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當向勝武發現自己在房裏沉思踱步時，已經過午夜了。
今晚他十一點才回到家。就在官晶翎離開后沒多久，他也離開了公司，直接去參加當地富商政要舉辦的社交聚會。
結果他很不情願地發現，他帶去的女伴完全吻合官晶翎譏諷的描述，是個身高一七○的模特兒，外型相當亮麗搶眼，身上還戴了一堆貴重的飾物，只因為她老爸擁有一家不小的珠寶連鎖店。
向勝武覺得興味索然，早早就離開了聚會。
在送女伴回去時，對方充滿暗示性地邀他進屋裏頭，但他卻是一反常態沒有下車，聲稱有重要事情而驅車離開。
他並非不想接受她的邀請，至於為何拒絕……連他自己也很驚訝。
他單獨回家后，腦子裏仍是一片混沌，無法繼續專心工作。
工作一直是他十年來的生活重心和最愛，但他現在竟無法將官晶翎自腦海中驅除。
天！他真想佔有她，她的提議對任何人都是難以抗拒，更何況他是單身男人……以她的條件，她只作這樣的要求實在不值。
如此晶瑩剔透的女孩，若沒有欣賞她的好男人，太浪費她的美麗了。
真是出奇池可笑呵！他竟會這麼想……他從未在女人的身上產生過這種想法，而官晶翎卻有別於那些女人。
一切得歸咎於他的理智在作祟，並非因為他無法給予她所要的保證，而是他不願意。
但無論如何，他絕不能失去任何事的主導權。
他坐下來拿起桌上的一份神秘文件，讓自己開始專心於另一件事。
盯着文件上的數據良久，向勝武拿起電話撥了一串行動電話的號碼。
經過十數次的響聲，終於有人接起電話，傳來的是個的充滿不耐語氣的男性聲音。
「喂，我是王傑。」
「王警官，如果你現在沒有心情講話，我可以改天再打給你。」勝武嘲謔地說。
「……沒關係，」王傑說，「有事嗎？」
「我要麻煩你幫我個忙。你現在人在哪裏？」
「我在高雄。你要我幫你查警方的檔案對吧？」
「沒錯，再過不久『風尚』的展覽就要開幕了，我想事先避免可能發生的問題。」
「……好吧，」王傑頓了一下，說：「你想查什麼？」
「一共有兩件。有個以前認識的女收藏家，我對她有些懷疑，希望你能提供我一些她的數據，她叫歐陽艷容。」他說了她的名字及地址。
「知道了，另外一件是什麼？」
向勝武稍稍思索，才說：「在『風尚』的雷腦室里，有一條網絡線曾遭人動過手腳，我不確定是內賊或者又是燕君俠乾的，想請你們警方暗中幫忙、協助調查。」
當提到燕君俠這名字時，向勝武的聲調明顯提高，足見情緒的起伏。接着他又補充一句：「盡量秘密進行，可以嗎？」
對方沉默一會兒，說：「沒問題，不過可能要花幾天時間，我才看得到計算機的機密數據，或是調派人手，畢竟這不是公務。」
「我知道，展覽品在還沒正式公開前都還算安全，所以我還可以等。你一有消息就告訴我。」
「好。」
放下話筒后，向勝武站起身來，走到客廳的窗戶旁，冷漠的面容上濃眉微蹙。點點滴滴的城市燈光，因籠罩着霧氣而顯得有些朦朧。
切掉行動電話之後良久，王傑直盯着手中的便簽，是方才和向勝武談話時所記下的。
他突然重重嘆了一口長氣，先是撕掉上面一半，又用力揉掉剩餘部分，將它丟向垃圾桶，但卻失去準頭。看來他的心情不怎麼好。
他瞪着面前的計算機熒光幕，緊抿着薄唇，銳利無情的眼睛不停地轉動，心裏仍在盤算。
「他媽的。」他終於迸出一句話。
走出「風尚」大樓，王傑看了一下四周，發覺霧更濃了，路邊的燈光隔着霧氧透出來，這種景象看起來真是詭譎，他希望此刻自己真的在高雄而不是在台北。
他又狠狠地罵了一聲，然後拿起行動電話，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當對方接起電話時，他直接說：「我們有麻煩了。」
接下來的連續三天，官晶翎極少見到向勝武。
大部分的時間她待在計算機室和住處趕着工作，看平面圖、藍圖、寫程序等，滿滿的工作卻仍不能讓她逃避失眠的命運。
