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恩師?」秋山書房中,炎極天從卷宗中抬起頭,質疑地皺起眉心,冷睨着宰相劉羅,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的話,忍不住反問。

「沒錯!此次考選進士多數已拜藺邪兒為師,這兩日的菊花宴,藺侯府里可謂是熱鬧非凡。」劉羅頷首,神情認真。

猛然,炎極天從書案前站起,怒氣沖沖地撒下卷宗,步下短階,沉聲斥責道:「亂了!亂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考核進士拜一名小小御前伴讀為恩師。劉丞相,這次的主考官究竟在做什麼?竟然眼睜睜地看着那些進士拜藺邪兒為恩師!這樣一來,不知道又增強了藺邪兒多少勢力,要除掉他這個禍害,眼看是難上加難了!」

聞言,劉羅赧然,揖首道:「說來慚愧,此次科舉的主考官中書侍郎黎淳算起來是我劉羅的門生,只不過現在已經依附於藺邪兒的門下,雖然藺邪兒不任官職,然而他卻有當年先帝御賜的勛爵封號,小看不得。」

「我從來沒有小看過他。」炎極天冷哼了聲,道:「沒事就退下吧!藺邪兒的事情我心裏有數!」

「是,屬下這就告退。」劉羅在心裏嘆了口氣,轉身離開秋山書房,落寞的神情似乎為了門生叛離一事而感到哀傷。

這時,門外小廝急匆匆地奔進書房,稟道:「四爺,董卓元帥的夫人現在門外,要求見四爺一面!」

聽見小廝的稟報,炎極天一語不發,高大的身形如飛影般往門外掠去,心裏不禁暗恨着,那該死的女人竟敢還有臉來見他!

當初他該親手殺了她的!

一抹盈媚的淺笑勾在女子瑰麗的唇畔,巧笑倩兮。

「聽邪兒說你回京了,怎麼不差人來告訴我一聲呢?」藺姬一雙水眸嫵媚,直盯着炎極天冷峻的臉龐勾瞧。

「沒必要。」

炎極天眸光清冷地響應她的凝視,不由得心頭起了一絲騷動。許久不見,她竟然又更添美艷,足以攝去人的心魂,忘了呼吸的本能,微揚的眼角勾着邪氣,一如她的孿生弟弟藺邪兒,畢露的妖氣教人不禁心寒。

「為什麼?難道就像邪兒告訴我的話一樣,咱們的極天王爺是個負心漢、薄情郎,全然不顧與藺姬的昔日舊情了?」她漾笑的小臉上揚着一絲怒焰,悄悄地移動纖細的身形,靠近他兩步。

「哼!對你這樣的女人,多情不過是浪費了心神,沒必要!」炎極天冷淡地?着她一雙小手放上他的胸膛,輕輕地撫着。

天殺的女人!她究竟知不知道何謂女子矜持?大庭廣?之下,竟然這樣光明正大地勾引他?一道念頭刺入了炎極天的心口,她已經是人妻了!想着、想着,他長臂一揮,狠狠地將她揮到一旁。

藺姬撫着被甩疼的小手,低斂着長睫,一語不發,忽地綻開一抹燦爛的笑容道:「我忘記自己可以喊疼了,我的手好疼呀!你知道嗎?」

聞言,一絲詭異的感覺沁入炎極天的心底深處,望着她一頭青絲綰成少婦髮髻,生覺刺眼,他陰驚地笑道:「疼嗎?我曾經以為你的血是冷的,骨肉是冰雪化成的!否則你怎麼可能狠心對我做出那樣的事情?」

「我……我高興。」藺姬昂起小臉,挑釁地?着他緊繃的臉龐,笑道:「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想做的事情!包括你!」

「別忘了你只是一個女人!就算有藺邪兒當幫凶,永遠也改變不了你是弱女子的事實!」炎極天的嗓調森寒。

「誰說女人就不能擁有一番雄心壯志?可笑的論調!我偏偏就是不依,今天來見你,只是想要你早日放棄那個愚蠢可笑的念頭,我不會認輸的!」

藺姬緊抿着小嘴,俏臉紅白不定,揉撫着手腕,不意將腕上的紅痕揉得更加淤腫,似乎在發泄心中的怒意。

「我就知道藺邪兒不過是你的傀儡而已!」炎極天不屑地輕哼了聲,「真可悲,世人恨透了他,卻不知他只是一個女人的掌中娃娃,身不由己──不!抑或說你們姐弟兩人一樣邪惡,教人髮指。」

「那又怎樣?世人恨透了邪兒,又何嘗不恨你們炎家人?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這個身份尊貴的王爺,對這些醜惡的人間事實又知道多少?」藺姬深吸了一口氣,按下心中激動的怒焰。

