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說,你又去哪裏了?”
香玉剛掀開帘子,就被一隻大手粗魯地拉到屋內,步履不穩跌進對方寬碩、堅硬的懷裏。
暗暗地嘆了口氣,香玉不敢掙扎怕引來更有力地束縛,“書房新來了一批書,我去幫着整理。”
“又是江福吩咐的?他真是欠揍了,竟敢違抗我的話。”說著推開香玉怒氣沖沖地往外走。
香玉一把拉住他,想阻止他去找江總管麻煩,卻因為力不如人,踉蹌着險些跌倒,幸虧江定雄長臂一伸攬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別去,是我自己無聊才要去幫忙的。”
“無聊?”他“呼”的一聲放開她的身子,瞪大眼睛責問,“與我在一起很無聊?你是不是不喜歡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香玉垂着眼瞼不答話。無聊嗎?這些日子,他帶着她騎馬,捉野兔,那是她以前從沒有過的生活。與他在一起,不必擔心他會耍心機,在他的臉上,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心思,坦誠與真實。無聊?怎麼會無聊呢!他將她的生活填滿了各式各樣的遊戲,讓她不由自主地放鬆自己去歡笑,甚至忘記自己之所以進江府的目的。她估計錯了,江府里最危險的人物不是江槐天,而這個傻裏傻氣的江定雄。
“該死的你說話呀!”他氣惱地拉住她的頭髮逼問。
“好痛。”這個魯人!
“說!不然我就不放手。”嘴裏放着狠話,他的手卻不由自主地鬆了力道,淺淺地握着她柔軟的青絲。
“不是。”
“真的?”
“嗯。”她暗嘆了口氣答着。
他專註地盯着她的眼看了會兒,似乎認定她不是在騙人才露出笑臉,“以後不許隨便走開,除非我點頭答應,知道嗎?”
“知道。”
“你噢,就會讓我生氣。”他牽住她的手到案幾前蹲下,“玉玉都餓了,你也不回來喂它。”
精巧的鐵籠里灰色的小松鼠吱吱地叫着,香玉放柔了神情,從一旁的瓷壇里取出松果,以送食的方口中將松果扔在它身旁。
玉玉忙伸過爪子,捧住松果送到嘴邊咳咳幾聲靈活地剝掉咬碎的殼,心滿意足地吃着果仁。
香玉淡漠的臉上露出了與年紀相符的笑來,一張光潔俏麗的容顏像鍍了層亮光,江定雄痴迷地望着她。就是為了這神情,這笑容,他費盡腦汁來逗她開心,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是真實的,而不是漠然的飄逸,讓他有無法捕捉的慌恐。
“吱吱——”玉玉轉動兩顆玉珠般的眼珠叫着,向香玉討要更多的果子。
“偏不給你。”她兩個手指夾住顆松果,在玉玉面前搖晃着,引逗着。
“吱吱——”玉玉急切地抓住籠子,後腿一個勁地撥動着,眼神似孩童般地乞求着,看得香玉心都軟了。
“好啦,給你吃,瞧你可憐兮兮的,我何曾餓着你?哪一餐不將你喂得飽飽的。”說著,將松果扔進籠子,笑意盈盈地看着玉玉吃果子。
無意地轉過頭,撞上了一對專註的眸子,他正低頭望着她,目不轉腈。
一抹紅霞飛上耳際,心竟然被輕輕地撞了一下,心神微盪,有些懊惱,也有些不解,不解自己怎會有這種心情,“大少爺在看什麼,香玉臉上可有了髒東西了?”
“沒有。”江定雄悶悶地答着,“你為什麼對玉玉那麼好,對我卻冷冷淡淡的?”
香玉站了起來,“少爺的文章可完成了,送給夫人了嗎?”