由於四海為家，她現在已能完全適應台北的生活，但過去幾個晚上夢見向勝武卻也已成習慣，使她感到身心俱疲。
連粽子在白天也會打起瞌睡來了，因為她半夜輾轉難眠時，總會爬起來逗弄牠。
這樣的情況可能會永無止境地延續下去，她咬着一隻鉛筆頭，心裏複雜地想着，兩個都是固執己見的人。
「嗨！好久不見。」突然聽到清脆無比的招呼聲，門口出現了一位嬌客。官晶翎抬頭一看，愕然地屏住氣息，愣愣地看着計算機室的門口。
歐陽艷容站在那裏，嬌笑的媚眼襯托唇紅齒白的五官，隱約透明的酒紅絲衫貼着她窈窕的魔鬼身段，足以讓所有男人筋骨酥軟，拜倒於石榴裙下。染成暗金色的頭髮在腦後綰成髻，成熟高貴的髮型，更增添了她絕世驚艷的魅力。
她甚至比第一次見面時更令人驚艷，尤其那盪人心魂的微笑，絕對是讓男人不由自主緊盯着她的最佳武器。
出於女人的比較天性，官晶翎不由感受到強烈的威脅。
她身上的T恤及牛仔褲、沒有整理的隨意髮型。鼻頭不小心染到一滴墨水，耳後還架着一支鉛筆……
有幾秒鐘的時間，官晶翎頹喪地想，向勝武怎可能放棄這個美艷的女人而喜歡她呢？而且他已經避了她三天了。
她站了起來，不着痕迹地將打印紙蓋上她正在工作的平面圖上，繞過書桌走向她。
「歐陽艷容小姐，這個房間是嚴禁外人進入的，」官晶翎溫和但堅決地說，「難道警衛沒有阻止妳嗎？」
自從她告訴向勝武有關網絡線的事之後，他已經在走廊上加派警衛巡邏。
歐陽艷容睜大眼睛，一臉的無辜。「我不是外人，我來這裏找過文豪和勝武好幾次了，所有警衛都認識我，他們當然會讓我進來。」
官晶翎在心裏快速思索了一會，「我知道了，既然妳來了，請問有什麼事嗎？」她仍是擂着門口不讓歐陽艷容再走進來。
「事實上，我是來找勝武的，妳……不介意吧？晶翎。」
整整有半分撞，官晶翎無法開口。她不喜歡陌生人如此親昵地喚她名字，尤其是一個才碰過一面的女人，而且當時還是在一家餐廳的洗手間裏。
她可以肯定的是，歐陽艷容是個麻煩人物。
她淡淡地說：「為什麼問我介不介意？妳和向先生的事與我無關，而且他的辦公室位在走廊的更裏頭，妳應該知道的。」
歐陽艷容帶着嬌笑，嗲聲嗲氣，「勝武約我在他的『新辦公室』會面，可不可以麻煩妳帶我去？好不好嘛，晶翎？」
「當然！」官晶翎面無表情說，故意走向前一步促使她往後退，轉身把門關起來。
官晶翎自顧自地走過一間又一間，終於來到一間碩大的辦公室門口。
她故意忽略坐在一旁的秘書的疑惑眼光，用力敲着門，不等響應便擅自打開它.冷冷說：「對不起，有人來找你。」
在向勝武遵來不及從座椅上站起來以前，歐陽艷容已搶在前頭，一溜煙鑽了進去。
官晶翎沒有等着看他們相見的情景，不吭一聲地把門關上。
她一路低頭自忖走回計算機室，意外見到荷玲正倚在門外等她。
一見到官晶翎，荷玲偏着頭，閃動着慧黠的雙眼說：「歐陽艷容又來打獵了？」
官晶翎不禁失笑，「應該是。」
「妳不感到困擾嗎？」
她冷哼一聲，打開門，先讓荷玲走進去。
「為什麼會困擾我？他們倆可真是天生一對。」
「喵？」荷玲故意學着粽子的聲音。
官晶翎不禁被她逗笑了，「好吧，我承認，有時這個女人真令我煩透了。」
荷玲拊掌笑道：「妳有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希望妳有法力可以阻止她對勝武伸出艷爪。」
「他是個大人了，可以照顧自己。」
「是啊，但這不是重點。」荷玲的眼神閃閃發亮。
官晶翎搖搖頭，「她最有興趣的是姜文豪的收藏品，這是妳我皆知的事，至於誘惑勝武遠離我，對她而言只是個好玩的把戲。」
「沒錯，妳說得非常正確，剛才妳自己也說了，她不會讓妳感到困擾的，不是嗎？」
「是啊！」
「那麼，」荷玲繞過半圈，盯着晶翎，「為什麼妳的手緊握着拳頭，嘴巴還翹得半天高？」