炎極天氣急敗壞地瞪着她火艷的小臉,找不出一句話反駁,只能愣愣地聽着她繼續說下去。

「誰又知道一個小乞兒喪親流落街頭,差點被官家的馬車撞死的悲慘心情?沒了爹娘,失去兄弟,被人家野狗一樣在大街上追打,很痛啊!恨不得自己立刻斷了氣,到黃泉去找爹娘,哭着說痛,說了他們會聽、會心疼……」藺姬瞬間眨去漾在瞳眸上的水紅色光暈,急急地別過小臉。

「別說得楚楚可憐,活似故事中的主人翁是你一樣!要是我沒記錯,你們姐弟倆同樣出身官家,享盡榮華,沒有資格來對我說這些話!」炎極天覺得適才的舉措簡直可笑。方才一瞬間,他竟為了她凄楚的神情而感到心疼。

「我……」藺姬氣憤地咬着朱嫩的唇瓣,悶哼了聲,道:「人總有惻隱之心,只是說說不成嗎?」

「被你可憐的人,才真是可憐呢!」炎極天黑眸淡掃了她一眼,兀自轉身離去,?下冷語道:「請自便,在下失陪了!」

「慢着!」藺姬喚住了他,嬌聲沉道:「我只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問完了我就走人,絕對不再打擾!」

炎極天側眸睨了她一眼,語氣頗是漫不經心,道:「你問吧!但是回不回答你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你──」藺姬垂下小臉,咬住嫩唇,片刻后才?眸望着他將離去的背影,開聲問道:「這幾年來,你想過我嗎?」

炎極天聞言一愣,瞧見她的小臉滿是凄楚,卻硬是狠下心腸,陰冷地笑道:「我當然想過你……因為憎恨,若不如此,我將會忘了你這個惡女,徹底的忘記!我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聞言,藺姬瞪大了一雙水靈杏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想勉強地扯開笑容,佯裝堅強,最後只能繃著俏臉,漾開一抹苦澀的笑容,轉身奔出門口,幾近落荒而逃。

那分明就是一個蠢問題!她早該知道的,卻還是問了!她神情複雜地抿着朱唇,黯然離去,清澄的瞳眸中透出茫然的空洞。

只着她逐漸遠去的背影,炎極天冷峭的臉龐覆著一層寒霜,心裏不由得發出一道質疑的聲音,想她,真的只是因為恨嗎?

忘了真正的原因,只記得曾經,他度日如年……

天捱何處不相逢,相逢只為孽緣深,相見不如不見!

七月初七,恰逢鬼月,佛寺里不斷有信徒焚香供奉,祈求能平安地度過災月,所以在市集中連日舉行慶典,大街小巷一片熱鬧歡騰,香花金紙,紅燭清香,如花絮般裊繞在街道上,拂得過路行人一身佛香味兒。

「小姐!」

人聲鼎沸,大廟前的鬧市裡群集了各路的人馬,一路綿延到幾條大街外,一名丫環打扮的少女不斷在人群里鑽動,似乎慌着找人。

沿路上,楊柳垂蔭,綠色的杏樹有如千萬隻粉蝶駐候,似乎一瞬間就會紛飛般。這時,天橋邊圍了一群好奇的人,人群之中傳出了幽揚的樂聲,以及清脆的鈴聲,與少女的笑聲巧妙地交揉合一。

就在同時,不遠處的一座高樓上,一名高大偉岸的男子冷然佇立在扶欄邊,鷹隼般的銳眼直勾勾地瞅着在人群中跳舞的少女,無法轉開視線。

水紫色的紗裙隨着她的舞動而款擺,一雙縴手繫着紅色繩鈴,聽着三弦輕快地伴奏,一頭烏黑的青絲如雲瀑般。

「小姐!原來你在這裏……」丫環似乎已經找到她的女主兒,只不過擠不進潮湧的人群里,只能在人潮之中鑽動着小腦袋,跳躍叫喚。

炎極天看着少女隨興起舞,已經不知道看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目光隨着她的舞姿移轉,看着那一張清麗的小臉如燦光般不停地炫動,有時笑、有時嗔,當她抬起螓首時,會教他以為她正望着自己,俏?堆漾着醉人的笑靨。

