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后。

落燈花、棋未收,嘆新風孤館人留。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憂,都到心頭。

──水仙子徐再思

“你憑什麼證明你就是莫提?”

當紅葉一臉興奮地在跟恩人大老爺“莫提”敘舊時,言子虛突然打斷了兩人熱絡的閑話家常,問起關鍵性的問題。

王橫一愣!

對啊!他怎麼證明?他能有什麼法子證明?

完了!怎麼辦?他除了馬老爺給他的故事外,他根本沒辦法提出有力的證據來證明它是莫提。

王橫的臉上變得一陣青、一陣白的。

紅葉看着恩人為難的樣子,忍不住站起身,擋在他的前頭,護衛他,不許言子虛欺侮他。“我相信他是恩人大老爺。”

“為什麼?”言子虛皺着眉,不為別的人假冒他,而是為了紅葉的態度。

紅葉不曾與他怒目相視,而現在──她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人跟他對峙!

“難道就因為他是個啞子,所以,你就認定他是你恩人,這也未免太隨便了一點。”

“我當然不只憑藉這一點來證明他的身分,我與恩人以筆墨對質過,他知道我們如何相識,知道我們的約定,而且──我相信他。”

因為,他有一雙與恩人一樣溫柔的雙眼。

紅葉如此堅信着那雙恍如溫泉水般的眼睛是不會騙她的。倏地,紅葉回神,又以捍衛之姿護在恩人的面前。“爺,你為什麼要找我恩人的麻煩?”

“我沒有找他的麻煩,我只是怕你被騙。”言子虛告訴她他的擔心。

“我有什麼好騙的?”這就是紅葉一直不願相信有人會冒充她的恩人的原因。

當她紅葉的恩人有什麼好?她一沒錢財、二沒權勢,冒充她的恩人來訛騙她,這能有什麼好處?

她不懂。

但紅葉的問題也正是言子虛所疑惑的。

他也弄不懂這人假扮莫提所為何來?再來──這人怎麼會如此清楚他與紅葉之間的秘密?

言子虛看向單季元。

單季元搖頭表示他也不清楚。

其實,單季元的腦中剛剛閃過一個可疑人物,那就是連着幾次讓他發現跟蹤紅葉的馬家長工。

幾次,他都因為那長工不具威脅性而放他一馬,現在想起來──那長工極有可能是這人,所以,才會知道言子虛與紅葉之間的秘密。

不過,他並不打算告訴言子虛,因為,他非常不喜歡紅葉這麼野的姑娘家來當他的主母。

如果這人的出現會破壞言予虛與紅葉之間的感情,那他樂見其成,所以,他選擇知而不言,永遠守住他所知道的真相。

言子虛找不到答案,滿臉懊惱的看向紅葉。

紅葉則雙手攤開,依舊護着那個假莫提。

她竟然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決意與他對抗到底?

言子虛目光複雜地望着紅葉,那裏頭有着紅葉看不懂的情緒。

紅葉不懂言子虛為什麼要以那麼失望的眼神看着她?她只是想相信恩人,只是不希望別人因為他是啞巴就看輕他,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言子虛為什麼要對她失望?

“爺──”她叫他。

言子虛倏地寒了瞼。“隨你吧!你願意相信他,那就相信他吧!”

他不再枉做小人,讓她誤以為他言子虛只是個恃強凌弱的惡人。

言子虛拂袖離開,單季元則雙眼含笑地跟着走出去。

他心忖,言子虛跟紅葉鬧翻了最好。

言子虛主從兩人走後,常春、銀子一干人全都愣在原地看着紅葉。

“紅葉,舅老爺好像生氣了。”常春再怎麼白目,也看得懂言子虛臉上的冷寒,以及寫着不悅的神情。

自從言子虛進入馬家之後,對紅葉一向是疼愛有如,愛她如自個兒的親妹子一樣,從來沒有對紅葉說過一句重話。

這會兒,言子虛卻冷寒了臉,拂袖離去,足以見得他心裏的不快。

“紅葉,你要不要去跟舅老爺賠個不是?”