江定雄也跟着起身,像個跟在母親身後討糖吃的孩子,“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對玉玉好,對香香好。”他指着窗口掛着的籠子吃着醋,“就是不理我。”
“我哪有不理你。”香玉按着發疼的腦際,這人實在太難纏了,有理也說不通。
“你什麼時候對我笑過,我問你什麼,不是嗯就是喔,吃飯時冷冷的,說話時也冷冷的,你若不喜歡呆在我身邊,就——走好了。”賭着氣,他鬱悶地在椅子上坐下,倔強地不再答理她。
不自覺地讓笑意流露於嘴角勾起的弧度,香玉似乎看到另一個玉玉在向她討要着專註。
“可是我不想走呀,我捨不得香香,也捨不得玉玉。”
“你——”他猛地抬頭瞪她,在見到那促狹的笑后,有些被看穿的惱羞,“我就曉得你是不在意我的,若是定邦,你就不會這樣,他會說話,又長得好,你若留在他身旁就不會冷冷的了。”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冷冷的?”她好心情地逗弄着,拈着一塊糖水藕放人嘴裏輕嚼。
“我就是知道,他的房裏女孩兒不斷,他喜歡女孩子,女孩子也喜歡他。”
“我聽說是你自己不要丫環伺候的,怎怪得了別人。”
“我沒有怪別人。”他沒好氣地說,“我要她們做什麼,別彆扭扭的煩死人了。”
香玉淡淡地笑了,不願接着問下去,因為那太敏感了,“我不喜歡二少爺,也不會到他房裏。”
“那你是喜歡留在這裏?”他期待地問道。
香玉迎上他的目光,遲疑地點了點頭,交纏的目光中是彼此都沒有覺察的情意在穿插相繞,一絲絲,一縷縷,漸漸地越擰越緊。
再說什麼冷靜,怕也是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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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江夫人蒼白着臉,問着門帘外冷汗涔涔的江福,一陣旋暈,使她的身子晃了晃,身邊的侍女忙上前扶住坐下。
“二少爺在翠仙樓為了個妓女打死人了。”江福硬着頭皮將消息重報一遍,做孽啊!老爺是按查史,二少爺卻失手殺了人,而且對方又是有頭臉的人物,這次怕是不能善了了。
江夫人推開丫頭給她糅背的手,深吸了口氣,不讓自己驚慌,對於定邦她沒有絲毫的疼愛,寧可毀了他也不能任他毀了江家。
“去找人把他綁住,千萬不能讓他逃了,快去。”
“是。”江福匆忙地領命去了。
“小環。”江夫人轉身吩咐身後的丫頭,“你去找冷傲天,讓他快馬報信給老爺,要他火速回來。”
“是,夫人。”
果然是妓女的兒子,永遠也成不了氣候,這樣也好,她也不用擔心雄兒的將來會受阻礙。只是江家的聲譽會大大受損,何況,也不知道老爺會不會交出定邦,不,她決不能讓定邦毀了江家,她寧可毀了在老爺心中的形象,也要保住定雄和江家的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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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心閹內,千手觀音正溫和地俯視眾生,供台上各式鮮果陳列,香煙繚繞,誦經聲聲,咚咚的木魚輕敲。內內外外皆是一片祥和。
唐清泉雙膝跪坐在軟墊上,雙手合十向上蒼祈福。拜了三拜后,金燕扶着起身。
靜空師太照舊沏上一壺香茶,等着唐清泉到偏廳里歇息,聊些困擾的心事。做為出家人本應將個人喜好置之一旁,以眾生皆平等的淡漠心態待人。但這個唐清泉卻仍讓她不由自主地偏愛了幾分。這女子性情善良,以禮待人,絲毫沒有虛假。若非世間塵緣未了,真想勸她出家,只有這種純真大度的人才能早日修成正果,悠閑地閉上眼,她隨着遠處的木魚聲誦着經。
“靜空。”
溫柔地帶着抹笑靨,唐清泉施施然走來。對於一個三十多歲,且已育有一女的女人來說,她實在年輕得過分。
“唐施主。”靜空起身行禮。
唐清泉拉住她的衣袖笑道:“不是說好叫清泉的嗎?我都不叫你大師了!何必如此生分。”
靜空笑笑,邀她坐下。
“靜空泡的茶就是好喝。耀麟這次又帶些新出爐的碧羅春過來,我讓金燕交給空靈了,你待會品品看,味道好不好。”
“又讓你破費。”
“你何必再說這種話呢?”唐清泉嗔怪地睨她一眼,“我有煩心事,不也都說來煩你。何況耀麟這些日子很忙,我連找個品茶的人都難了。”說著眼神黯淡下來,似乎在神的左右,也無法讓她變得無欲無求。
“顏兒還沒有回府嗎?”靜空打斷她的思緒問着。
“沒有,不過那鬼丫頭是不會有事的。”家族的恩怨,不便驚擾佛門聖地,唐清泉也無意多說。
“你這個做娘的倒也能放下心來。”靜空笑着,“那就是衛施主讓你心煩?”
