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做愛永遠是件快樂的事,只要高潮能如約來到,那麼所有的痛苦,都可以在瞬間遺忘。
阿藍趴在我的身上,明明很累,卻還是一點點啃我的鼻子。
“睡覺了好不好?”
明天禮拜一,我還要去上班。雖然工作很清閑,可也不能遲到啊。
很想洗澡,可又懶得從床上起來,只好這樣粘粘的睡……
真是不爽。
“方方……”阿藍的唇跑到我的耳朵上,他輕輕的咬,於是我渾身都開始發癢。
“還不睡覺?”
我真的很困,全身上下所有的細胞都在叫囂着“疲倦”兩個字。
“你累了?可是我很興奮。”
我終於轉過身來,和阿藍面對面。他還是趴在我的身上,笑得象個孩子一樣——我喜歡看他陷下去的鎖骨那裏,非常感性。
也許只要過一個禮拜,我想他就不會象現在一樣感覺興奮。
“和同性做愛很興奮?”
他搖頭。
“不,和你。”
我輕輕的笑,“換另一個人,你還是會一樣興奮。”
年輕的身體對於高潮的到來總是很乾脆的接受,不管對方是誰。雖然阿藍不是我,但我在他這個年紀時,有同樣的經驗。
“方方,你不相信我喜歡你。”
我看定他,然後拍他的臉頰。
“我相信。”
我相信,但喜歡與愛之間的距離,不是你想像的那麼近。
阿藍埋進頭去,他的聲音悶悶的。
“你肯和我上床,肯和我做愛,但卻不想和我戀愛。”
呵呵,他不是傻孩子呢。他知道我定下那兩條規定的意思,可是,卻仍舊接受……
“阿藍,身體和心不是綁在一起的,也許你對某人一點兒都不動心,但在某些時候,你的身體照樣會有感覺。能和他做愛,但不一定能和他相愛。”我笑,“可若是與他相愛,就必定會與他做愛。”
他眨眨眼睛。
和我相比,他始終還是孩子。
但在我終結初戀時,我亦同他一樣,也是孩子。
二年級和林樂陽分手,之後我沒有再戀愛過。一直到了四年級,將近畢業的時候,我遇到一個叫做歐陽瑞亭的男人。
他是即將成為我頂頭上司的人,長得不帥,至少比不上陳哲。
不過對我們這群楞頭小子而言,這個男人的舉手投足間全是成熟男人的魅力,那是學校里的帥哥根本無法與之相比的。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愛上他,也並沒有喜歡上他,這個男人對我來說,距離太過遙遠。
那時陳哲很不放心我,林樂陽剛剛決定了出國,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陳哲特意跑來找我對我說這件事。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樣我忽然想笑。
“阿哲,都過去了,你不必這樣子,倒害得我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
他疑惑的看我。
“可是……”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林樂陽在三年級的時候又找了一個男朋友,那是和我完全不同類型的男生,高大健康,麥色的皮膚下有很漂亮的肌肉。
有一點點象陳哲。
當然他自己一點兒感覺都沒有,所以那時我覺得林樂陽真的很可憐……
但我一直沒找男朋友,主要原因是功課緊了,我本來就不太聰明,為了能畢業不得不把大部分時間都用在學習上——原先真是太放縱自己。
唉,其實不關林樂陽的事,不過在陳哲看來,我永遠都只會是個受害者的形象了。
之後去了面試,認識了歐陽瑞亭。
公司那邊希望我立刻就去上班,說是試用期一滿就轉正——時間大約也就在我畢業的時候。
學校那邊也算通情達理,系裏老師都睜隻眼閉隻眼,只要我的課程都pass掉,他們就不再對我的缺席說什麼。
然後我開始了自己社會新鮮人的生涯。
再然後,我感覺自己喜歡上了歐陽瑞亭這個男人。
其實現在想想,那時自己真的很象女生們常讀的言情小說里那些女主角——喜歡在大白天裏做夢。
當我覺得自己喜歡上了歐陽瑞亭之後,我的視線,開始一直跟隨他。
當然,只是跟隨,不是跟蹤。
所以當我發現他那時的情人就是男性時,真正連下巴都嚇得掉了下來。
不過還是不顧一切對他表白了,洶湧而出的感情,彷彿是要補償和林樂陽分開后差不多兩年的空白。
最初歐陽並沒有接受我。
並不是因為他的情人,他們剛剛分開,而且我知道,他其實並不愛他。
“有的時候,是因為寂寞才在一起。”
