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鐵門緩緩打開來,我看到門裏站着的那位遲暮老者。
“福伯。”很恭敬的喚他。
他淡淡看我,“林先生。”
然後他轉身,引着我,慢慢走過兩旁都是清脆草地的小徑,進到富麗堂皇的客廳中。
“我想見季先生。”在沙發上坐定之後,我才說明來意。
福伯把冒着熱氣的茶杯放到我的面前,許久之後慢慢開口,“青韌,他還在樓上卧房中。”
我一怔,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微微一低頭,我便輕笑,“福伯,是急事,麻煩您老人家上去說一聲,好么?”
他抬眼看我,目光如炬,而後立刻變回那個面無表情的老人。
“好。”只給我一個字的回答,然後他轉身,慢慢走上樓梯。
我閉上眼睛,把自己埋到沙發中。
這是我第二次來這裏,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呢?
明明是不應該忘記的事,我卻偏偏把他,拋到了記憶之外。
茶香溢到了鼻間,淡淡的,卻又悠遠凝結,飄散不去,我終究抵不過誘惑,拿起茶杯,輕抿一口。
福伯泡出的茶,還是和從前一樣的好。
從前在迷離夜的時候,我就喝過幾次他泡的茶,每次,都讓我在迷茫氣息中,想到了母親。
母親。
那個愛上不該愛的人的美麗女人。
終於在死去的時候都沒有再見到她的負心人。
她愛一個人愛了一生,卻對我說,不要愛上任何人。
我一直記着她的這句話,所以,在三年前,拒絕了此間主人留我下來的邀請。
然後,便不再思考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
耳邊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沒有抬頭,我便知道,那個人,正急急的從樓上下來。
“冰音!”
迅速整理了臉上的笑容,我抬起頭來,直望進眼前那雙幽深的黑眸之中——
“季先生,好久不見。”
來人站住,定定看我,然後微笑,“你也是,冰音,好久不見。”
季青韌,迷離夜現在的主人,也是三年前的主人。
面目英俊,身材迷人,擁有萬貫家產和巨大權勢的男人。
他正穿着睡衣,腰帶鬆鬆搭在腰間,或許是走得太急,竟沒來得及繫緊,於是露出一片太陽色的胸膛。
性感又多金的男人,令女人尖叫的男人,不會屬於任何人的男人,卻曾經對我說愛我的男人……
“季先生,請原諒,沒有事先知會你就匆匆趕過來。”很快揮除那些不相干的思緒,我凝神開口。
他不眨眼的看我,嘴角邊忽地露出笑容,“你一早知道,我根本不會介意。”
“坐吧。”只一轉眼,他便恢復成三年前的懶散模樣,“是什了不起的事,勞動林先生您的大駕。”
我隨他在沙發中坐下,“的確是很大的事。”
他剛要開口,一個婉轉優美的女聲輕輕響起,“韌,你什麼時候上來?”
我和他同時抬頭。
一個美女,身披白色絲袍站在二樓的廊中。
再傻再笨再痴的人都知道,眼前的情形代表什麼。
而我,更是一早就知道,季青韌的身邊,從不會斷了美人……
他帶我進到書房中。
“好了,這裏就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他轉身鎖門。
“季先生,事情……”
還未出口的話,被炙熱的唇堵了回去。
雙手伸到胸前,就在想擋回他的前一刻,聽到那個喃喃的聲音……
“冰音,冰音,冰音,不要再離開我,不要,不要……”
心情驟然軟化,連同手也無力垂下。
於是三年前的一幕,又再重演——不同的是,這個時間,不會有人破門而入,而後用怨毒的眼光看我,指責我“搶走他的男人”。
門外的人,一天,又與一天不同。
我終於在呼吸漸漸困難的時候推開他。
看進他的眼睛,我問,“這樣的話,你對幾個人說過?”