唐清泉有被看穿的尷尬,苦道:“有時候,我總會怨,相公死時為何不將我也帶了去,或為何不在事後削髮為尼,像靜空一樣一心向佛,別無牽絆,清白乾凈地過餘生。”
“清者自清,何苦為世俗閑言左右,再者,你塵緣未了,即使人了佛門也無法清心皈依,修成正果,佛門也講求緣字,清泉與佛門註定無緣呀。”
“我是個俗人。”唐清泉鎖着眉,娓娓地訴着,“有時也會自命超脫。但每每總將自己置於懸空的境地,想上卻找不到攀握的東西,想下卻掙不脫無形的束縛。”
靜空語重心長地道:“一切隨緣,倘若天意如此,你又何必掙扎苦飛,一切煩惱皆由心生,端看你是否能以一顆寬容、清明的心去看待。清泉,你的盈弱,你的容貌,以及你的聰慧,都是你塵世的牽絆,佛祖給予你這些,定有他的用意。”
“是嗎?”她看着靜空,有些心驚,卻不願再去深想,心好亂,連一室的茶香也無法讓她安下心來。
這怎麼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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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在賭她的在乎。否則不會空腹喝下一壇烈酒,又不許下人近身服侍。
是的,他贏了,而她輸了。這些日子刻意在彼此之間拉開距離,讓金燕將他擋在門外幾次,到李府和李夫人閑話家常就是怕與他相處,延續那個讓她心煩意亂的話題。
可現在他醉了,那樣沮喪、凄涼地醉倒在桌子上,歪倒的酒罈還不時地流出喝剩的酒,一滴又一滴。
“耀麟,醒醒。”唐清泉輕撫他的剛毅的臉,“到床上去睡好嗎?會着涼的,耀麟,聽話,你站起身,否則我拉不動你。”
他只是哼了哼,半眯了醉眼瞧她,不予理會。
唐清泉吃力地攬住他的腰,拉他起身,可他一點也不合作,仍趴在桌上,紋絲不動。
“耀麟,你聽見我說話了嗎?為什麼要喝那麼多酒呢?難道不曉得空腹喝酒會傷身的?醒醒,耀麟。”
衛耀麟醉意不減,卻在她搖晃下抬了頭,紅着眼看了她一會兒,“你怎麼會在這兒……這些日子,你不,不是逃得離我老遠嗎,怕我吃了你,哼哼……我倒是,是的確那麼想的……”
“耀麟,你喝太多了,來,喝點醒酒茶。”說著將茶杯送到他嘴邊,“喝一點好嗎?”
他只是拿眼看她,專註得讓她有種錯覺——他根本就沒醉。
“不要——”他孩子氣地搖着頭,嘴唇來回擦着杯沿,不理會杯里的東西,“我偏不聽、聽你的,你別想以娘的身份壓我,別想——”
“那你想怎樣?”他的確是喝醉了,她的心被輕輕扯痛,酸酸楚楚,“明天會頭痛的,先喝下這茶,好嗎?”
