的子女才能進得去。我同班的同學都是種地農民,菜場小販,拉車苦力的子女,像我們這樣的小鬼恐怕連人民小學的門框也蹭不到邊。對於我們來講,剩下的只有充滿羨慕的張望。我們不但羨慕人民小學的乒乓桌、大操場,更羨慕他們每次看上去都是新做的課桌椅子。其實,我們最羨慕的應該是他們每次都能坐在電影院的最當中,而我們這些南門來的小鬼,只能在電影院的兩邊或樓上,斜視或遠遠眺望着銀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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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寨溝(我的灌水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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