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
李太後走后封榮一個人在亭子裏犯了睏倦,內侍搬來了織錦的倚榻,他就不覺睡去。天悶熱,亭子反到比殿內涼快些,內侍在一旁執了宮扇,緩緩招着涼風。封榮模模糊糊睡熟了時,忽聽德保的聲音輕喚:“陛下?”
封榮最厭惡熟睡時被人吵醒,德保明明是知道的,可停了一會兒,他還是輕聲道:“文安侯府里來人了。”
封榮驟然張開眼,此時日頭已近西山,眼光中映進的最後一點沉重灼熱,鋪天蓋地的化成不可直視的熾烈。“她回來了?!”
“是,來人說墨國夫人一進府門,文安侯就把他遣來回稟陛下了。”
封榮唇際緩慢綻出了笑容:“還算他佟子裏識得眼色。”
說畢風也似地起身就走,薄青的衣擺幾乎飄揚起來。
封榮微服到了文安侯府時,最後一線夕照隱入天際,黑暗驟然鋪散開來,暮色里,滿府寂靜只隱隱傳來幾聲更鼓,想是佟子裏早就提前吩咐妥當,他們一路沒有驚動任何人便被引到了內院。
內院的偏廳位置極為隱蔽,南面是粼粼的池水,北面一排紫藤遮了窗子,密密陰濃油綠,內侍手中的一盞燈籠,在眼前扯出一道七彩虹光,藤間夾了一朵朵嫣紫的瘦花,嚴不透風的遮住了他們的身影,從花藤的隙中卻可以清晰看到室內。
文安侯佟子裏幾乎是伏跪在地,哀哭道:“妹妹,自從燕脂死了,這日子就沒法過下去了,好歹你也是先帝爺親封的墨國夫人,咱們佟家滿門可都指望着你了。”
從封榮的角度只能看見女子的背影,茶色的裙在燈下如暮色里的一簇花綻開至地,腰繫着一條純白絲帶,白得觸目驚心。封榮心一緊,一時甘甜辛辣交織而過,周身血脈奔涌,彷彿似是醉了。
“佟家?哪裏來的佟家?咱們是連姓氏都沒有的奴婢出身,國姓陳字去耳為東,先皇寵愛燕脂,才賜了諧音佟姓給咱們。沒錯,我是被封墨國夫人,可說到底不過是人家的小妾。你才是先帝親封世襲的文安侯,你一個大男人,不護着妹妹,怎麼好意思就全都指望着我了?我呢?我指望着誰去?!”
香墨稍稍側側過頭來,彷彿在隱忍着什麼,神色全然不似高揚的聲音里的又氣又恨。
封榮只覺得有一盞熾熱的烈酒嘩一聲潑灑在了他的胸臆,心脈中奔涌的鮮血也帶了酒的灼辣,魂魄像是要脫離軀殼浮遊起來,滾滾的也不知是痛還是醉。定定地看着,再也無法滿足這樣窺視,他揚手打開樹藤,邁步而出,沉聲說道:“指望朕如何?”
室內的幾盞燭火的明晃晃的燃着,罩上的燈紗竟是鮮艷以至耀目的紅色,彷彿灼人的風拂入滿室,香墨猝然轉過的身影就深陷在這一片如晝的紅色中,聯珠團窠紋藕衫,衣袖與腰間的純白絲帶輕輕飄拂。一瞬間他眼前只是耀目的紅,像是被一段紅紗捂住了他的眼。漸漸眼神緩了過來,一直刻骨銘心的人,面目早已在心中模糊了,此時鮮明的映入眼前,倒彷彿只是一個將睡未醒的夢,稀薄脆弱的一觸即逝。
夜已深重,但白日的烈熱卻沒有一點消散,而香墨眼前的男子,仍舊披着墨紗的斗篷,身形都遮了大半。十年的光陰,當年近似懦弱的孩童已經成了大陳的帝皇,只有那一對清澈的桃花眸子瞳仁,依然未變。
“陛下……”
香墨望着封榮,驚詫的眼睫撲閃了幾下,過了一陣子,才想起什麼似的,就待跪地行禮。
封榮勾起一個燦爛的笑,沒有半點猶疑伸手緊緊抓住了香墨的手。
“不必多禮。”封榮忍不住的一直在笑:“還記得小時候在陳王府,你也常站在廊下這麼罵人,脾氣大的不得了。”
然後又抓住她的肩,低頭凝視着她:“十年過去了,你還是沒變,香墨。”
她昂起頭,發間簪着一朵碩大白緞花,墜着的同色的流蘇自她左鬢上垂了下來,顫顫拂在耳畔。血霧一樣的火光閃爍在封榮臉上,眼眸和笑容都是一片清澈,而他的手卻是那樣兇狠的氣力,幾乎要將香墨她寸寸捏碎。
香墨猶在清澈與疼痛間恍惚,驀然的就覺出什麼一片溫軟貼了過來,觸在唇間。她猛地一震,封榮已經撤回,那觸感還在,她由詫到驚,由驚到懼又由懼到怕怖,打了個寒戰。心思幾轉,最後之用幽瞳望定了他,勉力笑道:“我叫人給陛下準備茶點。”
香墨往後退了一步,封榮上前逼上一步,香墨又退一步撤出身,藉著斟茶的功夫轉眼四望,背脊就一陣發涼,她的兄長早就沒了蹤影。
她一路風塵僕僕,一進門就被兄長安排了梳洗,並未來得及打量室內,如今看去,桌椅俱覆了紅色的織錦,細密而繁複的花紋,連燈上的紗罩都是耀目的鮮紅。
倒似新房一般。
這個認識,讓香墨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手中一個不穩,茶盞就摔在了地上,頓時跌了個粉碎。
她緩步向門邊退去,仍舊扯着笑說:“怎麼沒變,陛下已經長大即位,臣妾也老了,嫁作他人婦。”
“那陳瑞呢?怎麼沒跟你一起進京?”封榮輕輕一笑,低低的一聲,極艷亦極輕蔑。
香墨再也顧不得其他,轉身就去推門,手大力的推在紅檀的門上,卻沒有撼動分毫,香墨尖叫道:“開門!!”
