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容府(一)
千叮萬囑,女兒終究要離開。何美琦心中很明白,往後的日子只有靠女兒自己。
翌日一早,容宅的車隊緩緩離開了京城,佟淮山與兒子均要上朝議事無人來送,只有宰相府三公子恆聿前來送別他的義兄。
將過城界,容許終推辭恆聿的相送,在界碑前道別。
華麗的馬車內,佟未已是一襲婦人妝扮,只仍舊不施粉黛、素麵朝天。髻上點翠鳳凰微微一晃,但見纖指輕挑車幔,一道柔煦的日光灑入車廂。
“小姐,恆公子來送姑爺和您,這會兒想是要告別了。”採薇低低一聲,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家小姐。
聞言別過頭望向窗外,眸中所見,確是兩位青年各自在馬上話別。容許一身紫金袍子貴氣十足,而恆聿不過家常的白底長袍,下擺依舊是彷彿水墨潑成山水,佟未記得,自己最愛恆聿這樣的裝束。
右手五指撫過一方朱漆錦盒,盒上的花紋細膩密匝,指尖難辨。
“採薇。”
聽小姐喚,採薇無聲的應了。
佟未深深吸一口氣,輕輕放下車幔,亦不看那右手所覆的錦盒,只道:“替我送出去,說平南夫人多謝恆公子在京對容府的照顧,歡迎他往後來杭城遊玩,與侯爺敘舊。”
採薇不置可否,一時愣在原地。
佟未沒有生氣,只是雙手將錦盒奉上,遞到採薇手中,“好薇兒,我明白你在想什麼。所以,我不能帶着它走。”
“我明白了。”採薇意識到盒內裝着什麼,小姐已然決絕,自己又何苦為她難過。於是拿了盒子,轉身出了車廂去。
“恆公子,夫人吩咐奴婢……”
採薇的聲音清脆伶俐,佟未在車內聽得一清二楚,句句猶如尖錐刺剜着她的心。
當採薇回來,當車隊再次啟程,當馬車與恆聿擦肩而過,佟未終忍不住眸中的淚水,顫抖的手緊緊握着車幔,卻沒有絲毫勇氣去掀開它。
勒馬立在原地,看着容宅車隊緩緩從眼前駛過,當乘載了佟未的馬車行到面前時,恆聿握着韁繩的手幾乎磨出血泡。這一刻,他心愛的小未真的要離開了,從此她是容許的女人,自己一生不得再親近。
打開那一方錦盒,裏頭卧了一支再普通不過的珠釵,但物輕意重,這是當年自己贈予佟未的定情物,曾許諾八抬大轎娶她進門,曾許諾給她一生幸福。
而今,一切結束。
而今,一切又重新開始。
日升月落,離開京城時春風尚起,將近杭城時已是初夏。耐不住舟車勞頓、經不住水土不服,幾番折騰下來,未抵婆家,佟未先病倒了。於是車隊不再前行,在距離杭城不到半日路程的地方停頓休息。
然而這一天,杭城容府內早已是張燈結綵預備着侯爺的歸來,城內有頭臉的人家也收到了容家的請柬,今日是容家二奶奶進門的日子,是平南侯與佟家小姐在杭城舉辦婚禮的日子。
容府正廳內,容老夫人馮梓君正與幾位族中長輩寒暄。她着一身二品誥命夫人的服色,體態勻稱不見中年福之態,髻上珠翠環繞極富貴雍容,面上似笑不笑內斂端莊,便是族中幾位長輩在她面前,也稍讓幾分。
“老夫人!”
正當馮梓君滿心期盼兒子歸來時,卻見管家吳林匆匆跑了回來,初夏時分,他竟跑濕了衣衫。
礙於幾位族中長輩,馮梓君眉頭微蹙,冷聲問道,“不是派你去接二爺嗎?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這樣火急火燎的,慌什麼?”
可未等吳林答話,馮梓君身旁就響起一把溫柔如水的嬌嗔,“娘啊!這不用吳爺答都看得出了,定是出了什麼岔子,二爺和我二嫂進不了城了吧!”
說話的正是馮梓君最小的媳婦林飛鳳,林氏素來會討好婆婆,容府上下數她最得老夫人喜歡,但今日這話卻沒能說道馮梓君心裏去。
果然見婆婆睨了自己一眼,冷聲道:“管別人?你倒替我把謀兒找回來啊?”
林飛鳳面上一紅,訕訕住了口,只管立在一邊扯弄手裏的絲帕。
幾位叔伯見此刻情形尷尬,都尋了由頭離開了正廳,方聽馮梓君問道:“究竟怎麼了?”
吳林答:“聽說是二奶奶身子不好,一路過來就不見精神好的時候,昨晚上實在是不行了,二爺捨不得二奶奶再辛苦,於是就地休息,今日是斷進不得城來。所以……派我快回來向您稟報。您看……這帖子都出去了,客人們也6續來了。”
馮梓君心中大不自在,卻也無可奈何,眼眸微轉,吩咐道:“不要慌,酒席照擺,賓客既然來了,沒有叫人家空着肚子回去的道理。大不了回頭再擺一次,又不是折騰不起。”說著喚媳婦道,“飛鳳你先和吳林出去向各家老爺夫人道歉,請大家在府里用了酒席再走。我去換了衣服就來。”
林飛鳳方又得意起來,滿口答應,趕着與吳林出了廳堂去。
這廂馮梓君扶了丫頭正準備退回內堂,忽然瞥見長媳帶着侍女捧了蒲團進來,當即怒不可遏,指着長媳喝道:“誰讓你插手這些事情了?偏是你攪和的,如今好了!許兒和媳婦都進不得門,你滿意了?”
孟筱悅手中的蒲團應聲落地,無比驚恐地看着怒氣衝天的婆婆,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