她的頰與他的靠得很近,可以感受彼此氣息的吐納。唐清泉漲紅了一張臉,想退身卻又擔心他而隱忍了下來。幸好這次他不再刁難,低頭將她手裏的茶喝了。
唐清泉鬆了口氣,扶他起身,吃力地攙着他向內室走去,蹣跚的步伐,在走到青紗帳邊,冷不防被他的長腿絆住跌進柔軟的大床上,而衛耀瞬就順勢壓了上來。心與心相貼,劇烈的心跳聲交織在一起,兩人皆是面紅耳赤。
“耀麟。”她一出聲自己也被聲音中的喑啞嚇了一跳,他的唇就貼在她頸上,吐着酒氣,她不敢動,怕引來更多的熱浪,“你起來好嗎?我要回房去了。”
“你說什麼?”他的唇一開一合,與她的香頸交貼,熱乎乎地噴着氣。
唐清泉吸了口氣,再也抑制不住體內滾滾浪潮,一顆心也跟着翻滾,衝擊得她無法成言,他喝醉了,只是因為醉了,醉酒的人很快就會入睡的,她只要再等一會兒,他就睡著了。雖然——這種折磨真的讓她很難受,但忍忍就好了——可是——她,他在做什麼?
“耀麟,你不要這樣。”她像是被打了一棒,開始用力掙扎。
“我偏要這樣。”他攬緊她的手臂,沿着她的頸子往上一路印下無數個吻,“清泉,這情景我不知想了多少次,你知道嗎?清泉……你是我的……清泉。”
他的唇好熱,似乎要將她燙傷了,她想繼續掙扎,想將他推開,卻發覺自己早已虛軟無力,獲得自由的手臂軟軟地擱在他的肩上。體內的一把火愈燒愈旺,似乎要她整個人都化成一攤水。
“耀麟——我們——不可以——”
他卻不聽不聞,抬頭迎上她微啟的紅唇,輾轉吸吮,一隻手爬到她腰側,解着盤扣,一粒又一粒。
唐清泉早已迷失了心智,他口中的酒氣與熱氣讓她無法再去冷靜,再去思考,而這也正是他的目的,不讓她有喘息的機會,在卸去她的上衣和羅裙后,躬身粗魯地扯去自己的衣服。
當強壯與柔軟相貼合時,他與她都發出嘆息。
“清泉——清泉。”他愛撫着她,親吻着她,要她與他一起瘋狂,以證明他不是在唱獨腳戲,證明她也是愛他,想要他的。
青紗帳內令人臉紅心跳的喘息聲,低泣聲,伴着一室的旖旎,良久,良久。
夜半時,他以披風裹住她,送回了秋水閣,在她的白帳內,又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直到黎明悄悄來臨,才心滿意足地含笑離去。
而唐清泉早巳累極,墜入了香甜的夢鄉中,什麼也不去想,不去煩惱、理會,否則,她會想到衛耀麟根本就沒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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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爺回府了,不再如昔日的意氣風發,不到一個月,他身邊的八大護衛就死了四個,王剛是第一個,吳良、本逑、胡彪接着同時猝死,驗查屍首時發覺,皆是頸處斷骨,殺人的手段極高明,從武功修為上看,已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這個人若來殺他,怕也不是難事。
究竟是誰?清算的又是哪一筆賬呢?
