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元一八八七年(清光緒十三年)
俄國莫斯科近郊一棟名為“溫尼伯”的宏偉莊園。
“什麼?母親派了總管渡洋到中國去‘幫’我帶回一個中國新娘?”金髮藍眼的艾魁克。溫尼伯難以置信的瞪着坐在書房沙發上的父親。
褐發藍眼的索洛夫。溫尼伯年近六旬,兩鬢飛白,藍眼中有着無奈眸光,他十指交握在膝上,看着已承襲自己伯爵之名的大兒子錯愕表情,他也只能尷尬的點點頭,“你母親你是知道的,她對中國文化有多着迷……”
艾魁克當然知道,瞧瞧這問古典寬敞的書房裏,有三分之二的書架上擺放的全是母親從書店或拜託外國友人買來的各種中國書籍。
他目光再掠過另一邊母親差來木匠,特別要求依照書籍中的圖片所做雕刻龍鳳的三大木櫃,再將一些中國來的瓷器、絲綢等製品小心翼翼的擺放在裏面。
而母親的瘋狂不止如此,她還請大清帝國駐守在莫斯科大使館裏的幾名俄文、英文流利的參贊翻譯前來教她中文,而兩、三年下來,母親的中文還真的是頂呱呱了。
然而不管她對那個帶着神秘色彩的東方國家有多迷戀,她也不該將主意動到他的頭上來。
“我去找母親談談。”艾魁克冷峻着一張俊顏轉身就往門口走。
“等一等。”索洛夫急忙起身攔住他的去路。
“父親,請別告訴我,你也贊成母親這般胡來!”他不悅的凝睇着一向明理,但卻過於寵溺母親跟妹妹的父親。
他喟嘆一聲,“我知道她是無理了些,可是你母親也說了,如果我不讓總管去,她打算自己渡洋到中國去,而嘉芙蓮才十六歲,也興緻勃勃的說要跟去,這……”他一臉為難,“我若不妥協,你母親跟你妹全要出洋,這怎麼行?”
他半眯起眼睛看着父親,“你可以兩者都拒絕。”
“這——”他沉穩的臉微微泛起紅潮,對家裏的兩個大小女人,他是疼進心坎里了,可說是有求必應,尤其兩人一起撒嬌,他差點就答應讓她們出洋去呢!
艾魁克看父親那個臉色,也明白他拒絕不了母親跟妹妹,但他總可以抗議吧!
“我不會娶那個中國新娘的,何況母親胡鬧,硬要娶個中國媳婦也還有傑恩——”
“你弟?呃……事實上,我先找他談的,但他已嚴正拒絕了。”索洛夫太陽穴微微抽痛起來,他早知道他兩個兒子都不好商量。
“他拒絕?我也拒絕!”
“艾魁克,傑恩拒絕是因為他已經有一群應付不來的女朋友了,他對那種你母親口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全身包得密不透風’的中國女人是敬謝不敏,可你——你對女人沒興趣,有一個這樣的女子當妻子是再適合不過。”
聞言,艾魁克眸中閃過一道冷光,“這句話應該是傑恩說的吧,而父親肯定還漏了幾個字。”
“呃——”艾魁克的話是一針見血,索洛夫臉色僵硬,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他一定說,‘中國的女人從一而終,以夫為天,不見異思遷,最適合我這個被女人背叛過的男人。對吧?”
還真的是一字不漏呢,索洛夫的無措神情已說明了一切。
艾魁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壓抑心中的怒火后,才對父親道:“那就請父親去跟母親說吧,她想要一個中國混血的孫子或孫女,就去找那個四處‘播種’的傑恩,機會會大一些!”語畢,他冷冷的轉身離去!
房門關上了,躲在書架后的愛莎跟嘉芙蓮母女這才揉着酸疼發麻的腳起身,走了出來。
一張苦瓜臉的索洛夫看着一身粉藍低胸宮裝的妻子愛莎,年屈五旬的她風韻猶存,儀態動人,那一雙紫羅蘭美眸則帶着慧黠的流光,看來她早就料到她兩個兒子的反應了。
他的目光移到她身邊那個恍如愛莎翻版的嘉芙蓮,她一頭垂在肩后的金色鬈髮,一雙帶着調皮光芒的紫眸,一身蕾絲低胸蝴蝶袖的白色篷蓬裙,才十六歲的她已是個動人的美女了,他微笑的接受女兒憐憫的擁抱。
“爹地,你辛苦了。”嘉芙蓮口是心非,這爸爸一點威嚴也沒有,連兩個哥哥都搞不定。
他搖搖頭,放開分明“言不由衷”的小女兒,“你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她吐吐舌頭,後退一步,讓給“嗲功”比較一流的母親。
愛莎很有默契的向前,給了親愛的丈夫一個大大的擁抱,再親了他的唇一下,“既然咱們兩個兒子都不願娶中國女人,那就換個方式,由我跟嘉芙蓮到中國去找個小娃兒來領養,好不好?
