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39

合39

青王和昌王共同聽講經宴,聽就是兩年。昌王是個標準的紈絝子弟,跑馬、玩鳥、蹴鞠、鬥雞、養蟋蟀,樣樣都能和封榮玩到出去,朝中重臣每每見到昌王比見到封榮更要頭痛十分。

而青王的勤勉加上溫順,則博得所有人的的好感。青王對杜江直保持謙恭,每月四次的經宴昌王常常缺席,青王獨聽講經並在其後設宴時,曾聲言:“每次獨蒙經解,人情未免嫉議,竊不自安。”

反觀封榮兩年來生性愈加極奢,在桃花盛開的時候,宮中便擺下筵宴,稱**嬌之宴;紅梅初開的時候,稱做澆紅宴;海棠花開的時候,稱做暖妝宴;瑞香花開的時候,稱做撥寒宴;牡丹花開的時候,稱做惜香宴;花落的時候,稱做戀春宴;花未開的時候,稱做奪秀宴。此外還有落帽宴、清暑宴、清寒宴、迎春宴、佩蘭宴、採蓮宴,沒有事不宴,沒有地不宴,鬧着筵宴,處處聽得笙歌,窮盡奢華,膏梁錦繡。

青王卻甚為留意吃穿用度的節儉,傳言青王曾私下感嘆:“每經宴中令饌,酒肴甚豐飫,器用皆羊脂白玉而食。某自經宴歸府後,寥寥簟具相對,乘兩載未嘗以匕見及。”

內閣眾輔臣和見他氣度不凡,十分喜愛,皆稱讚:“青王為人頎俊白皙,秀眉目,善容止。”

陳國曆二百三十九年的春好像來得特別早,剛過二月二龍抬頭,便已冰雪盡消,日暖和煦,難得皇后特許,宮中和外廷命婦皆換上薄綃如清風流瀉的春衫。

丹葉隨在佟子理身後走在墨府的青石甬道上,廊下垂首侍立的侍婢,也換上杏子紅衣,調教得極佳,齊整划,然而那種垂眸觀心的漠然神態,卻奪們本應肆意的春色。

丹葉就不禁想起在自己仍在柳巷時,時節常隨着幫孩子上山去采春筍,弄的身烏黑泥濘。全不似現在,只頭上個環珠垂髫,就用篦子扯多半個時辰,現在的頭皮仍舊隱隱發痛。左右垂髫各押朵芙蕖,丹唇外朗,身披輕羅如紅霧,緩款明珠結珮璫。

綠萼軒風度桃花滿院,霞粉如雲,彷彿春陰枕。有侍婢正在桃花下立着,見着他們,迎上來喚聲:“侯爺,侄小姐。”引着他入綠萼軒中。

綠萼軒內陳設似沒怎麼變,西側梢間內飄着股芬香,幾個侍開窗,幾個侍上茶,幾個侍獻果,時軒內紛紛如彩蝶,無聲絢麗飛舞。

梢間的東側是扇十六折屏風斜展,泥金全屏紅檀半,兩端嵌玉,整扇只畫著只孔雀,五彩尾翎乍看好似瑤池霓鳳。

香墨伸開手,讓侍婢替穿上元色長衫,自屏風后款款轉出來。縷金(16K.16K.)輕綉衫過於長勝,恍似亂雲堆地,阻腳步。也不去用手去攏,偏拿腳去挑,步態卻仍是平穩而肆意,有如柳枝的影帶着佻巧拂過迴廊。

丹葉不由想,五年來被嚴格要求習練的莊敬嫻雅,猶如飄雲的步態截然不同;又和自己娘親落下乘的風流嬈步也不相似……心下不由莫名地生出絲惆悵,絲向往來。

佟子理則怔,想是香墨剛起身,臉色蠟黃如紙,無半分往日的華彩,面色就變變。

香墨坐下時把眼睛合上,喘兩口氣,才問道:“幾時?”