而冷傲天的一封家書,無疑又是雪上加霜。定邦殺人了。似乎只是一夜之間,他的頭髮又添了縷縷白絲。
是時候了嗎?所有的冤魂都要一齊湧來了嗎?看着建造華麗精美的樓閣院落,他依稀看見十幾年前的衛家堡,一夜之間血流滿地,哀鳴遍野,衛家堡也在熊熊大火中付之一炬,這情景會不時地闖入他的睡夢中。衛靖、吳義滿臉是血的向他逼近。
義兄,你好狠的心,義兄,你竟會如些喪盡天良,義兄、義兄……
“老爺。”江福擔心地喚着,將他從虛幻中拉了回來。
他粗重地喘了口氣,冷汗延着頸后一直流到脊骨上,大熱的天,他卻渾身打着顫,青白的日光照得他頭昏眼花。他避開江福的手,往主屋裏走,下意識他總覺有人要殺他,似乎每個都讓他放心不下,每個人都會出奇不意地在背後給上他一刀。
江夫人察言觀色地跟在他身後,並不多言。這是個不安定的年分,老爺向來多疑,八大護衛從不離身,現在卻突然少了四個,心裏定是驚惶萬分。而這一切都不是她最關心的,她關心的是定邦的案子,是老爺會作的決定。
“爹。”江定雄規規矩矩地立在大廳內,父子之間的情誼似乎也是規規矩矩的。
“把定邦給我帶來。”江槐天在主椅上坐下,江夫人也在旁邊的椅子上落坐,表情則是含蓄的,雲淡風輕的。
不一會兒,下人就把定邦帶進了大廳,江定邦一臉怒容,邊走邊罵咧咧,雙手被捆上了繩索。進了大廳,抬眼瞧見江槐天,就立刻換上了哀凄的神情,跌跌撞撞地跪爬向江槐天哭喊着。
“爹呀,你可要救孩兒,大娘要捉我去報官,爹呀,我不能死,我不想死,你要救救我呀……爹……”
“你這個畜牲,就只會給我惹麻煩。”江槐天氣得渾身發抖,踢開正抱着他的腿的江定邦,“你什麼人不好惹偏要了王竟風兒子的命,你要我怎麼保你?”
“爹——花點錢吧。”江定邦驚惶地又爬回原地,整張臉上又是鼻涕又是淚,蓬頭垢面的,很讓人噁心,此時的他早已不再是昔日的風流倜儻的江家二少了,“爹,錢花完了還可以賺回來,我是您兒子呀,江家的血脈,爹,你一定要救我,爹。”
“江家的血脈可不止你一條。”江夫人在一旁閑閑地哼着,“何況只是一個妓女的兒子,為了你,要咱們江家散盡家財嗎?再者,老爺可是按查史,全城裏甚至京城裏的大人物們都在瞧着你爹呢!要他怎麼幫你呀?好歹江家也養了你快二十年了,吃喝嫖賭你也都享受過了。我看你就成全了咱們這一大家子,別讓我們為了你分崩離折,到時樹倒猴孫散,江家可就真的完了。”一番話下來,江槐天早已陰沉了一張臉,心也開始動搖了。
江定邦恐懼地看着親爹飄乎的眼神,嗓音尖銳地叫着:“爹,你不能不管孩兒,你瞧瞧。”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着江定雄,“你瞧瞧他,一輩子就只能當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你放心把江家產業都交給他嗎?何況,說不准他以後生的小孩也都這副模樣,爹,你有何臉面去見江家的列祖列宗去——”
“你住嘴。”江槐天怒斥,神色複雜地看了眼江定雄,“都是你自己惹出的禍端,現在鬧到這個分上了,才知道害怕,你不覺得太晚了嗎?”
“爹。”江定邦搖着他的腿,一副後悔莫及的樣子,“爹,孩兒知道錯了,求爹一定要救孩兒,這次風波過後,孩兒一定謹記爹的教誨,勤功課,練武功,把江家發揚光大,爹……”
“爹,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王家跟爹交情還好,如果花些錢要他們撤了狀子,說不定還有救。”江定雄在一邊開了口,雖然平日裏兩兄弟並不和睦,但親兄弟的事實,卻是無法改變的。
江槐天愣了一下,詫異於向來孩子氣的江定雄會說出這番話來。幾個月不見,定雄似乎比以往穩重了,眼瞳里也似乎多了些東西。他不動聲色地繼續開口:“說得倒是容易,你說說該怎麼去說?”
江定雄苦惱地摸摸頭,說不出話來。
江槐天嘆了口氣,失望地將目光轉回到定邦身上,“你把當時的情形跟我好好說一說。”
“是,是。”江定邦見他軟了心,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孩兒會把所有事都一絲不漏地講給爹聽。”
“有必要嗎?”江夫人又開了口,涼涼地笑着。這笑讓所有的人教驚懼起來。
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江槐天一把抓住江夫人的手腕逼問:“君雅,你做了什麼?”
