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從來不知道,一個吻也可以讓我在不知不覺中到達高潮。
李哲走後我去洗澡,在浴缸里泡着,慢慢滑到水裏,憋不住的時候探頭出來喘口氣,再滑下去……水是溫暖的,柔柔的包住身體,從皮膚上的每個毛孔浸進去,浸到骨頭裏,於是整個人就象飄在空中一樣,在雲彩上,做美麗的夢。
怎麼會這樣喜歡一個人?
從來不知道,只是一個吻就可以讓我這樣興奮。如果我真能與他擁抱,真能和他相愛,那麼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事?
不好,臉又燒到要着火了。
立刻潛下去,在水裏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
我愛他。
真的愛他。
所以我等着他給我的回答,無論多長時間都不要緊。
裸着身體走到鏡子前,看看自己的身體是不是還和年輕時一樣光滑性感……恩,可以打九分。
上床,把自己卷進被窩,又不想看書,只想着剛才那個吻。
是真正的親吻呢。
我睡著了,那天晚上,我睡的很香,沒有做夢。
以後的時間裏,我開始為以後的幸福生活努力——我承認我比較頑固,打不死的小強。
再說這一次,我的希望很大。
也許,這是最後一次把自己完全交出去?
我會忘記林樂陽,我會忘記歐陽,我會忘記嚴肅,我會忘記阿藍,我會忘記所有與我戀愛過的人,我只要記着他一個人就好。
陳哲說你自己喜歡就好。
他繼續喝他的啤酒,聲音很淡然,沒有開心也沒有不開心。
小丁擦着杯子,偶然抬頭看看我們。不過很快低下頭去,不說話。
林雨說阿藍好象有了女朋友。很漂亮的女孩子,和他是同學,總會在酒吧準備關門的時候站在門外等他。
“阿藍,那麼晚還讓女孩子來接你?”
我打趣他。
他臉紅,不過聲音還是很大。
“她要來我也沒辦法。”
“肯定是怕你花心。”林雨笑眯眯。
阿藍臉更紅,象只熟透的西紅柿。
我很開心在一旁看着——他終於戀愛了,而且那是個女生。這個孩子,應該能得到他想要的幸福吧。
當然我也可以,我也可以得到我想要的幸福。
“對了阿哲,你什麼時候跟林雨結婚?”
話是問陳哲的,不過被嚇到的人是林雨。
“什麼?”
“阿哲說你們快結婚了。”
我看看在有旁悶頭喝酒的陳哲,心說不會吧,這麼大的事女主角都不知道?
“結婚?我怎麼不知道?”
林雨轉頭看陳哲。
“小心啊!”一聲大吼過後,一大塊冰塊滑到我的懷裏。
我們一同扭過頭去,小丁手裏拿着冰錐站在那裏,他眼睛瞪得很大,嘴也張開來。
“方方,沒砸到你吧!”
很緊張的聲音。
我搖搖頭,努力保持笑容,砸是沒砸到,不過好冷啊……
“阿嚏!”
我討厭冬天。就因為這個。
“又感冒了?”林雨把熱牛奶端給我,“小丁,再這樣下去,吧枱被你當冰塊給鑿了。”
“沒事,林雨你可以趁機重新裝修這裏。”
“也是……啊,別轉移話題,什麼結婚?”
陳哲轉過頭來。
“其實感冒也不是不好,多感幾次冒就不大容易得癌症。”
感冒還有這種功效?
林雨眼睛一瞪,“陳哲!你又轉移話題!”
“我說錯了?”陳哲慢條斯理。
我忽然有種說錯話的感覺。但我不知道為什麼陳哲會這樣……那時他明明是這樣對我說的。
林雨看看陳哲,再看看我。我拚命睜大眼睛表示自己的清白。
她終於沒有開口,只沉默着開始做自己的事。
我轉過頭,“阿哲,陪我去衛生間。”
他沒有看我。
“自己又不是沒腳。”
“我沒讓你背我去!”快被他氣死。
陳哲懶洋洋站起來,“走吧……你愛去哪裏我陪你去哪裏,天涯海角也可以。”
“免啦,海南的話你陪林雨去就行,我有人陪。”
都叫阿哲,怎麼個性就差了十萬八千里?
