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轎車裏,氣氛是凝窒且沉悶的,後座的周蔚倫自視着正前方,神情淡漠。
周宜峰瞥了他一眼,“那種女人不值得你再去想。”
“我沒有想她。”他口是心非。此刻心中充斥的除了對她已隱然發芽的情僥外,還添加了一股熱騰騰的怒火。
該死的!那個女人居然這麼簡單就放棄他了,她不是說過絕不放手嗎?
“那最好,我們要直奔機場,回日本去。”
“那宋亞鵬的事?”他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這事會有人處理,我不可能為了那種小人物浪費我的時間!”
周蔚倫抿抿唇,“可是我想留在台灣幾天。”
他黑眸半眯,“什麼?正美還等着跟你結婚。”
他嗤之以鼻,嘲諷道:“她在教堂等了我三天?”
“當然不是,我早猜到你會落跑,所以婚事早就延期了,時間未定,但只要你回日本,這時間就很好決定了,甚至擇日不如撞日也成。”周宜峰冷冷的道。
“爺爺,我不想跟杉田正美結婚。”
“難道你想跟宋友築?!”他怒不可遏的看着他。
“我……”
“她絕對不可能成為我周家的孫媳婦,撇開她那不合格的身體不談,她那不成材的弟弟也是一大問題,你最好死心吧。”他火冒三丈的怒道。
周蔚倫閉上嘴巴,他知道再跟爺爺爭論下去也沒有用,他老人家一向強勢,要改變他的觀感談何容易?只是……“我還是想留在台灣幾天。”他有個帳想跟宋友築算清楚。
“你說什麼?”周宜峰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如果你不答應,我還是會找機會逃過來,若你不介意常常台灣、日本兩地奔走的押我回去,我也不在乎。”
他咬牙迸出話,“你留下來做什麼?那個女人已經答應不會跟你有任何瓜葛了。”
“我有我的用意,等事情一了,我會自動回日本。”
周宜峰跟周南傑兩人交換了一下目光,這孩子的執拗頑固他們也很清楚。
“好吧,這是我們做的讓步,至於你跟杉田正美的婚……”
“爺爺,那事等我回日本后,會好好的跟你們談談。”他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
周宜峰凝睇着他,心中盤算着,就算孫子還捨不得宋友築,但她總不會不顧她弟弟的生命吧,既然如此,他們兩人應該不會有任何進展才是……
思忖再三后,他點點頭,“好吧,那就依你的。”
“謝謝爺爺,我想在這兒下車就行了。”
“停車。”周宜峰指示司機停車后,周蔚倫便在馬路旁下車,看着車子揚長而去。
車內,周南傑不解的看着周宜峰,“父親,這樣好嗎?如果讓他發現這一切都是我們布的局?”
“他一定會到警察局了解宋亞鵬的狀況,你通知一下陳局長,請他再扣留那個笨蛋幾天,等蔚倫回日本后,再讓他出來,還有,不得探視。”
“我知道,我馬上聯絡陳局長。”周南傑隨即撥了手機,通知由鬼冢齊騰安排幫忙演戲的陳局長……
***
神經緊繃的宋友築驅車來到警察局,卻意外的看到站在門廊的周蔚倫,“你怎麼來了?你爺爺跟你爸呢?”
“別管他們,我有事問你!”他一說完,就轉身往旁邊的一個小公園走去,她愣了一下,才跟上他的步伐。
周蔚倫走到一處樹下的木椅坐下,宋友築看了在一邊溜滑梯嬉戲的小朋友,咬咬下唇,走到他身邊坐下。
“你到底在想什麼?”
他的口氣很火,這跟她認識的冷冰冰的周蔚倫有點兒不同,她錯愕不解的看着他。
“你真的以為我莫名其妙跟你來台灣後為的就是到這兒分道揚鑣!”
“你怎麼了?”他有點兒凶呢,看來還挺嚇人的,她心想。
“我怎麼了?你為了那條社會害蟲,簡單的就跟我爺爺達成協議,這算什麼!我又算什麼?我哪時候成了可以交換的貨品?”他原本冰冷的褐眸,在瞬間竄起兩簇跳躍的火花。
“那哪能怪我?而且……”她柳眉一擰,不悅的瞪着他,“等等,你說哪條社會害蟲?你在說我弟?”
“不是他還有誰。”
“他畢竟是我弟。”
“那又如何?他是壞人,而且是個不學無術,想要不勞而獲的社會敗類。”
“你……”她覺得有一股怒火跟着衝上心口,“也許你說的都對,但這種話何必說白呢,聽着別人當面批評你的家人,沒有一個人會覺得舒服的!”