“我為什麼要去跟他賠不是?”紅葉覺得她並沒有錯。“是爺自個兒不對在先,他不該懷疑我的恩人大老爺。”

“可是──舅老爺的猜疑也不是全無道理啊!你想想看,如果你的恩人大老爺真的是個假的,那你怎麼辦?”

常春小心翼翼的提出她的看法。“畢竟,你從末見過你的恩人大老爺的面,難道不是嗎?”

紅葉倏地把頭轉向常春。“怎麼連你也這麼說?”紅葉氣大夥全欺負她的恩人是個啞巴,不擅與人爭論,就這麼隨便誣賴他!

“不與你們說了。”紅葉氣惱大夥對她的恩人的質疑態度,於是拉着恩人大老爺的手就往屋子裏頭走。

如果大夥全不相信恩人,那……那就算了,她一個人信他就夠了。

“紅葉──”常春想叫回她。

紅葉卻頭也不回地離開。

紅葉太固執了,所以,當別人的意見與她相左時,她便變得既敏感又尖銳,殊不知大家這麼猜疑着她恩人的身分,其實都是為了她好呀!

“我也希望那個莫提真的是你的恩人。”常春喃喃低語地說著她的想法。她之所以這麼猜忌一個生人,還不是怕紅葉被騙,而受到傷害。

“主子為什麼不跟紅葉姑娘說明你才是她的恩人?為什麼要讓一個生人冒充你?”這是單季元一直想不透的。

言子虛擱下筆墨,回想他與紅葉的相處。

他為什麼遲遲不肯表明他的身分?

那是因為他太清楚紅葉對言子虛的態度,不管他對她怎麼好,她總是把他當成一個尊貴的爺看,她嚴格的字着主子與奴婢的身分,雖然時有逾越,但紅葉卻從來不曾亂了該有的本分。

對“莫提”,她有不同於對他的親近,就如同她能接受莫提的幫助,卻不能接受他言子虛的援手資助。

以莫提為形象則容易打入紅葉的生活圈,這是他當初的想法,所以,他才遲遲不肯表明他就是莫提,可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有人冒充他!

“算了,這事就不要再提了。”反正,他原本也為自己無法一分為二而苦惱,現在有人出來冒充他的另一個身分,這也算是解決了他的麻煩。

“就由着他去吧!”言子虛說。

“可是,主子不怕紅葉姑娘受騙吃虧嗎?”

“她已經是十七、八歲的姑娘,不再是個小孩兒了,她該明自這世間有很多事不只要用眼睛看,還要用心瞧。她如果真的有用心去瞧,早晚會發現那人根本就不是她的什麼救命恩人。”

言子虛想過了,他的確可以護着紅葉一輩子,但他沒有辦法替紅葉過生活,她若要活得堅強,就必須親自去體驗人生。

他不想幫她過濾生命,他能做的只有在她遇到挫折時,給予適當的援助。

他──會等地成長的。

“別說這個了,你手邊的事進行到哪兒?”

“據屬下幾次探查的結果,縣衙里的確有以無辜之人頂替死囚的情事發生,主子,這海棠縣的縣太爺是國舅爺的門生,若這事與國舅爺有關,那麼,這事就會變得十分棘手、不好辦。”

因為,這次的差事是太子監國所派下的,而太子與國舅爺又是舅甥關係,這──辦對辦錯很難拿捏。

“我知道這事的難辦,但卻不在於太子與國舅的關係,而是──季元,你想想看,為什麼小小的一個海棠縣會對皇上的行蹤了如指掌?”

這才是言子虛一直猜不透的。“除非是──”

“主子懷疑大內之中有內奸!”單季元猜測道。

“我怕的就是這個情況。”

“如果事情真如主子所料,皇上的一舉一動豈不是都在他人的掌握之中?”

這樣還得了!