穿過走道,我在衛生間門前停下,“阿哲,你怎麼了?”
他靠在牆邊沒說話。
這個陳哲,不象我認識的那個陳哲。
“阿哲,你該不會是婚前恐懼症吧。”我做恍然大悟狀。
他沒笑,也沒象從前那樣過來揉我的頭髮或者勒我的脖子。
我終於靜默下來,看他沒有看我的眼睛……有些東西,難道真會隨時間改變?我不知道。
“方方。”
轉過頭去,看到小丁在走道那邊招手。
“幹嘛?”
“林雨讓你去幫她的忙。”
我愣一愣,再回頭看看陳哲。他沒理我。
“阿哲,我先過去。”
不等他回答,我從他身邊走開去。
林雨又在搬啤酒,站得很高,把一隻大大的箱子往外一點一點挪。
趕忙卷了袖子過去,“我來,你真是,女孩子做那麼危險的事。讓小丁來做不就行了。”要不還有陳哲,這個時候不用他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她回頭笑笑。
“接一下。”
幫她把啤酒搬下來,小丁進來搬了出去。
“方方。”林雨叫住正準備出去的我,“我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
她搓了搓手,“我見到那個人了。”
我慢慢轉過身面對她。
“阿哲也見到他了……林樂陽。”
林雨笑一笑。
“林樂陽,他剛從國外回來。”
“喔。”
我答應着。而往事,並沒有如想像中那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我真的學會了忘記,無論什麼時候,我都在忘記。
“方方,你知道么?”林雨撥一下頭髮,“林樂陽說他,喜歡阿哲。”
我立刻愣在原地。
那張照片,那張上面有兩位王子的照片,放在林樂陽錢包里那張照片……我第一次流下的淚水,為什麼這個時候,我以為我忘記的時候,那樣鮮明出現在眼前?
“其實你早知道……”
林雨低下頭去。她的肩膀在輕輕的動,她在哭么?
我走過去,抱住她,把她的頭按到胸前。
“我早知道……他和我分開時我知道他喜歡阿哲。可是林雨,這能代表什麼呢?一直和阿哲在一起的人是你啊,而且阿哲他喜歡的又不是……”
“男人”兩個字終於沒說出來,而聰明如林雨,卻早已經聽了出來。
“那可不一定……”她輕輕的笑,“李哲不有一個兒子么?可是他……”
我先愣,然後紅臉,最後得意起來。
“那當然,因為他是我喜歡的人啊。”
林雨抬起頭來,眼角有淚,可臉上卻滿是笑意。
“方方你這隻笨蛋貓。”
林雨你完了,竟然變得和陳哲一個模樣……
酒吧關門的時候,李哲來接我。
他穿黑色的大衣站在風裏,和往常一樣靜靜微笑。我最愛的溫柔笑容,無論看多少次都不會感覺厭倦。
“累不累?”
我搖頭。
“過來,張開嘴。”
朝他哈口氣,他很滿意點頭。
“沒喝酒。”
我笑,“你就象我老爸一樣。”
我們慢慢朝前走去,路燈下的影子拖得很長。我慢慢伸過手去摸到他的手,輕輕的碰……他張開手掌,握住我的手。
“方方,你爸爸和媽媽不在這個城市么?”
“恩。李爺爺和李奶奶告訴你了?”
大學畢業以後我就留在這邊,很少回去。
“那他們,知不知道你的事……”
我明白他說的是什麼。相對於其他人來說我很幸福吧,父母接受我的性向,雖然我在他們臉上眼中還是看到會令我難受的情緒,可是,我真的很滿足了。
“我會在找到真正另一半時回去見他們。”
轉過頭,很快樂的看着李哲。
“爸爸媽媽一定會為我高興。”
他無聲的笑,握着我的那隻手緊一緊。
“也許,我和彬彬會在這裏下雪前回美國去。”
回美國?
我抬起頭看看夜空。
“那麼阿哲,你知道這個城市什麼時候會下雪?”
