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暮低垂,雨絲緩緩下着。
梅絕色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不知那個臭小子此刻可被風吹雨淋?
照理說,以他絕色世家的名號與座下如雲的高手,她很難理解沒人可為他解毒,雖然他中的這個毒是她那老怪物師父的傑作,但若真要解,也不是沒有辦法。
那麼他來找白髮仙翁的目的又是什麼?更讓她想不透的是,師父既然給他服下逍遙丹,又叫他來找自己,不是說不通嗎?
梅絕色發現自己也有想不透的時候,不禁有些懊惱。
睡不着乾脆起床吧!
腳才一落地,就聽見極其細小的腳步聲,伴隨着一股女人的淡淡香氣傳來。
她身子雖弱,但嗅覺特別敏銳,連忙抓起床邊的笠帽柱頭上戴上,房門這時也被悄悄地打開,她雙手一揮,細細花粉旋即飄散整間屋子……
“該死!”在女子的詛咒聲后,就聽見她無力地扶着門緣,努力地不使自己倒下,終於在環視屋內一眼后,不支倒地。
她這才走過去,扯下女子的黑面紗,立時屏住呼吸——
沒想到冷情如此美,詭魅的氣質像夜裏飛舞的彩蝶,雪白的容顏,佐以不點而朱的薄唇,看了連是女人的她都有幾分妒羨。
突然間,她的胸口像破了洞,有些空虛,也有些冷涼,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為什麼會有這種轉折。
她一古腦兒地以內力將冷情送出了門邊,賭氣似的朝黑暗中喊話,“臭小子!這美眷小老兒受不住,還給你,好好待人家,她可是難得的人間絕色,別浪費了!”話落,便用力地掩上門。
她到底是怎麼了!
人家說紅顏禍水,為什麼俊俏的男人也會搞得人心神不寧的?
都是他害得她老是想東想西、想些不該想的事!
等等,冷情到她房裏做什麼?
絕不是獻身!
那麼……難道冷霄已經察覺她不是真正的“白髮仙翁”?!
看來她得格外地小心,再露餡,只怕她……不是他的對手……
微白曙色初露,梅絕色就扯着嗓門,對着門外不遠的另一棟屋宅喊道:“冷霄,你過來一下。”
冷霄慢條斯理地走向她,“不知有何指教?”口氣已無平日的尊敬,但也沒有怠慢之意,只是多了幾分的試探。
昨夜,他已從冷情口中知道,眼前這個小老頭的卧房不似一般老者樸拙;而且他每次出手,大多是藥性溫和的迷香,這種手法比較像女子才會使的手法。
也許是因為這些線索,讓他很難再以晚輩對待長輩的方式和“他”交手。
可惜的是,冷情沒能弄到更精確的情報,看來只好他親自出馬了。
“要稱我前輩,知不知道!”她佯怒叉着腰,端起架子。
“知道了。”冷傲俊絕的臉倏地露出詭誕的笑容。
梅絕色望着那張笑臉,霎時怔住了。
原本只覺得他一雙精斂的目光,似乎可以看穿人,沒想到這一笑,令線條優美的唇,像是等待狂蜂浪蝶來親吻似的,令人迷醉……
俊俏極了!
突地,她感到心口有如小鹿亂撞,呼吸也跟着不穩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為他的俊絕所吸引?
不行!她現在可是“師父”,怎可因此失了分寸。
“不準笑!和我下山一趟。”她冷着聲音壯大聲勢。
“下山?”那帶笑的眼閃着不解。
“快中秋了,我得辦點節禮、乾糧、食材及藥材。”她說道。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他問得理所當然。
“大膽!你現在是我的半個病人兼打雜的。”她刻意打壓他。
“什麼?”打雜?這是他聽過最大的笑話。
“不準反抗!否則我會讓你生不如死,死了還發臭!不,那太狠心了,這不像是我的作風。是一日大癢三回;三日醉不醒;五日腳發抖;七日拉肚子;半月頭皮發麻!”她越說越得意。
“這麼著,我們讓冷卓與冷情下去辦貨可好?”這老頭顯然是賴定他了!但他可不是任人隨意擺佈的軟柿子。
“不成!我只要你去!而且他們不能跟來。就現在下山,否則天一黑山路不平靜,不是豺狼虎豹就是土匪強盜,再不就是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在拉客。”她也搞不懂,那些女人穿那麼暴露作什麼?”
“前輩,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是青樓女子,你——還沒見識過?”他故意提高嗓門看着她那握起拳頭的小黑手,疑竇再起。
“這老頭”少說也應有一甲子的年歲了,怎麼會不知“青樓女子”是幹什麼的?!難不成冷情的“臆測”果真無誤?
“放肆!那種……女子,我白髮仙翁怎可……怎可為她們浪費精力!若要,也得像你家的那個冷丫頭。”她反擊回去,“你去是不去?”
“去!不去你不就不醫治我的怪症了?”他倒想看看這個“神醫”是真是假,再決定延攬與否。
當然,更重要的是要探知“他”與白髮仙翁到底是何關係?又為何要假扮成他的模樣?如果可以,也許可透過“他”找到白髮仙翁!
