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現在路小瑤已經站在東方傑的面前,她傾身向前微微一福,微笑着說:“我想你是來找我的,所以就在這兒等你出來。”
東方傑心頭一個顫動,若非早已知道她是人,否則他真會當她是天上降下的仙子,能輕易透視人心。
心裏雖如此想,但他嘴巴就是要說些刻薄的話,他說:“我不得不佩服你,你實在是很會察言觀色。”
她微微一顫,輕聲說:“我想這可不是恭維的話。”
“恭維的話,多的是人對你說,我想,也不差我一個。”
她秋水般的眼眸睜得好大,有些難以置信的望着他。眨也不眨,眸里的色澤漸漸灰暗了,頭緩緩垂了下來,聲音冷冷的揚了揚起來,“不知三少爺找我有什麼事?”
“難道你會不知道?”他說,有些輕簿之味。
路小瑤悶嘆,“三少爺,你別當我會察言觀色,什麼事都知道。”語畢眼眶不由得浮上一層霧氣。
他一怔,想自己是過分挑剔了,但隨即轉念又想,自己千萬不能同其他人一樣,被她楚楚可憐的外表所蒙蔽,他來找她的目的即是為了撕開她這張偽善的面具。
“省省你的眼淚,那對我是毫無作用的。”他硬着心,又說:“我記得你來府里的頭一天,可是渾身的傲骨。”他深深看着她,“我想那應該才是真正的你,何況你只是暫居於此,不需要花太多心思來討好府里的每一個人。”
她吸吸氣,不做任何辯駁。
“告訴我,你究竟有何目的?”東方傑又說。
路小瑤怔了怔,不解的望着他。
“你大可在降芸軒內舒舒服服過你的日子,安安分分的等待傅正賢來迎你回府。”
聞言后她明白了,他認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他們有求於我,我幫助他們,如此而已。”她簡單的說:“倘若三少爺認為不妥,我……我會管束自己,教自己安安分分的。”最後兩句話,她一字一字說得清楚有力。
她那身傲骨顯得神聖不容褻澶,更突顯出他的多疑,一時間,東方傑竟無言以對,接着就見她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他迅速阻攔她的去路,“我還有事要問你。”
她挺直了背脊,吸吸氣,才抬頭看着他。
“為什麼要給水靈看那些荒誕不經的志怪小說?”
“她有興趣,而我又正好有那些書,如此而已。”
“哈!說得輕鬆,”他很快的說:“如果你真懂得察言觀色,就該看出我那寶貝妹妹怪異得很,是不為禮法所拘的人,什麼傳統規範、什麼道德禮教、什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能不死等等的大道理,在她眼裏全是迂腐不智,水靈可說是處於正邪兩邊邊緣之人,我處心積慮想讓她做個正常人,你卻輕而易舉讓她變成不折不扣的小魔鬼。”
路小瑤詫異的望着他,接着失笑了。
“我是很認真在看待這件事。”他馬上表示不滿。
她立即收笑,抿抿唇,“我以為那只是幾本書罷了,你卻說得像是洪水猛獸,簡直成了大逆不道。”
“我是認為那些書籍不適合她閱讀。”東方傑說。
她看着他,沉思片刻:“如果我早先知道水靈閱讀書籍得先經過你的批准,我就不會自討沒趣了;又或者你能委婉的表達不滿,我或許也能接受,但是,現在我深深的感覺到,有問題的不是那些書,也不在水靈,而是——路小瑤,你不滿的是我這個人。”
他一怔,眼神飄忽不定,心虛的說:“我針對事,是針對人你太多心了。”
“我希望我是多心,但是你的眼神已經告訴了我,我沒有。”她憋着氣,呢噥的說:“我早警惕自己千百回,莫管是非、莫理閑事,我明白自個兒的出身,今日棲身於此是暫居,是避難,是……遮醜,我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擾了府中上上下下,惱了三少爺生氣,但我……”
她吸吸氣,眉心深鎖,一會兒,才幽幽的說:“但我就是攔不住自己,無法教自己對眼前的求助聲視而不見。那癱人眼中的絕望,那花匠殷切的討教聲,那些不識字的人的思鄉心情,以及水靈如獲至寶的歡笑聲,和夫人惡疾纏身的病容,我……我就是無法教自己視而不見,我就是狠不下心來拒絕他們。”