官晶翊低頭一看，果然如同荷玲所說，她的雙手正僵硬地握着拳頭，再仔細一體會，感覺心正怦怦地跳得飛快。她漲紅一張粉臉，放鬆手指，再清清喉嚨。
她低聲嚷道：「因為我有點緊張，妳知道的，展覽會可是件大事。」
她接着呼出一口氣，挺挺肩膀，「今天時間過得真慢，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下，晚上再繼續趕工。」
「萬一勝武問起妳，我要怎麼回答？」
「為什麼妳認為他會問起我？」
「因為最近每次他一知道妳不在公司時，脾氣就會變得難纏。」荷玲輕笑，「通常不是盤問我就是盤問警衛。妳知道嗎？只要妳一不在公司，他就快把我們逼瘋了。」
「可是我這幾天都沒見到他的人影。」
「當然，我想他是故意不讓妳看到。」
官晶翎直覺荷玲此時誇大其詞的成分較多；為了拉攏他們兩人的關係，她會刻意去營造某種曖昧氣氛。
她瞪眼說：「他才不會問呢！」
荷玲俏皮一笑。「哦，是嗎？我可不這麼認為。」
官晶翎思索了一會，正聲說：「好吧，麻煩妳轉告他，當心歐陽艷容的枕邊細語，因為我可不想為了她再重新改電腦程式。」
荷玲眼睛睜得好大，「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吧？真要我這麼說？」
雖然和荷玲是好友，官晶翎目前不打算談自己複雜的心情。
「當然！妳不但要告訴他我明天不來公司，而且，請妳務必把我剛剛的話轉告他，一字不漏。」
「妳確定？」
官晶翎一臉的堅定。「我十分確定。」
「……好吧，希望妳不是意氣用事。」
送走荷玲后，官晶翎慢條斯理收拾好預備帶回去工作的資料，拎起粽子，頭也不回的離開公司。
回到住處后，官晶翎丟下手上的所有東西，脫掉外衣進浴室，準備洗個熱水澡，好減輕一天的壓力。
從浴室出來后，換上一套舒服的工作服，轉開電視，正想打電話訂外送披薩時，突然一陣迫切不耐的敲門聲傳來。
她驚跳起身，隱隱約約意識到來者是誰，只是不曉得自己該作何反應。
門外果然是向勝武。黑色的深邃眼裏充滿着憤怒，他瞪視着她，緊抿的薄唇加上一臉的寒霜凝重。
她從沒見他這麼憤怒過。
「我可以進來嗎？」他高大的身軀擋住門口，生硬而保持禮貌地問。
官晶翎往後退一步讓他進來，關上門跟着他走到客廳，盡量以最不輕鬆的語氣說：「看你的樣子……一定是聽到我的留言了？」
向勝武扯掉外套，隨手扔到沙發上，差一點打到粽子，而後者靜靜地看着兩人。
「是的，我聽到了，」他轉過身逼視她的眼睛。「妳說，妳到底是什麼意思？」
此時官晶翎的腳赤裸着，相對之下他幾乎比她高上一個頭，兩人的身高差距使得他的憤怒像洪濤般一波波襲向她。
她的雙手扠在腰上，抬起下巴，迎視他逼迫的眼神，「我想我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如果你還要一字一句聽清楚，我可以再說一遍。」
「我要妳向我道歉！妳沒有權利那麼說。」
「很多人都知道你的風流史，不是嗎？難道你也這樣闖進人家屋裏，要求他們一一向你道歉？」
「還有，」她挑高眉頭，維持着不變的語氣，更帶着幾分挑釁。「你以為歐陽艷容對你的野心還是秘密嗎？在這個城市裏有關你的謠言早已滿天飛了，親愛的大情聖，你已經被她迷得暈頭轉向了。」
「我才沒有被她迷住！」向勝武大吼，「妳給我聽清楚，不管她以什麼當作代價，她都無法從我身上得逞，更別提文豪收藏的寶物了，如果妳不信——」
「哦，是嗎？」官晶翎清脆的聲音，冷冷打斷他的話。「據我所知，歐陽艷容在情場上沒有失敗的紀錄。」
向勝武頓了一下，略微瞇起眼睛審視着她，臉色顯得較為冷靜，但聲音透出的火氣依然不減，「妳真的以為我會被她控制？妳以為我會抵擋不了她的魅力，而讓她予取子求？妳是這樣看我的？」
她聳聳肩，嘴角的調侃愈發明顯。「我認為你還沒有學到教訓。」
