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葉彤身上的遽痛,終於在山口嘗君的外科手術下獲得紓解,此刻正安靜地躺在紀霍然的大床上。
這時山口嘗君從容不迫地收拾手術器具,急救的過程不超過五分鐘。
紀霍然簡直不敢相信,有人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手術。
上一次令他大開眼界的手術,就是葉彤為他做的;眼下這人的技術,更是出神入化,若不是親眼所見,他會以為這種事絕無可能,佩服之餘,不免心生好奇。
“你究竟是誰?”不但能夠通過他家的保全系統,還瞞過了他的保鑣?
山口嘗君那張有着上帝來不及取回的絕美面孔,自然地展露出令人無法抗拒的薄笑,“說來話長,簡單的說,我是‘浪潮’的朋友——山口嘗君。”
“謝謝你。小彤她什麼時候會醒過來?”紀霍然的心思又回到葉彤的身上。
“一小時。”情人的眼中是容不下外人的。山口嘗君不再贅言,從醫箱中取出一帖葯,“這是給她的。”
“這是……”他猶豫地問。
“黑風堡堡主手法十分殘忍,為了有效的控制每個手下,便在他們身上安置了‘引言’,一旦他們有二心,就透過它,讓背叛者痛不欲生!可怕的是,安裝在每個人身上的引信位置都不同,而就屬安在她身上的部位最殘酷。”
“她的安在哪裏?”紀霍然冷汗直流。
“表面上看來,他是安在她的手臂內側下,但是它可直接牽引到女性的輸卵管,也就是說,處理不當她很可能終生不孕。”山口嘗君面不改色地解釋着。專屬於醫生的冷靜,完全在他優美的臉上表現無遺。
“什麼!天殺的!我非殺了這個人不可!”紀霍然才發誓,不再說陰損人的話,又因這個震愕的訊息而破口大罵。
山口嘗君只是浮着夢一般的淺笑,看着為愛發狂的紀霍然,“我的葯可以讓你有子嗣,如果你想娶她的話。”
“你——”紀霍然既感動又尷尬。
“我該告辭了。”山口嘗君只是淡笑。
“等一下。”紀霍然不知為什麼喊住他,卻有種英雄惜英雄的欣賞,“謝謝你。”
“不客氣,這是‘浪潮’要我代他這麼做的。”山口嘗君一點兒也不居功。
“那就有勞你代為說聲謝謝!我希望有機會會會他。”
山口嘗君不置可否,卻在臨走前,透露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浪潮’曾向我透露,黑風堡的堡主黑爵士,早於十年多前就去世了。自此之後,則由他的獨生子雷門接管黑風堡。這個消息一直被他封鎖着,平日他便以雙重身份坐鎮指揮黑風堡。應該這麼說,他既是雷門也是黑爵士,而且還是三大死士之一的‘火龍’,也就是你愚弄的那個夜盜。”
“什麼?!”他雖然知道雷門不是簡單的人物,但還不知道他如此攻於心計!
“小心點,他不會善罷甘休的。”自警告着。
“謝謝你,不過,我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敢動我的女人,就必須付出慘痛的代價!”一雙如焚風烈焰的火眼,寫盡他的熾怒與決心。
嘗君當然明白他非池中之物,也就不再多言,卻機靈地瞥見裝睡的葉彤低聲道:“她醒了。”
葉彤的確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孩,經歷這麼遽烈的電擊,竟然沒奪去她半條命,也難怪這個風靡全美的狂妄男子,要為她痴狂了。
“你現在感覺如何?”紀霍然真的有點擔心,她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山口嘗君見狀,悄悄地退出紀宅。
“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葉彤面如槁木,聲若古井,激不出一點生氣。
“哭吧,罵吧!就是別這麼自我折磨。”紀霍然心疼地摟着她。
葉彤不言不語,晶彩的雙眸眨也不眨一下。
哀莫大於心死,就是她此刻的寫照。
原以為雷門深愛她,從不讓“堡主”對她伸出魔掌,沒想到他就是“堡主”,也是“火龍”!
偷竊“三星極光”之夜,她還以為他只是聽命行事,怕她辦事不力前來支援,原來……這一切全是他一個人的詭計。
他一個人扮演三個角色,玩弄她的生命於股掌間!