她壓抑着,但兜在眼眶的淚水還是不爭氣的滾落下來。
他一怔,胸口隱隱作痛,不由自主地伸手為她拭淚,但這突如其來的碰觸卻使她悚然吃驚,立即轉身趕忙抹去臉上的淚。
“你……”
“從今以後,我會好好管住自己,不給三少爺添任何麻煩的。”路小瑤搶先說道,然後便轉身跑了去。
望着路小瑤傷心纖弱的身影,東方傑深覺懊悔了,猶如做了一件極殘忍的事,他想彌補,但是降芸軒卻從此大門深鎖。
這時路小瑤住進東方家,剛巧一個月。
路小瑤果然說到做到,將自己深深的關在屋中,東方傑再也沒見過她的身影,也不再從人口中得得知有關她的事,她就如空氣般,雖然活生生是存在的,卻看不見也摸不着,這一來他反而悵然若有所失,總不經意的把她想起,她那雙似秋水還清的眼眸,忽兒明澈,忽兒哀戚,無不撩撥他的心弦,然而想到了她,就想到自己的苛責有多差勁。
有一回,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降芸軒,抬頭一看,那朱漆大門依然深鎖着,但不知裏頭的人兒可否安好,想着想着就兀自發愣起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空中突然響起一陣清脆的弦音,他驀地醒來,想探尋聲響之源卻已歇止,東方傑恍惚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然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琴音突然劃破天際。
東方傑渾身一震,好似心胸豁然開朗,撫琴者急急撥弄琴弦,猶如萬馬奔騰、大浪拍岸,氣勢磅薄令人激賞,瞬間又是急轉直下,儘是纏綿仰側、哀怨動人,如泣如訴令人醉心,而他的心就這樣隨之上山、隨下海,隨之悲、隨之喜,正覺陶陶然之際,琴聲卻於此時乍然歇止。
他靜候片刻,但琴聲也渺,他激昂的思緒卻無法就此平息,急忙起身四尋撫琴者,然而除了鳥聲蟬鳴以及風兒吹動樹梢的聲息外無別蹤影,他頓覺悵然時,卻從那靠牆的小竹窗里飄來一聲女子的嘆息聲。
他精神為之一震,雖知偷窺有違禮教,但卻不由自主地傾身向竹窗里看去,但一片濃密的竹林阻礙了他的視線,隱約見得一片白茫恍若女子的身影,又聽得一聲嘆息,那聲音便幽幽的揚了起來:
人生血是有情慶,此恨不關風與月。
痴,是對感情最深的執着,古人道:“情必近於痴而始真”,東方傑想空閨女子對於情必有一番深刻體驗,才會有此感觸,接着又聽她隨即又道: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貞鋒貴殉夫,捨生亦如此。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特別是末兩句“波瀾誓不起,妾心古古井水”,她道來尤為情真,好一位情深意切的堅貞女子,倒不知是誰有此福分,為她傾心所戀?東方傑不禁為之傾羨了。
然後她繼續以愁怨無限的聲音凄嘆:
滿地黃花堆積,
憔悴損,
如今有誰堪摘?
守着窗兒,
獨血怎生得黑
拾桐更兼細雨。
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
怎一個愁字了得!
她幽幽一嘆,又復道:“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那聲音聽來哀怨動人,無限感傷,東方傑微微一震,想她情郎怎又負了她呢?正想着,那頭就傳來另一女子的聲音:“路姑娘,馥郁院那兒又遣人來問,姑娘身子可好了些?”。
此刻牆外的的東方傑大吃一驚,困惑頓解,原來撫琴吟詩者即是路小瑤,也許他早該想到。
“紫鵑。”路小瑤輕喃,“就回了他們,說小瑤感激夫人的關心,但身子的病日夜反覆,又恐染了其他人,所以深居內院好生自行調養,請夫人勿需擔心。”
“是!”紫鵑應着,又說:“路姑娘,晌午太陽正艷,還是進屋裏歇歇吧!”