“嗯!”也唯有如此,所以這麼些年來,一個小小的海棠縣才能如此膽大妄為地貪贓枉法,而無事至今。

“今晚,咱們再探縣衙。”他要儘早結束此案,速速回報朝廷。

“恩人,這是咱們店裏今兒個的盈收,你點點看。”

紅葉將今兒個茶鋪里所賺的銀子全都捧到假莫提的眼前。

王橫看着白花花的銀子全攤在他面前,心裏頓時起了邪念。

他知道紅葉對他好,為了他不惜跟她親近的人鬧翻,他想過了,聽從馬老爺的指示,得到的賞金再怎麼多,也多不過一間現成的鋪子跟紅葉這麼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

他不想一輩子當個乞丐,他也想當茶鋪現成的老闆。

──或許,他就當一輩子的假莫提也是不錯的主意。

王橫在紙上寫着。

︹紅葉,你願不願意當我的妻子?︶紅葉看着紙上的字跡,心口一陣混亂。

她跟恩人大老爺|不!她沒有想過不!嚴格說來,應該是她曾經這麼想過。

她曾像個懷春少女那般,對恩人大老爺懷有傾慕之心,一來是因為他的眼,二來是為了他曾救過她的清白。

那一日,他從馬老爺的手中救下她時,曾坐懷不亂地避開她衣不蔽體的身子,從那個時候起,她就認定他是個正人君子。

後來,她有幸再與恩人相見,她對他的好感便與日俱增──她不否認當恩人提出開鋪子的提議時,她心中曾悄悄的幻想過她與恩人就這麼結伴過日子,度過一生。

但──這會兒當她的恩人大老爺提起了成親之事,她卻莫名的想到了言子虛!

“不:我不能……”紅葉猛搖頭,為了一個連她都不懂的理由。

︵為什麼?難道你不喜歡我嗎?︶王橫對自己的長相還有幾分自信,今兒個要不是他長得還算體面,馬老爺也不會花錢請他來誘拐紅葉的感情了。

王橫往紅葉的面前一站。

紅葉看着恩人好看的肩鼻眼,說心中沒有任何情愫,那是騙人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要她答應恩人的婚事,卻是萬般地難。

“紅葉。”王橫忘了要佯裝成啞子的事,看着紅葉明媚的臉蛋,他忘情地托起她的下頷,低頭吻住紅葉的唇。

紅葉發顫的唇迎上恩人溫濕的舌。

王橫的手悄悄地在紅葉的身上游移,他解開了她的布衣──衣裳滑落,紅葉大片的肌膚展露於昏暗的燈光之下,那是一片欺霜賽雲的白皙,王橫啃咬着紅葉不曾示人的香肩,單手往後一挪,要解開抹胸的系帶──“不!不要。”紅葉的腦中不曾遺忘過言子虛。

她不能自欺欺人,她明明不愛恩人大老爺的──紅葉伸手亟欲推開恩人的身子,王橫卻不讓她逃走。

到口的天鵝肉,他是怎麼也不可能讓它就這麼飛了的。

今夜,他就要佔去紅葉的身子,讓她成為他王橫的人。

王橫將紅葉逼到牆角,狂亂的吻住她的嘴,雙手笨拙地探索紅葉的曲線。

“不要,不要這樣……”

紅葉不敢相信她那麼相信的恩人竟會對地做出這樣的事來!

他明明知道她曾經歷過什麼,他明明知道她在害怕什麼,可是,為什麼恩人也像馬老爺那樣,想用強硬的方式佔去她的清白之身!

“不!”

紅葉又哭又叫,卻不能撼動王橫半分。

紅葉亂了心神,一心只想掙開這可怕的記憶,她要去找言子虛,只有他才能安撫她害怕的情緒,她……她要去找言子虛啦!放開她、放開她……紅葉雙手亂抓,抓到什麼就全往王橫的頭上砸。

“你!”王橫被砸痛得失去了理性,兩眼一橫,瞪向紅葉,只見紅葉手中此刻拿着一個大花瓶,正往他臉上飛來──“眶唧”的一聲,那大花瓶就往他的腦門罩下──王橫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倒頭便往地上栽下去。

紅葉看見恩人倒下去,心中所有的恐懼全化為淚水。

“爺──”

紅葉哭哭啼啼的奔了出去,她要去告訴言子虛,說恩人其實是個大壞人啦!

