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從知道自己喜歡同性開始，就不知不覺為日後的戀愛劃下一條很明顯的界限——不會愛上不和我一樣的人。
在網絡上見到過喜歡上直人的gay，總是很痛苦的模樣。因為得不到回應，甚至無法說出自己的心情。現實這個東西，比愛情還不可理喻。
可是這一次……
我看着李哲，他的眼睛還是那樣黝黑深沉，為什麼我會有喘不上氣的感覺？
陳哲輕輕向我揮揮手，然後他拽着看上去很不情願的阿藍悄悄退出了房間。
其實大多數時候這傢伙都很善解人意，我能和他做十年的朋友也並不是毫無理由。也許以後，我們還會這樣做下去吧。
門關上的時候還是發出一點點聲音，李哲回頭看看。
我很小心吞口口水。
“你，你……”
終於還是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有些不明白剛才那種氣勢哪裏去了……
他笑一笑，在床邊坐下。
“今天吃蒸蛋，你喜歡甜的還是鹹的？”
我使勁瞪他的臉。
“我說我是gay。”
他從美國回來，當然不會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我見到了……”他想了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態度，都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不影響到周圍人生活的話，做gay也很平常啊。”
我愣住。
從他的話里，我大約可以知道他對這個抱持一種平常心……可是，我仍舊不知道他和我，是不是一樣。
“甜的，還是鹹的？”他又問。
我皺起眉頭。
“幹嘛對我這麼好？”又不是你把我打傷。
這回他愣一愣，但很快微笑。
“爸和媽說，方方是他們另外一個兒子。那麼，你就是我的弟弟……”
弟弟？
我不喜歡這種說法。
慢慢的，沉默下來。李哲也不說話，就這樣微微低着頭坐着。我只看到他的發旋，黑色的頭髮中夾雜了幾根白髮……心裏忽然蕩漾了一種叫做“柔情”的東西，滿滿的，象要溢出來一樣。
“你有白頭髮了呢。”
他抬起頭來，有些沒回過神來，“什麼？”
“白頭髮，這裏。”
小心的伸手過去，觸到他的髮絲。很軟，非常乾淨的感覺。我喜歡。
“彬彬都那麼大了。”他很溫柔的笑，“我是老頭子，怎麼可能沒有白頭髮。”
我喜歡他的微笑，在那張微微蒼白的臉上緩緩散開去，一點一點，讓我安心。他不是帥哥，他象個好好先生，滿身的書卷氣，透出無比的柔和。
“我喜歡你。”
我輕輕說，醉在他的眼波中。
黑色眼睛中的浪湧起來，拍擊眼眶。
他在奇怪么？
“我喜歡你，我愛上你了……我想。”
是愛呢。從見到你的那一瞬間，那支象徵愛情的金箭就射中我的心。很疼。
“方方……”
浪退開去，又湧上來……為什麼我不會淹沒在你眼裏的海中，我想我會變做一條魚，游來游去，卻永遠不會游出你的視線。
李哲輕輕嘆氣。
我猛然驚醒過來，於是傻笑。
“不要現在回答我好不好。我真的喜歡你……那個，你回去考慮一下再給我答案好不好？”
他知道，我要的是什麼答案。
李哲出去的時候，陳哲探頭進來看我。
“怎麼你還沒走？”我做大驚失色狀。
“一直在客廳里坐着呢。”
他過來把我的頭髮弄亂。
“本來已經夠雞窩了，你還嫌窩得不徹底？”
他哈哈的笑。
“你說了？”
“恩……阿哲，我是不是很霸道？”
霸道着跟他表白，霸道着不想聽他現在的答案，霸道着讓他回去考慮……
“你也知道？”陳哲坐下來，“你說你什麼不霸道。”
我是貓，不是老虎。