“若我說只對你說過,你會相信?”他笑了起來。
我卻不笑,只是看他,直到他面上笑容慢慢凝固,“三年前,我信。現在,我不信。”
他放開手,“可是三年前,你還是離開我。”
“因為契約已滿。”
“不離開你,就是不離開迷離夜。”
而不離開迷離夜,便是把我最後剩下的一點點自尊,終於碾到粉碎。
青韌點起一支煙,深吸一口后,重重的吐出煙圈來。
“說吧,到底是什麼事,需要我的幫忙。”
我把自己接到的那個奇怪電話告訴了他,“你確定,迷離夜的一切資料,絕對不會外泄?”
“我當然確定,至少在我的記憶中,從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即是說,我可以不理會那個人的威脅?”
一如預料般,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口,“你給我三天時間。”
我立刻搖頭,“不行,三天太多。他只給我一個禮拜,現在還剩四天。”
“好!明天我會給你電話,告訴你我的調查結果。”
微笑若花一般在我臉上綻放,“謝謝你,季先生。那我先告辭了。”
轉身的時候,一如預料般——他抓住了我的胳膊。
……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你是愛我的對不對?”
“季先生,請您放手,我現在……已經不屬於迷離夜。”
“你叫我季先生?那天晚上的事,難道是我做夢?”
“……您是在做夢……我也在做夢,一年的時間,再長的夢也會結束。”
……
“冰音?”低沉的聲音喚回我神遊的思緒。
“恩……”我答應着,微微抬眼。
眼中的人影朦朦朧朧,稜角分明的臉孔看不真切。
他輕嘆一聲,覆上我的嘴唇,我聽到他喃喃的低語——
“為什麼,我會這麼愛你……”
很多的事,發生的時候已在預料之中。
而結果,卻超出了能想到的那個範圍。
我在第二天的清晨離開季家。
很小心的起身,很小心的穿衣,很小心的開門,很小心的關門,沒有驚動還在書房地毯上沉睡的男人。
下樓來,見到了坐在客廳中的美麗女人。
一時之間,我竟不知該說什麼。
她抬頭,看到我,於是微笑,放下手中的咖啡,“福伯正在做早餐,要不要一起吃點兒?”
我搖搖頭,“謝謝。家裏還有事。”
福伯把公文包遞到我的手裏,“林先生,我送您出去。”
我隨他走出別墅,出門的時候,聽到女人的聲音,“你就是林冰音?”
回頭,答她,“是。”
然後在離開的一瞬間,見到那雙褐色大眼中的奇異神色。
車子的微涼的晨風中慢慢行駛。
手放在方向盤上,止不住的顫抖。
不是因為寒冷,是心裏一直在堅持的東西,開始慢慢動搖。
我不愛他,我不愛他的是不是?
身體與身體的接觸,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個很平常的習慣,而親吻,更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可是為什麼,原本心如止水的我,竟在季青韌的注視下,有淡淡心悸。
手機在遇到路口紅燈時響起。
顯示屏上的顯示,這是從公司中撥打出的電話。
“喂?”
“冰音?老天保佑,我可找到你了。”
果然是老闆。
“老闆,今天是周末。”我立刻提醒他。
“我知道是周末!”他嘟囔着,“我看了日曆……”
“那麼……”
“加班費是平常三倍。”
我乾脆的回答,“OK,那是什麼事需要我去做?”
另一頭的老闆肯定翻了個白眼。
“剛接到的項目,需要你去和瑞氏的主管見個面。最好是能把協議簽好!”
一個急剎車,後面立刻傳來一堆詛咒。
“開車沒長眼睛啊,踩什麼急剎車!”
“你有神經病啊你!”
……
而我只是緊緊抓住電話,“老闆,你說什麼?瑞氏?哪個瑞氏?”
老闆冷笑,對我的驚訝表示不滿,然後大笑,“瑞氏啊!當然只有一個瑞氏!”
當然只有一個瑞氏。
國內最出名的綜合性企業之一,完全的私人產業。
就如同一個帝國,高高屹立於國家經濟的頂端。
我們這樣的小公司,竟和瑞氏有商業上的往來?