言子虛遠遠的就聽到紅葉的哭聲。

“主子!”單季元看着言子虛。

“你先退下去吧!”言子虛命令單季元先離開。

“可是,主子您的傷!”

“不礙事的。”言子虛罩上外袍,他相信以他的體力,他絕對能瞞過紅葉,不讓她發現他受傷之事,倒是單季元──“你還穿着夜行衣,如果讓紅葉撞見就不好了,你速速離去吧!別擔心我了。”

“是的,主子。”單季元從窗口離開,避開與紅葉正面對上。

他才離開,紅葉便撞門造來。

一進來,看見了言子虛,紅葉紅着眼眶就往言子虛的懷裏奔去──她這一投懷送抱可真不是時候,言子虛悶聲叫痛,卻便不出氣力去推開紅葉的身子,要她別壓在他的傷口上。

紅葉忙着大哭。

“舅老爺,你還真是說對了耶!我那個恩人根本就是個大壞蛋、是個採花賊,他有狼子野心,他……他竟然想玷污我的清白,嗚嗚嗚……”紅葉哭得好不凄慘,人把大把的眼淚、鼻水全往言子虛的身上抹。

“爺,紅葉以後全聽你的,你說一就是一,紅葉再也不敢跟你頂嘴,說你的不是了,爺,爺──”紅葉不斷的喚着他。

言子虛得花好大的氣力才能說出個:“嗯!”

紅葉發現爺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像是有哪裏不對──“爺,你怎麼了?”紅葉抹抹眼淚,昂起瞼來,這才發現言子虛的臉色發白,就連雙唇都不沾一點血色。

“爺,你的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紅葉急了,直用手去探言子虛的額頭。

“沒發燒。”那是哪裏不對?

紅葉急急的找,卻在她剛剛哭過的地方,在那一片濕意水氣中看到一大片的血漬。

“爺,你流血了?”

怎麼會流血?

“是我撞得太大力了嗎?”所以言子虛才會流血!

紅葉想着想着,又哭了,此時她只認為自己真是一枝大掃把,隨隨便便一撞,就可以把青子虛撞出重傷。

嗚嗚嗚……“爺,你讓紅葉瞧瞧,看看那傷口嚴不嚴重?”紅葉哭得漫天價“不用了,沒事的。”言子虛不想讓她看。

紅葉卻偏偏要看。

她一個揭手,掀開言子虛的袍子,卻在外袍一脫、紗布一解之後,看傻了那傷不是她撞的,因為,那是一道刀傷──是一道很深很深的刀口子!

“為什麼會這樣?是誰傷你的?”紅葉滿眼驚詫地望着言子虛。

言子虛知道這會兒地想瞞也瞞不住了。

“是誰傷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去把放在桌上的金創葯拿來。”他要敷順着言子虛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紅葉拿來金創葯。

言子虛想要接過去,紅葉卻不給。

“這事我來就好,爺你好好的躺着。”

紅葉輕手輕腳的幫言子虛敷藥,其間怕他傷口疼,還直往傷口上頭吹氣。

她的舉動孩子氣十足,可卻溫暖了言子虛的心。

他的一個傷便讓她忘了恩人欺侮她的痛──“紅葉。”言子虛看着她。

“嗯?”紅葉抬起臉來。

“去柜子那裏拿件袍子披上。”她衣不蔽體的,他再怎麼正直,也承受不了這樣的誘惑。

紅葉不懂言子虛所說的話中的意思,但欲知道他從剛剛就一直在避着她,不敢正眼瞧她一眼。

為什麼?她有什麼不對嗎?

紅葉低下頭看看自己。

這一瞧,可不得了了!

她才從恩人大老爺那裏逃來,急慌慌的想跟言子虛訴苦,卻忘了自己的衣衫已被恩人大老爺脫了大半,全身上下只剩一件抹胸與褻褲。

“啊!”

紅葉嚇得驚聲尖叫,連忙反過身子,不敢與言子虛面對面。“我……我去拿袍子。”紅葉跑去左邊的柜子那裏要隨便找一件袍子罩上。

“不!別去那裏!”言子虛開口叫停,因為那裏藏着他剛褪下來的夜行衣。

但──來不及了,紅葉拉開擔子的門,看到那一聾黑衣,黑衣上頭還開了一道刀口子,上頭還沾着血。

爺他──為什麼會有夜行衣?!

