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從家裏到學校、從學校到職場,從這裏到那裏……永遠,她都是孑然一身。
她的美麗,讓她得不到同性的友誼;她的保守與謹慎,隔開想親近她的異性,她害怕被傷害,拒絕任何一雙看來友善的手,她曾經相信過人性本善,只是這份相信,在歷經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后,變成垃圾,毫無價值。
她開着車,望着街上一簇簇的人群,尋着光亮的商店,無處可去。
最後,她提了一瓶黑牌威士忌,走進年輕人最常去的地方——KTV。
對,誰規定不能一個人唱歌。
她點了一堆聽過但一點也不熟的歌,隨着旋律亂哼,看着螢幕上俊男美女糾結的愛情,看着會讓人哭死的催淚歌詞,一口酒,哼兩句,再一口酒……
淚水沾得臉頰下巴都濕成一片,她不在乎。
她只在乎已經一點一點地放在吳爾達身上的感情,要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全部收回來。她不要將自己珍貴的感情,浪費在那種對愛情不忠的男人身上。
「下地獄!花心的男人都該下地獄——」她拿着麥克風大吼。
有人敲門,她趕緊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水,回到沙發端坐,兩腿併攏。
「小姐,你買的時問已經到了,請問要續時嗎?」進來的服務生問。
「喔……不用……多少錢……I她有些微醺,掏了半天才找到皮夾,抽出信用卡。
「需要幫你叫車嗎?」服務生好心地問,沒有接過信用卡,因為她手上拿着的是健保卡。
「不用……對不起,這張才是。」她低着頭,怕被看到哭過的臉。
結完帳,最後一首歌播完,她又提着喝掉半瓶的酒,飄飄然地走出KTV。
時間已經是凌晨一點半了,街上的車潮顯得冷清,但成群年輕人騎車經過的喧嘩熱絡微涼的空氣。
她發動車子,確定意識還清楚,趁着酒氣還未開始翻騰時,開車回家。
二十分鐘后,她的人跟車安全且完美地滑入她的停車位。
「厲害到可以出國比賽了,哈哈……」下車后,她為自己的停車技術喝采。
儘管她的愛情受到詛咒,再怎麼感覺到心痛、難堪,所有的生活技能都還記得,工作會繼續,餓了還是得吃飯,醉了還是會想睡。
「沒什麼大不了……只不過又發現了一個爛男人,這個世界,一半女人,一半男人,只是我比較倒霉,在一堆爛水果里,挑來挑去,挑到最爛的。」
她將皮包甩到肩上,半眯着眼,口中還哼着歌,像心情十分愉快。
哭過了,—切就過了,她還是堅強的曲希愛,不會因為這一點事就被擊倒的。
離開電梯,她將手上的鑰匙對準鎖孔,試了好幾次,怎麼都插不進去。
「啊……錯了,這是車鑰匙。」
她又笑了起來。
渴望愛情,渴望被愛,但總是拿錯了鑰匙,不得其門而人。
她伸進皮包里摸索另一把鑰匙。
「咦……怎麼沒有……」
皮夾掉了出來,化妝包也被手擠出袋口,門鑰匙不翼而飛。
「倒霉,倒霉的一天……」她氣得將皮包整個扔在地上,轉身扒着鐵門的縫隙,一手拚命按電鈴。
「誰啊……瑪莉亞,幫我開門……」這個時候,她還有好心情跟自己開黑色幽默,假裝屋裏有個菲佣。
十六歲后,就沒有人會在屋內為她等門了。
或許,從來都沒有。
「喀啦!」門鎖打開。
「咦……」曲希愛納悶地退後一步,盯着鐵門,她該不會醉到連自己請了傭人都忘了吧!
她盯着鐵門,鐵門后的大門開了,然後,鐵門也開了。
她獃獃地看着從門後走出來的男人。
「你怎麼在我家?」
簡淳揚先是聞到酒氣,而後,看向有些搖晃的曲希愛。「你家在隔壁。」
他穿着運動褲,白色棉質T恤,戴着無框眼鏡,還是那麼好看。他用包容且帶着擔憂的眼神看她。
「我知道……我只是叫你起床……嗝……尿尿。」她變了一個人,喝醉酒後,愈來愈低俗。
她彎下腰,想要拾起散亂一地的物品,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上,洋裝肩帶滑落。
狼狽至極。
她先是笑,然後莫名其妙地哭了起來。
「我扶你起來。」簡淳揚的手攬着她的肩。
「不用——」她扭動肩膀,甩開他的幫助,一手撐在地上,跪着將皮包、化妝包、手機塞進皮包里。她勉強站起來,斜斜地走向電梯。
「你去哪裏?」他攔住她。
「去飯店……鑰匙不見了。」
「到我家吧!我有間客房。」
「呵……」她轉身面向他,搖晃的身體幾乎要貼上他,她又努力站直。「你不是不讓女人在你家過夜?」
該死,該死的她,記不起在哪裏弄丟了鑰匙,但是,他的事,她卻記得一清二楚。
「進來。」他再次攬住她的肩,提走她肩上的皮包和手上的紙袋,用她此時無力抵擋的力道將她帶進屋。
曲希愛沒再掙扎,她只希望,明天一覺醒來,發現這一切只是夢——
吳爾達沒有劈腿、她沒有哭、她沒有醉到被簡淳揚看見最狼狽、最軟弱的一面……
不過,顯然她醉得還不夠徹底,因為,她還能感受到他身上宜人的清香和暖暖的體溫。
他的溫柔,依然令她痛苦,她用着僅剩的理智告誡自己,不要再陷入這樣的溫柔陷阱。
【第六章】
「喝水。」簡淳揚倒杯水給曲希愛。
「不要,我要喝酒。」她從紙袋裏拿出喝剩半瓶的威士忌,先一口喝光水,然後將酒倒進杯子裏。
簡淳揚沒有阻止她,走到廚房為自己拿了個酒杯,幫她在杯中加冰塊,坐下來陪她一起喝。
十二年的黑牌威士忌口感順滑略有刺激感,帶點焦葡萄乾味和果香,混合多種威七忌調製而成,芬芳濃郁,飲后,齒頰間留有麥芽余香。
簡淳揚安靜地坐着,什麼也沒問,既不擔心她為什麼這麼晚才回家,也沒喋喋不休她喝太多酒。
她其實需要人關心,但是,若他真的開口問,也只會得到她「少管我」的反駁,她就是這樣一個不知道在ㄍㄧㄥ什麼的女人,矛盾得令自己感到厭惡。
「有女朋友的人,不要隨便讓別的女人進屋。」她捧着冰涼的杯子,怒視他,一點也沒感激他收留了有家歸不得的她。
「我沒有女朋友,而且,你也不是別的女人。」
「那我是什麼?」他的話很溫暖,卻引出她一直隱而未發的怒氣。
他看着她,張口欲言,最後,決定沉默。
他不確定將對她的感覺說出來,是不是會讓已經處於混亂的她更心煩、更困擾。
「我明明就看到好多女人來找你,還有一個叫‘鏡璇’的在你家過夜。」他的沉默讓她意識到自己像個乾枯的女人,急於素愛,立刻舉證。
「鏡璇和我認識十年了,我一位很要好的朋友的女朋友。」
「騙人、騙人——你們這種人最會用一張看起來無害的臉騙人——」她將劈腿的吳爾達、過去遇到的那一堆爛男人的身影,和簡淳揚重疊了。
他微笑,不跟她爭辯,事實上,他一直覺得她太壓抑自己,酒後的她,直率多了,而他願意包容她的無理取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