我打了退堂鼓。
“老闆,換個人去行不行?我忽然想起,今天還有事要做。”
他一口回絕,“不行!今天你要是不去……等着交辭呈吧。”
這回是我翻了白眼,“OK,我去我去。”
“這才象話。”老闆的聲音笑哈哈,“資料已經全在瑞氏,你只要過去簽字就好。”
關上手機,我掉轉方向,向城市中最高的建築物駛去。
在大學畢業且離開迷離夜的時候,我選擇了現在這家小小的公司任職。
原因無他——
在這裏,我幾乎看不到身處頂層的大人物,避免見面時似曾相識的尷尬場面。
而事實也證明,我的選擇沒有錯誤。
工作三年,我沒有見到會令自己或是令別人感覺不舒服的面孔,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中慢慢來到,又慢慢過去……
然而一通電話,便打破我所有寧靜。
令我再次體會,“世事無常”是何種意義。
用了半個小時來到瑞氏大樓,然後花去兩個小時等待高層主管與我的會面。
在休息室柔軟沙發中快睡着的時候,一位微笑着的美麗小姐引我進了會客室。
“請稍候,總裁一會兒就來。”
還要稍候?!
我很想破口大罵,卻又擺出笑臉,“沒關係,沒關係,沒打擾到瑞先生就好。”
她輕輕一笑,眼睛裏滿是不屑。
對她來說,與瑞氏中人相比,我可能就象是街邊的乞討者吧。
又等半個小時。
臨近正午,開始感覺腹中空空,飢餓難耐,卻還是沒有人進來見我。
我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終於忍不住走到門邊,伸手,握住鍍金門柄。
門忽然被推開,若非我閃得快,差點連鼻子都撞沒。
“是你?”
我看清他的面孔,心裏叫苦不迭。
怕什麼,就來什麼。
“是我。”
只一瞬間,我恢復鎮定。這個男人——我知道,他要的,會是什麼。
他翻看了手中資料,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原來你就叫林冰音。”
我點頭,伸出手去,露出商場上慣有笑臉,“我是林冰音,周氏企業的代表。”
“我是瑞氏市場部經理,孔非德。”他沒有握我的手,卻趨前一步,鼻息掃過我的耳根,“你可以叫我阿德。”
阿德。
我在心裏冷冷的笑,替君雲不值。面上倒是誠惶誠恐,“怎麼敢這樣稱呼孔先生。”
“喔?”他的聲音越發低沉,笑容也越發曖昧,“那我很想知道,林先生在床上,會如何稱呼我……”
深吸一口氣,展露一個嫵媚的笑容,“孔先生要我如何稱呼你呢?”
他的唇就快碰到我的臉頰,他的呼吸觸到我的肌膚——
我開始反胃。
“孔經理,你們站在門口做什麼?”某人問話問的恰是時候。
孔非德很快閃開,滿臉平靜,“林先生沒有聽清我說的話,我重說一遍給他。”
我差一點就爆笑出聲。
那人疑惑的轉向我,我趕忙點頭,“是的,孔先生知道我有耳背的毛病。”
這下他越發奇怪,“耳背?孔經理知道?怎麼,你們早就認識?”
孔非德用眼角餘光看我,我視而不見,視線越過那人,飄到他的後方——
有個人,正從電梯裏走出來。
淺灰色西裝。
黑色頭髮。
潔白如玉般面孔。
無法用言語形容之容顏。
他慢慢過來,高貴得如同童話中的王子。
我的手心,滲出汗水。
孔非德面色變得凝重,他和站在我前方的那個人齊齊鞠躬,很恭敬的開口,“總裁。”
男子在離我們一米遠的地方站定,他微微皺眉,視線從我身上掃過,一陣涼氣,立刻由腳底升了上來。
“你們都站在這裏幹什麼?難道瑞氏已經沒有工作讓你們做了?”聽不出話中有任何生氣或者憤怒,完全的淡然,卻能令人由心冷到身。
“總裁,我過來的時候,孔經理就與周氏代表站在門旁。”
於是孔非德低下頭去,“總裁……”一副伶牙俐齒,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男子皺起眉來,“非德,把資料給我。”
孔非德立刻遞上手裏所有資料。
“你們都回去工作,與周氏的協議,就由我來簽。”
“是。”
沒有人有異議。
也不會有人有異議。
不是因為他是總裁,只是因為,這個人的周圍,就是真空地帶,若你說不,便會窒息着倒下。
看着孔非德匆匆離開,我忽然想笑。
人與人的不同,竟能到這種程度——
貧窮與富貴,高尚與低賤,到底是因為家世,權利,金錢,或者自己的緣故?