紅葉將那套行頭拿出來,轉身望着言子虛。

她迎眼對上言子虛的雙眸──那是她所熟悉的兩潭溫泉水。

不!她不信。

紅葉走上前,將夜行衣里的黑色面罩往言子虛的頭上一罩,只許剩下那一對溫柔的目光。

就是他!

他才是恩人大老爺,他才是莫提!

紅葉的雙手在顫抖,眼眶之中的水光流動。

“紅葉──”他輕輕喚她。

哇的一聲,紅葉便放聲大哭起來。“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就是恩人大老爺,你就是莫提?”

紅葉撲進了他的懷裏哭。

這是言子虛的傷口第二次遭受到重創,而且,這一次他們肌膚相親,中間只隔着薄薄的一件抹胸。

天哪!這是在考驗他的耐力嗎?

言子虛感到無語問蒼天哪!

“紅葉。”他叫她。

“幹嘛?”她還沒哭夠,別叫她。

紅葉擤擤鼻水,還是覺得自己很難過。

她那麼難過,言子虛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跟紅葉提醒他倆的處境?

他與她孤男寡女同虛一室已是了不得的事,更何況兩人中間只隔着一件單薄的貼身衣物,這──她知不知道他倆到了這般田地,已經沒有後路可退了。

還有──她可不可以別哭了?她的淚水滲進他的傷口裏,很痛耶!

可惡!

那個該死的惡人,竟敢欺騙她的感情。

“單季元!單季元!”

紅葉跑去單季元的睡房找他,在他的門外很用力、很用力地敲門。

單季元打開房門,以怪異的目光看着紅葉。

紅葉看他門開了,不請自入,人剌剌的坐在內室,伸手就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來幹嘛的?單季元不禁皺着眉。

紅葉喝了口水,才站起來,又氣呼呼的問單李元道:“你知不知道那個莫提是假的?可惡!他竟然是假的!害我這幾天把他伺候得像個老太爺似的,我待我爹都沒那麼殷勤過,可──可他竟然是個假的!”

紅葉氣呼呼的一直重複着她的不滿。

單季元才覺得冤枉呢!

她被欺騙感情是她家的事,她幹嘛來找他訴苦啊?

更何況,如果她覺得有委屈,那──那也該去找言子虛談啊!為什麼要來找“單季元!”紅葉突然叫他。

“幹嘛?”單季元立刻全神戒備,進入防備狀態,今天他的眼皮直跳,他就知道一定會有衰事降臨。

“我們去找那個假恩人算帳。”紅葉拉着單季元的手就要往外走。

單季元看着她,又看看自己被她揣着的手,突然間,心中有股欲哭無淚的感覺竄進他脆弱的心靈。

他是招誰惹誰了啊?“我為什麼要跟你去找那個假恩人算帳?”何時他與她是站在同一陣線的人,他怎麼不知道?

紅葉突然停下腳步,轉臉問單季元。“我問你,在爺的身邊,誰是他最重要的得力助手?”

“當然是我。”他粉得意的說。

“我想也是。”紅葉點點頭。“那你覺得現在爺除了你之外,最關心誰?”

“當然是你。”單季元回答得有點勉強。

“那我們兩個算不算是爺的心腹?”紅葉再問。

“算是吧!”雖然單季元很不願意自己跟紅葉的名字扯在一塊,但──可惡!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那,既然我倆同是爺的心腹,那我們就該摒除成見,別老是一見面就看彼此不順眼,爺若是見我們常常鬥嘴,他會難過的。

“所以,為了爺好,我倆應該多多相處,試着找出對方的優點。”紅葉說出她心中的想法。

所以從今以後,他倆就是同一陣線的人了,是不是這樣?單季元有點害怕去猜測紅葉的言下之意。

哦!不要,他才不要與她齊名並列。

“走吧!我們去找那個惡人算帳。”紅葉又要拉着單季元跑。

單季元在心裏哀嚎着:不要、不要,他不要啦──“哦!那你跟爺來海棠鎮真的是為了辦案來的啰?”紅葉聽完單季元所講的一切之後,眼中發出那種萬分崇拜的眸光。

“廢話!”單季元不屑的啐了一聲。“不然,你以為我們來海棠鎮做啥來着?”