冷霄與梅絕色走了三個時辰,終於來到魔鬼谷外的一個熱鬧城鎮。
滿街的南北貨令人目不暇給。梅絕色卻拉着比她高一個頭的冷霄,朝藥鋪走去,卻在這時被一群小叫化子圍住。
“大老爺、大少爺,小乞兒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家中還有高堂待俸養,下有一群弟妹嗷嗷待哺,麻煩你們行行好,賞幾個銅錢。”那破碎已端至梅絕色的跟前。
“換個詞好嗎?上個月我來,你們也是這麼說,這個月怎麼還是如此?真不長進!”說歸說,她還是將荷包拿了出來,並將大部分的錢給了那乞兒,心想,這個冷霄身上沒有金元寶也會有銀票,也就格外地大方。
冷霄的雙眸卻在觸及那女用荷包時,嘴角泛起詭譎的笑。
“走吧!到葯濟堂買點藥材。”她拉着他的衣袖,完全不避嫌。
“好。”他也沒拒絕。
“掌柜的,我要決明子、山藥……”她說了一串藥名,卻發現一隻蟲兒爬上她的長褲,於是低下身子去拍。
方才從葯櫃起身的掌柜,只瞧見那頂熟識笠帽便開口叫:“梅姑娘,您要的葯馬上為您打包。”
梅姑娘?
這一聲梅姑娘讓梅絕色與冷霄僵直了下。
還是她先回過神,透過黑紗瞪着掌柜,“誰是梅姑娘?”聲音更加深沉有力。
“梅姑娘?”冷霄卻眯着眼,像是要穿過黑紗將她看個透徹,嘴角還勾着一絲邪肆的魅笑。
這掌柜果真是個見過世面的聰明人,仔細打量精心喬裝的梅絕色,又望了眼站在一旁的冷青后,立刻滿臉歉疚的笑說:
“老丈,真對不住,是小老兒眼拙,請您海量不與我一般見識,實在是您這頂笠帽,太像我們這兒的熟客梅姑娘常戴的笠帽!您要的藥材,我立刻差人替您包好,不知還要不要別的東西?今兒個中秋,我家遠房親戚在我這裏搭了個臨時攤位,有賣道地的伍仁雙黃月餅、百果什錦、乾貝香菇,您要不要順便買些?”掌柜特別指着葯堂左邊琳琅滿目的食品。
“好。”梅絕色為了避免尷尬,想也沒想就開始採購。
冷霄卻跟在她的後頭,透過那件過於寬大的灰色袍子,想像袍子下方的身子骨是如何的纖盈?“冷霄,過來一下!”她不客氣地喊道,像是命令晚輩似的。
“來了。”他僅是虛應一聲,卻在走近她跟前時,故意跌了一跤,順勢以雙手抓住她的柳腰。
其實他這麼做,不過是要更確定心中已有九成肯定的事實是否正確。
雙手一握,心中已瞭然。
好個小蠻腰!
“要死了!中毒后,你連反應也變遲鈍了,連走路也會跌倒?!”她立刻跳開,之前被他撫過的腰肢,這會兒還火辣不已。
“失禮了!”他真想看看黑紗下的臉蛋,是否因困窘而染上彩虹?!
他就不信自己治不了“他”!
“來,看看這把斧頭好不好?”她丟給他一把沉甸甸的木製斧頭,還故意將刀面的那頭往他手上一拋。
冷霄在瞬間接住木柄的那端,動作一氣呵成,利落的身手可見一斑。
“你剛才是故意的對不對?吃我這把老骨頭的豆腐作啥?你的毒還沒到這種生冷不忌的地步吧?臭小子!”她罵得頭頭是道,企圖混淆視聽。
冷霄只是笑着,不點破,也不拆穿。
反正再耗一點時間,真相就能水落石出。他冷霄最擅長的就是等敵人自暴弱點,再攻其不備。“臭小子,想什麼想這麼入神,我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呢?”她將他神遊的思緒拉回。
“想姑娘。”他故意說道。
“不正經!”白了他一眼之後,又認真地問:“你看這把斧頭適不適用?”
“這得看人才知道。”他據實以告。
“廢話!你就是用斧頭的人。”她說得毫不心虛。
“我?”
“對!就是你。回到山上后,你得遣走你的護衛,然後劈柴、生火、煮飯給我吃,我才有力氣與心情為你解毒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哈哈!”和她過招最有趣的事,就是她總能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這世上恐怕沒幾個“大丈夫”受得住她的折騰!
他想到哪兒去了?就算真是如此又關他什麼事?
他來魔鬼谷只是借求醫之名,以行尋仙翁之實!再說,他要什麼女人沒有?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記得要叫前輩,或是仙翁。”她還很大聲地糾正他。
冷霄再次大笑,“是,是鮮翁!”新“鮮”易怒的老翁。
在江湖中有誰不知他冷霄連朝廷都忌憚他三分,黑白兩道更無人敢不買他的賬。只有她除外!是故意無知,還是天性古怪?
