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陽光輕灑,雙人床上顯得有點空蕩。帶着一絲羞赧,喬依悄悄睜開眼,才發現歐陽競不知何時早離開了。

她裹着白色被單起身,拉開窗帘,艷陽讓她睜不開眼。半瞇着眼望向窗外,天氣極好,翠綠的深山微微氤氳着蒙蒙水氣。

在這個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她做了什麼事?腦海里浮現了昨夜的畫面,她不敢置信地捧着胸口,喜悅不自覺爬上了眉梢。

不經意地,她望見不遠處有人影緩慢接近,喬依一驚,飛快躺回床上裝睡,心跳如擂鼓,在胸口躁動。

她閉上眼,拉緊被單,隨着分秒過去,呼吸愈來愈急促。

門慢慢地被打開了,又輕輕地掩上。

歐陽競沈穩的步伐踱向茶几,又走到床邊。

喬依的黑髮散亂枕邊,微微覆住裸露的細緻肩膀,暖陽照映在酣睡的臉上,讓她像只貪睡的貓咪,看起來可愛極了。

他不忍心吵醒她,於是半蹲在床邊,撐着下巴,欣賞她的睡顏。

昨夜激情過後,他擁着喬依。她的身體剛開始是僵硬的,他撫摸着她的頭髮,哄她入睡,慢慢地,她軟綿綿地墜入了夢鄉。

在黑暗中,他凝望着她,眉頭微鎖。雖然自己的慾望被滿足了,可是另一方面,罪惡感卻開始在心中蔓延。

在寂靜中,他下了床,穿好衣服,回頭幫喬依蓋緊了被,幫她帶上門。他回到自己的房裏,靠着酒精才能入眠。

他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意外。因為天太冷,唯有彼此的體溫才能讓人暖和,所以,他的衝動是可以被諒解的。

可是,當他望着喬依的睡臉,怎麼又不覺得那是意外,反而是他內心深處的期待?

雖然閉着眼,喬依還是能感覺到歐陽競的目光正燒灼着她的臉龐,她實在沒辦法再裝睡了,只好慢慢睜開眼,假裝悠悠醒轉。

「早。」歐陽競對她微笑。剛清醒的她臉頰微紅,像蘋果一樣,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他剋制着這股衝動,為了不要讓事態變得更嚴重。

「早。」喬依回他一個甜甜的微笑。

歐陽競恰好背對着陽光,白色針織衫沐浴在光線下,他微彎的眼角有淡淡魚尾紋,略微豐厚的嘴唇正上揚着,看起來帥得要命。

他的笑容雖然比陽光溫暖,眉間卻帶了點惆悵,喬依怔怔望着,敏銳地發現到彼此之間的距離好像變遙遠了。

「我……」歐陽競逃避她的眼神,欲言又止。「妳……呃……妳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不會。」她紅着臉搖頭。