我想要一個有中國血統的家人嘛。“
他皺眉,“那也不必你親自去,叫總管——”他恍然大悟,看着噗哧笑起來的妻子跟女兒,“說來說去,你們就是想到東方去就對了!”
“索洛夫——”
“不行!我不放心,總之,湯森總管已經離開兩個多月了,此時也應該抵達中國了,你們再等個一、兩個月,就可以等到一個中國女人了,就是這樣,沒得商量了。”索洛夫怕自己在她們母女的聯手撒嬌遊說下又心軟,急忙的離開書房。
嘉芙蓮抿抿唇兒,沮喪的轉身,走到沙發上坐下,雙手托着頭,“怎麼辦?母親,我們要到東方的計劃似乎又觸礁了。”
愛莎走到女兒的身邊坐下,看着改以單手托着腮幫子的女兒。倒是挺有信心的順順她柔軟的髮絲道:“沒關係,一步一步來,反正再過不久就會有一個傳統中國女人渡洋過來,我有預感,一旦讓那個女人融人我們家后,我們就有機會到中國去了。”
她的第六感一向很準的。
“為什麼?”
愛莎賊兮兮的笑道:“女人離家三千里,總會想家嘛。到時候‘三個女人’一起對着你父親哭,你父親肯定招架不住,我們就能順理成章的陪那個中國女人回她的家鄉去了。”
“母親,你真是個天才!”嘉芙蓮眉開眼笑的緊緊抱住母親,母親對東方着迷,她也不遑多讓,她陪着母親探索中國世界的人文、傳統、語文,認真說來,她可比母親更渴望到東方去會會那些不可一世的“皇親國威”及善良樸實的老百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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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蘇州月黑風高的夜晚,蘇州城內外的街道空無一人,百姓們不僅將門窗關得緊緊的,連燈火也不敢點燃,整個城鎮看來恍若一座死城。
寂靜的夜,遠方突然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聲音愈來愈大,不久,一個綿延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的通過街道,躲在屋子裏的百姓們大多不敢張望,但還是有幾個人好奇的透過窗戶的細縫,往那個提着宮燈的迎親隊伍里的八人大轎瞄上一瞄,但轎簾重重,那些偷瞄的人一方面鬆了一口氣,一方面又難掩失望,沒瞧見那名被喚為“妖姬”美若天仙的朱倩長啥模樣?
據聞只要男人見上她一面,莫不想將她佔為已有,但這一年多來,已連續有六名地方望族的少爺在與她拜堂成親時暴斃了。
由於她本身是朱家撿到的棄嬰,身世不明,因而傳言紛紛,說她是妖姬轉世,說她被下了咒,要不就是命里克夫……
而喪家認為她不祥,不敢將她留在家中,便將她原轎斥回“回春堂”。
回春堂其實是個藥鋪子,朱倩的養母早逝,養父朱德是個有名的大夫,除了一手的好醫術外還有一身好武功,而獨子朱曼堯盡得真傳,在朱德自覺人生之路將盡時,他要兒子娶妻並交代兒子為朱倩覓得一個好人家出嫁后便撒手西歸,此後,回春堂就交由朱曼堯執業,而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的朱倩雖然十三、四歲后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在朱曼堯為她擇夫的消息傳出后,便有不少慕名而來的公子涌到回春堂說媒。
但朱曼堯認為妹妹才十五歲,雖依父親遺言為其擇偶,但計劃在她十六歲后才讓她婚嫁,因而婉拒各方說媒,但在一些望族動用官員們進行遊說后,朱曼堯在重重壓力下,不得不點頭,只是誰也不知道朱倩第一回上花轎就剋死新郎倌,由於尚未拜完堂,因此,朱曼堯將妹妹帶回,但一些不怕死的少爺卻前仆後繼的再來說媒,於是一件件在拜堂時新郎倌暴斃案相繼出現,終於讓那些“好色之徒”不敢再跟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而朱倩也得以在回春堂里平靜的過了大半年,但“妖姬”之名已與她糾葛不斷。
而這一次,已是她第七次上花轎,仍是一身的鳳冠霞帔,喜帕下卻是一張憂鬱的芙蓉面。
在耳濡目染下,她也跟着哥哥一起習醫,而她從不是個膽怯、懦弱的人,只是在害死幾條無辜的人命后,她不再是那個自信滿滿的跟哥哥論醫對辯的俏丫頭,她害怕得如驚弓之鳥,天天害怕。
可是她不懂,她已經剋死那麼多人了,這個葉少爺為什麼還想娶她?