“不知道啊!我就覺得你跟爺兩人成天吃飽沒事做,在馬家晃來晃去,活像吃白食似的,也不知你們有什麼正事要干?”現在想想,當時她真的是錯得離譜,原來,言子虛他不另在做事,而且是在做大事。

“可是,你跟爺為什麼要蒙面啊?爺不是二品官嗎?他幹嘛這麼見不得人啊?”這紅葉叉不懂了。

她拉着單季元直問。

單季元苦着臉,在心裏哀嚎着,他招誰惹誰來着?為什麼他要跟她同為言子虛的心腹?

“你──你怎麼不去問主子,凈來煩我做什麼?”從找那個假恩人算帳起,他都已經被她煩了一整天了,她怎麼還不肯放過他啊!

對於他的白眼,紅葉看不見,只知道自己一想到什麼問題,就會急忙忙的拉着單季元問。

“還有、還有,爺的傷是怎麼來的?你們昨兒個晚上去哪了?”

“辦案、辦案!”他都說了幾百遍,她聾了呀?

“可是,辦案馮什麼要蒙面呢?”這就是紅葉不懂的地方。

“因為,不想讓人知道爺的身分,爺現在要抓的是貪官,他若是人剌剌的走進縣衙,擺明了不是要那些人收起他們的狐狸尾巴嗎?”

“為此,爺不擺官架子,改來暗的?”紅葉如此推敲着。

“算你長智慧了。”

“那,你們辦完案?抓到壞人了嗎?”紅葉好好奇。

“抓到了,等爺傷好點,爺就升堂審案。”

“這樣啊!”聽到這裏,紅葉突然覺得很不快樂。“那……那你們是不是就快回京城了?”

“廢話!爺可是皇上欽點的巡撫,辦完事,當然得回京城覆旨。”單李元沒好氣地回答。

她究竟有完沒完啊?他快煩死了。

“那,單大哥──”

“別,叫我單季元就好。”她叫他單大哥,一來他可承擔不起,因為,她極有可能是他末來的主母;二來嘛──嘿!他不想有她這麼個妹子。

“你別這樣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讓人看了好心寒。”紅葉趕緊給他斟了一碗茶。“單大哥,我再問你喲!那爺──”

紅葉還沒問,單季元正巧看到言子虛來了。

來了!言子虛可來了!

單季元像是見到了救星,連忙起身恭迎,只差沒有痛哭流涕。“主子!”

“怎麼?你們兩個全在這裏呀!這倒是稀奇啊!”言子虛呵呵直笑,因為,在他的印象里,單季元與紅葉向來不大合呀!

“你們在聊些什麼?”言子虛問。

單季元苦着瞼正要告狀,紅葉便搶了先,拉着言子虛的手,左晃右晃的,昂起小臉蛋,笑着說:“沒什麼大事,就說說話,活絡活絡感情。”

“活絡感情?你們兩個?”言子虛滿是驚訝與不信。

紅葉連忙跑去纏着單季元的手臂,裝作他倆相親相愛。

單季元受不了,直想揮開她的雙手,奈何的是,紅葉像一隻八爪魚似的緊攀着他不放,還告訴言子虛說:“爺,我們現在感情可好了,直比兄妹呢!是不是?是不是?”紅葉直用手去拐單季元的腰肚子,要他回答。

單季元才不說抿滅良心的話呢!

他用力甩開紅葉的禁錮,拱手朝着言子虛一揖。“爺,若是沒事,那屬下下去了。”

“去吧!”他還有話要單獨跟紅葉談呢!