她一直最“敬愛”的大哥哥、惟一的“親人”,竟是披着羊皮的惡狼,分分秒秒地監視她的生活、滲透她的世界,甚至讓她相信,世上只有他,才是惟一可以倚靠的人。
她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竟忘記了撤旦總是擅於偽裝的。
她以為自己已經夠“壞”了,沒想到有人比她更擅於偽裝。他欺騙她的不是愛情,而是她最在乎的“親情”與“信賴”。
如今,她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
“小彤,小彤,別這樣。”紀霍然猛力地搖撼着她。
葉彤一雙明艷慧黠的眸子,忽爾漾起了迷離的愁霧,“我很好。”
“不!你一點也不好。”紀霍然激動地說。
“你——唉!”她當然知道自己糟透了,但她就是哭不出來。
最大的背叛便是“親人”的悖離!雷門背棄了她,這個傷口是很難痊癒的。
尤其當她得知,那夜他為了得到她,竟親自出馬去偷“三星極光”,最可惡的是——他還將她丟在那裏,逕自逃命。紀霍然說得好,如果愛一個人愛得夠瘋狂,絕不會撇下她獨自逃命。
因為她知道——今日若是紀霍然有難,她絕不會坐視不管!
看來,雷門在某一方面是“愛”她的,但卻是就他的益處來愛她;一旦與他自身的利益、安全相衝突時,對方就只有被犧牲的份。
簡單的說,他不愛任何人,獨愛他自己!為了鞏固他的“所有權”,他不惜犧牲她“可能不保”的事實。單就這一點,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原諒他的。
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並不是真的不想結婚,或是擁有自己的孩子,而是從未遇到能夠敲開她心靈的伴侶,如今見着了,卻為雷門的卑鄙行為感到痛心!
他怎麼可以剝奪她為人妻、人母的機會!怎麼能?!
“啊——”最痛心的反擊,在這一聲長嘯聲中,完全逸泄出來。
她恨他,真的好恨他!
不明就理的紀霍然,以為葉彤的舊疾複發,心急如焚之餘,便口無遮攔地惡咒,“死山口嘗君,你是哪門子的大夫?!”
“哈……”葉彤急遽的狂嚎後繼而大笑,痴痴癲癲完全換了個人似的。
“彤兒,不要嚇我,彤兒。”紀霍然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緊緊地摟着她。
葉彤繼續狂笑,直到逸出淚光,笑聲方止,整個人氣喘吁吁地依在紀霍然的肩頭。
“彤兒,你嚇壞我了。我……”他扳正被亂髮纏繞一臉的粉頰,又憐又愛地說著。
“對不起。”沙啞的歉意,此刻聽來有着如天籟之音的歡愉。
“你——彤兒。”紀霍然迷惘了。
“讓你擔心了。”
“你沒事?”
“已經風平浪靜了。”她試着擠出一抹微笑。
“彤兒。”他驀然一陣狂喜,迅速印上她的唇,顯然忘記前一刻她還在死亡邊緣掙扎的事。
他是個熟練的引誘者,也是個為愛瘋狂的男人,而她則是個學習力強的學生,在戀慕轉換為愛的同時,很快地她以他吻她的方式,探出舌尖或吻或舔,回應他的熱情。
他先是一愣,繼而狂笑,“你果然是個熱情的小東西。傷口還疼嗎?”他可不想弄疼她。
“這兒不疼,那兒疼!”她意有所指的看着自己的小腹,痴痴地笑着。
“壞女孩,這麼快就學會我的招數了。”他既驚又喜,溫柔地將她長及腰身的黑髮往後一撥,掬起她的香顎以火熱的唇侵佔她的一切,點燃她深藏的情慾與熱情。
原來,男人……也會這麼投入!
她笑了,低淺地笑了。
身上的男人,是她今生,也是她惟一願意敞開身心去接納的男人!
是幸運吧?!