縱然他已找了厲害的法師設壇作法三天三夜,並依照法師指示“夜半娶妻”,但真的會沒事嗎?
她好擔心,好害怕,她咬緊下唇,伸出顫抖的手輕輕的撥開轎子的窗帘看出去,整個街頭黑漆漆的,這兒的人連燈也不敢點,怕被她沾了晦氣。
她放下手,雙手緊緊握着,她不想成親的,哥哥跟嫂嫂也不想將她嫁出去,但地方官三次到回春堂說媒,還說這一次萬無一失,哥哥跟嫂嫂也不得不點頭,正所謂牡丹花不死,做鬼也風流,想擁有她的男人不明白她是被下了咒不能成親的嗎?
思緒間,朱倩發現轎子停了下來,而空氣中則飄着燒紙錢的味道,一會兒后,有人踢了轎子一下,隨即轎簾被掀了開來,在兩旁燈火通明的宮燈照亮下,一個又矮又胖、相貌不揚的年輕男子正笑咪咪的看着她。
透過輕簿的紅紗喜帕,她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矮胖的男人就是她未來的夫婿,但他身上紅通通的新郎倌服跟喜帽卻殘忍的提醒她這個事實!
葉志站在一旁,看着喜娘牽着戴着喜帕的新娘子下轎后,忍不住的推開喜娘,笑盈盈就要抱朱倩,她急忙一閃,他又要抱她,好在喜娘過來阻止,“猴急不得啊,葉少爺,你們還沒有拜堂呢!”
他一挑濃眉,“拜堂?不用了,我爹、娘早回房休息了,而這會兒也是一個客人也沒有,我們原本就不打算拜堂的,你們人送來了,就可以走了。”葉志跟總管使個眼色,總管明白的拎了一袋銀兩,分別發送給迎親的僕從及兩、三名包括喜娘在內,由女方陪嫁過來的丫鬟。
“這——怎能不拜堂呢?”喜娘傻眼。
葉志瞪了她一眼,“還拜什麼堂?以前那幾個冤死鬼全在拜堂時死掉的,我才不幹!”
“這……”喜娘還想抗議,但被葉家的幾名僕人給請離了這棟紅牆綠瓦的宅院,連那兩名朱曼堯特別買過來伺候朱倩的丫鬟也全被趕出去。
但才一會兒時間,門內就傳來“砰”地一聲重物倒地聲,隨即是幾聲尖叫及騷動聲,葉宅在瞬間燈火通明,大門又“砰”地一開,幾個僕人騎馬趕着去找大夫,而屋內已傳來幾聲凄厲的痛哭聲。
喜娘跟兩名丫鬟面面相覷,一手撫着胸口,偷偷的往門內瞄進去,頓見葉少爺呈大字形的躺卧在地上,而葉家的兩老正撫屍痛哭,新娘子朱倩則僵直着身子跌坐在階梯上,喜帕還在頭上她們分別咽了一口口水,急忙逃離,這朱倩果然是被下了咒,成不了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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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的午後,朱曼堯一臉落寞的踏進回春堂,站在櫃枱后的江品潔連忙走出來,為丈夫倒了一杯茶水遞給他。
一身藍衫的朱曼堯仰頭一口喝下,神色轉為悒鬱,“他們還是不肯讓我接妹子回家。”
“他們”指的就是葉家兩老,朱倩這回又剋死了他們的獨子,葉偉富夫婦氣不過,硬要她留在葉家為葉志守寡一輩子,朱曼堯一向疼愛妹妹,怎捨得她在那裏受苦?這幾天已奔走葉家多回,並已退回全數聘金,但葉家就是不放人。
一臉素凈的江品沽深情的看着憂鬱的丈夫,不忍的道:“這也許就是妹子的命吧,葉家財大勢大,我們無能為力啊——”
“閉嘴!”他突地臉色大變,惡狠狠的瞪着她,“我絕不會讓倩兒在那裏待一輩子的!”若真的無計可施時,他定用武力將妹妹強搶回來,即使那麼做會讓爹一生辛苦建立的回春堂毀了,他也在所不惜。
看着丈夫氣呼呼的甩袖就往房裏去,江品潔呆若木雞的杵在原地,成親兩年多來,她還是頭一回看到丈夫這麼生氣,而且那模樣恁地嚇人,像要殺人似的。
“朱夫人?朱夫人?”一名老鄉紳扶着體弱的老婆走進藥鋪子。
江品沽這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走過去招呼,“王老爺,老夫人不舒服,你差人過來喚一聲,我叫我家相公過去幫她瞧瞧便是,何須在烈日下走這一遭?”