她雪白的瑩膚隨着舞動而泛起了水紅暈色,絳唇揚着笑意。

炎極天貪戀地望着她一雙亮若皓星的黑眸,綻着絲絲邪氣,光彩奪人。

「小姐,咱們該回去了……」丫環仍舊在人群中努力鑽動,高揚着一雙手臂,試圖想要少女注意到她的存在。

炎極天禁不住莞爾,他愛煞了少女靈妙的舞姿,剎那間,他有一股想將少女帶回府里珍藏起來的念頭,讓她的舞、她的笑、以及她完整的美麗只能屬於他。

「四爺。」

聽見屬下的喚聲,炎極天回頭注視,然而就在此時他耳邊不斷傳來的清脆鈴聲頓止,他猛然回首,佳人卻已經消失在人群之中,彷佛一場美夢被人惡狠狠地打斷,徒留一地碎片。

「千秋,你該死!」炎極天忍不住低咒了聲,身形迅捷飛躍下褸,隨即也消沒在鼎沸的人群之中,不見去向。

車千秋望着主子消失的蹤影,不禁發愣了半晌,儒雅的臉龐泛着一絲不解的疑惑。

這時,遠處的大廟裏傳出了沉響的撞鐘聲,金紙香花,佛香裊繞,人們的歡笑聲依舊,不改其樂。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四顧茫茫,炎極天忍不住泛起一抹苦笑,懷疑自己所見究竟是真是幻,如此一縷靈妙倩影似乎只應天上所有,人間難得幾回尋。

東大街口,有一家聞名京城的回春藥堂,葯堂後門開在一條小衚衕里,這時,衚衕里走出一名翩翩佳公子,年紀很輕,身着月白色的儒衣,約莫十五、六歲,神采俊美,幾乎教人驚嘆起上天的巧手妙工,他與方纔的少女容顏相仿,搖着手中的綠骨玉摺扇,含笑着走出衚衕。

炎極天微瞇起黑眸,看着白衣少年走出衚衕,就在少年正欲轉身遠去之際,忍不住揚聲喚住他的腳步,「慢着!」

聞聲,少年回頭愣望了炎極天一眼,眉開眼笑之間充滿了靈氣,漂亮得不可思議,「請問兄台有何貴幹?」

「你究竟是男是女?我剛才明明看到──」炎極天心疑萬分,銳利的眸光不斷地上下打量。

少年頑皮一燦,一雙靈活的雙瞳同時在炎極天的身上打轉,出喉的嗓音稍嫌稚嫩了一些,「你看到的那個女子,很可能是我的孿生姐姐,你來遲了一步,方纔她已經讓家丁們接回府里去了!」

「孿生姐弟?」炎極天的疑問頓時消弭無蹤,因為少年的表情無比自然,毫無矯飾之情,「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藺邪兒,至於我姐姐的閨名就不方便讓兄台知道了!

呵,她這次偷溜出來,回去肯定又要讓我們義父罵得狗血淋頭了!不知兄台如何稱呼?」藺邪兒靠近了炎極天幾步,仰起小臉?望着他高大的身軀,一副好奇的模樣,綻在瞳底的絲絲邪氣只是更添他如蠱毒的魅力。

「我姓炎。」他發現自己無法抗拒藺邪兒壞壞的笑容,心想或許只是因為他的模樣極像那位跳舞的少女吧!誰教他們是孿生姐弟呢!

「炎?那你不是王爺的話,就是皇親國戚了!」藺邪兒歡喜地揪住炎極天的袍袖,「那……你認不認識那位極天王爺呀?一直聽義父說他很厲害,可是沒機會進宮,見不到他本人,我心裏對他很神往呢!」

「他不過是個凡夫俗子,你們別將他捧上天了!」炎極天覺得好笑,俯首瞅着藺邪兒緊拉住自己不放的小手,一絲馨香直鑽入鼻息。他從來不知道一個男孩兒的氣味可以如此好聞。

「咦?難不成你跟他有仇嗎?否則怎麼不准我崇拜他?做人不要太小氣,你的模樣這麼好看,那個極天王爺如此厲害,模樣一定很醜吧!所以你不要跟他太計較了!」說完,藺邪兒甜甜一笑。