「那就好。」歐陽競放下一顆心,站起身來走向門口。「我幫妳泡了杯熱奶茶,待會兒沒事,我們到村裡逛逛。」

「謝謝。」看他要離開,她拉緊被單里住胸口坐起身,真希望他陪着,可是她說不出口。

「我到外頭去等妳,妳慢慢來,不用急。」他打開門,毫不眷戀地步出屋子。

門帶上了,喬依蹙眉,翻躺回床上,心裏就像灑了一地什麼,五味雜陳。

她當然確定自己是喜歡歐陽競的,所以才不後悔和他發生關係。可是怎麼感覺變得複雜起來了呢?這不是她想要的,她該找機會跟他說清楚才對。

一整天,喬依被熱情的陽光和村民們包圍。

部落里有對年輕人要結婚了,今晚要舉行鄒族的傳統婚禮,喬依被海娜抓去當伴娘,跟着村裏的婆婆媽媽忙着為今晚作準備。

歐陽競跟她分開了,他跟着村裏的男人們東奔西跑,偶爾會來關心進度,其實他是怕她一個人會怕生,但出乎意料地,喬依似乎和大伙兒相處愉快。

喬依窩在人群當中幫着編花環,歐陽競高大的身影穿梭在樸實的村民中,格外顯眼,她停下手邊的事,遠遠地望着他微笑。

歐陽競像感受到她的視線似的,回頭朝她揮揮手,用唇語問她怎麼了。他擔心着,怕她來這地方會無聊。

喬依比了個OK的手勢,他點點頭,放下心去忙自己的事。

看不到歐陽競,喬依有點寂寞。在這陌生地方,只有他們倆是平地來的,像在流浪,讓她有着相依為命的感動。而且經過了昨晚那件事後,歐陽競不在她身旁,她總覺得怪怪的……

想到昨晚繾綣,她驀地臉紅。

海挪用肩膀拐拐喬依,她五官立體,皮膚白皙,有着深深的笑紋,她眼裏閃爍着曖昧,用不太標準的國語說:「你們看起來很好喔?什麼時候要結婚呀?乾脆今天晚上一起辦一辦好了。」

她今早親眼看見歐陽先生從尹小姐房裏走出來,布魯還說他們沒什麼,騙鬼!她這過來人一看就知道有問題咩!

「沒有,我們只是朋友啦!」喬依否認得極快,反而此地無銀三百兩。

旁邊又有人曖昧地笑起來──

「昨天你們看星星的時候,一點也不像朋友呀。」說話的是新娘。

大家開始取笑喬依,她臉紅得說不出半句話。

「唉呀,你們是不是一對,看晚上的婚禮就知道了。」新娘向其它人眨眨眼,大家很有默契地偷笑起來。

「什麼呀?」喬依完全搞不懂她們在笑什麼,心裏毛毛的,好像被推進了某種陷阱。

太陽落下,大地升起黑幕,閃爍星子點綴着,灑滿了整個天空。

鼓熱情地敲起,暸亮的歌聲響起,山不再寂寞,夜不再漆黑,族人們圍着火堆,興奮地唱歌跳舞。

喬依被他們拉進隊伍里,隨着音樂起舞,雖然她完全不懂,可是心跳被鼓的節奏震得飛快。她熱血奔騰,瞳孔里閃過一張張開懷的笑臉,感覺自己在這完全陌生的地方,好像重生了一樣,這輩子她未曾這麼開心過。

歐陽競在一旁用鏡頭記錄一切,閃光燈不停亮着,他目光閃爍,跟隨着喬依笑開的臉。

喬依用眼光搜尋着歐陽競,對他咧嘴笑,揮揮手,一不小心踩錯了步伐,變成害群之馬,她尷尬地吐吐舌,又笑了。

歐陽競用唇語笑她笨蛋,按下快門,照下她瞬間的表情。喬依總是這樣,單純直率得讓他會心一笑。

他好喜歡跟她在一起的感覺,雖然他知道,那還不算愛。愛是會讓人心痛的、讓人失控的。他很慶幸他對喬依的感覺還不到那裏,有一個綾綾已經夠讓他心寒了。

在他還沒忘記綾綾前,他不可能對任何人動心的,那不僅是對不起綾綾,也是辜負了下一個跟他在一起的人。

可是,他怎麼沒辦法將目光從喬依身上移開?

當然,他承認她是可愛的女人,跟他認識的女性不一樣,他喜歡跟她鬥嘴,就算安安靜靜地不說話,感覺仍然是這麼自然。

尤其在經過了昨夜后,好像一切都不同了。想到昨晚,歐陽競不知不覺嘴角微微上揚。

他應該要有罪惡感的,可是,他卻該死的心情特別愉快。

「你的表情有夠變態的啦!」布魯站在一旁,盯着歐陽競的臉瞧。

「你不懂的啦!」歐陽競學着布魯的腔調,講完自己笑了起來。

「我當然是不懂的啦,但是,你的新娘要被我們的青年搶走了,你都不管了啊?」布魯指指台上。

隨着布魯手指的方向,歐陽競往上看,看見喬依戴着花環站在台上,往他這裏笑得燦爛。

「她在那裏幹什麼?」歐陽競馬上抓起布魯質問。

「啊你就說你們是朋友嘛,所以,我就讓喬依小姐到台上徵婚啊!我們族裏的青年多喜歡她啊,大家排隊等着要搶她的花環耶!」布魯完全不管歐陽競一臉的兇惡,自己樂翻了。

「喬依自己同意的嗎?」歐陽競馬上看向喬依,她一臉茫然,回望着他,雙唇疑惑地微啟。

歐陽競氣急敗壞。那個笨蛋,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幹麼?!

