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詭計

千山落葉岩岩瘦。

百尺危闌寸吋愁。

有人獨倚晚妝樓,樓外柳,眉暗不禁秋。

──喜春來喬吉

紅葉一行人來到了蛐蛐衚衕,找到那家茶鋪。

“紅葉,是這嗎?”常春看着大門緊閉的鋪子,覺得很可疑。

紅葉看看手中的紙條,又看看那鋪子的門號。

“是這裏沒錯啊!可是,為什麼沒做生意呢?”紅葉小聲的嘀咕着,末了,她甩甩頭說:“不管了,咱們先進去再說。”

紅葉推門進去。

茶鋪子早讓人清理得一塵不染,而且柜子上頭還擺滿了各種茗茶,紅葉在算帳的櫃怡上找到一封信,上頭署名寫着紅葉。

是給她的!

紅葉將信抽出來,看到最末的具名寫着莫提二字。

是恩人寫給她的信──紅葉姑娘如晤:吾近日有事纏身,茶鋪之事有勞姑娘代為管理。

莫提字看到短短的兩句話,紅葉便放寬了心。

原來,她的恩人大老爺只是有事在身,所以才不克前來。

“好了,咱們去看宅子吧!恩人大老爺說過,這茶鋪後頭有一間二進的屋子呢!”紅葉開心的拉着常春的手往鋪子後頭轉去。

從鋪子後門走出去,那裏又是另一片天地。

她們看見一片黃泥牆,稻莖攀延其上,幾株朝顏花從矮牆上探出頭來。

黃泥牆內是二進的屋子,屋前還有植着槿花的小院子,院子用青籬隔成兩片天地,一邊是菜圃,一邊是花園。

紅葉一行人全都看傻了。

“紅葉,你確定這屋子只需要一百兩嗎?”常春目瞪口呆地問。

紅葉也開始覺得可疑了,這屋子怎麼看都不像只值一百兩的樣子,況且,還有前頭那一間鋪子呢!

“紅葉,你說的那個恩人大老爺,他……他會不會是個壞人啊?”常春忍不住胡亂的猜測。

“他會不會先把我們幾個拐來這裏,再把我們抓了?”常春是壞人遇多了,腦子一轉全是陰謀論。

“不會。”紅葉一口否定那樣的臆測。“恩人大老爺絕對不可能是壞人。”

“可是,他只是一個啞子,怎麼會有辦法弄到這樣的一間屋子?”

“我不是說過了,這鋪子的老闆因為可憐恩人大老爺是個啞子,所以,才以低價頂給他的嘛!”紅葉開始向著莫提,不許別人說他的不是。

“別疑心了,我相信恩人大老爺絕對不會害我的。”紅葉斬釘截鐵的說。

“你為什麼那麼篤定?”常春小小聲地反駁着。

紅葉聽到了。

“因為,他救過我,而且──他有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那是一雙不會為非作歹的眼睛,為此,她死也不信她的恩人會是個惡人。

“好了,分房子啰!誰先佔到好房誰佔便宜。”紅葉一馬當先的衝出去,擺明了要霸住好房間。

大家看紅葉手腳快地往前沖,便也一窩蜂的跟上前,也想為自己霸佔一間較舒適的房間。

“主子,我們真的要住在這裏嗎?”單季元看人群散了,才開口問。

這裏雖幽靜,但卻不是言子虛的格調。

言子虛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地往裏走。

人本無階級之分,他言子虛行事一向隨性,一張榻、一張床,就夠他立身其中,他不是個多求多欲之人。

言子虛進了宅子,也要為自己找一間房時,遠遠的他看見紅葉朝他跑來。

她的小臉因奔跑而顯得紅通通的,一雙眼也因生命有了不同的意義而變得明亮有朝氣。

言子虛立在原處等地奔向他。

“爺。”紅葉昂起臉,大氣還來不及喘上一口,便又拉着言子虛的手往前跑。“你跟我來。”

言子虛跟在紅葉的後頭大步走。

她帶他來到一間房間前。

“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麼?”言子虛不解的問。

“給你的。”紅葉討好似的望着言子虛。

“給我的?”

