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些事,你怎麼都擋不住,也逃不了。
小樓寒,夜長簾幕低垂。恨瀟瀟、無情風雨,夜來揉損瓊肌。
從正午進了和親王府,到夜深人靜時珠淚縱橫、嬌喘求饒,他只求一件事,只能這一次,永遠都不能讓玄焱知道。
和親王答應了,他也提了條件,既然就一次,他要徹底滿足自己。
到了上更時,小轎才離開和親王府。
轎夫的腳步有點凌亂,因為轎內人不停的做嘔着。雲月擦乾了淚痕,抹去嘴角殘留噁心的腥膳,卻無法剋制自己的反胃。
最憂心的,是玄焱。他會忙到這麼晚嗎?若他已回到“寒園”,恐怕早已在“寒園”里暴跳如雷。雖然交待了下人,慌稱他跟兒時鄰居出城遊玩,可是這麼晚了,城門都關了呀!玄焱再笨也沒這麼好騙,他的醋勁一來,更要追究到底了。
好累……
玄焱真正氣得跳腳了,暴怒中他還讓人去追問風令揚,豈敢把他的人帶出城,到了半夜還不回來?而雲月又置他於何地?
可是,回來答話的人老老實實的說,“俠商”和一群江湖好友聚餐,整晚都沒離開過“碧海山莊”。
不是跟風令揚出去,那……雲月呢?
玄焱慌了,月兒從未一個人離開“寒園”,怎麼就無故失蹤了?
“混帳!沒有用的廢物!誰叫你們讓月兒一個人出門的?月兒有個萬一,你們一個個都拿全家的命來抵!”
玄焱越想越不對:“去傳善撲營統領來,讓他帶幾個兄弟去找人!”
正急憤交加,雲月蒼白着一張臉出現了:“不用找。爺,我回來了……”
“月兒!”要開口斥喝時,玄焱發現雲月的憔悴,慌亂的扶住他肩頭,“怎麼回事?你不舒服?到哪去了你?”
雲月牽強的笑了笑:“爺不是要我自己找樂子去嗎?”
“找樂子?你這像找樂子回來的樣子嗎?怎麼回事?”勾起他的小臉,玄焱看見他頸上隱約的青紫,這是什麼?
雲月忙握住他的手:“別問了,讓人給我備水,我想沐浴。”
玄焱沉着一張臉,不再說話。
水備好了,他和雲月坐着沉默的對看。
雲月啞着聲:“我到澡堂去。爺累了就先歇,明早還要上朝呢!”
玄焱不發一語的走過去橫抱起他,往澡堂走去。
“爺?”雲月慌張起來,“幹什麼?我自己會洗……”
“住口!”
月兒身上散發出的男子體味,從來就不是他會有的味道。月兒愛潔成癖,每件衣服都是用玫瑰熏香熏過的,而那味道也不是自己慣用的檀香,這一切只說明一件事,月兒碰過別人!
走進澡堂,玄焱粗暴的拉開雲月的衣服,想檢查什麼似的。雲月很小心的求和親王千萬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所以也任玄焱把衣服撥開,沒有遮掩。
“看夠了吧?真的沒什麼,讓我沐浴。”
玄焱依舊不說話,翻過雲月的身,將他壓倒,連腰帶都粗魯的拉開。
兩腿被岔開,雲月嚇壞了:“求求爺、求爺住手!爺住手!玄焱~”
雲月凄厲的叫聲讓玄焱紅了眼眶:“你怕什麼?我不能看?為什麼我不能看?”
“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爺賞個死吧……”
“求死?為什麼?”玄焱搖着頭,答案,他根本不想知道。
“我對不起你……”雲月翻身坐起,“讓我死吧,我絕無怨言。”
玄焱緊咬的唇泛出一滴鮮血,雲月忙伸手撫着他的唇:“不要這樣!是我不對,爺罰我吧!”
“告訴我,出了什麼事?”玄焱緊抓住雲月的肩頭,前後劇烈的搖晃着,“說實話!說實話!你不許對我說謊!”
“你都看到了,也猜到了,就是那樣,像你所想的,沒錯。你說過,我敢讓別人碰,就讓我死……讓我死吧……”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我不怨的,只求你親自下手。”
為什麼月兒一臉痛苦無奈?為什麼月兒不肯對他說實話?他看得出來,月兒也難過,可是為什麼?
“人家強迫你了?”
雲月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告訴我,是誰?我留你一條命。”
依舊沉默。
玄焱怒吼着:“只要你告訴我,是誰?這樣你都做不到?”