江夫人淡淡地瞅了一眼被抓疼的手腕,眉頭也不皺地開了口:“老爺先坐着喝口茶,我瞧着也快來了。”
“什麼——”江槐天心一寒,正待開口,就見江福匆忙地時了大廳,“老爺,知府大人和欽差大人來了。”
“什麼?”江槐天無力地鬆開了手,低頭看着椅子上正揉着手腕的女人,突然覺得她陌生得讓他害怕。
“爹——不要。”江定邦整個人瀕於崩潰的邊緣,“救我,爹,救我——”
“江兄。”
“江大人。”
貴知府和欽差大人鄭秋明一前一後地跨進來,“大人英明過人,主動投案自首,並將人證物證交出,此大義滅親之舉實在讓本官佩服。我已奏明聖上,聖上也體諒大人失子之痛,吩咐本官前來慰問,將此事公佈天下,官員視為榜樣……”
江槐天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對於江定邦變了聲調的哭喊也無法再做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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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玉並不想理會他,她手裏的書還沒完成,而她也正看到高潮的部分,實在不想放下,可是——
他就那樣獃獃地坐着,雙眼無神地瞅着籠子裏的玉玉,那樣的孤單、失落,彷彿被整個世上的人所拋棄。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江喜來來去去,問了他好多次都沒有回應,便轉過頭對她擠眉弄眼,示意她過去看看。好吧,投降了,不該心軟的,但他的樣子無法讓她再坐視不理。
“大少爺還在為二少爺難過嗎?”
他抬了頭,獃獃地看着她,一臉的沮喪。
“他殺了人就是要償命的,這就是法,犯了家法要受家法的處罰,犯了國法就必須受國法的處罰。”
“可是。”他過了半響,才暗啞地開口:“他秋後就要問斬了!”
斬得好!
“這就是國法的律例呀!”香玉拍着他的手,感覺到他手心的僵硬,好奇地翻過來看,一層層的老繭讓她詫異,“你半夜裏會起來提水劈柴嗎?”
“嗄?”他不解地看她,見她指了指他手上的繭,才明白過來,“沒有,我練劍磨的。”
“你倒是挺喜歡練功嘛!”
“嗯。”他不好意思地笑着,心跳有些加速,這是香玉第一次對他和顏悅色,而且談的話題還是他。
呀,他竟然臉紅了。香玉好笑地看着他,想轉身去取東西喂玉玉,卻一個不穩跌坐在江定邦的腿上。
他掙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獃子,竟敢誤會她主動投懷送抱。香玉白了他一眼,卻也無意起身,順勢倚在他懷裏,聽着他劇烈的心跳,壞心地偷笑。
她會主動坐在他腿上?!江定雄雙眼發直地看着香玉的頭頂。這些日子一直都是他霸道地纏她摟她,而她則不停地躲,不停地掙扎。怎麼會這樣呢?除了滿心的不解,還有更多的受寵若驚。
“有,有什麼事嗎?”他遲疑地問着,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他好像不知道。否則,無法解釋她的輕嗲。
“沒有啦,你好煩。”她悄悄咧着嘴笑,他的手現在還是找不到位置安置,那副樣子,真是拙極了。
明知不該有心疼的感覺,但就是不經意地肆意泛濫開來,想要安慰他,讓他忘記失去血親的痛苦,和對江夫人的失望。有時候,事實總是很殘忍的,他單純的思考模式的確是無法應付這樣的勾心鬥角。
“江喜讓我告沂你,夫人說你已經好幾天沒去她房裏請安了。”
他聞言身子僵了一下,雙手不自覺地爬上了她的細腰,緊緊環住。半晌,他悶悶地道:“我不想見她。”
“她是你娘親,為什麼不想見她?”她知道答案,卻要他來說,是想解他的心結。
“是她報的官,定邦才救不回來的。”
“你怎麼知道?”
“我聽見爹和她在書房裏爭吵。”
怪不得,就說他簡單的腦子怎麼會猜出答案來。
“你是怪她嗎?”
