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窗外的皚皚白雪雖然美不勝收,但曲茉彤卻逐漸感覺到事有蹊蹺——

坐立難安的她,不禁再次張大了雙眼,仔細地觀察着周遭環境。

她發現這屋裏所有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對她十分客氣……而且疏離,好像她的存在有多麼格格不入似的。

最重要的是,將她安置在此的吉野先生曾經說過,只要緋色知臣一忙完公事,就會儘快趕到這裏與她會合。

可是,都已經過了三天三夜,為什麼還足遲遲見不到他的人影呢?

甚至……就連一通關心或慰問的電話她也不曾接到過。

因為她房裏的電話僅供接聽和內線使用,不能直接撥打出山莊外,而從上海帶來的手機又沒有國際漫遊的功能,害她根本無法主動跟他連絡。

“其實我自己到樓下餐廳用餐就可以了,每回都麻煩你跑上跑下的替我服務,真的很不好意思。”曲茉彤嘗試着與婦人套交情,希望可以從對方口中多探聽一些有用的消息。

“您用不着那麼客氣,這些都是我分內應該做的工作。”

“這附近的雪景真的非常漂亮,只可惜我一直沒有機會下樓,出去山莊外面走走……對了,還沒請教你,該如何稱呼呢?”她努力找話題攀談。

“呃……我叫理惠。”婦人吞吞吐吐地回答。

“理惠姊,很高興認識你喔。”她笑吟吟地主動上前握住婦人的手,想表達一下自己的善意。

誰知她突如其來的熱情之舉,卻反倒害得對方手足無措,整個人更彷彿遭到電擊似的猛然彈開,讓場面頓時顯得有些尷尬。

“抱歉,理惠姊,我是不是嚇着你了?”她趕緊道歉,並不着痕迹地將自己滿腹的疑惑通通隱藏起來。

婦人方才那過於詭異的反應,間接證明了她稍早前的揣測——

眼前這一切恐怕都不是緋色知臣所安排的!

只不過那個大費周章,將她由上海“空運”到這個北海道高山滑雪場的人,不曉得是何方神聖?

既然心存不良地把她誘騙來此,又為什麼只有單純剝奪她的行動自由,卻沒有另外再做出任何傷害她的舉動,反倒交代身旁這些人無微不至地伺候着她呢?

難道……對方真正的目的,其實只是想利用她來報復緋色知臣?

換句話說,因為她一時的疏於防範,不僅讓自己受制於敵人手中,也連帶地將緋色知臣推向了未知的危險懸崖?

“曲小姐,我……我樓下還有事情要忙,先失陪了。”語畢,突然不知該如何應變的婦人隨即落荒而逃。

“理惠姊,別走啊,等等我……”曲茉彤不假思索地追了出去。

一心想追回婦人好幫助自己釐清現狀的她,壓根兒忘了自己正懷着身孕,還不顧一切地加快腳步往前沖。

由於不熟悉地勢,竟然被樓梯轉角前的一道屏風底座給絆倒,整個人眼看就要硬生生地滾落長長的階梯下了——

“啊……”

她凄聲慘叫,下意識地弓身護住自己的肚子,緊緊閉上雙眼,等着椎心刺骨的強烈痛楚來臨。

當下,或許是她距離死亡最近的時刻吧?

她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匆匆掠過與緋色知臣相處時的諸多情景,只可惜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能和他重溫往日的甜蜜……

老天爺啊,求求禰……千萬別對我如此殘忍,我絕對不能失去最重要的知臣和孩子呀!曲茉彤泛着淚光衷心祈求上蒼憐憫。

“茉彤,小心!”

緋色知臣奮不顧身地衝上前,迅速張開雙臂,在千鈞一髮之際及時承接住那凌空飛落的纖細身子。

直到將她安穩地安置在懷中后,他的心跳依舊有如萬馬奔騰出般失控狂亂。

着實不敢想像,如果他剛才遲了一步,哪怕只有零點一秒的時間,又將會面臨到怎樣驚心動魄的一幕……老天,他真的連想都不敢想啊!

“茉彤,你還好嗎?趕快睜開眼睛來看我……我是知臣啊,你聽見了沒?”他心急如焚地喚道,低頭檢視着她的身體。

知臣?是他嗎……真的是他嗎?