“我說的是事實。”
“這個事實我早就知道了,何必說嘛,而且,你到底在氣什麼!”
“我氣什麼?我氣你居然為了那個社會敗類就放棄我!”他咆哮而出,嚇得在公園裏遊玩的小孩頓時靜了下來,在瞥到他那張冷峻兼充滿火氣的俊臉后,一個接一個發出哇哇哇的大哭聲。
“媽媽……”
“螞咪……”
“爸爸……”
幾個小朋友全衝到爸爸媽媽的懷裏,號啕大哭。
周蔚倫一時之間也呆了,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放聲大吼,他拍了自己額頭一記,喃喃的道:“我說了什麼?”
宋友築則還處在他那句話的震撼中,他在乎她,他相當在乎她要放棄他的這件事,看來他對自己有了感覺,一股幸福感頓時湧上心田。
慢慢地,小朋友及大人們不悅的抱怨聲竄進她的耳膜,她眨眨眼,看着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周蔚倫后,一抹笑意揚上了唇瓣,緩緩地往上一勾,然後再也藏不住的笑聲溜出口中,“哈哈哈……”
他眉一揚,給了她一記冷光,“笑什麼?”
她搖搖頭,卻愈笑愈大聲。看來老天爺真的很幫忙,讓周蔚倫說出心裏話,那
她要這個極品醫生當丈夫的夢想似乎還有圓夢的可能。
此時,周蔚倫的目光突地看到那幾名看守他跟宋友築的四、五名小嘍相繼走出警察局。
奇怪,他們也是綁匪之一,依他爺爺的個性,他跟宋友築有協議,就只會處理宋亞鵬的事,怎麼可能這些小嘍都沒事?
他站起身,朝他們走過去,她愣了一下,也跟着上去。
那幾個嘍一看到兩人,嚇得做鳥獸散,但周蔚倫還是眼明手快的將一個逮了回來,“你們為什麼沒被關起來?宋亞鵬呢?”
“呃……我也不知道,是裏面的警員要我們離開的,說沒事了,本來老大也跟我們一起走的,但不知怎地,突然又將他拉回去關。”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周蔚倫放開那名嘍,困惑的褐眸對上宋友築那雙同樣感到不解的秋瞳。
一個念頭一閃而過腦海,他抓住她的手,“你弟是混哪個幫派?”
“呃……青竹幫,是個很大也很久的幫派,我老弟從中學就混進去了。”
青竹幫的老大就是鬼冢齊騰,他爺爺的友人之一,而這次他們一下飛機就被盯上,綁匪不是別人,正是宋友築多年沒聯絡的弟弟。
這哪是巧合?這根本就是預謀,他們被人耍了!
他招手叫了輛計程車,拉着她一起坐進去。
“蔚倫,你在幹麼,我還沒進去看我弟弟。”她看着漸行漸遠的警察局。
“他不會有事的。”
“你怎麼這麼肯定?”
“因為這一切都是我爺爺找人安排好的棋子,充其量只是一場戲,一場要你乖乖離開我的戲而已。”他將自己的推斷一一告訴她。
她杏眼圓睜,氣呼呼的道:“太過份了,真的太過份,又太卑鄙了!”
他瞄她一眼,“別當面批評我爺爺。”
“你剛剛還不是批評我弟!”
“他的確很白。”
“你又來了,你……”算了,再說下去,也許兩人又會大吼起來。
周蔚倫撇撇嘴角,再看看那頻頻回頭的司機,“到中正機場。”
“好的。”
“機場?幹麼?”她真的被搞糊塗了。
“到日本去,跟我爺爺把話說清楚。”
“可我們三天前才搭機回來,這會兒又要回去?”