路小瑤沉默了一會兒才應了聲好,剛站起身,古琴競應聲墜地,琴音悶響了起來,紫鵑驚呼一聲,迅速彎身拾起,不住探查:“糟糕,斷了兩根弦柱,斷了兩根弦柱,恐怕修不了得廢了。”
路小瑤低吟一聲,淡淡的說:“罷了,罷了!枉費它跟了我十年,今日卻毀於我手,想是它也知道主子的日子已不久了吧!”
“路姑娘。”紫鵑忙喊。
“放着吧!”路小瑤不理會,自顧自的說:“既然它墜落此地,想是它甘願棲身於此改日我拿了鋤再葬了它吧!”她逕自取過古琴置於地上。
接着,主僕兩一前一後離開了竹林。
東方傑一直佇立在牆外,心裏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也奇怪自己竟會為了她的哀、怨、悲、凄的,都是傅正賢呀!
傅正賢呀傅正賢,究竟你是何德何能,能獲路小瑤的一片傾心,至死不侮?東方傑不由得撫額失笑,為那嫉妒之心情難自己。
過了幾天,府里發生一件很嚴重的事,白靈所居住的德聲圓傳來她胃口不佳的消息,起先,大夥都以為小姐脾氣的她使性子,所以便沒放在心上,可誰知過兩天,白靈就真的病倒了,一會惡寒,一會高燒,腰身激烈疼痛,全身出現小紅疹,病情可謂來勢洶洶。
東方傑延醫診治,大夫把了脈說是風疹,開了藥單給抓藥,幾貼去寒補身的葯汁喝下去后,白靈身上的紅疹果然消失褪盡,精神也爽快了些。豈料,第三天從臉部開始出現紅色的小球疹,逐漸擴及全身,白靈也陷入高燒和意識不明的狀態。
大夫來把脈,竟連連搖頭嘆氣,說什麼藥石無效,反要他們節哀順變及早備妥後事。這下子可嚇壞了所有的人,哭的哭,喊的喊,肝腸寸斷全沒了主意。
介蘭尤其傷心,眼看拉把大的女兒婷婷玉立,多少王公貴族盼結親家,如今卻是奄奄一息,早晚香消玉殞,心中可真是悲痛異常,呼天喊地的祈求上蒼慈悲留女一命。
就在她傷心欲絕之際,一旁也是淚如雨下的水靈開口嚷:“娘,咱們去求求路姐姐吧!她肯定有辦法能治姐姐的病,她肯定能的。”
介蘭心頭一亮,頓時猶如落水者攀着了浮木,只見她擁着水靈興奮的喊:“是呀!咱們家裏就有一位活神醫呀!瑤丫頭肯定能救我的白靈,她可是有起死回生的本領哪!快!咱們快去求她,求她也給白靈治治,快!!快!”
水靈淌着淚點頭,扶着母親正要往外走,卻教人自後頭猛地拉住,她回頭一看是東方傑,他臉上的表情一樣悲痛。
“我去。”簡單落下話后,東方傑的身影便飛也似的竄出門外。
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早想到路小瑤,只是內心的猶疑和掙扎使自己裹足不前,但這也只是腦海轉瞬間的遲疑,此刻他願意作出任何犧牲,只求能挽回白靈。
轉眼來到降芸軒,東方傑使勁將門拍得砰砰作響,大嚷:“開門,快點開門哪!”他喘着氣,聲如洪鐘。
不一會兒,朱漆大門咿呀應聲敞開,裏間的嬤嬤和丫頭們看見三少爺汗濕沾襟,焦急慌張的模樣,一個個不禁好奇圍上前來。
東方傑一眼就眼見路小瑤,她站在最後面,同樣滿臉不解的望着他,他不理嬤嬤的詢問,跨步就衝到了她的面前。“我……”
“發生了什麼事?”打從他進門的那一剎那,她心裏就感覺一定出了事,所以等不及他說就先反問。
“是白靈,她……只怕是不行了。”
路小瑤一怔,隨即忙喚:“紫鵑,快把藥箱拿出來。”語畢,拉起東方傑的手,就急忙奔赴德舉園,路上她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大夫說是風疹,”他迅速說,“以為吃了葯便沒事,怎知半夜又發燒,整個人就昏迷不醒了,你……”他看向她,“你一定能救她的是不是?”語調充滿殷切的期盼。
她的眼光和他接觸了,她沒有回答,但彼此心有所會,一切盡在不言中。
德聲園裏一片哀成景象,服侍過白靈的嬤嬤和丫頭們全圍在床前垂首飲泣,介蘭坐在床沿邊,口裏喃喃喚着女兒的名字,但白靈依舊昏迷着,依舊蒼白着,彷彿僅剩最後一絲氣息轉眼即逝。
水靈憂心的不時抬頭向屋外張望,然後終於看見了路小瑤的身影,她立時嚷:“來了!來了,路姐姐來了!”