這女孩竟然又想讓他失去理智！這令他更是火大。「不要耍嘴皮子，我不想再繼續吵架了。說！妳到底要不要為講錯話而道歉？」
「不。」她把下巴抬高，向前接近他。
突然之間，向勝武覺得跑來泄憤簡直是荒唐到極點，她只是個嬌小的女孩，而赤裸着腳裸使她看來比平時更嬌小，但他卻像對付其它人一樣對她大吼大叫。
但憤怒已被熊熊挑起，他不願意就此作罷。見她依然瞪着自己，表情豐富的小臉蛋也充滿着怒容和傲慢，一點也不願退縮。這簡直更令他惱怒。
「你真是固執。」官晶翎繼續挑釁。
「妳也一樣，沒有資格說我！」
「我？我不固執，我只是就事論事。」
「論什麼事？」
她又向他逼近一步，兩人的鼻尖幾乎撞在一起。「你的固執。」
「我們這樣子的對話毫無意義。」
「我是說真的。」
向勝武瞪着她，眼神突然似笑非笑。「妳如果要我相信妳，請不要把腳踩在我的鞋子上。」
官晶翎挑起眉，仍緊緊瞅着他好一會兒，才狐疑低頭看地上，發現自己的赤腳正踏在他的大鞋上，卻渾然不覺。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即把腳移開，蒼白的臉蛋立刻漲紅。
她光是停頓了一下，眨眨長長的睫毛，轉動溜溜的眼珠，最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掩飾先前的窘態。
她掩着無法停止笑的小嘴，吶吶地說：「我不是故意的。」
想不到一臉寒霜的向勝武也跟着笑了起來，方才的怒氣完全消失殆盡。衝突終於過去了，官晶翎感到無比輕鬆。
看着那張平日張狂霸道，卻使女人瘋狂的俊臉正對着她笑，她的心突然間顫抖了一下……她從未見過那樣迷人的笑容。
向勝武的溫柔剎那間軟化了她的倔強，她無法繼續維持着冷靜與傲氣。
如果這一刻能靜止就好了……真希望他能永遠這樣笑着看她。
官晶翎坐下來倚在沙發背上，故意冷冷地說：「好吧，我道歉，我那麼說是有些過火了。」
「嗯，我接受妳的道歉。」他毫不猶豫說。
沉默了一會，他接着又補上一句，「別以為我忽略妳的忠告，其實我正在調查歐陽艷容的私人資料。」
「我以為你早已『親身調查』過了。」晶翎小聲地說，卻掩飾不了話中的諷刺。
「不要再宣戰了，」向勝武一臉鄭重警告她，「我是說我正在查歐陽艷容的背景資料。」
「哦。」官晶翎似不經意地看着他，「怎麼查？」
「透過我認識的警方朋友。」
「那……你認為她會對展覽品造成威脅？」
向勝武稍遲疑一下，微微點頭。「的確有這個可能性。不過奇怪的是，她根本沒有隱瞞她的企圖心，即使她今天到風尚來找我，也是毫不掩飾她對於展覽品的高度興趣，所以我並不十分確定。」
官晶翎輕輕地笑，睥着他。「想想看，她故意先到計算機室來找我再去找你，記得嗎？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既是為了收藏品，也是為了你。相當聰明的女人！」
向勝武沒有回應。
官晶翎的神情突然轉為落寞，低下頭，一副楚楚可憐。「也許我該向她學習……我想，我只是個失敗的挑逗者。」
向勝武皺眉睜大眼睛。失敗的挑逗者？他心底再清楚不過，如果他夠聰明的話，現在應該拎起外套立刻走人。
但目前他只確定一件事，如果讓她再度遠離他，他會一輩子後悔。
「不，」他沙啞地說，「妳並沒有失敗。」
「哦？我是不是又令你失眠了？」她張大那雙黑亮眼睛，長睫微微顫抖。
「已經成為習慣了。妳對我施了什麼咒，晶翎？」
官晶翎屏息了好一會，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然後從沙發站起來走向他，縮短兩人的距離。
向勝武走向她，將她緊擁入懷。
熱體迷雲３
我倆之間迸出的火花
如同熊熊野火被挑起
像兩股早已相吸的熱力
終於擺脫束縛奔向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