蒼白顫抖的唇依舊禁閉。
“我拿真心對你,你卻背叛我?才說愛我,就轉身投入別人懷抱里,這叫什麼愛?你要求死?我看你根本要我氣死、恨死!”
“不是這樣,不是像你說的,我也不想,我也很痛苦……”想起整個下午,雲月又顫抖着。
“是嗎?”玄焱心疼的看着雲月顫抖的身體,“為什麼不告訴我?是誰?如果是人家逼你,我會給你報仇的。”
——報仇?玄焱以卵擊石,受傷的會是石頭嗎?
雲月看着他,茫然的搖頭:“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不、不知道。”
“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箇悔多情……好,我相信你。那怎麼發生的,總可以告訴我吧?你受傷了嗎?”
“要我說,不如你現在就殺了我!”雲月搗住嘴,又是一陣反胃。
“月兒?”那麼痛苦嗎?他知道他的小月兒一向潔癖,如果真讓人強迫,月兒一定痛不欲生的……
“不要緊,沒事了,我在這裏,以後誰都傷害不了你,別怕,別抖了。”
玄焱呵護的把他擁在懷中:“先洗澡,好好休息,別去想了。”
“我真的對不起……”雲月緊抓着玄焱,抬起頭來看着他,“對不起……”
“沒事了,別哭。”
這件事玄焱不會就這麼不了了之,月兒現在或許因為害怕而說不出口,總有一天,他要問出是誰幹的好事,是誰把他潔白純凈的月牙兒弄髒了。他要親手殺了那個人!
然而不管怎麼問,雲月就是不肯說,逼急了,他就只有一句話“爺賞個死”,反反覆覆,玄焱越來越對那天的事感到懷疑。
——他是在掩護着誰?月兒啊!你難道以為我真下不了手殺你?
一個逼累了,一個哭累了;一個來回走動四處摔東西,一個躺在床上硬是不開口;一個心碎了,一個心傷了……
玄焱懊惱的抱着頭坐下來:“只要你肯說,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怪你,你這樣,不吃不喝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
“喝!”一頓足,玄焱猛然站起身,足底捲起的小小氣流讓張輕薄的紙條從椅縫中流出。
玄焱冷冷的看着地面的紙條,良久,又偏着頭仔細瞧着,俊秀的眉宇皺起。
“萬事俱備,十五日即可啟程。令揚……”
“這是什麼?”
拾起紙條,狂怒的心漸漸越發冰冷,十五日?那日,不就是十五?雲月原本要跟他啟程?啟程到哪裏?要離開他?那幾日的甜言蜜語、激情歡愛,全部、全部都是在掩飾着他要逃跑的罪行?莫不是雲月跟那人發生關係之後,那人反悔不帶他走了,所以傷心欲絕的雲月只好又無奈的回到自己身邊……還是他想偷跑,卻讓人給強了……還是……
無論如何,雲月想離開自己,是不爭的事實。
“月兒!”玄焱暴怒狂吼一聲。
幾日絕食,雲月陷入半昏沉中,聽到那聲怒吼,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眼前銀光一晃,玄焱手裏握拿着小刀架在他頸上。
“爺?”
“求死?因為他不要你,所以你傷心得想死?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想這樣逼得我心軟、心疼,讓我下不了手?”
小刀沿着雲月的臉頰,輕輕滑下。
“縴手破新橘……你曾用這把刀給我剝橘子,那麼……”
刀尖滑落到他胸口,力道加重,刺破衣衫,移進柔軟的肌膚中。雲月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再用點力,爺的力量不只如此吧?”
然而刀尖繼續往下:“死?這麼簡單嗎?讓你稱心如意?”
到了纖細的足踝,玄焱凄涼的一笑:“我以為,你真的愛我……”
“嗚……”雲月咬着牙,看着刀一分分、一寸寸沒入足踝。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永遠永遠都離不開我。”
永遠?那好,就永遠把我留我你身邊吧!劇痛中,雲月喘着氣說:“再深一點,筋還沒有斷乾淨。”
玄焱楞住了:“你……你以為,這樣我就不會去找他算帳?”
“跟他完全無關。”
“你認為我會相信?”
“你要怎麼樣?”
“斷你足筋、斷他人頭!”玄焱說著猛一拔刀,惡狠狠的把刀指向他胸口。
雲月睜大了眼:“他是無辜的……”
“告訴我!你為什麼背叛我?為什麼想逃開我身邊?說實話!那個人到底是誰?”