在鄒族的婚禮里,戴花環的女性就代表待嫁,只要誰搶到花環,就可以娶她回家。這個臭布魯,竟然讓她上台!

台上,新娘早被新郎抱走了,僅存喬依一人,她不知道自己杵在上面幹麼,看台下氣氛怪怪的,她開始不安了起來。

果然,族裏青年摩拳擦掌,盯着喬依像盯着烤山豬一樣,大家猛擦口水。

哨音一響,在叫好喧鬧聲中,他們往台上狂奔,喬依頓時目瞪口呆。

台前有個水池,往前奔的人必須利用麻繩將自己盪過去,青年們互相推擠,有人盪不過去,尷尬地卡在繩上,有人嘩啦一聲掉到水裏,有人成功了,可是嚇到喬依,喬依花容失色拔腿就跑,台上台下亂成一團。

看到喬依的窘境,歐陽競心急,撲通一下跳進水裏,冬天的水溫極低,他渾身濕透,打着冷顫,仍大聲呼喚着喬依的名字。

喬依看到歐陽競,像溺水的人見到浮木一般,她哭喪着臉,抓住歐陽競的大手。

「他們都瘋了是不是?!」完全搞不清狀況,喬依嚇死了。剛才她不小心,還踹了人一腳,她很怕如果不這樣,她就要被殺掉了。

「把妳頭上的花環給我!」歐陽競對她咆哮。這傢伙還有時間哭,他都快冷死了。

「喔。」被歐陽競一吼,喬依很委屈地把花環遞給他。

花環一落到歐陽競手上,四周瘋狂地爆出掌聲。

喬依回頭看,所有人都在為他們鼓噪,哪還有人追着她跑?她一臉莫名其妙,直到剛才的主婚人又回到台上,她才聽到這件全世界最荒謬的事──

「我們恭喜歐陽先生成功搶到新娘子,我們為他們祈福!」

主婚人唱起歌來,族人跟着唱和,歌聲鼓聲回蕩在山谷里,喬依傻眼,歐陽競一臉無奈。

看族人們陰險的笑臉就知道,他們兩個都被設計了。

「快把我從水裏拉起來。」歐陽競沈聲說道,族裏的男人們馬上奮力將他從冰冷的水裏救起。

接着,族人把他們倆推到火堆旁,開始進行傳統婚禮的儀式,歐陽競冷得要命,只覺得自己被惡整,還被族長逼着和喬依灌了交杯酒。

在火光跳躍下,他們的終身大事混亂地完成了。

布魯和海娜興高采烈地跟他們說恭喜,看全場都樂成那樣,歐陽競轉念一想,反正大家開心,也就算了。

「妳不要當真。」趁所有人酒酣耳熱之際,歐陽競附在喬依耳旁說著。「他們就是這樣子,妳就當作是一場鬧劇就好了。」

喬依醉了,眼神迷濛得可愛。「這樣,我們就結婚了,是嗎?」

她從沒想過,就這樣決定了自己的一生,雖然過程很誇張,但卻令人印象深刻,這些族人是真心為他們的一生祝福着,她覺得好感動。

「我們不是鄒族人,婚禮不成立。」他很怕族人的熱情造成她的困擾,是他帶喬依來這裏,他得負責。

「是嗎?」高酒精濃度的小米酒開始作祟,喬依頭暈,可是聽見歐陽競這麼說,她還是清楚感覺到心碎。「原來是這樣……」

「是的。」歐陽競堅決地保證着,在火苗四竄,載歌載舞到最高潮時,他凝視着喬依,在她眼瞳里望見失望的淚光。

那淚光反射着他的模樣,他看起來很殘忍,可是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事?