“幾小時的飛行而已。”
一個念頭突地閃過腦海,她眼睛一亮,“其實,你何必那麼急呢?你好不容易落單,我弟又沒事,咱們何不把握一下這自由的日子好好談場戀愛。”
他愣了一下,是啊,他好不容易沒有一群隨扈伴隨左右,而爺爺一定也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猜到這一切的主使藏鏡人就是他,那他何必那麼早拆穿他的西洋鏡。思走至此,他勾起嘴角,淡漠一笑,“這點子不錯。”
宋友築開心的主動倚進他的懷中,享受一股心靈相契的溫暖情懷,因為他沒有反對嘛。
懷抱軟玉溫香的周蔚倫在停頓一秒后,隨即指示司機將目的地轉往最近的五星級飯店,再來要做什麼,一切盡在不言中嘍。
***
接下來的日子如夢似幻,在周蔚倫越過心中那道高牆后,他跟宋友築的感情快速加溫,雖然他仍習慣帶着一張酷臉,但眸中不再冷漠,偶爾可見笑意一閃而過那雙淡褐色的明眸。
只是,不管宋友築如何要他開口說他愛她,他還是不說。
對他而言,那句話代表着承諾,而他很清楚,目前的他尚給不起承諾,還有太多的障礙阻隔在前方,目前的幸福及平靜可以說是偷來的。
在這段時間裏,宋友築充當導遊,帶他這個有台灣人血統,卻不曾踏入台灣的男人走遍這個福爾摩沙美麗島嶼的北中南三地,游遍各個大型景點。
他們深深愛上這樣無拘無束的悠閑生活,從一開始設定的一個月,到玩了兩個月後,又將時間拉長到三個月。
這三個月來,他們不曾開過手機,像是在走人生的旅站,一站一站的去探索對方,也一站一站的探索這個美麗的島嶼,只是該來的總是會來,當兩人開心的在高雄旗津的海產店愉快的吃着生猛海鮮,一見到四名西裝筆挺的高壯男子出現在店門口時,他們都明白,偷來的幸福即將劃上句點了。
***
周蔚倫理所當然被押送上飛機回到日本神戶,而宋友築雖然也跟着飛到日本,但周蔚倫卻被軟禁在家,在不得其門而入的情形下,她只能在他家對街的路口上,無奈的看着七、八名隨扈駐守在高大圍牆及大門旁。
被拘禁在二樓卧室里的周蔚倫在聽到“卡”的一聲開門聲后,猝然轉身,“爺……”他倏地住口,因為開門的並不是周宜峰而是周書婷,“姐,爺爺人呢?還有爸、媽、奶奶?我有話跟他們說。”
她凝睇着這個變了模樣的弟弟,他一身白色斜紋針織衫,合身直筒的平口褲,脖子間還戴了一條銀墜鏈子,看起來年輕許多,而眸中的冷峻也沒以往那樣懾人,彷彿多了一股柔意……
“姐,他們人呢?”
她喟嘆一聲,“他們知道你有很多的話要說,但那不是他們想聽的,所以……”她聳聳肩,沒再說下去。
“所以他們連見都不見,將我扣在這裏?”他一臉怒火,他乖乖回來是想跟他們坐下來好好談談,結果竟是讓自己陷入這種境地。
“不過,他們有話要我轉述給你,他們對你的所作所為很失望,你居然跟着宋友築在台灣混了三個月,忘了周家的事業,忘了還有一個等着你完成的婚禮。”
“周家的事業有爸、爺爺還有你,而我本來就不是其中的一員,我只是一名心臟內科醫生,但你已幫我將工作給辭掉了。”
她一臉尷尬,“那是爺爺交代的。”
“沒錯,婚禮也是爺爺安排的,但我呢?我算什麼?傀儡?你們想要什麼我就得做什麼,完全沒有選擇權!”他愈說火氣愈旺。
周書婷無言以對,她十分了解弟弟的心情,因為這些話是她當年被安排嫁給那個病佩慨的丈夫時,心底吶喊了千百遍的話,回首從前,一抹感傷襲上心坎,淚水盈眶……
周蔚倫見她炫然欲泣,知道自己碰到她的傷處,悶悶的道:“對不起。”
她眨回淚水,搖搖頭,“沒關係,爺爺還要我告訴你,下個月,就在他的九十大壽上,宋友築也是被邀請的一員,到時候你們就可以見面了。”
“他到底想做什麼?”他濃眉一皺,“下個月?他打算囚禁我一個月?”他難以置信的瞠視着她。
周書婷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話說完了,我要走了。”
周蔚倫看着再次被關上的房門,也聽到被上鎖的聲音,他煩躁的爬爬劉海,奔到浴室,脫掉衣服后,站在蓮蓬頭下,企圖讓噴濺的水花衝去一身的鬱卒……
***
宋友築在櫻之邸外站了幾個鐘頭后,決定到宋立偉家去,看看他能幫她想出什麼好點子再見周蔚倫。
不過,當她一進屋裏,宋立偉就對着她破口大罵,“老天!你跟蔚倫到底去了哪裏?手機沒開,一通電話也沒給我,三個月耶,他媽的,我要通知你們在你們還沒飛到台灣時,婚禮就已經暗中喊停了,這其中……”
“立偉,我們什麼都知道了。”她有氣無力的打斷他的話,再將在台灣發生的事做了一番簡述。
他聽了目瞪口呆,久久才道:“那你老弟咧?”