老鄉紳搖搖頭,神情有些尷尬,但還是坦白的道:“我家媳婦剛生了一個小孫兒,怕你們到我家——呃——不太好,所以還是我們兩老過來好了。”
江品潔不笨。明白他指的“不太好”就是指朱倩的晦氣,縱然眾鄉親都知道她現在人還留在葉家,但回春堂也總是她的家,已有多名病患寧願捨近求遠,也不來這兒看病了。
回春堂的生意是一日淡過一日。
思緒百轉的她尷尬的朝兩人擠出一絲微笑,“那你們先坐着,我回房裏請曼堯出來。”
兩人點點頭,心裏其實也毛毛的,但老太婆近幾個月轉給別的大夫看,病都不見起色,還益發嚴重,他們才不得不回到這兒來。
但兩人坐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大夫出來,正困惑不解時,江品潔眼眶泛紅的走了出來,“呃——不好意思,我家相公他人也不太舒服,所以請你們下回再來吧。”
“這……”兩人錯愕的交換了一下目光,火氣隨即湧上心口,他們可是提心弔膽、鼓起勇氣才敢踏進回春堂的,結果人家還不看診。
“算了,算了,老太婆,我帶你去給別的大夫看,我就不信他們治不好你的病。”老鄉紳氣呼呼的扶起老婆就離開了。
兩人一走,江品潔的淚水應聲而下,丈夫擔心朱倩竟到了婉拒看病的地步,而且還對她冷言冷語的。
事實上,從朱倩第一次上花轎后,她就發現丈夫的心情似乎跟着低落,而今小姑七次上花轎卻被扣留在葉家歸不得,丈夫更是變得陰陽怪氣,不似往日和善,與她更是漸行漸遠,這該如何是好?
她真的是無語問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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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宅“我不嫁!我不嫁!要我嫁給金髮碧眼的妖怪當丈夫,我寧願現在就去撞牆!死了算了!”葉霜趴在梳妝枱上痛哭失聲。
站在一旁的老嬤嬤,也就是葉霜的奶娘林碧姿,看着自小喝着她的奶水長大,已亭亭玉立的美人兒哭得傷心哽咽,她的一顆心也揪痛了,正想替她說情時,葉偉富卻開口怒斥——“什麼妖怪?那個艾——艾什麼的是‘伯爵’,說起來就是我們這兒當官的一樣,也是有錢有勢的,你別搞不清楚。”
“我才不要,再說那個什麼俄國離這兒好遠的,我不要去!
我不要!“
葉霜雖然哭得淚如雨下,但粉臉上可有着傲氣與怒火,一股千金女的嬌氣可是濃得很,她忿忿不平的瞪着也凝着一張臭臉的父親。
小頭銳面的葉偉富對此可沒啥感覺,尤其女兒嫁出去就是潑出去的水,這嫁得愈遠愈好,免得還回來哭訴夫家的一切,煩人的很。
再說,這次跟俄國伯爵的聯姻還是地方官幫忙牽的線,這遠從俄國來的湯森總管還帶了一封中國駐俄大使的親筆信函,請蘇州地方官務必找個德才兼備、外貌上等的蘇州姑娘,而地方官張德備跟他是多年交情,這等好康事自然就落在他頭上,因為嫁女兒,收到的聘金全是一箱箱亮澄澄的黃金,夠他們吃喝好幾代。
再說,他唯一的獨子葉志兩個月前被朱倩那個女人給剋死了,他後半輩子沒有人可以仰賴了。
他撇撇嘴角,“反正我已經跟那個湯森總管說定了,今天下午的船,你娘也已經幫你買了好幾箱衣服差人送到船上去,就這麼辦了。”
她氣憤的哭叫,“我不要!爹,我不要!”