曲茉彤的心竟開始不由自主地瘋狂悸動着。

毫無預警地再次聽見了自己渴盼多時的熟悉聲音,她連忙睜開緊閉的眼眸,莫名感動地凝視着他,彷彿兩人已睽違了將近一世紀,那滿溢而出的思念之情更在一瞬間泛濫開來。

“知臣真的是你嗎?”她激動地抱住他,忽然哭得像個小娃娃似的。

“是我,真的是我。”他也剋制不了自己的情緒,跟着眼眶泛紅。

“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她抽抽噎噎地說。

“我也是。”他的聲音已有些哽咽。

他們就這樣不留空隙地互相緊擁着彼此,就好像這世界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而已,完全無視身旁存在的一切。

“咳、咳!”

一陣刻意製造的咳嗽聲,驀然打斷了他們。

緋色知臣面色不豫地回頭怒瞪着身後的老人,旋即露出一副恨不得馬上就將對方給大卸八塊、丟出去喂狗的兇狠模樣。

“別瞪我,是你的女人自己不安分,沒事隨便亂跑,可不是我們招待不周。”

伊藤雄介撇清責任道。

“你一開始就不應該打茉彤的主意。畢竟,和你有過節……對不起由香小姐的人是我,根本不關她的事。”他義正辭嚴地說。

“誰說不關她的事?認真論起,她才是這一切的關鍵,不是嗎?”一道嬌脆婉轉的聲音自天外飛來,加入了他們的交談。

“……由香小姐?”

望着突然現身的美麗女子,緋色知臣的氣焰頓時消減。

當初因為執意追求自己想要的感情,他毅然決然地當眾丟下即將與他訂婚的伊藤由香,那時候對她所造成的傷害程度可想而知。

然而,事後她非但沒為難他絲毫,竟還反過頭來勸阻自己的父親放棄,別再繼續苛責他……這份寬容與恩情,教他一輩子都不敢忘記。

“原來……她就是伊藤由香?”緋色知臣無緣的未婚妻?

曲茉彤神色複雜地注視着面前這位我見猶憐的大美人,雖然之前曾經看過報紙上的照片,但親眼目睹后仍是忍不住一陣驚艷。

相較之下,她不禁感到有些自卑了起來。“由香小姐,你真的好漂亮……”她竟不自覺地脫口而出讚美之詞。

“是嗎?不過……我仍然輸給了平凡無奇的你。”伊藤由香哭笑不得地說。

其實這回將曲茉彤綁架來此的幕後主使者,正是伊藤由香本人。

這麼做的用意,純粹只是想親眼看看曲茉彤究竟有何優點強過她,好讓她能夠徹底輸得心服口服。

另一方面,則是希望可以稍稍折磨一下緋色知臣,藉以平撫自己那顆為他頻頻受傷滴血的可憐芳心。

“為什麼?我以為你已經不在意這件事了,所以才肯一再地幫忙我求情,試圖化解兩家的恩怨。”難道他誤解了一切?

“我不是聖人,當然不可能凡事都可以輕易放下。”尤其是感情的事。

“由香小姐,雖然初次見面,但我卻知道你其實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好人。”曲茉彤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臉上緩緩綻放出一朵清新笑容。

“我可是一手策劃綁架你的兇手,你怎麼可能會認為我是好人……”

“我相信你絕對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

她離開緋色知臣的懷抱,慢慢地走向一臉困惑的伊藤由香。

“因為……如果你真的有心想趁此機會報復我,又怎麼可能會如此悉心照顧我這個情敵呢?”

先別提那一天三餐外加點心、宵夜所吃到的安胎食材跟葯膳,就說她房裏那一大堆供她打發時間還有剩的育嬰書籍和胎教音樂,還有衣櫃中一件又一件質料柔軟且款式優雅的孕婦裝,以及浴室內的種種防滑安全措施……

以上每一項體貼安排,無一不顯出伊藤由香的用心。

“你少自作多情,我只是……不希望讓自己的雙手沾染到鮮血罷了。”

“不管你如何否認,我都堅信你從頭到尾並沒有傷害我的意圖。”她不死心地強調,並由衷說道:“總之,能夠和你這樣一位既美麗又溫柔善良的女子,碰巧喜歡上同一個男人,我真的深感榮幸。”

聞言,伊藤由香一時反應不過來,只好被動地任由曲茉彤握住她的手。

“由香小姐,假使你不嫌棄的話,我非常希望可以交到你這個好朋友。”她誠心誠意地提出請求。

“我們真的有可能成為……好朋友嗎?”