汝愛我色,我憐汝心,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汝負我命,我還汝債,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生死。
生生世世,流轉沉淪,終究不免,愛憎情慾……
垂下長卷的睫毛,半蓋住黑瞳,任難堪的沉默在兩人間打轉。雲月看着玄焱的刀微微顫抖着,他,讓玄焱那麼痛苦,他驕傲的三爺……
一抬頭,滿眼的眷戀呈現:“爺,我真的愛你……今生無悔,只願它生莫作有情痴,人天無地着相思。”
——握緊他的刀,挺出我的胸,讓他,殺了我吧!
“月兒!”玄焱猛然縮手,只見雲月嘴角勾起一絲滿足的笑。
“過去吧……讓一切都過去……”雲月一開口,流泄的不只是破碎的言語,還有一絲鮮紅的血。
“不!月兒!”玄焱忙伸手壓住他的傷,“傷得不重,不會有事的,勇敢一點,你要勇敢一點!”
——可是我勇敢了好久啊!好累,好想睡……
“我累了,爺……我好累……”
“不要睡!睜開眼!月兒!”
“愛你……爺,我愛你……”
“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會一直這樣疼愛着你,你要什麼我都願意給,連命都能送給你,將來就算要付出什麼代價,也由我一個人扛下來。”
他承諾過的,承諾過的!可是他再一次失信了,所以月兒傷心,所以月兒不要他了,月兒要離開他,回到他冰冷的夜空中……
“月兒~”
玄焱立刻傳來太醫和軍醫,照料雲月的傷勢,明知道他傷得不致命,可是玄焱還是無法將眼神轉開片刻。
月兒受傷,月兒申吟着……他還說愛着自己的。玄焱相信,相信那雙黑盈盈的眼中那份濃濃的眷戀。
或許月兒只是想走,可是卻讓人欺負了。那天明明看到月兒痛苦的樣子,他應該知道月兒有多難過,可他卻傷害了月兒……他們的爭執,都是因為那個人!
“把‘碧海山莊’的風令揚找來!”即使月兒想要偷跑,他也不會原諒傷害月兒的人。
——月兒,三爺給你報仇!
莫名其妙的有軍官上門,風令揚並沒有想到要反抗,事關雲月的話,他願意走一趟。
只是,到底出了什麼事?
“你做了什麼?”叫人放開風令揚,玄焱狠狠的瞪着他。
“我?我正要請教三爺這個問題呢!”
玄焱怒不可遏的拔出長劍:“你,對他做了什麼?”
風令揚冷幽幽的說著:“他?誰是他?”
氣憤極了,玄焱揮劍相向:“誰?你的同鄉!你的鄰居!你的兒時玩伴!你的青梅竹馬!”
風令揚一個仰身躲開:“雲月?他怎麼了?”
玄焱反手再用長劍追着他:“問你!你把他怎麼了?”
風令揚一束髮絲被斬落,卻來不及想着自己的性命安危:“雲月到底怎麼了?你講不講道理?他人呢?”
轉身又躲過一劍,風令揚抄身到了玄焱身後,忙趁隙抓住持劍的手,玄焱一使力,兩人成了背對背僵持的局面。
“你跟他,相約十五號,他去找你,然後你對他做了什麼好事?”
“相約十五號?他反悔了,那約定,早推翻了。”
“早……推翻了?”相約愕然轉身,“他、他沒有要離開我?”
“你到底了不了解雲月呀?他說你們的誤會冰釋,他也甘心跟着你,怎麼會要離開你?”
誤會?是說兩年前那件事吧?他並非完全沒有責任!月兒就這麼原諒他了?連一點點都不怪他?
不對!一切都不對了!原本的猜測被推翻,反而讓玄焱更陷入迷惘。風令揚說得沒錯,自己不了解月兒,是過深的愛蒙蔽了他的眼,讓他忽略了雲月清楚的寫在眼眸中的痛楚和眷戀。
月兒既然不想離開他,十五號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月兒連命都豁出去了,再逼只會讓他執意尋短……
“風令揚,人稱你為‘俠商’,你不會眼見兒時玩伴遭人欺負,卻無動於衷吧?”
風令揚全身一陣冰涼:“雲月?誰欺負他?”
“我就是要你幫忙找出那個人來。”緩緩的踱着步子,玄焱沉着聲,背着手走到風令揚身後。
風令揚激動的說著:“我絕不會冷眼旁觀的!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這就不用知道。”
“不知道我怎麼找出欺負他的人?”
“這個嘛……”玄焱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急狠的手刀往他右肩用力擊出。
接住風令揚墜落的身體,玄焱說:“老兄,月兒的事,只有我能過問,至於你……就盡你那小小的螳臂之力吧。”
“三爺。”門外婢女戰戰兢兢的喚着。
“嗯?”