單季元退了下去。

紅葉看着他毫不留情的背影直訕笑。“其實,他平時不會這樣的,可能是見着爺,不好意思。嘻嘻!爺,喝茶。”

紅葉斟了碗三清茶遞給言子虛。

言子虛看得出來紅葉很努力的想改善她與單季元問的關係,為的是不想讓他擔心,他知道;可是,單季元是個冷性子的人,與任何人都不親,紅葉她可能是白費心機了。

“紅葉。”

“是的,爺,紅葉聽着呢!”她雖然笑容可掏,但態度卻不若以往那般的隨便。

自從紅葉知道他才是真正的莫提之後,她終究還是無法跨越身分的鴻溝,與他平超平坐。

言子虛看着紅葉。

紅葉回以一記甜美的笑。

也罷,反正她年紀還小,他有的是時間去等地。

“紅葉,走吧!爺帶你去一個地方。”言子虛不避諱地牽起紅葉的手。

“去哪?”

“去就知道了。”言子虛賣了一個關子。

言子虛帶紅葉去看她爹。

“那是──”紅葉看着前頭不遠處的老人,心裏一陣凄涼的感受盪過。

“是你爹。”言子虛點點頭。

“那一日,你給他的錢,他一部分拿丟還賭債,一部分便買了一個攤子做買賣,現在這個饅頭攤子的生意可好的哩!”

“嗯!”紅葉抿着嘴角,又哭又笑的回憶起過往。

“以前,我小時候,我爹便做得一手好鰻頭,我那時人雖小,可一天也可以吃上三個呢!”

她還記得每天早上她爹起來揉麵糰,她起床撒尿,見着了,總吵着跟他要生麵糰吃呢!

爹總是罵她,說吃生面粗容易壞肚子,可她說什麼也不聽,就是吵着要吃,她爹拗不過她,扳下一小塊塞進她的嘴裏,她拉着褲子,睡眼迷濛的,才甘心又上床去睡。

想起小時候,紅葉禁不住的哭了。

“紅葉。”言子虛遞上衣袖給她擦眼淚,告訴她說:“你爹為了戒賭,曾斬斷兩根手指頭。”

紅葉一聽,人全傻了。

“你爹他下了很大的決心不想拖累你,他以為他的女兒還在馬家做牛做馬,生活在人間地獄裏,所以,你爹他每天天還沒亮,就起來揉麵粉、做鰻頭,他為的就是你這個女兒。”

或許紅老爹不懂得怎麼當一個仔爹爹,但他疼愛紅葉的心卻是昭然若揭。

紅葉聽到言子虛的話,撒了一臉的浪花,她懂他的意思,他是要她原諒她爹是嗎?

紅葉看着不遠處那個拚命吆喝的老人,他的兩鬢雙白、駝着個羅鍋,可──他是它的親爹。

紅葉深吸了一口氣,擦乾了淚,昂着笑臉說:“我──去幫我爹賣饞頭。”

紅葉小跑步地走開。

言子虛看到他們一家和樂融融的景象,心知是到了與紅葉道別離的時候了。

“主子,行里打理好了,咱們可以上路了。”單季元按着昨兒個晚上言子虛給他的指示,牽着兩匹馬趕來。

言子虛強壓下心中莫名的衝動,躍身上馬,策馬就走。

單季元跟了上去。

只是──“爺,不跟紅葉道別了嗎?”單季元不解的望着言子虛,心中思忖,怎麼可能,他應該會捨不得才對。

“不了。”當面道別,徒增不舍,他不喜歡見到紅葉哭哭啼啼的。

“走吧!”言子虛策着馬,揚塵而去,單季元則尾隨在後。

紅葉聽到達達的馬蹄聲遠去,她像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似的,倏地轉過頭,往剛才言子虛站的方向望過去。

那兒竟沒人!