“嗯!”紅葉重重的點了頭,重複道:“給你的。”

言子虛懂了。“你是說你霸佔的這間房,是要給我的?”

“嗯!”紅葉又重重的點了兩下頭。

她不先為自己找安身立命之地,反倒是先關心起他的生活起居,這行徑讓言子虛感到窩心極了。“那你呢?你睡哪?”

“我啊!”紅葉不好意思的搔搔頭,其實,她從小就是個下人的命,她睡哪都無所謂,重要的是言子虛能睡得好、睡得舒服。

“隨便哪裏都可以啊!”

紅葉回答之際,卻見常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臉上漾着開心的笑。

“紅葉,我霸着一間好房間了,那足足比我以前住的那下人房大個兩倍喲!

以後我們可以一起睡。”

常春知道依紅葉的性子,鐵定是先幫言子虛找住的地方,而忘了自己,所以,她刻意挑了間大一點的屋子,她們就可以兩個一起住了。

“真的嗎?”紅葉聽了拉着常春的手又叫又笑,開心得不得了。

“啊!”紅葉突然想到。“我忘了幫恩人大老爺留一間房了!”

糟糕!如果恩人大老爺回來,沒房間住怎麼辦?

“不行、不行!我得再去搶一間房給恩人大老爺。”紅葉像一隻無頭蒼蠅似的,急急忙性的又轉了出去。

她那手忙腳亂的模樣,讓人看了不禁心神也跟着愉快起來。

言子虛發現跟紅葉在一起,就算是再索然無味的日子都會變得很有趣,他不禁眯着眼笑開來。

單季元瞧見言子虛的笑容,知道自己日後得對紅葉多敬重些,因為──唉!

那野姑娘日後成為他主母的機會非常大。

“老爺買小的來就為了讓小的扮個蒙面人!”剛以二十兩銀子被買進馬家的街頭乞丐,以為被馬家買來是要當長工的,卻沒想到馬老爺的意思是要他扮蒙面人!

“老爺要小的扮蒙面人做啥?”

“去誘拐一名姑娘。”馬老爺斬釘截鐵的說。

“誘……誘拐姑娘!”乞丐王橫結結巴巴的重複着馬老爺的話,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老爺,您說笑了,憑小的這麼一個吃不飽、穿不好,單靠乞討為生的人,哪有能力去,拐青春貌美的姑娘家呢?”

“有。”馬老爺篤定的笑了。

這幾天,他派了一個生面孔去紅葉開的那間茶鋪喝茶兼打探消息,知道客來茶鋪的大老闆叫“莫提”,是個啞子,還是紅葉的救命恩人呢!

他派去的人再問那些在茶鋪當差的人,是否見過大老闆的面?那群夥計們又說了,大老闆有事,所以,他們全都還沒見過老闆的長相呢!

聽到探子回報的消息,馬老爺十分清楚紅葉根本就不知道她口中的恩人大老爺就是言子虛。

這恰恰給他一個仔機會,來“報答”言子虛給他的那一劍。

為此,他從外頭買來這個與言子虛長得一般身材的年輕俊秀小夥子,讓他喬扮成言子虛的模樣。

王橫不只身材與言子虛相近,他們還有同樣一雙溫柔的眼睛。

馬老爺的布周是如此的周密,他就不信紅葉不會上當。

“你去,就說你是莫提,你得記住你不是街頭流浪的乞丐,你是紅葉的救命恩人,你在兩個月前,曾在馬家救過紅葉”

馬老爺將有關蒙面人的事全說給王橫知道。

“你的任務是讓紅葉愛上你,讓言子虛跟紅葉為了你而起爭執。”他不只要言子虛得不到紅葉,還要紅葉恨他。

“你記住了嗎?”