“別想那麼多了……”他伸手過來摸我的眉間，“說了就等着答案吧，那個李哲……”
“他怎麼樣怎麼樣？”
一聽這個名字我立刻來了精神。
陳哲難得溫柔的笑，“好吧……很少見到這樣溫柔的男人。不愧是老頭子。”
這傢伙，說句完整的好話會死人啊。
中飯是煮得很軟的米飯，還有非常好吃的菜心和一點點碎肉。飯後還有甜品——蒸蛋，微微的甜，不膩人。
“飽了沒有？”
李哲問我。
我點頭。
“下午吃什麼？”邊說唾液腺邊分泌液體出來。
“你想吃什麼？”
“是不是我想吃什麼你就做什麼？”
我歪着腦袋看他。
李哲看着我，忽然笑起來。我愣住了，這不是他平時那樣溫柔的笑，是很燦爛的笑……就好象耀眼的陽光一般燦爛。
“方方你真象只小貓。恩，你說吧，你要吃什麼，可以的話我一定做給你。”在他唇邊的笑意加深着，“連彬彬都沒有這樣好的待遇喔。”
我終於忍不住探出身去，在他唇上輕輕一碰。
李哲立刻愣了。
可是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這樣失去控制的事，我從沒有做過。
李哲手裏拿着碗，我拿着勺子，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剛要開口，卻看到一件很不可思儀的事——李哲的臉紅了起來。先是很淡，慢慢的，紅暈便散了開去。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連我自己都開始覺得臉上發起燒來？
“阿哲……”
方方，鎮定些！我厲聲告戒自己，還有，這個阿哲可不是陳哲……
可是整個身體都不聽控制的熱起來，我低下頭去，不敢看眼前站的男人。
他放下碗。
有隻手扶上我的肩膀，有隻手抬起我的下頜，於是我的視線，落進一片幽藍的海里。
“方方，你是男孩子對不對？”
他輕輕的問。
我搖頭。
“我不是男孩子，我是男人。”
他笑。
“男人……是啊……你是男人……”
有個吻，落在我的額頭上。
晚上還是摸去酒吧，雖然臉上還青了一大塊，不過基本上沒有影響。
“方方你沒事了？”
林雨考慮半天還是決定只端一杯水給我。
小丁問我要不要冰塊。
“你白痴啊，現在又不是夏天……”阿藍正好過來拿酒。
“問一下嘛。”
小丁嘟囔着把水遞過來。
陳哲臉上沒笑容，不過聲音里卻滿是調侃，“某人還是沒忘記另外一個某人。”
這回是林雨一巴掌拍下去。
“少說一句話你會死啊。”
我一直沒說話，端起杯子來喝口水，嘆息一聲趴在吧枱邊——臉好燒，渾身都感覺到熱。
“方方你怎麼了？”
林雨伸手過來摸我的額頭，“好燙！發燒了？”
阿藍和陳哲一臉緊張看我。
我傻笑着抬頭，“他吻我了……”
吧枱邊一群人立刻呆若木雞。
角落裏坐着的客人喊阿藍拿啤酒過去的時候，他們終於回過神來。
“誰吻你了？”
林雨滿臉緊張看我。
“阿哲啊……”
我暈陶陶回答。
陳哲“嗤”一口把剛進去的啤酒吐出來，小丁直接把冰錐鑿到吧枱上，冰塊滑到了地上……
“阿，阿哲？”
我還在雲裏霧裏飄着，眼前全是李哲溫柔的笑臉，耳邊全是他低沉感性的聲音。
“是啊……”
除了他還有誰？
“方方，你真和阿哲接吻了？”
林雨的聲音……我很勉強把心思收回來。
“其實也不是接吻……”雖然我很希望接吻，不過那畢竟不是，“他只吻了我的額頭。”
是誰鬆了口氣？
我定定神，才看清那幾個人的模樣。
“啊，林雨你別誤會，阿哲不是陳哲，是李哲，就是我愛上那個人。”
林雨看我半天沒說話，然後她笑起來。
“我知道……剛聽到時倒真的沒反應過來。”
讓她誤會的話可真是便宜陳哲了。我想着，朝陳哲吐下舌頭。