歐陽競無法控制地擁她入懷,感受到她的顫抖,還有她的體溫,然後……歐陽競打了個噴嚏。

糟糕,他着涼了。

夜裏,歐陽競發起燒來。

喝了酒的他昏昏欲睡,燒得很嚴重,整個身體像陷在火里似的,感覺好難受。喬依涼涼的手總是輕輕覆在他額上,再擰乾凈的毛巾為他換上,不厭其煩地重複同一個動作,他半睜眼,眼前晃着喬依着急的臉。

「別擔心,我沒事。」他躺在床上,虛弱地望着喬依。

「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豐年祭如果有體力可以工作再起床,不能的話,我們就提早回去。」喬依坐在床邊,看着歐陽競生病的樣子,她覺得整個胸口都疼痛了,此時的他紅着臉龐,看起來脆弱得像個大男孩,讓人完全離不開。

「不行的,豐年祭是重頭戲,沒拍到就白來了。」歐陽競吃力地說著,渾身熱燙的感覺讓他開始想發火。

「今年沒拍到,明年還有不是嗎?」喬依軟言勸着。「我知道你工作認真,想把事情做得完美,但生病了也是沒辦法的事,沒有人會怪你的。」

「我會怪我自己。」歐陽競開始拗起來。

「好吧。」喬依撂狠話。「如果真的這樣,那你睡吧,看明天起床會不會好一點。」她幫他蓋緊棉被。「我先回去睡了。」

「別走。」他抓過她的手掌,貼在他熱燙的臉上。「妳不要不管我……」

喬依瞠目。這個大男人正在跟她撒嬌呢,她怎麼捨得放下他?

「親愛的,我陪着你,你好好睡。」她哄着他,看他慢慢閉上眼。「我不會走的。」

歐陽競就這樣緊緊拉着她,跌進他的夢境。看他的呼吸漸漸平穩,喬依微笑了。

她喜歡這樣被他依賴着,雖然經過顏家凱事件后,她發誓再也不對任何男人付出,可是歐陽競不一樣。

她願意付出她僅存的東西,就算沒有回報,她清楚自己並不後悔。

天才剛剛露出一點光,歐陽競從沈睡中緩緩轉醒。

他忽地意識到自己手裏仍握着一隻軟軟的小手,睜眼一看,喬依正俯在床沿酣睡。她身上蓋了件大衣,看起來有些疲倦,大概是累到睡著了吧。

昨夜病了,他需要一個人在他身旁,只有她,對他不離不棄。她讓他覺得自己像流浪已久的船舶,終於找到可以停靠的港灣。

身體還有些熱,腦袋也仍有些暈眩,他半瞇眼,看到一絲陽光從窗外透進,還有鳥兒清脆的鳴叫。

他想起昨夜的夢裏,有綾綾,也有喬依,她們的面孔交迭着,重複出現在他的夢境裏,可是夢裏的他,所有的微笑,都是因為喬依。

歐陽競知道自己的心已經出走了,他從來不曾懷疑過自己的專情,可是喬依像水,她的溫柔悄悄滲入他的心扉,讓他明白自己對愛情原來有多饑渴,喬依給的東西,是任何人都不能給他的,就算是綾綾也沒辦法。

他唯一只為綾綾敞開的心房,現在又開啟了一道小門,那小門透進了溫暖的微光,只讓喬依一個人進入。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別傷害這可愛的女人。

歐陽競下了床,將喬依輕輕抱到床鋪上,她慢慢睜開眼,近距離看見歐陽競的臉,嚇了一跳。

「你醒了?」趕緊伸手摸摸他的額頭。「你還會不舒服嗎?」

他搖搖頭,將喬依壓回床上,讓她枕在他臂膀。「我沒事,謝謝妳。」其實他還是覺得很不舒服,可是看見喬依疲倦的臉色,再怎麼不舒服,他都得撐着。

「真的沒事嗎?」她好擔心的口氣。

「沒事。」他安撫她。「好好睡一覺,等妳醒了,我們就回去吧。」辛苦妳了。

「那豐年祭沒拍到不要緊嗎?」她還是擔心着他的事,昨晚他堅持了好久。

「沒關係,明年再來吧。」

他親親她的發梢,再親親她的額頭,看見她眼底下的黑眼圈,歐陽競竟然覺得好捨不得。

「好。」他難得的親昵,讓喬依受寵若驚,躺在他強健的手臂上,她失神了。明年,她還會在他身旁嗎?想到這個,真讓人憂鬱。

可是,此時他就在她身旁,一直以來她想追求的安全感,不就是這樣嗎?

縱然只有一瞬間,她還是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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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那麼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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