“雲少爺醒過來了。”
“讓幾個家丁進來把他綁了,先找間空房關起來。”
回到雲月歇息的房中,軍醫太醫皆在候命,加上滿屋的婢女,即使寬闊的主屋,也略嫌狹窄。
然而一屋沉靜,除了煎藥時,壺蓋輕輕的作響,十數人的腳步聲都盡數被吸進那自新疆進貢的羊毛地毯中。
人已醒了,背後墊着大枕,無力的坐着,髮絲流瀉,如黑緞般的落在略顯蒼白的小臉旁,更襯得雲月一張臉如漢白玉般的清麗。
玄焱往他床邊坐下,輕輕撫着如湖水般冰涼柔軟的發:“醒了?傷口痛吧?”
雲月傾着頭,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卻是痛得說不出話來了。
“可憐……”雙掌捧着這幾日越發清瘦的下巴,“你真是個傻東西,那把小刀怎能要人命呢?”
用臉摩着玄焱的大掌,雲月輕聲說:“下次我知道了。”
“你!”玄焱突然使勁用食指和拇指托着他的下巴,“你還想再有下一次?”
雲月皺起眉:“你不放棄的話,我也不會放棄的。”
“就是寧死都不肯跟我說實話?”
那雙濃密纖長的眼帘又垂下,蓋住他深沉的黑眸。“爺最好忘了這件事,若爺執意要問,月兒也只好離開您。”
“看着我。”玄焱用手抬高雲月的臉,“你真能對我這麼狠?真狠得下心讓我痛苦?”
雲月一雙眸子瞬間滿溢霧光:“為什麼你執意追問?只要你放過這件事,一切都會好好的,我們能快樂的……”
“不可能!”玄焱狂暴的吻住他,憤怒的舌尖探入他無力抵抗的唇瓣,肆無忌憚的纏住他的小舌,像要吮光他每分殘留的精力似的,毫不留情的榨取、豪奪。
直到雲月因着傷口的疼痛而顫慄,因着狂暴的吻而喘息,玄焱才鬆口。
“我曾經以為,自己不可能會去在意任何人。”玄焱冷酷的口吻帶着無限悲哀,“曾經以為讓你這樣幫我應酬,我根本不需、也不會去在意你的……可是月兒,我卻愛上了你,一生中,就只有一次,只有你一個,難道我這般深情愛戀,卻沒有資格獨佔你?”
玄焱壓着聲低吼着:“沒有人會比我有資格獨佔你!你是我的,誰都不許動。如果你背叛我,我就有資格處罰你,如果你是被誰逼迫,我就有資格替你報復。我們是千年交頸的松柏,我們是纏綿廝守的鴛鴦。現在,告訴我,是誰?”
執拗的雙唇還是不肯輕啟,雲月的眼睛清除的告訴玄焱,他一輩子都不會說的。
“還是不肯說?”
“……”
“很好。”玄焱輕輕放他躺回枕上,“你不說?這樣吧,你一天不說,風令揚就一天沒東西吃,也沒水喝。”
“風令揚——”
玄焱憐愛的在他額角親吻着:“對了,別想再絕食了,你一餐不肯吃,我就讓人綁着他,倒吊他一天。”
“這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啊!為什麼要處罰他?”
“月兒,連我都一眼看穿他的私意,難道你看不出他對你的感情?他的錯,在於他不該喜歡你。”
“我跟他真的沒什麼!為什麼你就是不信?”雲月激動的坐起身。
玄焱溫柔的把他壓回床上:“我相信。可是我不要別人喜歡我的月兒。”
“放了他。”
玄焱用大掌替他闔起眼:“別說話,明天再告訴我事實。現在你累了,好好睡一覺。別哭,不許你為別人哭,睡吧……我愛你。”
雙眼被強迫閉上,黑暗中有種置身冥界的錯覺,玄焱的手掌強橫的覆上他的眼,任他掙扎流淚都不放開。
“你累了,我知道你累了好久,休息吧,睡著了就沒事了,讓我看着你,誰都傷不了你的。”
“不要……”
“不許這麼倔強,別忘了風令揚的生死都操在你手上。聽話,爺在你身邊給你護着,睡吧、睡……”
從一買下月兒,到他逃跑后被抓回懲戒,接着月兒替他唱戲應酬,最後到了兩人告白……在那一刻他就決定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他都要這麼守着他的月兒。
月兒不懂,他會耐心教他,如同過去他教導月兒一切。終究月兒會明白,這般蝕骨的愛戀,會讓他不計任何手段,霸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