不急!正所謂“君子報仇,三年不晚”,走着瞧吧。
“仙翁,這的確是把上好的斧頭。您老好眼光,我相信令——公子使起來一定刀刀順利。”掌柜也跟着拍起馬屁,一臉生意經地吹噓着。
“他若真是我兒子,我只怕早早入土!這麼養尊處優,什麼事也不會做。”
“恕小老兒眼拙,對不住!對不住,”掌柜眼明手快地退出戰場。
“掌柜,讓您看笑話了,這些都包起來,除了那把斧頭。”她指着身後十來樣的乾貨,“再麻煩您連同藥材算算一共多少銀兩?”
掌柜連忙撥起算盤,“一共是二十兩九文錢,九文就不用了,二十兩即可。”
“冷霄,付賬。”她叫得極為順口。
“什麼?”他一臉不可置信。她沒搞錯吧?!
“付賬。二十兩而已。”她可沒多餘的錢了,這臭小子的醫藥費還沒跟他算,這點銀兩算什麼,眼睛瞪那麼大幹啥?
“我沒錢。”他極自然的雙手一攤,果真兩手空空。
他向來不在乎這種小錢,可她這種視他為財神爺的態度,他絕不縱容。若不是為了探查她的真實身份,他才懶得理她,更別提陪她出來買東西了。
“沒錢?”她差點失聲驚叫。
他立刻隔着黑紗捂住她的嘴,“你想讓人家看笑話不成?”嘴角還忍不住浮起一絲淡到令人無法察覺的笑容。
“你——怎麼會沒錢呢?”她一臉不可置信,聲音像被風截去了似的,說得片片段段。
“我出門一向不帶錢,食宿全由冷情、冷卓張羅。”他說得理所當然。
“老天爺!”
“那現下你打算怎麼辦?”他慵懶的嗓音凈是事不關己的風清雲淡。
“我的錢大部分都施捨給小乞兒了,現在僅剩下兩文錢,只夠買兩根糖葫蘆。”一想到兩人眼前的窘境,她也忍不住笑了。事已至此,只好賒賬了。
但她可不會白白便宜他!因為他那副漠不關心的態度,真的很過分!
這口氣她非出不可,否則她就不是白髮神醫的“傳人”!
“老人家,回神吧!這會兒該怎麼辦?”冷霄見她半天不吭聲,於是用力的提醒她。
“怎麼辦?本來那些葯是用來給你治病的,現在既然沒錢買,就只好打道回府了,但我醜話可先說在前頭,一會兒你不幸病發,可別怪我見死不救。”這會兒,她也學他一派優閑,轉身就走。
“反正我也無所謂,人到頭來總不免一死,”威脅他?下輩子吧!“只是,我這一死,怕就此毀了前輩的名聲,更擔心就此引起武林公憤,紛紛上門找仙翁報仇,這我可就罪過了。”話落,還不忘重重嘆了口氣。
走在前方的梅絕色一聽,倏地停下腳步。
不成!他死了事小,但因此讓師父的英名掃地,甚至惹來殺身之禍,她可是會內疚一輩子的。
等等,今早出門前,冷情好像急忙忙地塞了一包東西給他……
“冷霄!”走在後頭的冷霄沒料到梅絕色會忽然轉過身子,因此撞了個滿懷。
“要死了!”她像躲避蛇蠍地想推開他,偏偏冷害“順勢”將她摟在他的胸前。
好柔軟的身軀!這絕對是女子才有的身軀,還有一股清新迷人的香氣……
冷霄不自覺地閃了神。
“放開我!”梅絕色趕緊一把推開他,“冷霄,我問你,今早下山前,冷情塞給你一包什麼東西?”仍沉醉在她柔軟身軀中的冷霄,被這麼一問,這才想起早上冷情硬塞給他的那個背包,還說什麼“以備不時之需”的話。於是他從容地將那背包取下,誰知卻被梅絕色一把搶過去。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銀兩帶着身上還說沒錢,我看你是不想付錢吧,虧你還是絕色山莊的少主,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竟連這麼一點醫藥費都要賴賬……”梅絕色一邊叨紫一邊從背包中掏出銀兩付給掌柜。
聽着梅絕色那叨絮的聲音,簡直就是個小女人,他忍不住笑了。
“走吧!”付完錢后,梅絕色的心情大好,也就毫不做作地勾住了他的手臂。
剎那間,一種很奇特的暖流如山洪爆發地沖向手臂的兩方……
她連忙拿開手,“嘿嘿,男人跟男人牽手,好像……不太對勁啊!”
冷霄全身肌肉也在瞬間鬆懈下來,但卻隱隱地感到有些失落。
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掌柜的!這些藥材先放在您這兒,一盞茶的時間我再來拿。”喳呼完后,她便朝冷霄說道:“走!我們吃飯去。”她試着打破先前的緊窒氣氛,手又不自覺地想抓住他,卻在半天中打住。
她……在幹什麼呀?一顆心霍地跳得好快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