“子裏都已經替我們安排這麼周到了。”
封榮的聲音好似幼鳥的翅撲扇在耳邊,他的手臂,包裹住腰,他的胸依偎着她的脊背,他的臉頰貼着她的鬢角,他的心跳響徹她的耳朵。她眼前一陣暈眩,他對她說:“我等了你這麼久……香墨。”
香墨僵直在他的懷裏,脊背的衣衫已都叫汗濕透了,狼狽地貼在肌膚上,她的心也被狼狽的糾成一團,腦子裏昏昏沉沉,只茫然睜着一對濃麗的眼,望着眼前由外反鎖的門。
封榮的手指在她的腰間緩緩滑動,隨即用力一扯,“嗤!”的一聲,腰間用雙挽扣子結成的純白長帶,已經自他的手中落下,飄落在了地上。
那聲輕響如同烏沉夜色中的一道閃電,驟然擊入香墨的腦海,她清楚的明白將要發生什麼。那猶帶着吻涼的唇和火熱的唇正不斷在她頸后肌膚上的舔摩,一隻手也已經覆蓋到了她的胸前。
她狠狠咬住自己唇,眉峰高挑,面上漸漸顯出一種凄厲神色。她的手緩緩抬起覆在胸前的手背上,不自覺的緊緊摳進了他的肌膚。
她告訴自己,絕不認命,這一次絕不認命。
於是香墨好似一條在案板上的魚一樣激烈的扭動身體,從他的桎梏中掙脫出來。
向轉了身向內室退去,而她退一步,封榮就上前一步,修長的手指上還有幾道被劃出的血痕,黝暗深沉的眼睛,以及裏面莫名的異光,每邁出一步,便都落下一聲極輕的足音,卻像一道道雷聲,重重地,擊在她的心口。
香墨拽緊了手心,顫抖着。封榮已經緩步走了過來,將香墨摟到懷中,她嚇得更厲害,不由開始掙扎。
說是掙扎,其實只是一種無力的阻擋,他的肌膚偶爾會被她的指甲划傷,可是她始終不敢去肆意撕打,更加不敢去碰他的臉。只為,他是君,她是臣,她不敢去觸犯天顏。
彷彿知道了香墨的無力,封榮面上露出愉快的微笑,有些孩子氣,卻同樣透着孩子般肆無忌憚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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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中碰倒了蘭膏雁足燈台,紅燭都已然過半,一汪淚珠滾滾而出,凝了一地,滿眼皆紅。
封榮的動作一點也沒因她的掙扎減緩,香墨只覺得漫天漫眼,都蒙了一層血霧,朦朧艷色里只看到封榮眼中笑意更炫爛,她則似飛入火中即成灰燼的蝶,振翅不能。
封榮的嘴唇深深壓了過來,香墨扭開頭,他就順勢咬上頸,一隻手撕扯着她的衣衫,她無比驚慌之中只能拚命用手阻擋,卻發現一點用處也沒有。
雲緺玉梭,淡衫薄羅裙層疊委靡於一片紅蠟之上,倒似了菡萏香銷碧葉殘。
一時間無數流光碎影在香墨腦中轉瞬逝過。河畔湛藍雙眸,破舊帳篷里,他燒紅的面頰漸漸模糊……
心痛的無以復加,痛得香墨傾力一掙,推封榮推的一個趔趄,卻也拽落了半幅素白內衫,羅袖隨着鬢間的白緞花,墜落於地一團團綻開,如素白霰雪。
封榮目光更炙,再次邁步上前,香墨一步一步退後,逼得毫無退路時,腳下一絆仰面跌倒。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來臨,觸在肌膚上的是光滑如水錦被緞褥,紅底之上霓色鴛鴦,交頸戲水,一片青蓮綠葉。
她衣不蔽體,烏髮散落,還來不及起身,他就幾乎將整個身體都壓在了香墨身上。他灼熱的鼻息噴在她臉上,帶着一股低靡的薰香之氣,濃重且粘膩,如纏住羽蝶的蛛絲,抵死般的糾纏。
香墨心中又急又亂,伸手用力地抓着,指甲掐進了肉里,抓得血肉模糊。她只告訴自己今生今世,再不認命。
封榮鉗制住她的雙腕扭到背後,他手勁奇大,香墨幾乎聽見自己腕骨的格格響聲,似欲碎裂。她隱忍着,但雙目便已有了淚光。
肩膀上傳來一陣尖利的痛楚,那是香墨的牙齒在嘶咬着他,象野獸一樣、惡狠狠地啃着,似乎要把骨頭都吃掉。封榮的臉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他的手抓了香墨的發,卻是輕柔的。她順勢仰起臉,一泓青絲傾瀉在鋪金灑赤的錦褥上。