他搖搖頭。
“可現在已經很冷了阿……”
真的很冷了,我縮一縮脖子,還是感覺冰冷的空氣灌到衣服中,刺痛肌膚。
李哲放開我的手,我轉頭看他,視線直直落進那雙沉寂的黑色眸子中。在他眼中,在他生命里,我真的願意做一條魚,慢慢的游,卻不能離開。因為離開,就只能死去。
他張開手臂,擁我入懷。
“還冷么,冷的話,我就這樣抱着你……”
我的臉頰緊貼他的胸膛——但這個懷抱,並不屬於我一個人。
就算是這個時候,我仍然不會開口問他那句話。
“阿哲……”
他恩一聲。
“如果一直都是冬天,你是不是一直這樣抱着我?”
他笑。
“可是,怎麼會一直都是冬天?”
“我說如果。”
“如果是……”他想一想,仰起了頭看着墜滿星辰的夜空,“也許不會吧……”
我意料中的答案,可在聽到的一瞬間,還是想哭。
慢慢的,我們走回了家,有時真希望這條路很長很長,長到沒有盡頭,長到夠我們走一輩子。當走到底時,也就是我們分開的時候。
遠遠的,我看站在樓前的李彬。
“是彬彬。”指給身邊的人看。他放開我的手,快步走了上去。
“彬彬!那麼冷的天你站外邊做什麼……”
我停住腳步,靜靜看着那對父子。
他們是最不會分離的人,因為他們有濃厚的血緣,看不到卻無比堅固的聯繫。我有這樣的感覺——在他和他之間,我永遠是個外人,永遠走不進他們的世界。
“方方。”李哲向我招手,“快進去吧,小心你的感冒加重。”
李彬沒有看我,他緊緊靠着自己的父親,走上樓梯。
樓梯很窄,我跟在他們的身後,無法與他們一同上去。
“方方。”李哲轉過身伸出手。
拳頭握緊,然後鬆開來,我終於收回自己的手,看着他微微的笑。
“你們先走,這裏太窄。”
冷風過境,那瞬間我打個冷戰,裹緊了衣服。
在各自的房門前,李哲向我說晚安,“好好休息,記得多喝水,一定要注意保暖。”
我點點頭。
“爸爸進去了。”
李彬站在他的身前,微微一動,刻意阻隔我們的視線。
“阿哲!”
他們關門的時候我伸出手去,沒有碰到他,只看到慢慢關緊的房門。不過是幾尺的距離,卻象永遠到達不了的彼岸。
洗完澡出來時電話剛好響起來。
“喂?”
對方沉默着,我只聽到很輕微的呼吸聲。
胸口輕輕震一震,一絲幾乎覺察不到的疼纏了上來。
“林樂陽?”
這個我幾乎忘記的名字,從舌尖溜出來。
他笑了。
“方方。”
我在沙發上坐下,輕輕呼口氣,“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個月。”
“那麼久了……怎麼不說一聲?”
“喔,你忘記了?我們暫時連朋友不要做的。”
這傢伙,倒記得清楚。
“那現在不要緊了。”
“為什麼?”他問。
“我想我們都忘記了吧……”初戀,那段在青澀歲月中的,也許可以被稱之為愛情的愛情。
“……我見到阿哲,還有他的女朋友。”
我笑,卻沒有提到另一段往事。
“林雨,阿哲要和她結婚了呢。”
“結婚?”他似乎吃了一驚。
我點頭。
“怎麼,你捨不得?”開玩笑的語氣,不想讓他知道我早知道他喜歡他的事實。
“方方……阿哲他……”
“怎麼?”
他沉默一下,“沒什麼。”
我們一同沉默,忽然慶幸這個時候我和他並沒有面對面坐在一起。分開太久了,久到我們都快忘記彼此間的默契。
“很晚了,方方你休息吧。”
“喔好,你也是。晚安。”
準備掛電話的瞬間聽到林樂陽突如其來的問題,“你好么?”
我愣一愣,淚意涌了上來。
“很好。你呢?”
他的聲音裏帶了放心的笑意,“我也是。我要結婚了,他在美國,很帥的男人。”
“金髮碧眼?”
“不,黑頭髮,藍眼睛。”
我笑着,卻沒說話。
“方方,你會幸福吧。”
“是,我會幸福。你也會很幸福很幸福……每個人,都可以幸福。”
掛上電話,我蜷縮在沙發中,靜靜看着窗外墨色的天空。
每個人都可以幸福么?