“嗯!記住了。”王橫點點頭,牢記在心,不敢有半點差錯。

“還有,我想紅葉既然認定她的恩人大老爺是個啞子,想必他們每次溝通全是用筆交談才是。你會寫字嗎?”馬老爺思慮周密的問。

“家道未中落時,曾進過書院讀過一、兩年書。”

“嗯!很好,事成之後,我另有重賞。”馬老爺不忘施點小利誘人,以便王橫對他盡忠盡責。

王橫一聽這差事不僅輕鬆,日後還有重賞,忙不迭的點頭謝恩。

“這是什麼茶?”

“雀舌。”紅葉捧着茶碗,眉眼都笑彎了。

“雀舌?”言子虛覺得有,怪,又嘗了一口。

是像雀舌,但──又不怎麼一樣。

“這雀舌中多漲了什麼嗎?不然,怎麼不怎麼像雀舌該有的清香?”言子虛一嘗就嘗出不對之處。

紅葉捧着茶碗,笑得賊賊的。

看她這麼一笑,言子虛這茶便怎麼也喝不下去,連忙把茶杯放下。

“爺,你別這麼敏感嘛!我又不會下毒害你,你幹嘛裝出這副表情?”紅葉嘟着嘴嗔怪言子虛那彷如被鬼打到的表情。

“我不是怕你下毒,我是怕你又玩別的花樣來讓我頭疼。”言子虛頭疼的說。

“我沒玩別的花樣啊!我只是想替咱們的茶鋪子省錢。”紅葉發揮她賺錢的頭腦。

“替鋪子省錢!怎麼個省法?”

“爺知道雀舌跟別的茶種有什麼不同嗎?”紅葉考言子虛。

“當然知道,雀舌跟別的茶種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它是由十五、六歲的姑娘,在天還沒亮時就採下,採下時只取它的嫩芽。”言子虛將雀舌的典故說清楚、講明自。

“再來呢?”紅葉問。

“每一片茶葉都經採茶姑娘口埋台過。”

“答對了,爺好聰明。”紅葉讚美過言子虛后,才小小聲的對他老實說:“這些茶葉全都是我含過的。”

“你含過的?”言子虛聽了大吃一驚。

此時,原本正在品茶的單季元一聽,立刻將口中的茶如數噴出來,濺了紅葉一臉。

紅葉雙眼一橫,瞪向單季元。

“哼!是我含的又怎麼樣嘛?怎麼,我就不能去採茶、不能含嗎?”紅葉氣呼呼的質問他道。

言子虛連忙哄她。“不是說你不能含,而是──紅葉,你多大歲數了?”

“快十八了。”

“這就是了,人家含雀舌的採茶姑娘多半是不及十六的小姑娘,你──”

“我也只不過比她們大一點點啊!況且,我人矮,跟別人說我只有十五,大夥也會相信啊!”她理直氣壯的說。

“是是是!”紅葉在強詞奪理,言子虛也不敢再跟她強辯。只是──“客人們對這﹃口味獨到﹄的雀舌沒什麼意見嗎?”

這個時候,紅葉可驕傲了。“沒意見,而且,客人還說,咱們店裏的口味與眾不同呢!”

“哼!只怕他們那些人全是裝闊的外行人。”單季元受不了紅葉這麼唬弄客倌,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紅葉又惡狠狠的瞪他了。

單季元不與她計較,只是跟言子虛討了個差事。“主子,我再給你泡一壺新茶。”這種來歷不明的雀舌,可不能讓他的主子喝。

“等等!”紅葉叫住他。“你要把我的雀舌拿去哪?”

“拿去倒掉。”

“不行!”那好歹是她辛辛苦苦摘下、含過的。“你們若不喝,那……那拿去外頭,讓常春姊姊賣給客倌。”

“什麼?還賣給客倌!”

“他們是外行人不懂啊!而且……而且我賣的也便宜,他們若真的是只愛雀舌的名,而不懂得品茶,那誰含的對他們而言並不重要,不是嗎?