他的手仍舊摩挲着,俯身在香墨的耳邊款款地呢喃着:“朕是陳國的帝皇,你只能是朕的。”
聲音低低的,幾乎是耳語,可一字一字,那樣毫不留情,打碎了香墨的夢。
夜色中的荒郊,一團將息的篝火旁,那個泛着微微羞澀的男子,遠遠指着南方燦金碎銀的星空,湛藍雙目閃耀:“你可願跟我回陸國。”
火光搖曳,映得滿眼火樹銀花,滿天星斗似都在眼前隔了一道薄紗,而他就在紗的那一頭,飽滿的額挺直的鼻竟是那麼近在咫尺,可就在指間觸及的那一剎那,卻如泡影般片片碎裂。無數浮光掠影飛逝,有人細細地吻着她的額,香墨凝神望去,封榮的眼睛深深地凝着她,而她仍舊咬着封榮,牙齒都在發顫。
香墨的口慢慢地鬆開了,想要遠離他,卻摟住了脖子,吻狠狠地落了下來。封榮的呼吸愈來愈沉,壓在香墨的身上,彷彿兩個人都要窒息了。手指一寸一寸地滑過她的肌膚,溫柔的撫弄,把她整個人都纏繞住。最後的一點衣服被撕去,她只覺得自己似一條魚,在他的指下剝骨去皮。
他的膝蓋撐開了她的雙腿。香墨仰着頭恥辱的顫抖着,隱忍不落的淚模糊了眼眸,什麼也看不見,繃緊的身體和絕望的掙扎亦是什麼也不能阻止,
猛然的挺刺終是的戳穿了她,體內如同被粗糙的砂寸寸磨過,一瞬間香墨幾乎覺得喘不過氣來,只是無聲的張著嘴努力呼吸。彷彿有尖尖的刺,扎入了心口,絕望痛苦蔓延骨髓。恨了又恨,香墨口中發出小獸般嗚咽的聲音,破碎了的指甲抓住了他,狠狠地掐着。
他仍在猛裂的頂着,在他的身下,香墨四肢都無力的癱軟了,只覺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就響的要破碎……再也無力反抗。
他的肆虐就一直一直那麼進行着。
“香墨……香墨……”
他在香墨耳邊一次次迷醉的低喃,那樣溫柔而悲哀的聲調,一遍又一遍。
夜半醒來時,封榮模糊的注視着芙蓉羅帳上重重紅綃秀幃,半晌之後,才憶起自己是在文安侯的府上。
手下意識的向身畔摸去,陡然一驚,披衣就匆匆下床。他驚慌的在室內尋找着,仿若尋找一件失而復得又得而復失的珍寶。
驀的,一聲極細微的模糊啜泣傳入耳內,封榮轉身看去,隔着那片層層疊疊的雲紋織錦紗綃帷幕,香墨掩面起伏的剪影,在深朱淺紅之中薄薄如煙。
“香墨……”
封榮掀過帷幕,上前抓住坐在地上的她的肩胛。
手指間傳來的輕微戰慄,封榮歪着頭驚奇道:“咦?你怎麼了?”
一面就伸手出去,抬起她的低垂的下顎,纖秀白皙手指撫摸上去,竟觸到了一手溫熱的水。他疑惑的將手指送進唇間,好象有苦澀的味道。封榮呆了片刻,才慌亂的捧起香墨的臉,急急說道:“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告訴朕,朕幫你出氣!你別哭了好嗎,你一哭朕也跟着難受了……”
說著,烏燦燦的眸子裏漸犯了水光,獃獃的看着香墨,如同受了委屈而無從哭訴的孩子。
“香墨,我喜歡你啊。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母妃對我那麼嚴厲,別人也都怕,只有你……只有你對我是溫柔的……可是,後來你被搶走了……”他緩緩的將頭依偎在香墨的肩膀上,香墨覺得有冰冷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肌膚上。他的聲音隨着滾落的水珠,娓娓道來:“不過沒關係,我現在是皇帝,誰也不能再欺負你。所以,香墨你別怕,我再也不會讓人委屈到你!”
香墨吃力地將他話中一個個支離破碎的字眼在腦中拼出意思,茫然的眼睛始終黑洞洞仰着。
室外,驟風突起,檐下的鐵馬錚錚亂響,洞開的窗不住碰合,不多時,青藍電光划裂了沉沉夜色,滾滾雷聲中,雨點瘋了似的就落了下來。
這是東都入夏以來的第一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