歐陽這樣說。
他點一支煙,靜靜看着窗外。
我就坐在沙發上,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或者該說什麼。這裏是他的家,很大的房間,卻很空曠。
“方方,你還年輕。如果可以,不要走上這一步。”
我輕輕的笑。
和一個男生在一起,從中學到大學,我不知道,是不是還可以從這裏走開。
“我喜歡你。”
重複這句話,就象水裏的接吻魚一樣,重複它們永恆的親熱行為。
歐陽在煙頭摁熄在煙灰缸里。
“交過女朋友沒有?”他說,“你應該試着去交個女朋友。”
我搖搖頭。
沒交過,也不想。
忽然發現自己其實和中學時沒多少改變,也許明明知道沒結果,但還是要去做。
歐陽把我送回宿舍,我回頭的時候,看到他的車停在黑夜中,他依在車頭,點燃的香煙,一閃,一閃。
也許是一個禮拜以後,也許是兩個禮拜以後,他找到了我。
那時畢業論文的答辯即將開始,而公司那邊的事又加一堆下來,我忙得焦頭爛額。
“方方,你說過的話,現在還有效沒有。”
我愣一愣,隨即明白他的意思。
“有效。”
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在現在問這句話。
“我現在接受你,可以嗎?”
這回我有些不知所措,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不是因為我愛你所以接受你……”
幾乎是一瞬間,我笑起來。
“……因為,寂寞?”
他轉頭過來,輕輕一笑。
寂寞的微笑,就象他指間快燃到盡頭的香煙一樣。
我點點頭。
我想因為喜歡,所以很多很多的事,都可以不去在乎。甚至,他愛不愛我的問題。
我從宿舍搬了出去,和歐陽同居。
陳哲是到了畢業時才知道這件事,但那時我和歐陽已經分開了。
他先提出的分手,因為他說他找到了真愛,他願意與之廝守一生的男人。
阿藍終於睡著了,很香甜的模樣,象個小小的天使。
我忽然想起,歐陽也曾經這樣形容過我——“方方你知道么?在你之前的那個男孩睡着時會打呼嚕,但你不會,和他相比,你的睡相真是個天使。”
哈,天使。
就算是天使,仍然會被拋棄。
我睜着眼睛看了好半天的天花板,終於慢慢閉上眼睛,任自己墜進夢鄉,沉沉睡去。
歐陽其實很寵我,證據就是他會事事以我為先,我說什麼,只要他能做就會去做。
我在一旁微笑看他,心裏卻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因為他覺得愧疚,所以才會這樣對我。
不愛我,卻還是在每個夜晚,很盡情的,享受快樂。
但我不覺得失去什麼。
身體和心是分開的,用身體感覺快樂時,心也許能完全封閉。
不過還是下意識隱瞞了陳哲,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怕他生氣……
歐陽說我那是心疼他。
“心疼?”
我把自己初戀的故事說給他聽,他很用心的看我的眼睛,認真傾聽。
“是的,心疼。”
“他的朋友先提出分手,在不知不覺間,他把很大的那部分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所以你的一切舉動對他來說,都似乎是那件事引起的。但你並不想讓他把所有責任都擔下去,不是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
我只知道,陳哲看我時的模樣,有時真的讓我難受。
“其實真的沒什麼了,我都快忘記那件事……”
歐陽笑。
“不可能忘記。也許它對你的傷害會在以後的時間裏減到最小,但你不可能忘記。”
我趴在他的胸上,“那你呢?你的初戀呢?”
歐陽的眸色在瞬間變得深沉。
“我的初戀?”
那天夜裏,他跟我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我靜靜聽着,在他的懷裏,沉沉睡去。
畢業論文答辯完了以後我們基本上解放了,在公司的時間慢慢多起來,就在我以為自己的生活已經走上正軌時歐陽找到了我。
“方方,今天晚上你能不能早些回家,我有話對你說。”
心無端的劇烈跳動,我不動聲色。
“好。”
那天我很早回到家,歐陽的家。
他讓我在沙發上坐下,然後他泡咖啡,濃郁的香味充滿整個房間。
“什麼事那麼急?”