侍婢答道:“辰時剛過。”

香墨微微睜眼,那雙眼睛只轉,如烏夜明珠,神光離合,細看卻微微含笑:“是是,今哥哥過來的,倒忘記。”

佟子理臉色稍顯難看,但還是欠身笑應:“春困秋乏難免的,怪來早。”

侍婢們魚貫而入,伺候盥洗。

香墨坐張紫楠金棕圓圍寬椅,侍婢對鏡將的發挽起來。濃螺黛,深胭脂,朱粉勻,如花開次第灑上妝面,花艷眉相併。侍婢知道向來不喜歡珠翠,只愛金飾,便香鈿金珥,擷金拾杏彷彿春色相競,方才顯得膚金亮麗,別樣的風流來。

佟子理臉色稍霽:“妹妹仍是貌美,難怪萬歲直……”

額際拂菱花如水,垂着瓔珞,每動,便蘇蘇作響。

“哥哥手裏有幾個閑錢,也更會恭維人。”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尖利地碰。佟子理迴避地閃開,朝丹葉遞眼色,丹葉上前行禮道:“丹葉拜見姑母。”

香墨早知道佟子理另有用意,此時方做出看見丹葉的模樣。

陽光映在芙蓉初綻般的嬌嫩面容,春妝輕薄,恍如未上般,卻仍是紅蘸香綃的艷色,竟比日色更加耀眼。

可眼卻被陰影掩映,看見個模糊的、年輕的、秀致的身影。隔着如煙時光,隔着那樣多的人,隔着風雨交加的往事,無需看清面貌,那是再熟悉不過的人。

人凌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而香墨整個人正被片片切開,淋漓着鮮血,痛不欲生。

丹葉年幼時就極為肖似,如今模樣幾乎是燕脂生還般。

良久,香墨斂起心神,眼中晶光閃,輕嘆聲:“轉眼就成大姑娘。今年有十五?”

佟子理也跟着做出副喟嘆關切的神色,語氣也不禁變得即輕又軟:“妹妹,眼見着又界秀入宮,自古新人勝舊人,妹妹雖聖眷不衰,但哥哥有句重要的話,不出來無法安心……凡是總是未雨綢繆的好。”

香墨怔住,眨不眨地看着佟子理,然後,悠閑地用手梳理下鬢角的頭髮,:“原來朵花是給萬歲爺準備的。”轉頭又對身邊的侍婢展顏笑:“們看看,萬歲可會喜歡。”

侍婢拿捏不準的心思,只堆笑着含糊應道:“侄小姐副好相貌,擱誰誰都會喜歡。”

香墨的衣襟堆綉金絲花邊,尖尖的指甲上鳳仙花汁酡紅如朵晚開的玫瑰,不經意自存余闊的花邊往下攏,慵懶裏帶倦意:“后兒要設宴,好多東西要準備,乏的很,們先去吧。”

佟子理有些遲疑,但還是讓丹葉順從地叩個頭,站起來跟他出去。走到門口,聽香墨又道:“慢!”

兩人起回身,香墨卻又不什麼。靜靜地笑下,盤桓在丹葉臉上的目光,看得極深極深,似有悲哀的憂愁的漣漪。半晌,又道:“叫丹葉打扮好來吧。”

聲音就像此時春風絲絲縷縷地拂過的梢頭葉子,微微起伏,瑟瑟輕揚,溫煦卻又遙遠。

丹葉愣下,忽然明白話中所指,心頭有隱隱的喜悅浮動。福身道:“多謝姑母。”

春融夜煦,月如弓,獨上中,正是華燈初掌時。

畫舫沿着玉湖,喧奏簫鼓,驚起岸邊蒲草中紫色的燕子和綠色的翠鳥,啼聲地叫着,似蘸飽顏色的枝筆,蘸艷幾乎化不開去濃黑。

舫上四面窗大開,月麗中,彩雲四合。月色恍如澄寂襲人,照在筵席上,彷彿是露華凝成的河流,透過烏骨孔雀屏風,錦繡滿地的軟厚繡毯,雕觴霞灧。

細樂吹打間,有隊舞姬楚腰舞柳,月光射進羅裳里去,照出們欺霜賽雪似的肌膚肢體,婉轉輕盈,格外的光彩香艷。

昌王王陳啟自從回東都,向來是封榮的好玩伴,

大陳皇族崇尚艷色,碧藍、橘紅、油綠、蓮紫四色若做常服,只有宗藩親王方可使用,即便品重臣亦不可僭越。因是私宴,陳啟卸去冠戴,橘紅的袍子斜刺朵半開梅花的襟口散開,露出內里的同色深衣,借醉歪在舞姬身上。

下首的歌姬又嬌聲滴滴唱着“賀新涼”的曲子。半醉的陳啟看十分高興,笑着對上首的封榮道:“昔西王母宴穆子在瑤池的地方,人人稱羨。可看倒不如今和萬歲玉湖之樂,瑤池也沒咱們再快活的。”

封榮也性質正濃,沒去計較他尊卑不分的席話,朦朦着眼舉杯:“叫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日幾何多!”