他狠狠瞪我一眼，接着就掐上我的脖子，“方方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
小丁彎腰拾起冰塊，“這個，洗一下還能用吧。”
我和陳哲一起扭頭。
“廢話！”
“方方，那個李哲也是，那個？”
林雨問我。
我搖頭。
“不知道。”
如果是以前可能會有感覺，不過現在我已經完全暈了，整個人患得患失，哪裏還知道他是不是？
“不過遇到我們的小貓的話，不是也就是了。”她開玩笑。
陳哲冷笑。
“那麼容易的話這世界上就不會有為情所苦的人了。”
又來了。
“阿哲我前世是不是和你有仇？”
他擺手，“你現在可悠着點兒叫，到底是哪個阿哲？”
“你……”
氣到說不出話來。
林雨伸手過來摸我的腦袋，“阿哲，你不要象個小孩子一樣好不好？方方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是好事啊。”
就是，幹嘛老那副別人欠你錢的模樣。
有人撐腰，我立刻把腰挺起來。
陳哲看看我，我回瞪他。他終於嘆口氣，“算我怕了你。”
……我還是惡人……
“方方，有人找你。”阿藍過來時指了指門口，“是個男孩子。”
男孩子？
林雨和陳哲還有小丁立刻轉頭過去看。
“是那個人的兒子是不是？”阿藍低聲問我，“父子兩個蠻象的。”
李彬？
滑下椅子，從陳哲旁邊過去時給了他一拳。
“方方！”
用了很大力氣，估計夠他疼上一陣子了。我回頭做個鬼臉，快步走出酒吧。
果然是李彬。他穿了很大件的羽絨外套站在路邊，有女孩子經過時都朝他看。果然是個小帥哥，長大以後肯定會是大帥哥。
“彬彬。”
他回過頭來，還是一臉不高興的模樣。
“幹嘛這樣喊我，你又不是我什麼人。”
我嗆一口，這死小子。
“找我有什麼事？”
把話題轉移開去，但我真的不知道李彬為什麼要來找我。
“喂，你是不是gay。”
我愣在原地，緊接着想跑過去捂住他的嘴。
哪有這樣口無遮攔就在大街上問話的？這裏是中國，不是美國。
“我是不是gay關你什麼事？”
話一出口就開始後悔，無論如何他都是李哲的兒子，我是不是應該先跟他搞好關係？
“如果你是，希望你不要糾纏我爸爸。爸爸他和你們不是一樣的人。”
第二次發愣。
“你，你說什麼？”不知為什麼，我感覺到一種很大的恐懼。
大到，會把我整個人吞掉。
男孩皺起眉來。
“我說得很清楚了。在學校里我見過你這樣的人，也有人對我說過喜歡我的話，是男生。我想我不會看錯……”他沉默一下，“那個打傷你的人，是你原先的男朋友，對不對。”
喉嚨里很乾，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媽媽是不在了，但我不想爸爸娶個男人回來。爺爺和奶奶也會傷心……”
他忽然彎下腰來朝我鞠個躬。
“方叔叔，請你不要糾纏我爸爸。”
“喂，你太過分了！”
阿藍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他走到我前面，“你不過是個孩子你知道些什麼！”
李彬抬起頭來。
“是你啊……方叔叔的男朋友是不是？現在好象不是了，要不你也不會把方叔叔打成那樣。”
阿藍氣極。
“你……”
我一把抓住他，“阿藍，我沒事。你不要和他吵。”真吵起來難保兩人不會打起來。
阿藍掙扎一下，終於在我手中放鬆下來。
我轉過頭去看着李彬。
“我是gay，我喜歡你爸爸。不，應該說我愛上你爸爸。”迎上他的視線，我微笑，“至於他怎麼想是不是會接受，那是他的事，就算你是他兒子，你也無權為他做出決定，更別說為我做出決定。”
“我可以正大光明對你說，我交過很多男朋友，但沒有一個象你爸爸那樣……我愛他。”
我沒有做錯任何事。
阿藍愣了，李彬也愣了。