那麼是誰,可以在寒冷時永遠擁抱我……
終於還是發燒了。
當然發燒並不見得是件壞事,按照陳哲的話就是“身體裏正在打戰,守護身體的士兵們要把病毒趕出身體”。
可躺在床上實在是種折磨,尤其是耳邊還要受到某人的連續轟炸。
“方方你真是白痴加笨蛋,哪有人大冬天在沙發上睡着還什麼都不蓋。你存心想被凍死是不是?”
這句話被陳哲說得我耳朵都要起老繭了。
“是啊,尤其是連暖氣都沒開。方方你到底多大了?”
連阿藍都來湊熱鬧。不過這次不是他一個人,那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就站在他身邊,一臉羞澀的模樣。
其實我很想調侃阿藍幾句,可實在沒了力氣。
只能任由某幾個人上前宰割。
我討厭生病,痛恨發燒——終於深切體會到“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的真諦。
“方方吃藥了。”
林雨端一隻瓷碗過來,裏面有黑色的散發著怪味的液體。
“我不喝中藥。”
“不喝?誰讓你要生病。”
沒商量的餘地,林雨把碗遞到我嘴邊。
皺眉,用看仇人的眼神看着碗裏的東西。
“李哲呢?”
阿藍看看門外忽然這樣問。
“有事。他就快回美國去,還有些事沒辦完。”
阿藍還想說什麼,那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角,“阿藍,我要回學校,你送我好不好?”
“你怎麼那麼麻煩?早跟你說不要跟過來,真是……”
一邊發著牢騷,一邊牽過女孩的手,“我們先走了,方方,乖乖吃藥,不許喝酒,對了,睡覺時不要踢被子。”
這死小子。
林雨喂我喝完了葯。
“阿哲,幫我把桌上那杯蜂蜜水拿過來。”
吃了葯,喝了甜甜的蜂蜜水,我重新躺回暖暖的被窩。
“我還要上班,先走了。”
陳哲看看錶,然後他走過來在我額頭上狠狠彈一下,“笨蛋,等我回來你可不要還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阿哲!”林雨瞪他一眼,“快走吧,再不走就遲到了。”
陳哲笑一笑,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我走了。”
我笑嘻嘻看着他們,覺得這才是幸福的情景。
林雨轉頭過來時臉有些紅。
“方方你看什麼。”
“嘿嘿。”我奸笑,“到底啥時候結婚,我急着做乾爹。”
林雨幫我拽了拽被角。
“結婚……也許,不會有婚禮呢……”
“啊?你們只同居不結婚了?”
林雨氣急敗壞,“誰說的!”
“你說不會有婚禮了啊。”
她笑一笑,但那笑容卻有一絲落寞。
“是,不會有婚禮了吧……”
我不是傻瓜,所以我終於聽懂她說這句話的意思。
“怎麼回事?阿哲他對你怎麼了?”
她轉過頭去,回頭時眼角有些微濕,“沒事。對了,下午吃雞絲粥怎麼樣?你想吃什麼小菜?”
我從床上坐起。
“林雨你不要瞞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看着我,靜靜的,好半天後忽然微笑。
“你真想知道?”
廢話!事關陳哲和她,我怎麼會不想知道?
“阿嚏!”
正想開口就打一個噴嚏,鼻子癢得很難受。
“快躺下。”林雨把我按回被窩,“那些葯可千萬不要白喝了……”
想起剛才那碗中藥,我打個冷戰。
“林雨,你還沒說什麼事呢。”
“喔。”她把掛在一旁的毛巾放在盆里,輕輕的揉,“阿哲他啊,愛上了某個人。當然那個人不是我。”
“什麼!”我怪叫。
林雨伸手按住我,“叫你不要起來,還嫌那葯的量不夠?”
“誰,是誰!”
陳哲那傢伙到底愛上什麼人,我,我……他怎麼可以這樣?
林雨歪着腦袋看我,“你真想知道?”
“恩!”
林雨笑得很溫柔可是也很奇怪,她拍拍我的臉頰,“是你啊,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