叫喊時,路小瑤和東方傑已一同跨進了屋子裏。
而雙眼紅腫早已失魂少魄的介蘭,看見路小瑤就相同見着了活菩薩,神經質的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求助的哭喊:“瑤丫頭,求求你救救白靈吧!你有天大的本領,肯定能救得了她的,我求你呀,我跪下來求你……”
路小瑤驚呼一聲,趕忙和東方傑扶住了介蘭,她拍拍介蘭的手,安慰的說:“先別慌,別亂,讓我先瞄個情況,或者不是這麼的糟。”
“是!是!”介蘭的精神幾近崩潰,氣色也十分差,但聽了路小瑤這幾句話后,霎時神情一振,趕忙退到一旁讓出路來,直說:“瑤丫頭先瞧瞧,肯定會沒事的,我知道肯定會沒事的。”
路小瑤立即走到床邊,俯身望見白靈臉上的小球疹,心頭就有七八分不妙,她探了探額頭的熱度,再翻了翻眼皮,然後伸手把了把脈,跟着撤開白靈的衣領,衣袖和褲管仔細的診視,最後重新把棉被覆蓋在白靈的身上。
路小瑤站起身來,走到介蘭的面前,沉穩的說:“情況是不好,但不見得就救不了……”
介蘭一聽心頭重石頓時松下,喜形於色的忙喊:“丫頭說有救,有救了,咱們白靈有救了。”
其他的人聽了也為之一振,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先聽我把話說完。”路小瑤依舊平平靜靜的說:“首先,我要這房子裏的人全都退出德聲園,各自回房用熱水凈身,然後將身上所有衣飾物件都給燒掉,往後在白靈身子未好以前,未經允許,不得擅自進出德聲園,這樣能做到嗎?”,
“是不是這麼做,白靈就能好呀?”介蘭仰着臉問。
路小瑤微微一怔,眼光不由得飄向東方傑,僅僅一瞬間,他便心有所會的向母親走去,立即說:“娘,白靈的病恐怕是拖不得的,咱們就照路姑娘的話去做吧。”
茫然無從的介蘭聽了兒子的話,即刻點頭如搗蒜,大表贊同的說:“是,是,是,咱們照瑤丫頭的話去做,她肯定能救白靈的,咱們照她的話做。”說著就不敢稍有逗留,急忙向外走去,同時嘴上還大聲嚷着:“你們都該聽見了,快照路姑娘的話去做,誰要敢犯諱不從,耽誤了白靈的病情,我就重重治她的罪。”
同樣的話,介蘭走出園子時又重複說了一次,嬤嬤和丫頭們依言跟出,沒一會兒,偌大的德聲園便如空城,屋子裏只剩躺在床上已病得奄奄一息的白靈,以及對立相望的東方傑和路小瑤。
“說吧!”他沉重的說。
“是虞瘡。”她沉聲嚴肅說:“會傳染,只有患過的人才能免疫,但是患者十之八九有性命的危險,而倖存的人……恐怕會留下永不磨滅的疤痕。”
東方傑怔了怔,“白靈……救得了嗎?”
路小瑤看着他,“老實說,我不是很有把握,但是我會盡全力救她。”
他沉默了,佇立良久才重重的點了點頭。“好!”像下定決心似的,他開口:“她的病就交給你,她的命就交給天,盡人事而聽天命,但盼老天憐見,還給我們一個健康完好的白靈。”說罷,他就向內室走去。
路小瑤見他似乎無意離去,忙道:“你也不能留在這裏,還是儘快離開吧!”