一種莫名的心驚拉住紅葉所有的知覺,她──就是覺得事情不對。

紅葉不顧一切的撇下鰻頭攤子,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爺──”她叫着喊人,身子不停的往前奔跑。

撥開市集中來來往往的人群,紅葉沒有看見自己想見的人。

“爺,您在哪?”紅葉紅了眼眶的大喊:“爺──您在哪?您回答我啊!爺她慌亂的腳步紛沓,她的思緒也在瞬間全都亂了,她只知道言子虛走了!他不要她了!她再也見不到他──再也見不着了──紅葉被這樣的恐懼給包圍到幾乎不能呼吸的地步。

她不能思考,只知道自己要努力的跑,因為,這樣才能追回她的舅老爺。

然而,市集裏人多、攤販也多,他們一個個擋去她的去路,讓她見不着她的爺,讓她看不見他──驀地,紅葉被一個東西給絆着,她的整個身子全往前撲倒在地,那身體上的痛楚加深了紅葉的恐慌。

言子虛他──不要她了,是不是──意識到這個層面,紅葉終於再也忍不住悲傷,整個身子就伏在路中央,放聲慟哭。

言子虛卻去而覆返。

剛剛,他就是聽到紅葉哭着叫他別走,而那哭聲聽在他的耳里簡直今他驚惶到動人心魄的地步,言子虛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就此走開,於是,他只好折回來看她。

他看到紅葉就趴伏在路中央,正哭得不能自己──“你不怕人家笑話你嗎?”言子虛翻身下馬,卓然站立在紅葉的跟前。

紅葉聽到他的聲音,不敢置信地止住了哭聲,又驚又喜地抬起臉,。

在陽光下,一張剛正不阿的臉閃進她眼瞳,那正是她的舅老爺啊──“爺──”紅葉從地上火速爬起來,一把撲進言子虛的懷裏,在他的身上留下她的眼淚鼻涕。

她的傷心欲絕讓言子虛情不自禁的動心。

這丫頭,終究還是捨不得他的啊!言子虛在心中暗忖,但──這樣的捨不得.:能超越她心中所設的鴻溝嗎?

紅葉能跨越他們身分上的差異,接受它的感情嗎?

言子虛沒有一點的把握。

他推開紅葉的身子,用衣袖擦去她的淚痕。“別哭了,再哭下去,左右鄰居都要笑你是個愛哭鬼了。”

“我才不是一個愛哭鬼咧!”紅葉抽抽答答的反駁。

“不是愛哭鬼,那怎麼曾有這麼多淚水?”

“那是因為紅葉捨不得爺啊!”紅葉把頭埋進言子虛的懷裏,悶着嗓音求他道:“爺可不可以不要走?”

她不要他離開她,她要他陪在她的身邊一輩子啊!

言子虛很想回答可以,但是,他有任務在身,必須回京覆命,還有──他甚至得給言家的大老們一個交代。

言家在京城是一個大戶人家,倘若他要娶紅葉,勢必得跟族內的大老起爭執,那是一場艱辛的抗爭。

紅葉是個開朗的女孩,他不想讓她捲入大戶人家的明爭暗鬥,不想讓她見識到所謂人情的冷酷。

“紅葉,你聽爺說。”言子虛心疼的托着紅葉的下頷,要她正視他的眼。

“爺答應你,我總有一天會回來的。”他在心中立下誓言。

有一天他要回來娶她,他要她真心的知道他對她的心意,他要她愛他。

“總有一天是哪時候?”紅葉急着想要言子虛的歸期,她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她只知道她要從他的嘴裏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等你長大了,爺就回來。”言子虛意有所指的說,他的長大是指心智上的長大。

“長大?”紅葉皺起眉,她不懂什麼叫長大?人家她現在都已經十七歲了,難道這樣還不夠大嗎?

紅葉的眼中閃着明顯的疑惑。

言子虛明白紅葉不懂他的言下之意。“當你有一天,真正的懂得爺今天所說的話,那就是你長大的時候。”

而那一天也就是他的歸期。

言子虛寵溺的伸手將紅葉一攪,緊緊的抱住她,享受她在他懷中的溫暖感受后,便飛快的放開,躍身上馬,頭回也不回地策馬離開。

這一次,他依舊沒有對她說出一句道別的話語。

紅葉怔怔的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漸行漸遠,心頭只覺得沉甸甸的,不知有一股什麼東西便在她的心口,她不禁怔忡的心忖,她大概隱約能懂言子虛所說的“長大”是什麼意思了,只是,她要如何讓他知道她已經長大了?

他會與她有心電感應,自動回到她的身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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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郎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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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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