“老爺——”林嬤嬤看着葉霜哭得涕泗縱橫,忍不住開口道:“她總是你的女兒,你怎麼忍心將她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他眼一瞪,“女兒本來就是要嫁人的,嫁出去就是潑出去的水,有什麼好捨不得的?”
“可是——”
“甭說了,你從小看護着她,你就一起去。”
葉偉富急着要將女兒嫁出去,其實存有私心,這朱倩像朵含羞待放的動人玫瑰,讓他這個六十歲的老男人看了也心痒痒的。
而這也是他獨排眾議,硬要將她留在葉宅的原因,他打算“暗地”
接收她,當他的小妾,但這個女兒一向難纏,不比他那個逆來順受的妻子,所以一聽到張德備跟他提到這件遠嫁到俄國的婚事後,他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何況還有亮澄澄的金子。
葉偉富一踏出女兒的閨房,林嬤嬤即不舍的將葉霜擁人懷中安慰,“別哭,別哭,老嬤嬤捨不得,捨不得啊。”
“我該怎麼辦?我不要嫁給那種金髮藍眼的野蠻人,我好害怕,我不要!”
“可是——我們又不能忤逆你爹。”她也無奈,何況夫人對老爺的決定從不敢有意見,她們只有遵照辦理的份。
“我不要,不該是我的,這些事全是那個不祥的朱倩引起的,她剋死我哥,現在又降霉運給我,害我得離家千百里,也許就客死在異鄉,這全是她造成的,應該是那個該死的妖姬出洋去剋死那個金髮藍跟的妖怪才是啊,不該是我……不該是我的……嗚……嗚……”葉霜一張花容月貌上滿是淚水。
林嬤嬤眉一皺,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她眸中一亮,“老嬤嬤有法子了。”
葉霜抽抽噎噎的從她的懷中抬起頭來看着她,“法子?還有法子嗎?”
她笑笑的點頭,上上下下的看看她,又笑了笑,“你跟她的年紀原本就差不多,外貌也同屬上等之姿,就算那個金髮藍眼的妖怪看到她也絕不會起疑的。”
“奶娘的意思是——”
林嬤嬤附耳在她耳畔說了一些話,葉霜眸中一亮但隨即黯沉下來,“這萬一她向他人說她不是我,那可怎麼辦?”
“放心吧,奶娘一路都跟在她身邊,她想活命就得聽我的。”
林嬤嬤眸中一閃而過一道堅定的眸光,為了讓她心愛的寶貝能遠離金髮藍眼的妖怪,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那——我呢?我能躲去哪裏?”葉霜從沒離家過,更何況從小在身旁的林嬤嬤又不在身邊,她難掩惶恐。
這的確是個問題,而且又不能請夫人代為安排,她從不敢反抗老爺,又哪敢欺瞞老爺。
林嬤嬤想了又想,這才想到老家的鄰居,“你到揚州去投靠一個人。”林嬤嬤隨即走到桌旁,拿起桌上的毛筆跟紙寫了一個人名跟住址,回身交給她,“你一個姑娘家到那邊是危險了些,我待會兒到前方的武館找個保鏢護送你到那裏去,但畢竟路長,你自己得學着獨立、小心,明白嗎?”