“方方……”
阿藍伸過手，放在我的肩上。
我笑一笑。我沒事，我沒有那麼脆弱，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李彬看着我，他的視線退縮一下，但很快，他迎上來。
“好，那是爸爸的事，我會讓爸爸對你說清楚。”
“對不起，打擾你。”
他再鞠一個躬，轉身就走。
“方方！”
渾身虛脫的瞬間，一雙手扶住了我。
我轉過頭去，看到陳哲。
“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我沒那麼脆弱。”
阿藍站在一旁忽然笑起來。
“方方，我第一次覺得你很了不起。就算是那個時候我都沒這樣的感覺……”他揉揉鼻子，很不好意思的模樣，“完了，我好象又要愛上你了……”
我愣一愣，哈哈大笑起來。
陳哲手一緊，好疼。
“你這笨蛋！”他罵我。
為什麼不管我做什麼他都有意見……
回到家的時候是凌晨，明天要上班，不過我一點睡意都沒有。
“你都在床上躺了三天，還要睡就真成豬了。”
陳哲沒進去，在門外站了一下。
“我走了。”
“我沒攔你。”
他看看我，欲言又止的模樣。
“方方……”但終於還是開口，“也許我快結婚了。”
我立刻瞪圓眼睛，“和林雨？恭喜！對了，以後不管生了兒子還是女兒都要叫我乾爹。”
他沒答我，只目不轉睛看我。
“我知道……方方，照顧好自己。”
他伸過手來摸我的頭髮，但這次很溫柔，手指插進我的發間，再慢慢的滑下去。
“阿哲？”
我愣愣看他，我還沒失戀，他幹嘛對我這樣好？
“走了。”
陳哲轉過身揮下手，很快離開。
我抓抓腦袋，心想是不是明天的太陽會打西邊出來。
關門，準備躺床上看會兒書。那本《玫瑰的名字》我都放一個月還沒翻開過。
剛把鞋換好就有人敲門。
看吧……我就知道，陳哲不損我幾句他今天肯定睡不好覺。
“阿哲你……”
我開了門，卻對着門外站的人發起呆來。
“是我，怎麼這副模樣？”
李哲微微的笑。
我不知道是還沒有把心情從見到陳哲到見到李哲轉換過來，還是太過驚訝以至於忘記說話。就這樣靜靜看他，腦子裏一片空白。
“怎麼了？發獃的貓。”
他伸過手，在我眼前晃啊晃。
忽然鼻子發酸，我轉過身去，不讓他看到剎那滴落的淚水。
“那麼晚了，有事嗎？”
他答我，“彬彬找過你，是不是。”
“恩……”很快擦了淚，我轉過身，“沒事，很晚了，你回去睡吧。”
他不說話。
我張開手臂揮一揮，再跳幾下，“看吧，我沒事……”用力過猛，牽動傷口，立刻齜牙咧嘴起來，“好疼……”
“方方！”李哲抱住我，“那麼不小心，你還想躺幾天？”
他的臉色更白了幾分……
“你擔心我么？”
我問他，眼睛一眨不眨看他。哈哈，他的臉又紅了起來。但終於，他點頭。
身上的傷口很疼，我卻很開心。
“那麼你……”
很小心的問，怕他說出拒絕的話來。
他放開手，“去睡覺吧。”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我問你問題。”
“方方，你是大人了，怎麼還象個小孩子一樣。”
如果做小孩就可以聽到自己喜歡的答案，我做一輩子的小孩子都行！
他嘆口氣，終於開口。
“太快了……”
太快了……我見到你，愛上你，太快了……
我這樣快愛上你，難道你不可以這麼快愛上我？
我希望愛情，可以做一個大方的女孩子，笑一笑，就拉住我的手。我不想她做害羞的淑女，欲迎，還拒。
我探過身去，貼近他的臉。
他微微啟開唇，我閉上眼睛，吻上去。
如果現在可以醉過去，在他的氣息里醉過去，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