“哦,爺?”紅葉轉向尋求言子虛的支持。

言子虛點點頭,也覺得紅葉說得有理。況且,紅葉也真的只比那些採茶姑娘大值一、兩歲,的確是沒差多少。

“季元,將茶拿過來。”他要再嘗嘗。

單季元無奈的折回來,將茶水放下。

紅葉喜孜孜的再倒了一碗茶給言子虛。

言子虛又呷了一口。

“怎麼樣?好不好喝?”紅葉昂着滿是期待的小臉問。

“嗯!雖然與正統雀舌有異,但卻是另有一番不同的風情。”言子虛讚美着紅葉。

紅葉一聽,簡直樂翻了。

單季元簡直是看不下去了。“爺,這兒既然沒有屬下的事,那屬下就先行告退。”他實在是不忍心再看言子虛扮低能,只為了討紅葉一個笑臉看。

唉!這世道上還真是小女子當道啊!

紅葉朝着單季元的背影扮了個兒臉。

嘻!惹人厭的走了,沒人再管她了。“爺,你再喝喝這個。”

紅葉斟了另一壺茶給言子虛嘗。

言子虛捧起茶碗聞了聞。“這是三清茶?”

“正是由梅花、佛手、松子三樣泡成約三清茶,爺,你好厲害。”

“再怎麼厲害也沒有你泡得一手好茶厲害。”言子虛品茗着紅葉的手藝,看着她臉上的自信神采,照亮了她整個的人生。

看來,他幫她開鋪子一事果真是做對了。

“近來,鋪子的生意好嗎?”言子虛閑聊的問起茶鋪里的事。

“嗯!不錯。咱們店裏不只賣茶,還兼賣一些點心,像是桂花涼糕、梅花烙餅、肉沫鰻頭之類的,嗯!對了,咱們也賣酒喲!”紅葉老實說。

“你也懂酒?”

“爺,你別小看紅葉了,好歹紅葉以前也是在大戶人家當差,多多少少也有些見識。”她可是粉驕傲的耶!

“是嗎?那說來聽聽,讓爺了解一下大戶人家的丫頭都長什麼見識來着。”

言於虛逗着紅葉。

“爺隨便考吧!”紅葉擺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架式。

“隨我考!好大的口氣啊!”言子虛也不跟紅葉客氣,隨口就來上這麼一題。“南方有什麼好酒?”

“這簡單。”紅葉信口數來。“這浦口的金酒、蘇州的壇酒、揚州的蜜酒、徽州的白酒,還有陰州的細酒。”

“不錯、不錯,的確數得一個都沒少;那北方的名酒呢?”

“有大內的滿殿香,還有京城的黃未酒,滄州的滄酒,易洲的易酒。”紅葉還是一個都沒落的數來。

她的見識不禁讓言子虛驚訝。

他一直都知道馬家不曾善待紅葉,所以,鐵定不會教給她這些,怎麼“你懂這些呢?”

“看來的啊!老爺愛喝酒、夫人愛喝茶,我常看着、聽着,也就懂了。”紅葉將她心中的學問說得就像反掌折枝那般容易。

她不知尋常的姑娘要懂這些,得花多少工夫去研究。

不過──這就是紅葉的性子了,她不也無師自通的懂畫、懂字嗎?

“紅葉,你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聽到言子虛誇讚她,紅葉又驕傲得像一隻小孔雀以的。

“紅葉、紅葉。”常春在門外叫着,像是事情很急似的。

“有話進來說啊!常春姊姊。”紅葉開門讓常春進來。

可常春沒踏進門檻,急急的要拉紅葉往外跑。“快跟我走。”

“什麼事呢?怎麼這麼急?”紅葉跟在常春後頭,跌跌撞撞的跑。

常春上氣接不着下氣地說:“你的恩人大老爺回來了,你說怎麼能不急呢?”

恩人大老爺:“他回來了?”紅葉興奮地加快了腳步,跟了上去。

而言子虛一聽,卻皺起了眉頭。他人明明在這裏,怎麼可能“回來了”!

言子虛立刻也跟過去瞧瞧,他想探一探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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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郎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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