是,她是幸運的。
紐約黑街的噩夢似乎從這一刻起,不再那麼令她縈懷於胸。
他抬起頭,哂然窘笑,“對不起,我想,我太躁進了。下次,下次讓我好好補償你。”細綿的吻又落了下去……
“誰說我會給你下一次的機會。”她作怒地推開他。
“你會的!”他像水蛭似的,巴着她不肯離去。
她卻很“努力”地假裝推拒着。
唉!她是躲不開他漫天灑下的情網了。
叩!叩!殺風景的敲門聲在這時響起。
“滾下去,別打擾我們!”紀霍然沒風度地大吼。
“二少爺,門口有個男人自稱是葉小姐的大哥,他想見您。”保鑣的聲音在門外傳響着,像枚炸藥從天而降,倏地引爆紀霍然的滿腔怒火。
“媽的,叫他給我滾進來!”紀霍然像口大炮,轟得屋瓦齊飛。
葉彤卻拉住像火燒牛尾的他,柔柔地阻止,“我和他之間的事,還是由我們自行解決吧。”
“不行!”他鼓起腮幫子,氣憤難平。
“霍然,求你。”這可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哀求人。
呢喃的請託登時化作繞指柔,紀霍然終於妥協,“不過,我要站在你身邊,免得這個人渣又搞鬼。”
“拜託,讓我和他單獨談談。”輕柔的哀求聲再次逸出。
“唉!”哀嘆一聲,算是同意了。
“謝謝。”葉彤主動獻上她的唇。
紀霍然再次感到愛撫的輕顫,順着血液滑向每個毛孔,他激動地再次摟緊她,“小心點。”
“我不是菟絲花。”葉彤夜鶯般的嗓音輕緩地詠述着,流轉的目光環視着紀霍然不平的眼,漸漸撫平他不安的心,“謝謝。”
光潔高雅的客廳里,這對曾經甘苦共嘗的“兄妹”,就這麼隔着數步之遙,彼此相望,默默不語。他們之間的情愛糾葛錯綜複雜,就像千年古樹盤根交錯,斷其校卻不能刨其根,最終還是糾纏。
“和我回去。”雷門平靜的嗓音中強抑着訴不盡的苦楚。
“在我已經知道你就是堡主,也是‘火龍’的時候回去?”她感到可悲。
“你?”他的確很意外,葉彤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知道真相,但卻面不改色的表白,“不論我是堡主、或是火龍,還是雷門,自始至終,我只愛你一個人!”
“你說謊!”拒絕的音調有着冰藏的低溫。
“我沒有。打從我第一眼看見你,就愛上你,我告訴自己要等你長大,等你成為我的新娘。”雷門激動地解釋。
“這叫作受嗎?你只以自己‘愛人’的方式來愛我,曾問過我這麼做好嗎?愛一個人,絕不半途拋下她;愛一個人,絕不會讓她涉入鄙陋的行徑中;愛一個人,絕不會因為怕她離開,而以酷刑控制她!
你——你雷門根本不愛我!你只愛你自己,你不容許任何人背叛你,所以,不斷地以各種的威脅恐嚇,讓我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離間所有黑風堡的人,讓我們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事、物!
是你,就是拜你黑風堡堡主之賜,讓我一直以來不知道如何去愛,如何去相信一個人!
哈……現在你終於看到成果了吧,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我根本不相信你愛我!而原來僅有對你的兄妹之情,也因你加裝在我輸卵管上的酷刑一筆勾消!
我不再欠你任何東西。這十年來,我為你偷過多少價值連城的寶物,如果我是你買來的童工,我為你做的早已足夠了。而你加諸在我身上的種種,我永遠不敢忘懷!雷門大哥!”
這聲稱謂昭顯着她的心灰意冷,“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算是償還你的兄長之情,從今以後,咱們楚漢分界,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你想殺我滅口,儘管放馬過來。死,對我而言,也許是另一種解脫。”
雷門聽完她的激情控訴,陡地無言頹坐。
時間突然像龜行,緩緩爬格,欲走還留……
終了,雷門站了起來,“我不會殺你,因為就如你所言,我最愛自己,那麼你是我最愛的一件寶貝,我怎麼捨得破壞?只是……”他不甘的眼神眺至剛從門邊閃進的俊挺身形上,“我也不願有人坐享其成。”他的聲調與紀霍然的面龐一樣寒冽透骨。
紀霍然哪容得這個敗類,在他面前耍帥發須,兩眼如劍一般犀利,衝冠一怒,“滾,如果你敢動我的女人,我准教你身首異處!”
雷門也不是軟腳蝦,眼臉半掀,愀然不悅,面罩寒霜,“套一句你曾經說過的話,‘只要小彤不是你的妻子,沒有人可以阻止我要做的事’。”說畢,挾着嘲諷的譏笑往外面走去。
“站住!”紀霍然白皙俊逸的臉漲成肝紅色。
雷門幽幽轉過身,雙眼瞪視着紀霍然毫無怯意。他敢來這裏,就沒怕過!