「小傻瓜,我不必與他計較,因為我就是他。」炎極天淺淺地勾起唇痕,露出一抹莞爾的笑容。

一瞬間,藺邪兒的笑容微微地凝滯,隨即漾開更開心的笑容,道:「不介意我們交個朋友吧!我一直很喜歡你呢!」

「我當然不介意,因為你是一個極有趣的人兒。」炎極天被他的坦白率直嚇了一跳,但是隨即被他靈動的氣質吸引住了。

藺邪兒拉着他逛進大街里,嘻嘻一笑,語富玄機道:「你當然不會介意了,那是因為你有點喜歡我姐姐,對不對?」

「胡說八道!」炎極天笑斥。

「我是不是胡說,王爺自己心裏最明白吧!」藺邪兒神秘兮兮地為了炎極天一眼,兩人隨着進香的群?,相伴着走向大廟。

炎極天任由他拉着自己亂逛大街,俯首?着他俊美絕倫的側臉,想起了方才跳舞少女的靈美丰采,不禁心馳神動。

就在同年九月,藺姬突然嫁入董卓府,在她嫁入董府之前,與炎極天過從甚密,七夕的巧遇,不過是他們之間一切禍事的開端……

「你也該住手了吧!夠了,我已經很老了,再這樣下去,只怕到最後……」董卓和衣倚卧在床榻上,望着十九歲的義女出落得更加美艷動人。

藺姬捧着盛湯藥的白玉碗,小心地吹涼,暈朧的煙霧之中,她一雙黑燦的明眸綻出妖野的光芒,對於董卓的苦心勸告,笑而不答。

「聽義父的話,這次四皇爺只怕是有備而來,你就不要再任性了,及早回頭,免得咱們最後的下抄…」望着她奪人的眼神,董卓一口警語梗在喉間,不敢再多說什麼。

「事已至此,要回頭未免稍嫌晚了一些,而且我也不想收手,我討厭他!我恨他!你知道嗎?說什麼我也不要就此罷手,讓他稱心如意!」她嬌嫩的語聲清冷,恨恨地緊咬牙根。

「你恨他?我還以為……」董卓被她冷若冰霜的表情駭着了,一直以來,他以為她對炎極天並不全是無情。

「您以為什麼?以為我喜歡他嗎?」藺姬一張精緻的小臉貼近地瞧他,彷佛覺得他的話極度可笑,她嗓音婉妙地道:「如果我喜歡他,又怎麼會忍心將他弄到北荒去?就是因為我很討厭他,才會存心將他鬥倒,否則我老早就投入他的懷抱,用不着現在聽義父您訓話了!」

董卓屏息,片刻說不出話來,最後才緩緩地說出心底的話,語氣老沉道:「我已經老了,就由得你去玩吧!」

藺姬的笑容又甜又壞,縴手勾起白玉湯勺,將葯汁兒舀入董卓的嘴裏,乖巧地說道:「義父,別說得我好象是個貪玩的壞孩子,哪天我真的將江山取到手,絕對也有義父的好處,少不了您的!」

「義父怕是沒那種命享福了,你自個兒小心點兒,別著了人家的道,記住義父一直教你的話,有些人不是不聰明,不過是扮豬吃老虎,那種人才真的是陰險難測,防不勝防呀……」

說著、說著,年老體衰的董卓嘴含着一口葯汁,緩緩地睡去,嘴角微滲出湯液,臃腫的體態、蒼蒼的白髮,一點兒都看不出來當年威嚴雄武的氣魄,馳騁沙場,教敵人聞之膽戰的威風。

藺姬將湯碗擱在床畔的小几上,靈巧地站起身,取出塞在水袖裏的絹巾,揚手將巾子扔覆在昏睡的董卓臉上,隨即她神情冷絕地轉身離去。

歲月無情催人老,一代英雄現已成了昨日黃花!藺姬淺淺地笑着,袖中縴手把玩着宰掌三軍的金龍兵符,一肚子鬼怪主意。

按兵不動。

連日來,極天王府里進出的分子複雜,他們只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看不慣藺邪兒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舉動,遵從先帝遺詔,欲擁炎極天?新帝。

然而,炎極天回到京城之後,卻彷佛一切的事情都沒有發生,似乎並不急着除掉藺邪兒,教他們憂心萬分,害怕藺邪兒又在這段時間內迅速擴展勢力,讓他們再也無力招架。

「四爺,如今時機已然成熟,我們何不乘機──」劉羅走近炎極天跟前,做了個必殺的手勢。

炎極天高大的身形慵懶地斜倚在錦織交椅上,黑眸淡觀着劉羅,冷笑了聲道:「我倒不以為時機成熟了!劉丞相,你難道沒有聽說藺邪兒假借皇帝之名,?百姓舉行了一場豐收祭嗎?他刻意不提國事,也不談朝政,只是純粹?百姓社稷祈福,他成功的分散了敵對的目光,要是我們在這種時機將他殺了,你說我們會不遭民怨,不被稱?亂臣賊子嗎?」

聞言,劉羅汗顏不已,「四爺分析得很對,老臣倒沒有去細想過這事情的得失厲害,沒料到那藺邪兒這般詭詐心思!」

「我早就說過,藺邪兒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你替我傳話下去,要底下的人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炎極天的命令斬釘截鐵,不容許有人挑戰他的權威。

「是。」劉羅恭敬順服地接下命令,不敢有任何質疑,當然也不會想挑戰炎極天的王者威嚴,非常樂於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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