平凡如我,若不在迷離夜中與孔非德見面,他會用這種眼光看我?
高貴若瑞氏總裁,明明有張美到極至的面孔,卻沒人敢以特異眼光看他,甚至是不敢看他……
這,要做何解釋?
“你笑什麼?”
大概是我不懂得控制,竟把心思放到了臉上。
“沒什麼。”定定神,我微笑着搖頭,“瑞總裁,我是林冰音,周氏企業的代表。”
“我是瑞文浩。”
我跟在他的身後,進到會客室中。
也許是那天晚上就已經驚艷過了,現在面對這張絕美容顏,我倒也沒多大感覺。看他這副冷冰冰的模樣,想也不記得我和他曾經有過一段往事吧。
一念至此,我又忍不住露出笑容。
完了,今天真是見鬼了,怎麼會這樣控制不住自己呢?
手爬上臉頰,狠勁的扯了幾下,想扯平微笑時顯露出的皺紋,卻不知道這樣的舉動,在只有兩個人的會客室里是怎樣的突兀。
“林先生?你不舒服?”他皺起眉來。
美人就是美人,無論做何種表情都能令人目瞪口呆。
若不是那麼冷冰冰的話,那就是令人心曠神怡了。
我終於伏在暗紅色的會議桌上大笑起來,笑到流下淚水。
瑞文浩自始至終沒有再開口,隔了一張長桌,他只是低頭翻看書手中資料。
我終於累了——
昨夜折騰到凌晨才合眼,今天一早便起來,然後就到了現在,肚裏沒有一點東西或者一滴水,一陣痛哭,好象把身體中最後的氣力拋得乾乾淨淨。
慢慢閉上眼睛,我想起了那塊雪白的蒙眼布。
雪地一樣美麗的地毯上,落滿點點血跡和精液。
那個人,就站在我的身後。
他甚至沒有吻過我的唇,除了那雙抓住我的腰的手,除了那件在我身體中翻攪得我幾乎死去的利器,再沒有一個地方,碰過我的身體。
也該這樣吧,那天見到他,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那個人。
美貌,金錢,權利,哪一樣他沒有?
站在瑞氏的頂端,只是一開口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這樣的他,難道還有什麼不滿,需要在迷離夜中尋找慰藉或者發泄的借口?
若我是他……
若我是他……
終於苦苦一笑,可惜,我終究不是他!
一隻手伸到我的膝下,然後,另一隻手伸到我的背後,緊接着,我的身體騰空而起。
惶惶睜開眼睛,見到一張美麗至極的面孔,如玉一般晶瑩剔透。
“瑞總裁?”
他抱着我,卻依然一副冷冷的模樣。
我暗自吞了口口水,又做夢了?這個和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男人難道還記得那夜?我本以為,他根本就沒有看到我的臉……
“瑞總裁,請放我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聲音開始微微發顫。
他終於低頭看我,“我抱你,你不喜歡?”
我不喜歡?
誰說我不喜歡?