他遲疑一下,幾乎是瞬間,我接受了這個即將到來的事實。
早知道會有這樣一天的,不是么?
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怎麼可能把不存在的愛情變成習慣?
“方方,我們分手吧。”
時間在靜默的空氣中慢慢溜走,我握住手,它從指縫間流逝了……
“你找到了真愛?”
我問他。聲音澀澀的,低沉而沙啞。
“也許……是的。”他說,“我見到了他……”
“誰?”
他說一個名字。我記得那個名字,在他初戀的故事中,是另一位主角。
“他,還記得你么……”
歐陽笑笑卻沒回答我。
我長長吸口氣,發現才二十二的自己此時的心境就象一個老頭子。
滄海桑田。
“恭喜你。”
我伸出手去,歐陽愣愣,握住我的手。
“明天我就搬走,其實行李也不多……”
“你搬到哪裏去?公司的宿舍還沒有裝修好。”
我笑一笑。
“沒畢業呢,宿舍還能住人。再不然我和陳哲擠擠去,他不歡迎也得歡迎。”
“方方……”
我趕忙擺手,“打住,你可千萬別對我說什麼sorry,我就怕聽到這個。”
要不我就真以為自己是個怨夫了。
那天夜裏歐陽並不想和我做愛,但我很努力的勾引他,最後歐陽抱住我,說他從今天開始要做一個忠誠的男人。
“為了他?”
我心裏蠻不是滋味。
歐陽點頭。
“方方,你是個好孩子,總有一天你會遇到那樣一個人。”
總有一天?那是什麼時候?
我討厭沒有實際期限的承諾……
但歐陽還是只擁抱我,在我耳邊唱着他喜歡的歌,慢慢的,沒了聲音。
那一夜,我都沒合眼。
陳哲知道這件事,是因為我遞了辭職信給公司。
“幹嘛辭職?你不做得很好嗎?”
天天都要看到歐陽,我不辭職怎麼受得了?
於是吞吞吐吐把原因說了,陳哲瞪我半天沒開口。我心說怎麼他沒生氣?
“方方……”
結果他伸手一把抱住我,把臉埋到我的頭髮里,靜靜的,一句話不說。
“阿哲你怎麼了?”
我很奇怪。
“我但願你永遠不會為誰動心,就永遠不會為誰傷心。”
仍然愣了一會兒,明白過來的時候我輕輕拍他的腦袋。
“可這一次,我沒有傷心。”
因為一開始,歐陽就對我說過,他不會用真心,所以我的真心,被藏得很好。
“阿哲,你當我長大了,好不好?”
終於從一個孩子,變成一個大人。
唉,還是不能告訴他,也許就象歐陽說的,我真的心疼他,不想把所有的責任,都讓他一個人擔去。
“方方你答應我。”
“什麼?”
“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你愛上誰或者也和誰在一起,一定要讓我知道。”
“為什麼?”
“答應我……”
我遲疑一下,點了點頭。
沒想到那一點頭,我們之間的孽緣便又從該結束的時候開始延續,一直到了現在……
“阿哲,也許我明白你說那句話的意思了。”
在酒吧時我對陳哲說這樣一句話。阿藍不在,他說今晚歌舞廳那邊有晚上演出的時間會很長,來不及過來。
“什麼話?”
林雨轉頭過來問。
“阿哲說我和阿藍很象。”
“象?你和阿藍?”
林雨也是一副奇怪的模樣。
“是啊……怎麼你不覺得?”
陳哲繼續喝他的啤酒,這回改了燕京啤酒。
林雨仔細想想,“不,不覺得。”
“林雨那時還不認識你呢。”
我笑着拍陳哲的腦袋。
他閃開去,“那時?你還記得那時?”
“歐陽……是不是。對了,我上禮拜在街上見到一個人很象他,不知道是不是他。”
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和他的初戀情人在一起。
“你很在意嗎?”
陳哲問我,眼神有些奇怪。
……是吧……不管怎麼說,在他以後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打算做個用身體來說話的男人。
快感就是唯一。
高潮就是真實。
其他什麼都不再重要。
結果我花了兩年時間實踐這個結論,陳哲也罵了我兩年的“沒節操”,而林雨則花去一年時間適應了男人與男人戀愛的情形……
她和陳哲,成了我生命里最重要兩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