紀霍然暴怒地像只噴火龍,卻沒失去該有的冷靜,“我只說一遍,別動小彤,否則紐約不再有黑風堡立足之地!”
“憑你?”雷門嗤之以鼻。
“我不打沒有把握的仗。據情報顯示,貴堡的醜陋行徑,已引起紐約最高刑事單位的高度關切;於私方面,我已經延聘‘熾焰’盯牢你。如果你自視足踏黑白兩道,當知他的本領絕對在你之上。”他右拳中指上,那枚刻有熾焰的寶石戒指,似乎也在此時閃着熱辣的光芒。
“你蒙人!”雷門的信心有些動搖。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看來,你不夠了解我,我紀霍然一生最恨欺騙,自然也不會說謊蒙人。我說話算數,信不信由你,一旦你有任何輕舉妄動,我絕不輕饒你!”
“哼!”雷門心虛得很,但卻面不改色地端視着葉彤,“小彤,你相信他?哼哈,我為你感到悲哀,有一天你會發現,紀霍然比我更壞、更狠。”雙眼現出邪佞的波光,嗤笑一聲,反身就走。
“滾!”紀霍然沒想到這臭小子臨走前,還不忘丟一記回馬槍。怒愕交加卻無能為力,頹喪的肩頭、挫敗的容顏,在在顯示他害怕雷門算計的言辭,可能在葉彤心中造成反效果。
可,奇妙的事卻發生了。
一雙蔥白的柔荑反拍在他的肩頭,“霍然,轉過頭來。”
這一聲軟呢,救回了紀霍然沉降的心,他像個初戀的少年受到心愛女子的青睞,激動地轉過身,那張不近人情的精雕線條,頓時揚起萬丈的燦芒。
“謝謝你。”葉彤噙着笑,探進紀霍然兩道炯炯的波芒間。
“謝什麼?”他被弄糊塗了。
“幾乎沒有人可以延聘到‘熾焰’,據我了解,他是個新起的獨行俠,別說他行蹤成謎,就算找到,也不見得會承接你的案子。但是感謝你為了我矇騙雷門。截至目前,他只忌憚的兩個人,就是‘浪潮’和‘熾焰’,謝謝你!”星鑽般的雙眼,盛載着由甜蜜和幸福編織成的夢澤。
“我說到做到,彤兒。”右拳再次握緊,篤定的雙眼亦寫着他絕不食言的堅定,忽然又不放心的追問:“你……不怕我真如雷門所說,比他更壞、更狠?”
“男人互頭時,總想在口頭上佔盡上風。我了解他,回馬槍的離間計是他的拿手絕活,我不會在意的,但這不表示,我完全相信你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在我是‘葉可珞’時,早已領教過你疾如風、烈如火的個性。我可不相信積架、猛獅在一夜之間,會變成綿羊、雛鳥,然而經歷過這麼多的事,我知道你的確是有一丁點的愛我。”
“什麼一丁點,你真沒良心!”紀霍然一把抓住她,打算以熱吻處罰她,藉此補償這些日子的擔驚受怕。
葉彤一反平時宛若冰封下的沉睡冬蟲態勢,主動獻上香吻……
對於她總是出人意表的行徑,紀霍然在激賞之餘,更樂得共效于飛,抱着她又折回卧室。
“對了,那真的‘三星極光’呢?”熱吻中,她竟可保持一絲清醒。
“早就送給你了。”他希望她能專心一點。
“什麼時候?”她怎麼不知道?
“就在你要我逃命那天,我送給你的銀鏈里。”他只得放開她。
“你把這麼貴重的寶石帶在身上?”而且還送給了她?“哦,你真是個傻子。”沒有人比他更愛她了,葉彤不再猶豫地再度獻上香吻。
這叫做傻人有傻福,紀霍然樂得聞着她的馨香,擷取她源源不絕的溫暖
“我愛你。”這一次,他答應她會好好地、慢慢地愛她。
她深情地睇着與自己難分難捨的紀霍然,笑了。
今夜起,她將可以高枕無憂,有愛,有夢!
紐約的黑街,似乎已從她的思維中,漸漸抽離……
因為未來有他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