就算你不是這樣美麗,就算你不是這樣高傲,就算你不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我的柔情,也只給了你和他而已……
只用力一掙,我便從他懷中跳到地上。
站在瑞文浩的面前看他。
距離太近,他的美麗容顏竟是如此的不真實。
他仍是不動聲色,只是臉上冷冷的模樣淡了幾分。可是他的眼睛……從他眼睛裏,我仍然不知道他的真正心意。
“瑞……”下面兩個字,被我生生吞下口去。
因為,那是“文浩”,不是“總裁”。
我終於明白,從第一次觸到他,從他撕裂我所有自尊時,從我見到那黑髮下的潔白耳廓時,我便希望——
他對我,就象青韌對我。
從瑞氏大樓匆匆而下,還來不及和那個一直看我的人說聲“抱歉”或者“再見”。
因為,不得不逃。
所有的記憶,所有的生活,在接到那個電話的時候就已經亂了套。
我以為已經不會再為任何人柔軟的心,竟在前後兩天的時間裏歡快跳動,象個動了春心的小婦人,羞澀,卻又極力想探頭出來。
不,不行。
不是告訴自己要忘記三年前的一切么?
不是還記得母親說過的話么——
“永遠不要愛上別人,否則,你就會象美人魚一樣,變成海面的泡沫。”
我不想變成泡沫,所以,我永遠不要愛上別人。
可惜,出門的時候,我沒有轉身,沒有看到那個站在原地的人,面上是怎樣一副欲泣的表情,也沒有聽到,他輕啟唇齒間透出的聲音——
“C28……”
去停車場拿車。
頂着正午時分燦爛的太陽,我的眼前一片虹彩。
偏偏還有人和我過不去,越不想見他,他還越要跳到你的面前。
“嗨,又見面了。”孔非德自認為很瀟洒的和我打招呼。
皺眉,卻只是一瞬間的事,我微笑着,“是啊。怎麼,孔先生下班了?”
“不不,有事需要出去一趟。”他走近我,目光越發不懷好意。
我在心裏急急叫苦,臉上不露聲色——對季青韌和瑞文浩,我動了真心,所以不知道如何自處,對你……
若你想玩,那我就陪你到底!
“阿德……”露出嫵媚而又天真的笑容,我喚他的名字,“你在這裏等我,是不是想送我回家呢?”
他一愣,面露喜色,“林先生,你讓我送你回家么?”
定定的看他,我知道我的眼睛亮的醉人,“我都叫你阿德了,你還叫我林先生?真是,傷人家的心……”
“那,我叫你,冰音?”
看他一副急色的樣子,偏偏還能自如的控制自己。
瑞氏的高層主管,倒是我小看你了。
他上了我的車。
“冰音是不是要回家?”他問我。
我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看他,眼中水波蕩漾,“你說呢?”
他卻不再看我,車子駛到路上才扭過頭來,“冰音,你是不是認為,我和那些嫖客差不多?”
我一愣,迅速變臉,“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他又轉頭回去,哈哈大笑,“我是說,你太小看我了,我要你,很想要你,是因為在迷離夜的時候,你那副永遠置身事外的,淡淡的表情……我想知道,這樣的你,在床上的時候,會放蕩到什麼程度。”
我的手撫上他的腿——
“你不試,怎麼會知道?”
我記得,在迷離夜中,我從沒有試過白天做愛。
因為天還亮着的時候,我要做個好學生,夜晚,才是我的活動時刻。
放縱,淫蕩,寂寞,痛苦,熱情,快樂,絕望……
一年的時間裏,我體會了本應該是一生中慢慢回味的所有感情,而等這個身體適應了被人擁抱,不管是不是真心的時候,時間,到了說再見的那一刻。
於是,決定忘記的我,在以後的三年時間裏,再沒有為任何人敞開過,除了昨夜……
其實,做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只要不去看心,快樂,就會源源不斷。
孔非德再次發出低低的吼聲,把他的慾望之液撒滿我的身體。
輕輕的抽動了一下身體,我閉上眼睛,也許是昨天的餘韻還沒有過去吧,我的身體,毫無排斥感的接受了這個我討厭的人。
我不想承認,可是不得不承認——
慾望與真心,沒有半點關係。
“舒服么?”那個其實很英俊的男人靠近我,輕吻我的額頭。
我微笑,“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他想了想,“真話。”
“不怕受到打擊?”
“我相信自己的技術!”他一臉的得意,“要不然,君雲也不會這樣死心塌地的跟着我。”
君雲?