正暢飲間,忽然就聽到陣清脆的笑聲。

“對不住,遲晚,自罰三杯好!”

殷殷的唇極紅,仿如飽暈血,同唇樣顏色的極細煙桿持在手中。畫舫深廣,走到半途,想是頸后烏雲般的發間,玳瑁的釵朵垂下的杏絲流蘇拂動得發癢,就拿鎏金煙嘴去搔。燭光如晝,高鬟照影,杏煙搖曳,頎長的頸后落着朱紅鎏金的細桿,明明是那樣粗鄙的姿態,而做來時唇際微揚,垂斂的眼梢處抹紅,顏色極深,彷彿醉色。

陳啟竟時失神,猶在想那句“春光不在花枝”時。香墨已經近得前來,盈盈對施禮,笑道:“王爺。”

不想陳啟卻極利落的起身,恭恭謹謹的還禮,繃著臉道:“娘娘。”

封榮忍不住笑出聲來,香墨卻神色自若,眼轉,唇角笑意輕淺道:“可不能白受王爺聲,敬王爺杯。”

親自執壺,陳啟倒也不起身,伸出酒杯就生受敬。

陳啟是親王,樣做原無不妥。香墨仍舊含笑斟下,可酒倒半杯,手抖,半壺酒半襟洇濕,在烈燭下似朵大而艷的橘色花。

春寒燙酒,陳啟呀的聲嚯然蹦起老高。

抬眼時,香墨已經逕自來到封榮身邊。封榮親自上去扶香墨入席,又親自從玳瑁盤裏夾出松花紅的白魚餵給,個時節的白魚,是有錢也難買的珍饈。

封榮眉眼仍蘊着笑意,陳啟卻到底不敢發作,轉身下去更衣。

親王出門,照例有貼內侍,攜着衣包,以便飲宴時更換。如今正是“亂穿衣”的時節,頭號絝褲的陳啟身邊聽差內侍攜的便衣還不止套。內侍們幾個衣包解開,窸窸窣窣幫陳啟換好衣裳,舉手投足之時極輕,幾乎不聞聲音。

不消片刻,陳啟又粉墨登場。

燈燭香霧暖生寒夕,半臂長的極細煙桿早被燃,香墨抿口,煙霧猶有花上月影,清裊徘徊。緩緩將煙鍋朝下,在手心拍幾拍,煙灰掉在瓷杯中。眼不經意的掃過陳啟,輕輕嗤。

陳啟身上換的還是件橘紅的極薄絲袍,整個人便籠在那樣鮮艷中。

顏色、花樣粗看與剛洇濕的那件無異,細察才知不同,襟口的梅花已由半開變為盛開。

種暗“擺譜”,就比明擺更透着高明。

陳啟的服飾,在東都只差封榮人,夏扇子,冬皮衣、常年的朝服玉帶,講究每日換,從無重複。因陳啟即是李氏宗親,又得意與當今子,大凡進貢的名產,都能見之於他的府第。其中固有出於皇帝的賞賜,而大部分是各省進貢之時,分割“閣老”、“尚書”、“青王”之後,又另有份饋獻“昌王”。只不過所有人皆懂得藏斂,唯有陳啟肆無忌憚的張揚。

見香墨打量着他,陳啟朝着香墨燦然笑,極風流的意態。香墨心中有事,不去理會他,只暗地扯扯封榮。

邊陳啟倒半杯梨花在水晶杯中,雙手捧着,面搖晃,面慢慢吸飲,視線卻只隨着香墨的身影在轉,此時眼抓住,還未待封榮答話,就又揚聲道:“幹什麼?夫人醋意起來?!那也別擾和萬歲的興緻。到夜裏,愛怎麼折騰萬歲,們都管不找!”

樣明目張胆的話,便是香墨也忍不住耳根熱,忍耐到極限轉頭,看陳啟又借醉半歪着的慵懶模樣,啐道:“哪就像府里調教的八哥似的,剪子剪王爺的舌頭。”

陳啟惺惺作態的瑟縮下,仍舊笑道:“么兇悍,也只有萬歲受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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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彎彎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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