葉霜點點頭,但心裏其實很不安,只是一想到如此一來就能擺脫出洋嫁人的命運,她又安心了點。
“事不宜遲,我得趕快去打點些事,而你趕快收拾包袱,多拿些珠寶盤纏,別讓人瞧見了。”林嬤嬤連忙叮嚀。
她再次點點頭,看着林嬤嬤開門離去,她很快的將一些衣服打包,再將珠寶盒的首飾珠寶全倒進四方巾里包了起來,塞進包袱里,再小心翼翼的將它藏在床底下。
約一炷香的時問過後,林嬤嬤回來了,手中多了一套鳳冠霞帔,“再過半炷香的時間,一些敲鑼打鼓的喜樂隊全要過來了,你得趁現在先走。”她邊說邊放下手中的鳳冠霞帔,雖然說是下嫁到外國去,但中國習俗不能免,葉霜還是得穿上鳳冠霞帔,由八人大轎扛到渡輪口上船去。
在林嬤嬤的幫忙下,葉霜拿起包袱一路溜到後門,而那裏已有一名武館的女武夫駕着一輛馬轎等着她,她連忙上了轎子,與林嬤嬤淚眼相對道聲再見后,離開了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家。
林嬤嬤不敢逗留,急忙回到葉霜的閨房,先在桌上的茶水裏下了迷藥后,這才匆忙趕赴朱倩所居的東廂,誑說有事要幫忙。
請她到葉霜的閨房一趟。
朱倩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她被困在東廂哪兒也不準去,就連葉家的傭人也不敢接近她,送三餐飯菜過來也是送到門口就跑了,她就像個妖魔鬼怪,令人惶恐。
因此,林嬤嬤要她幫忙,倒令她有精神些,朱倩一路跟在她的身後走,卻沒有多想她為何多繞了後院一圈才來到葉霜的閨房。
一進房,林嬤嬤急忙將門給關上,剛剛為了順利帶她過來,她已先遣走一些在後院工作的丫鬟僕役,應該沒有人看到她帶朱倩離開房間才是。
她暗暗的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張笑臉,先為她倒了一杯茶水,“先喝口茶吧,我去看看小姐人到哪裏去了?”
朱倩點點頭,不疑有他,接過杯子喝了一口,驀地,一陣暈眩襲向她,她的視線變得模糊,兩眼往上一翻,頓時昏睡在桌上。
林嬤嬤連忙將她拉到床上,褪去她身上的衣衫,將那套紅色喜服穿上后,為她戴上鳳冠,並將紅色喜帕蓋上,再將她撐起坐在床上,自己則坐在她身邊撐着她。
不一會兒,外頭響起鼓樂聲及鞭炮聲,夫人葉黃維真跟一名丫鬟走了進來,她難過的對着林嬤嬤道:“時候到了,霜兒得上轎了。”
“我知道了,夫人。”林嬤嬤朝外表柔弱的葉黃維真點點頭,她眼眶泛紅,看來也哭了好一陣子,想是捨不得吧。
“我——我再看看霜兒吧。”葉黃維真有美麗的外貌,年僅三十,女兒完全承襲了她的外貌,兒子則完全像丈夫的翻版。
林嬤嬤一見夫人走過來就要掀喜帕,急忙阻止,“夫人,萬萬不可,這時候揭喜帕,霜兒可是會不幸福的。”
這話自然是她胡謅的,但葉黃維真是個迷信的人,也因此,才會聽從道師的胡言亂語讓兒子迎娶那個妖姬而一命嗚呼。
葉黃維真一聽,真的不敢掀帕子,她握緊着女兒的手,哽聲道:“霜兒,你到那個什麼俄國去,可得好好保重自己,娘會想你的……一定會想你的……嗚……”淚如雨下的葉黃維真匆忙放開手,轉身跑出房外,她是真的捨不得啊。
見她離開,林嬤嬤可鬆了一口氣,連忙喚來那毛丫鬟,“小姐不想嫁,害怕得全身無力,你幫忙扶着另一邊。”
“是!”
於是兩人一左一右的扶着昏迷的朱倩步出閨房,在人山人海的圍觀人潮下,上了轎子,而眾人對她要人攙扶上轎的舉止倒不訝異,一個千金女要出洋嫁給一個金髮藍眼的外國蠻人怎麼會不腳軟?言語不通,地方又遠,從此可回不了家,可憐啊!她有個見錢眼開的父親!
而一直昏睡的朱倩在同轎的林嬤嬤的撐扶下,一路被扛到渡輪,接着,又在船上侍者的幫忙下,將她扶上船上的頭等艙,而艙房裏早已堆放好幾箱衣服。
林嬤嬤看着窗外漸行漸遠的熟悉城鎮景緻,再將目光放在仍在床上昏睡的朱倩身上,命運的輪盤啟動了,誰也不知道等着她跟朱倩的未來是什麼?
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寶貝葉霜仍然在大清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