“不,我不走,我免疫。”
她急走上前,伸手擋住他的去路,看着他,莫可奈何的笑問:“你以為我相信嗎?”
他眉頭微蹙,深深切切的凝視着她。“你以為我會讓你一個人面對這一切嗎?”他反問。
路小瑤怔住了,竟弄不懂他的話意是關心還是責問?也分不清他眸中所流露的是疼惜還是傷痛?只覺一顆心忽然跳躍,眼睛不再能直視他的,阻攔的手也垂了下來,而他則不再多說一句話,側身繞過她,直入內室。
當她再抬起頭時,就見紫鵑雙手捧着她的藥箱站在門外,她立即上前取過來,然後輕聲吩咐:“你也去吧!”
“路姑娘,”紫鵑忙喊:“你也別趕我走,就留我在這兒聽候差遣,好歹也該有個人伺候你和三少爺的吃穿衣食呀!要不跑跑腿,傳話通報什麼的,以免夫人擔心是不是?”
“是呀!”站在紫鵑身後的兩名小丫環忙應和,她們是跟隨白靈的鳳兒和小圳。
路小瑤看着她們,想了想,也就默聲應許了。
接下來是數個漫長難熬的日夜,為了讓白靈有體力對抗病魔,他們輪流餵食她營養高的流質食物;為了保持身體的舒適,他們隨時撤換她汗濕的衣褲以及臟污的床被套枕,並且交由紫鵑三人消毒或焚盡,同時為了保護自己不被傳染,他們也都仔細做好每項清潔和消毒。
就這樣,白靈經過發高燒、頭痛,全身疼痛,嘔吐,驚悸、煩躁,嗜睡等等的癥狀之後,這天清晨,她終於清醒過來,大病初疲的她身子十分虛弱,而且對於這些日子所遭遇的完全不記得,待他們解說之後,她才驚覺自己走了趟鬼門關,慶幸之餘卻又發覺身上和頭面的小球疹,嚇得她尖叫出聲。
“這……這是怎麼了?”她顫聲喊:“你們說我的病好了,怎麼……怎麼還會……這些嘔心又難看的疹子呢?”
他們相望,接着東方傑走上前安慰白靈,他說:“你要看開些,咱們想盡法子才好不容易保住你這條命……”
“三哥哥,”白靈搶道,“你的意思是……是這些斑疹和膿包往後都得留在我身上,是不?告訴我,你是不是這個意思呢?”
東方傑怔了怔,無奈的向身旁的路小瑤望去,她的表情亦然,正思索該如何安慰?白靈已神經質的哭叫喊鬧起來。
“不!不要!”她聲嘶力竭,頓時淚如雨下,“我寧可死,也不要變成這副醜樣子!不要!不要……為什麼要救我?我寧可死呀!”說著雙手便飛舞起來,盡往臉上抓去。
“哎呀!”路小瑤見狀趕忙衝上前:“快!快制住她,別讓她傷了自己!”
“哦,是!”眾人應聲的不敢稍有遲疑。
白靈身弱餓虛,不一會兒就氣力盡脫,沒有半點反抗也掙扎不得,只是雙眼淌着淚依然激動,口裏喊着要死不活的話。
路小瑤見了於心不忍,“白靈,我真的很抱歉!但我翻遍葯書,都記載你這病,如能保命已屬萬幸,身上的斑疹結病脫落後,必然是……是得留下疤的……”
白靈啜泣着,“我不要,我不要……”
“你別難過,路姐姐一定會想辦法減少疤痕的。”
“是嗎?”她張大眼睛仰望着,“你能減少,為何不全除去呢?”
“這……”
“哼!你騙我,你根本就沒有辦法治疹子,你只不過是說這些話來敷衍我罷了……我知道,你是存心的,你不想治好我的病,想讓我變成像你一樣的醜樣子……”
“白靈!”東方傑大叫,“你怎能有這樣惡毒的想法呢?這些日子若不是你路姐姐衣不解帶的守候和照顧,你……你現在還能說這樣的話來嗎?”