江定雄猶豫了會兒,才說:“不是一家人嗎,總該相互照顧的,不該、不該——”
“不該將對方往死里推是嗎?”她仰了頭看見,見他抿了唇不發一語,又道:“這就是你娘,每個人都有她自私與陰暗的一面,你娘不是聖人。你會因為這,從此以後不再理會她,等她老的時候,也不再伺候她嗎?”
“不是。”
“那不就得了,試着原諒她,她在江府已完全失去了你爹的愛,她不能再失去你了,知道嗎?”
“嗯。”
“沒事的時候去看看你爹,他也挺可憐的。”以後會更可憐,讓他在臨死時享享天倫之樂也不為過。
“對了,冷傲天是什麼時候進江府的?”
“兩年前,怎麼了?”他低頭看她,”你為什麼要問他,我不許你和他在一起?”
“你在胡扯什麼。”香玉又好氣又好笑,誰說他心智不足,瞧他吃醋的勁兒怕誰也比不上。
“那你為何要提他?”
“呀,反正沒你想的齷齪就是了。”香玉擰着他的手指打着趣,看來是問不下去了,他幹嗎那麼敏感,真是的!
“香玉,你說,你不會離開我,會永遠陪着我。”他不安地要她的保證,連日來的種種事情,讓他無端地開始不安。
永遠?!嗄,太久了吧?
“不要。”
“你——”他憤怒地收縮雙臂勒住她的腰施力,“說,我今天一定要你說。”
“不——呀——好疼,”她拍着他的手,要他放鬆力度,“好啦,我答應就是了。”
“真好?”他立刻鬆開手勁,討好地揉着她的腰,一張臉笑開了花。
“哼。”她輕哼,卻在心裏幽幽嘆口氣,永遠,他們一生下來就註定與這兩個字無緣。
到時候,就怕是她想要永遠,他——也不會要了。
想到這,香玉垂下眼瞼,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春夜鬧,春恨切,花外子規啼月,人不見,夢難憑,紅紗一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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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然接過香玉手上的托盤,看不慣她吃力的樣子,也不知是什麼府上養的這種奇怪的丫頭,連端盤子的姿式都不對,“昨兒個夜裏老爺又叫喚起來,你知道嗎?”
“什麼?”她懶懶地應着。
“說是鬼啊,不知是誰在他屋裏放了一把摺扇,一把摺扇有什麼好害怕的,前幾天因為一件銀白色的香囊鬧得大單夜不得安生。也不知是做了什麼缺德事,會這樣怕鬼上門!”
香玉只是走着,微垂的嘴角泛着冷意,並不答話。
“可就苦了四個護衛了,說是從今夜開始輪番在他門口守護,今年算是怎的了呢?二少爺犯了案,四個護衛又死於非命,現在連老爺也變得神經兮兮的了。”裴然放低了聲音,對香玉吐了吐舌頭,主子們亂了,下人也就大了起來,背後里嘰嘰咕咕地說著發生的奇怪現象,全府上下都不成樣了。
“裴然。”香玉突然喊了她的名字,把裴然嚇了一跳,與香玉在一起很長時間,還是第一次聽她這樣叫喚。
“你娘不是託夢與你,要你回家嗎?為什麼不回去呢?瞧這江府一看就是極不對勁的,我聽說,江老爺是個……”
“是個什麼?”
“沒什麼。”香玉轉過頭,認真地看着她,“你該為以後打算打算了,這府里不是長久待的地方。若相信我,就應了你娘的夢回家去吧,若是晚了,只怕是等不及了。”
說罷,,瞅了她一會兒,方接過她手裏的托盤往江定雄的房裏走去。
裴然愣愣地呆在原地,總覺得香玉話中有話,想要對她說些什麼。走?去哪裏呢?到別的府上不也一樣做丫頭嗎?難道說,這府上要出什麼事不成?想着想着,渾身泛着一陣冷意。快到夏天了她竟打起顫來。
“咦,裴、裴然,你怎麼在這?”江喜提着一桶水,見裴然立在小道上,紅着臉,有些口吃地向著。
裴然看他一眼,不禁又想起香玉的話,你該為以後打算了。
為以後打算?那麼這個一見她的面就臉紅結巴的男人會在她以後的打算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