我忽然想起那個美麗的男孩,A05。
“他跟着你,是因為你的技術?”我笑出聲來。
“難道不是?”他皺起眉,對我對他的話表示置疑而不滿。還留我體內的巨大重重一抽,害得我驚呼連連。
“我又硬了。”他說。
微微一笑,我吻上了他的唇,“是不是,再來一次?”
當他第N次在我身體中馳騁,第N次的說“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不漂亮的你總能吸引那麼多人注意”時,我在享受快樂中,看到了牆邊那幅美麗的窗帘——
拉上窗帘的房間,永遠,都不會有陽光照進來。
下午五點,我回到家。
很累,兩條腿幾乎不是自己的,下身的粘膩感更是讓我做嘔。
孔非德把我丟下車后很快離開了,他說若是他回去晚的話,“那隻狐狸又該生氣了”。
是君雲么?
難得他還記得他。
我無聲的笑,為那個我曾經的同事開心。
我不愛人,卻為別人的愛祝福——他比我堅強,他還能相信他,還能不顧一切的付出,所以,他應該得到幸福。
剛想拿鑰匙,有人已經打開門來。
“音?”
我抬起頭來,溫柔的臉孔,微笑的眼睛。
輕輕一笑,我藏起了所有悲傷,“茵。”然後,無聲無息倒在她的腳邊。
是電話的鈴聲喚醒了我。
睜開眼時,滿室的柔和燈光涌滿視線,廚房那頭,有鍋碗瓢盆的交響樂傳來。
茵還是早我一步拿起了話筒,“喂?”
“冰音?你等等……”女孩溫柔的笑着,把話筒遞了給我,“快些打,”我的手觸到電話時,她忽然眨着眼睛,捂住話筒輕聲說,“我煮了粥,再不吃東西的話……到時候就是新娘抱着新郎進洞房了。”
我笑了起來,在她轉身的時候,握緊電話。
“喂?”
“冰音。”低沉而優雅的男聲。
“季先生。”
“你還叫我先生?”他的聲音里,有一絲懊惱。
“不叫你先生,難道叫你小姐?”我無聲的笑,依向床頭。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幾乎沒什麼改變……”青韌的聲音越發低沉,似乎,漸漸沉到了某個回憶之中。
“季先生!”我阻住他的思緒,“那件事,你替我查了沒有?”
他沒有立刻回答我,在沉默之後,卻問我,“那個女人,就是你的未婚妻?”
“……是的。”我也沉默,然後答他,“她就是我的未婚妻。”
“你真的很愛她?愛到,不願意放棄她?”
“她很愛我,非常愛我。”
“我也愛你,非常非常愛你,你為什麼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對不起,我要問你的,不是這件事……”我皺起了眉。
“回答我!”他的聲音里,竟有一絲微微的恐懼。
我閉上了眼,然後睜開。
廚房那方,仍然響着交響樂,其中,還夾雜了茵的歌聲,她在哼着張洪量的《美麗的花蝴蝶》。
“因為只有她,才能讓我看到我想要的未來。”
“你想要的未來?”他的反應,一如我預料般激烈,“你想要的未來是什麼,難道我不可以給你?”
“季先生,請你回答我先前的問題。若你沒有找到答案,那我們也沒什麼可說了。”
“冰音,你越來越殘忍……”青韌長長嘆口氣,“其實你聽到我剛才問你的那些話,就該知道答案……”
我的心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什麼都查不到?”
“是的。除非是我本人,或者當時帶你進入迷離夜的那個人,才有你的資料。”這個我自然知道,季青韌是迷離夜的老闆,而那個人,早在兩年前就已經去世。
“除了你,真的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這些?”
“冰音,你懷疑我的能力么?迷離夜能撐到現在,你以為,靠的是什麼。”他頓了頓,“除非是那些和你有過關係的人……不過,我相信,在迷離夜中,還沒有人願意做會令自己身敗名裂的事,而且,他們也不會有證據來證明。”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不去在意那個威脅我的電話?”