“還被關着吧,我覺得蔚倫的話很對,他該在警局裏好好反省,況且,這只是老爺子請人合演的戲,我弟不會有罪,只要蔚倫一回日本,我弟應該也會被放了吧。”
“結果這會兒卻換成蔚倫被關在家裏,而你……”他嘆息一聲,“老爺子真是太頑固了,現在你跟蔚倫兩人情投意合,他阿莎力的讓你們結婚,蔚倫肯定不會當落跑新郎,你們又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這不皆大歡喜嗎?”
“我不合格嘛。”她低頭看了自己一眼。
他濃眉一皺,目光移向她的胸部,“不會啊,我覺得你那兒滿大了!”
拜託!她翻了翻白眼,再瞪他一眼,“色狼,我指的是心臟!”
“哦,一時反應不過來嘛。”他側頭想了一下,隨即起身,從電話本上抽出一張名片,“啥,這個朱克雨來日本已經一個多月了,看來對你好像挺情深意濃的,知道你跟周蔚倫一起在台灣失蹤時,那模樣說有多落寞就有多落寞。”
“克雨?”宋友築愣了一下,接過名片看了一下,“他現在是市立醫院的醫生……”
“那是誰?”宋立偉觀察她的表情。
“一個很愛我,但我一直對他沒有感覺的大哥哥,也是我的好朋友朱芷妮的親哥哥。”她頓了一下,“你幫我想想法子,怎麼去看蔚倫,我先出去一趟。”
他一臉為難,“我儘力好不好?周老爺子的腦袋跟愛因斯坦的差不多,我不覺得我有能力幫你想到法子。”
也對,唉,她在心裏暗嘆一聲,“那我先走了。”
宋友築臉上的無奈及無措讓宋立偉看了也覺得很心疼,但他真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
不久,宋友築即來到市立醫院的大門口,回想起當時和周蔚倫在這裏的情景,她抬頭看了三樓的研究室一眼!苦澀一笑后,便步入醫院大廳。
“對不起,請問朱克雨朱大夫在哪裏?”她到護士站詢問一名笑容可掬的護士。
“他正在巡房,你是……”她看着這名亮眼的大美人。
“我是他的朋友。”
“嗯,那你要不要到六樓的醫生休息室去等他,他一巡完房會先回那裏。”
“謝謝。”宋友築朝她笑了笑,轉身搭電梯上了六樓,來到醫生休息室的走廊外,靠在牆壁上,看着來來去去的醫生及護士……
一會兒後上身白袍的朱克雨走了過來,在看到日思夜想了多月的佳人後,開心的跑向前,“友築。”
然而,她的笑容顯得收斂多了,她直起腰桿,笑笑的道:“克雨,好久不見了。”
“是真的好久了,在那場變裝秀后,不,那天我也沒見到你,在前一天見面后,就沒再見面了。”朱克雨生性較靦腆,一句“我想你”的話硬是梗在喉中說不出口。
“變裝秀……”宋友築忍不住搖頭,那好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她凝睇着這張俊秀斯文的臉孔,那眸中的暖意數十年如一日,但她就是無法對他產生感情,只是愛的人若是他,也許不會讓人這麼沮喪了。
朱克雨尷尬的笑了笑,“呃……找個地方聊聊,好不好?我想知道你這幾個月過得好不好。”
她點點頭。
兩人相偕步出醫院大門,隨即轉往醫院旁的一家咖啡屋。
對坐在咖啡屋裏,氣氛有點兒沉悶,宋友築靜靜的喝着咖啡,看起來心事重重,朱克雨只得找話題!先說妹妹朱芷妮跟牙科醫生康敬之相戀的事,然而,家中除了母親外,全舉反對票,因為康敬之是個花心大蘿蔔,實在不是個良人之選……
“相愛是兩個人的事,家人為什麼不支持,卻硬要成為兩人感情發展的阻力呢?”她這話是有感而發。
朱克雨直視着這張略帶憂愁的麗顏,“我想你指的不只是我們,而是周蔚倫的家人,對嗎?”
她沉重的點點頭,“宋立偉跟你談了不少,是不?”
他點點頭,“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要不要跟我回美國去。”
她愣了愣,“為什麼?”
“周蔚倫的祖父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更不是一個能夠商量的人,他在政經、黑白兩道都是以強勢獨裁聞名,你只是一個女孩子,鬥不過他的。”
“我一向不認輸,也很堅持,這點你很清楚。”
“別跟周老爺子斗,你不可能贏的。”
“也許吧,可就算要輸也要輸得心服口服,”她直視着他深情凝睇的俊顏,“我不會放棄周蔚倫的。”
從她堅定的眸光中,朱克雨明白他刻意請調來日本想贏得美人心的行動是宣告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