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容府(二)
眼見幾個丫頭老媽子聽見怒聲往正廳湊進來,念外頭那麼多客人馮梓君不便作,只對身邊跟了自己幾十年的綠綾道:“派人把她送回去,別在我眼前晃。”
綠綾應了,過來拾起蒲團交給一旁的丫頭,“收起來吧,二奶奶今日不進門。”轉而才對孟筱悅皮笑肉不笑道,“悅娘,讓老奴送你回房去吧。”
容家規矩,或當說是馮梓君的規矩,自大少爺容諤去世后,容府上上下下不分主子奴才,一概稱呼大房奶奶為悅娘。兩年來,除了容許還尊稱孟筱悅一聲大嫂外,孟氏在家中的地位尚不如一個粗使丫頭,連帶着女兒容楚楚也不受人待見,大房的日子過得極其艱難苦澀。
孟筱悅順從地向婆婆福了福身子,也不敢在臉上露出委屈。曾經她就因為一滴眼淚而被婆婆關在祠堂內一日一夜,如是遭遇數不勝數,久而久之她學會了忍,就是別人將巴掌送到臉上她也要忍。
受盡欺凌,卻打落了牙齒和血吞。這般忍辱負重,孟筱悅只為了自己那九歲的女兒,她明白倘若扛不住倒下去,女兒沒了親娘的庇護一定會過得更苦。
高牆深院、富貴榮華,在別人眼裏只以為大家族的少奶奶、少小姐們都過着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實則關起門來多少辛酸,又有幾個能明白。
待馮梓君扶着丫頭離開正廳,孟氏方折身欲往自己的屋子去,卻見小姑子容雨卉領着楚楚進來,她不曾知道裏頭生了什麼,還笑盈盈招呼大嫂:“我和楚楚等了好久都不見二哥的車馬,楚楚口渴我領她回來喝水,悅娘你一會兒和我們一起去吧!”
容雨卉是馮梓君先夫容競言與她的陪房丫頭周紅綃所生庶女,當年馮梓君嫁入容府,有陪房丫頭周綠綾、周紅綃姐妹兩,後來姐姐綠綾跟了管家吳林,紅綃則被小姐給了老爺做侍妾,但圓房后多年不生養,直到十七年前才生下女兒雨卉,膝下並沒有兒子可以依靠。
算起來綠綾還是雨卉的大姨,故而外甥女雖是容府千金,但綠綾在她面前總有幾分優越感,這會兒也不忘潑冷水,只笑道:“四小姐不必等了,今天二爺和二奶奶進不了城,喜宴也取消了,改日等二奶奶身體好了再辦。老夫人正不痛快呢,您和孫小姐還是回房歇着吧,別撞上了。”說著朝身旁的悅娘努了努嘴。
容雨卉最看不慣綠綾的兀自尊大,她就是弄不明白這些年近半百的婦人為何不能慈祥一點寬容一點,難道欺負這樣一個可憐的年輕寡婦,她們就能長壽嗎?可她只能在心中不平,她明白自己是庶女,在嫡母眼中根本一文不值,所以她也只能在人前喊孟氏為悅娘,永遠不可能像二哥那樣坦蕩蕩地喊孟氏一聲大嫂。
“實在可惜了,我還盼着看新娘子呢!”雨卉嘴上敷衍一聲,卻伸手挽過了大嫂,對綠綾道,“吳嬸你忙去吧,我送悅娘回房好了。家裏那麼多客人,你不怕那些小丫頭伺候不過來?”
“四小姐還是回自己屋子去吧!”
綠綾還未應,半路卻殺出了周紅綃,但見她一襲艷麗的錦綢裹在身上,帶了一個丫頭款款而來,雖也是半百之齡,但姿容體態的確更勝她的姐姐。
“姨太太來了!”綠綾笑盈盈喊了一聲,對於妹妹成為老爺的侍妾她毫不嫉妒,畢竟她是容府管家唯一的妻子,將來吳林退出去她也就是一家太太,何曾不比妹妹風光!
周紅綃顯然是對孟氏不屑,臉上還端着客氣的笑,卻早將女兒拉到身邊,“悅娘帶孫小姐回去吧!今日客人多,孫小姐喜歡熱鬧,別磕着絆着了。四小姐也累了,還是不要到你那兒去的好。”
容楚楚已是九歲大的孩子,她看得懂大人們眼裏眉間的真情假意,於是拉了拉母親的袖子,“娘,既然二嬸不來,我們回房吧,我渴。”
孟筱悅連連答應,向眾人示意后便領着女兒轉身離去,卻仍聽那個本在自己面前什麼也不是的周姨娘冷笑一聲,“總弄不清自己幾斤幾兩,老愛出來惹人嫌。”繼而是佯裝問她的姐姐,“太太又被她氣得不痛快了?”
“楚楚,我們快些走。”但孟悅然能做的,只有假裝什麼也沒聽到,或者說這樣的揶揄和嘲諷,她早就習慣了。
容雨卉望着大嫂可憐的背影,心中何其不忍,轉身狠狠瞪了一眼生母,冷聲道:“究竟誰惹人嫌?大熱天穿得跟朵花似的,叫人看着眼暈。”說罷撇下眾人徑直往自己屋子去。
綠綾不禁嘖嘖道:“我說姨太太,卉姐兒可不好侍弄,你小心她以後忘了親娘啊!”
周紅綃一臉無奈地望着女兒離去,哀聲嘆了一句:“她眼裏早就沒我這個親娘了。”
正說著,外頭好一陣熱鬧,卻又似慌亂之聲,兩人不禁蹙眉疑惑。但見幾個丫頭飛奔進來,直往太太房裏去。
綠綾手快抓了一個,問:“慌什麼?燒了你家屋子了?”
那丫頭急道:“三爺被討債的人抬回來了,外頭正鬧着呢。一屋子客人都圍着看笑話,三奶奶哭得差點背過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