“不是。我的意思是,答應他,放棄你的未婚妻。這樣,若他的威脅是真的,那你失去的,還有那個女人受到的傷害,會減到最少。”
“……謝謝你,我會考慮你說的話……”
我放下了電話,全身虛脫。
一碗熱氣騰騰的稀粥出現在眼前。
抬起頭,那張熟悉的,會令我安心的面孔在朦朧中閃爍。
“音,你整整一天沒有吃東西是不是?”她坐在床邊,“老不注意自己的身體,我可不想爸爸媽媽看到一個比我還瘦的你,然後——不同意我們的婚事。”
我笑了起來,“有你在,我一定會胖成只小豬。”
“豬?那也不行,”女孩也笑,“那我還是要猴子好了。”
我大笑起來。
她撥開我額前的頭髮,“音,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我握住那隻溫暖的手,“真的沒有。”
於是她定定看我,然後微笑,“我相信你。音,你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在你的身邊。”
我輕輕擁抱這個柔軟的身體,“是的,我知道。你不會騙我,只有你,不會騙我……”
在溫柔的纏綿中,懷裏的那個人,有一瞬間的僵硬。
第二天,星期一。
我拖着身體來到公司,遲到三分鐘。
坐下后,才發覺到同事們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我順着大家的視線看過去,關緊了門的經理室。
沒有看到茵,她昨天晚上就回了家,留下一堆的叮囑和一鍋香噴噴的稀粥,當然,還不到今天,叮囑就被我忘記,而稀粥,也全吃到肚子裏。
隨便抓到了一個同事,“李茵,見沒見到。”
他答,“她請假,說家裏有事。”然後拽我,“林冰音,事情大條了!不要只顧你的未婚妻,一個不小心,我們就全喝西北風去,還結什麼婚!”
我愣住。
這家公司雖然不大,可也看不到要關門的跡象啊。
“出了什麼事?”事關飯碗,我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立刻有N位同事發揚某種鳥類的功能,七嘴八舌告訴我原因,說的人太多,聲音太雜,害我只聽清一件事——
“瑞氏的人在裏邊和老闆談判……”
瑞氏?
首先想到的,不是那個俊美得簡直不象真人的總裁……而是那份老闆叫我簽,我卻忘個乾乾淨淨的和約!
完了,難道是瑞氏來興師問罪?
恰在這時,經理室的門開了。
老闆出現在了門外,“林冰音,來了沒有?”
所有的視線,在一瞬間就集中在我的身上。
“……來了……”我站起來,使勁的瞪着老闆,想從他臉上看出我將要面對的命運。
“來來來,有人要見見你,和你說說話。”老闆的笑容,讓我有種砧板上放了塊肉的感覺。
從他身邊走過時,忽然沒來由的打了個寒戰。
門在身後關上。
當我看到那個在窗前的,背對我站立的男人時,猛然間就明白了一件事——
我被老闆賣了。
“林先生。”瑞文浩轉過身來。
我給了他一個最燦爛的笑容,“瑞先生,您竟然親自來這種地方,真是委屈了您的尊貴之體。”
他笑了起來。
眼前的這個男人,這個名叫瑞文浩的男人竟然笑了起來!
我愣在原地。
如果說黑暗中忽然而至的陽光最為耀眼,那麼,他的笑容,就是那一抹陽光,一瞬間,我竟然有種睜不開眼的感覺。
“如果……”他走近我,“我說,這樣做是為了你,你會不會感動?”
為了我?
是我耳朵有病,還是他的腦袋有病?
“你,果然記得……”我靜靜凝視他,“我以為,從一開始,你就忘記了。”
“我當然記得……”他的柔柔的氣息,觸到了我的臉,“我一直看着你,看了你整整一年,直到你離開迷離夜。”
我微笑,“我是不是應該流淚,是不是要向你表示我的感動?”
他定定看我,然後離開,“若你那樣做,你就不是林冰音。”
心念微微一動。
他,會是那個打來電話的人?