白靈撇開頭,嗚咽哽咽着。
“三少爺,這種情況下,換誰都是無法接受的,你怎可責備她呢?”路小瑤輕喃。
白靈眼珠子骨碌碌的看着她,“哼!用不着你假好心來替我說話,我告訴你,倘若你治不好,索性給包毒藥讓我吃,反正這種醜樣子我是怎麼也不要活的。”
“白靈……你
“你們不從我,往後我也是要死的,你們總不能永遠控制着我。”
東方傑大震,“你……你真是不知好歹。”
拉拉他,阻斷他想說的話,路小瑤接着俯身望着白靈,見她兩腮流着自暴自棄的淚水,眸里投來的儘是怨恨之氣,當真懷疑自己救她是對還是錯?白靈……
“別說教,尤其是你!”她咬牙,忿忿地說:“人人都稱你是神醫、是活菩薩,好!現在連御醫都束手無策的我讓你給救活了,你又可以拿我這半鬼半人的活死人向世人炫耀了,是不?”路小瑤大震,身子不由得發顫。
“白靈!”東方傑大叫。
“怎麼?”白靈理直氣壯的,“難道我說錯了嗎?我哪裏希罕她來救我?我不要我這副鬼樣子……”說著又啜泣不成聲,“三哥哥,讓她弄死我吧!求求你……我不想這樣活着……我不要……”
白靈又開始神經質的哭鬧起來,眾人雖壓制着她,卻也怕因此傷害了她,手忙腳亂正喊無力之際,路小瑤開口嚴厲且大聲的說:“好!既然你不怕死,一心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室內頓時雅雀無聲,每一個人就連白靈都不可思議的望着路小瑤。
她走上前的排開眾人,直瞅着躺在床上的白靈說:“死不難,但不知你敢不敢死,熬不熬得過那種痛苦?”
白靈睜大了雙眼:“我……我…”
東方傑眉頭微蹙,他上前對路小瑤抱歉的說:“你別介意她那些胡言亂語,她是病得糊塗了。”
“我但願她真是病得口不擇言,不是存心想死。”路小瑤看看東方傑,接着又看看白靈,故意挑弄的說:“我想也不會有人存心找死的是不?一般人是沒有那種膽量的,白靈,你說是嗎?”
“我……我……”白靈支吾着,看見眾人望着她的眼光,心一橫,嘴一扁,就嚷:“誰說我沒有膽量?我要死,我就是死,你們誰也不準攔我!”
“好!好一位不怕死的小姑娘。”路小瑤立即大喝,“但是我必須先警告你,死是很痛苦、很難受的事,到時你可不許喊苦,更不能半途喊停。”
“哼!你也是,誰退縮誰就是龜孫子。”白靈不甘示弱。
路小瑤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就轉身走向外室,留下一臉錯愕的東方傑在原地發怔,好不容易回過神就急忙跟了出去,只見她已喊來紫鵑等三人,忙不迭的吩咐着,不一會兒三個人就各自忙活去了。
東方傑將她拉至一旁,低頭問:“你想到辦法治白靈的病了是不是?”
路小瑤嘆口氣,搖了搖頭。
“唉!你別開玩笑了,難道你當真要幫着她去死?”
路小瑤看着他:“沒辦法!她一心想死,我只好……只好拿死馬當活馬來醫,盡全力一試,我也不知道成不成?”
他渾身一振,興奮的一把握住了她的雙手直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有辦法的。”
兩人相視而笑,一會兒氣氛又尷尬了些,路小瑤連忙抽回了自己的手,閃避的退開了些,顧左右而言,“這一回,你不能留在屋子裏。”
“為什麼?”
“你信我就聽我的。”
“但是……”東方傑還想再說些什麼。
“你一定要解釋,我也可以給你,可是就連我自己都沒把握的事,該如何說呢?”路小瑤望着她那張面孔,不知該笑還是該哭,想將自己的用意跟她說明了,又怕結果讓她失望。
他懂得的,但心裏捨不得,兩眼就不由自主凝視着她,連眨也捨不得眨。“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他說。
她點點頭,“你放心!我不會讓白靈死的。”
“我知道你不會,所以請你無論如何保護好自己,別再讓自己憔悴消瘦下去,就算是……是為了我好嗎?”
路小瑤心頭一震,眼神與他緊緊交合,但紫鵑三人的出現霎時阻斷了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