在她被報復之心驅策而綁架了她之後?

“當然,只要你願意。”曲茉彤笑容加深。

這一刻,伊藤由香總算徹底服輸了,因為她發現自己其實輸得並不冤枉。

曲茉彤的笑容里確實有股不可恩議的神奇力量,就像冬季的相煦陽光般,可以讓人空虛寂寞的心靈,頓時感受到一陣溫暖與滋潤。

甚至……還能夠輕易融化緋色知臣,這個原先堅持不肯對愛情妥協的男人。

幾天後

“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曲茉彤突地張口結舌。

就在一切似乎即將圓滿落幕之際,緋色知臣竟又親口說出了一個教她……連作夢都完全意想不到的驚人事實。

“千真萬確。”他點了點頭回答。

“天哪,我簡直不敢相信,那會是真的——”

原來她那位……當年毅然跟窮小子爺爺私奔的日本籍奶奶,居然曾經是赫赫有名的伊藤家千金小姐,伊藤由香的親姑婆。

難怪當她首次見到伊藤由香時,除了驚艷之餘,腦海中還驀然掠過一絲絲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如今猛然回憶起,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們兩個人的神韻,倒是有幾分神似,尤其是眉目間以及額頭上那明顯的美人尖。

“我只知道和我一樣酷愛薰衣草的奶奶,故鄉就在北海道的富良野,所以我之前才會興緻勃勃地跑到那裏自助旅行。”

然後……偶然遇見了今生的摯愛。

“這件事在我去上海找你以前,其實就已經知道了。”他主動坦誠道。

“星將集團”底下的秘密情報網。其神通廣大之程度幾乎可以媲美FBI,有時候就連目標物的祖宗十八代,也通通能夠調查得出來。

“既然你早就曉得這個天大的消息,為什麼卻直到現在才肯告訴我呢?”

“畢竟年代已有些久遠了,我以為你應該不會那麼急着想知道這件事。”他努力解釋道:“況且,你也明白我跟他們伊藤家先前還卡着一些恩怨。”

“雖然你的顧忌我多少也能夠體會,只是我真的不太喜歡你有事情故意瞞着我的感覺,就好像……”就好像他當初刻意隱瞞自己的婚事一樣。

她欲言又止.不願再跟他翻起舊帳,以免壞了彼此得來不易的珍貴感情。

“茉彤,對不起……我應該謹記教訓才對。”他急忙認錯。

“這回暫且放過你,記住——下不為例喔!”她鄭重警告道。

“遵命,老婆大人。”他立刻賣乖,惹來她一陣臉紅。

“誰是你老婆啊?哼,想得美喔!”她強忍住笑意,吐槽道。

“除了你還會有誰?我寶貝孩子的媽。”

他小心翼翼地由後面環抱住她小腹略凸的身子,並將下巴輕擱在她的頭上,一臉愜意地享受着這片刻的幸福時光。

“緋色知臣,你聽清楚羅!本小姐可還沒正式點頭要答應你的求婚呢,你少隨便半路認老婆了。”她故意拿喬道。

“為什麼?”俊容霎時扭曲。

原以為兩人有了孩子以後,她這個老婆肯定是跑不掉的,誰知情況卻和他當初預期的有所出入,教他整個人當場愣住了。

“因為……我高興。”

她轉過身,壞心眼地給了個令人險些嘔血的答案。

“親愛的茉彤,你別再開玩笑了。”他覺得這一點兒也不好笑。

“我現在可是非常認真的喔,才不是在唬你。”

她刻意裝出一副極為嚴肅的模樣,害得他不自覺地狂飆冷汗,腦子更開始胡亂運作了起來——

茉彤真的不想嫁給他?

茉彤真的一點兒也不想嫁給他!

茉彤這輩子真的一點兒也不想嫁給他?

噢,老天……緋色知臣簡直快被懷中的小女人給硬生生逼瘋了。

“時間緊迫,我們再不趕快籌備婚禮的話,你的肚子就要遮不住了。”

他十分賣力地說服着,希望可以讓她儘快改變主意,乖乖地為他披上最美麗的婚紗。然後與他手挽着手,步上幸福紅毯的另一端……

呵,那畫面光憑想像的就足以令人心神嚮往啊!