只一轉念,我就知道我的想法荒唐得可笑——
高貴如他,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我,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
我在沙發上坐下,“瑞先生這次過來,是為了昨天那份沒有簽的和約?”
他在我對面緩緩落座,“是,也不是。”
輕輕嘆氣,我的視線,定在那張絕美的面孔上。
他不是季青韌,所以,我不知道,冰冷與溫柔的背後,到底是不是我所期望的,但是無法回應的感情。
他也不是孔非德,所以,我知道,對他,最簡單的方式,也會變做最複雜的決定。
“那份和約,原本昨天就要簽定。”他慢慢開口,“可是,你跑出了瑞氏,所以,今天我帶來的和約,改了內容。”
“什麼內容?”
“我會買下你們公司。”
我長吸一口氣,“為什麼這麼做?”
“你會變成我的下屬。”
“我可以辭職,然後去別的地方找工作。”
“別的地方?什麼地方?”
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只要瑞氏的一個命令,在這個國家中,就不會有哪家企業敢用我。
“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要你。”
你要我?
他說他要我。
只是一瞬間的呆怔,我便哈哈大笑起來。
本世紀最大的笑話,莫過於此。
又一個男人說他要我,因為他知道,他得不到我,所以,他要我。
若我羞澀着感動,若我以為從此找到某種名叫“真愛”的東西,若我在這一刻忘記母親的話……那麼,我的心,會碎得更快。
因為人類就是這樣,得不到的,始終是最好,而得到的,在一句輕描淡寫的“是你變了”之後,拋離。
“你不相信?”他問我。
我止住笑聲,“我信。瑞先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得到了我,以後,會發生什麼事?”
“你要什麼,就有什麼。”
“就象你的情婦,滿足你的慾望,再得到你的饋贈。”我微笑着,“那我寧願回到迷離夜,那我寧願做那個被你蒙住眼睛的C28,至少……”
話未說完,瑞文浩忽然臉色大變,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不許你回去!你是我的,我的!我再不想在那裏見到你,再不想!”
滾燙的唇瓣壓了下來,灼痛了我的心。
這是他第一次吻我。
狂熱的,激烈的,甚至是殘暴的,就如同我們第一次做愛,伴隨着鮮血,奪去我的童貞,敲開我的情慾之門。
頭頂一陣劇痛,他扯住我的發,狠狠的瞪視我,血紅色的眼睛。
“你是我的。”
瑞文浩終於離開公司。
公司全體同人浩浩蕩蕩送他到門外,老闆使勁拽着面色青白的我加入送行隊伍,“瑞先生,慢走,瑞先生,慢走。”
等他坐上黑色轎車,車子駛離視線的一瞬,大家都歡呼起來。
老闆笑呵呵,猛拍我的肩膀,“冰音,這次多虧你,在瑞氏旗下,我們就不用擔心市場的變化無常了。”
我扭頭看他,“這些年經濟不景氣,公司越大,越面臨裁員的危機。”
“林冰音!”
午飯時間,我打了電話給茵。
“茵!”電話接通的一瞬,我急急的喊。
那方卻靜靜的,沒有一點兒聲音。
我愣了愣,“茵?”
仍然沒有聲音,又過一會兒,電話中傳來“嘟嘟”的忙音。
茵……
難道她出事了?
再次撥出號碼,這次,我聽到了她的聲音,“音?”
“茵!”
“是我啊。”帶着笑意的聲音,“吃飯了么?”
我倒在椅中。
你知道么?
就算我不是最愛你,就算與你結婚,我有其他的目的……在這世間,你依然是我,唯一的堅持。
茵說,她的家人從美國過來了,她去接他們。
“今天晚上一起吃飯好不好?”她說,“我想讓爸爸和媽媽快些見到你呢。”
“可以啊。”我笑着,“你說時間吧。”
“今天晚上七點半,銀星飯店,好不好?”
“好。”
“那麼,就這樣說定了!”
放下電話的一瞬間,一陣心悸。
我永不會知道,今晚的見面,又把我的命運,推向另一個不可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