“我不怕。”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是……如果沒有先結婚,我們的孩子就要淪為私生子了。”他提醒。

“沒關係。”索性就當作是一種父傳子的另類頭銜羅!

“好——”他咬牙切齒地說,乾脆豁出去了,企圖以激將法誘她上勾。“你若真的不想嫁給我也不要緊,反正外面有一大堆女人正搶着排隊報名。根本不差你這一個。”

“無所謂。”她酷到極點地說,絲毫不受影響。

隨着這一來一往的攻防戰結果,緋色知臣不得不承認——

如今的他,根本完全被曲茉彤給吃得死死的。

縱然仍有些不甘心,但誰教他就是偏偏拿眼前可愛又可恨的她沒轍。

未了,他只好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高舉雙手豎起白旗。

“OK,算我投降認輸了,可不可以?”

“為了表示誠意,認輸可是要付出代價的,你願意嗎?”她笑睇着他。

“只要到時候你肯乖乖地說出‘我願意’,那麼……我什麼都願意。”他意有所指地說。

他這個回答果然徹底取悅了她,讓她情不自禁地主動獎賞他一枚香吻。

“知臣,我並不是真的不想當你的新娘,只是……非常渴望可以擁有一個自己夢想已久的完美婚禮。”她撒嬌似的依偎在他的胸前說。

“哦,那是個什麼樣的婚禮?”他倒想聽聽看未來老婆的願望。

“一場浪漫的紫色婚禮呀。”

“紫色婚禮?你是指……在薰衣草花海中所舉行的婚禮嗎?”

“呵,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懂的。”她一臉期待地問:“可以嗎?”

他思索了下,開始推算着時間。“嗯……算一算,到時候應該剛好可以跟小孩的滿月酒一塊辦。”

“不行啦,千萬不可以跟孩子的滿月酒一塊辦。”她堅決法對這提議。

“為什麼不行?”他不免又感到納悶了。

“因為……到時候,人家剛坐完月子不久,身材恐怕還來不及完全恢復嘛!”她才不要當個醜醜的新娘子,然後遺憾一輩子呢。

“說說看,你到底打算要將我們的婚禮,拖到什麼時候?”他擰眉問道。

“明年的夏季薰衣草節羅。”她終於好心地公佈正確答案。

聞言,只見他徹底垮下一張俊臉,有種世界末日將要來臨的恐慌。

“現在才一月初,意思是……我還得再辛辛苦苦地等待一年半?”這未免也太折磨他了吧。

“嫌久的話,你可以不要等呀,我剛剛說過的——我無所謂。”她聳聳肩。

“你無所謂?但是……我和我的孩子可不這麼想。”

他乾脆拿未出世的孩子當擋箭牌,期望她能多少給點面子,彼此各退一步,讓婚禮可以趕在今年之內舉行。

“愛說笑,孩子還在我肚子裏,你怎麼可能會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搞不好,他也會因為想報答我懷胎十月的辛勞,孝順的站在我這邊喔!”她反將他一軍,堵得他一時辭窮。

經由此事,他似乎可以預見自己往後的日子肯定不會過得太輕鬆。

假使正如其他人所戲譫的一結婚是戀愛的墳墓!

那麼……此時此刻,緋色知臣是不是也應該要好好想一想,自己未來的“墓志銘”上頭,究竟打算刻寫些什麼金玉“涼”言,好用來警戒對愛情懵懂無知的後世子孫呢?

倘若依他當下的感想,或許會直接提一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畢竟,要不是心裏深深覺得過去實在虧欠她太多,自己又愛到沒她不行,他如今又何必乖乖的……任其宰割呢?

“我現在才曉得,男人真命苦這句話,背後真正的辛酸涵意。”他突然曦噓不已地說,彷彿頓悟了什麼重大啟示一般。

“哦,該不是後悔愛上我了吧?”她含着促狹的笑容,質問道。

“不,是後悔沒有打從一開始就好好疼愛你,所以現在才嘗到遲來的報應。”

正所謂……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所以呢?”

“從今以後,我一定會加倍補償你們母子,只希望不要落得晚景凄涼的可憐下場。”他強顏歡笑地說。

“呵,你能趁早覺悟,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她笑着啄吻了下他的臉頰。

要怎麼收穫,先怎麼栽。

幸福……當然也是相同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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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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