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童智美告訴龐博佳的話並非出於虛構。

的確,她身邊不乏男友,但沒有一個願意結婚--也沒有一個人適合。

他們全都樂得當黃金單身漢,沒有一個人膽敢步入婚姻的牢籠。而且他們比她幸運太多。

起碼沒有人在他們耳邊耳提面命地要他們早日結婚。

上回在麗榭的相親宣告失敗,智美高高興興地到日本出差了兩個禮拜,原以為自己可以暫時清靜一陣子,沒想到她才一回來,就感受到比以往多更多的逼婚壓力。

彷佛永遠也相不完的相親大會像馬拉松一樣地展開。

她家的親戚實在太多了,自告奮勇當介紹人的更是不計其數。

智美被逼得一下班就趕緊逃進一家健身俱樂部里,不敢直接回她那層位於台北東區的高級公寓。

俱樂部采會員制,非會員不能進入。

這傢俱樂部堪稱是她的避難聖地。

在游泳池裏遊了兩圈後,她趴在池畔向朋友抱怨。

蘇安桐是智美的記者朋友,兩人是在一場知名化妝品的產品發表會上認識的,當時活動由智美策畫,安桐是受邀採訪的記者。

智美被家人逼婚的事,她早有耳聞。

智美為人一向樂觀開朗,安桐還是頭一次看她這樣愁眉苦臉。

「真有那麽慘呀?」俗話說虎毒不食子,童家人真把智美逼到這種地步?

智美點點頭,她苦笑道:「我現在可算是嘗到有家歸不得的滋味了。我怕我一回家,我媽就坐在公寓裏等著逮我。」

「結婚真有那麽可怕嗎?」安桐不解地問。她才剛滿二十五歲,雖是個走在流行尖端的現代女性,卻仍對愛情和結婚有着憧憬,她戀家,不能了解為什麽智美如此抗拒步入婚姻。

智美看着她,搖搖頭。「不是可怕。」她說:「婚姻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它所帶來的不便與不自由。你想想,我有那麽多理想還未完成,如果我結婚了,我必須要顧慮家庭、丈夫,甚至是孩子,我會被家庭綁住,永遠失去我的自由,直到某一天那個家庭終於不再需要我可能是孩子長大了,或是先生掛了--可那時我也老得走不動了,我怎麽再去實現我的理想?」

「但家庭可以提供溫暖,婚姻可以提供保障……」安桐不確定地說。

智美並不否認結婚也有一些好處。「這就是有得必有失了,問題就在於每個人的選擇不盡相同,自由對我來說比什麽都重要,其餘的都可以放棄,沒有關係。」

「是這樣啊……」安桐點點頭說:「我懂了。」

智美忍不住又嘆了口氣。「為什麽他們就是不能懂?」

安桐安慰她說:「出自於關心和善意呀。」

智美聳聳肩。「所以我才勉強自己去相親,可我真不能夠忍受他們逼得這麽緊,也得讓我喘口氣嘛。」

安桐建議道:「如果真受不了了,乾脆你就順他們的意,找個人嫁了算了。」

智美瞪大眼。「怎麽可能?我躲都來不及了,還自投羅網?」

安桐覺得事情沒有智美以為的那樣嚴重。「為什麽不可能,如果你不想結婚只是因為不想失去寶貴的自由,那很簡單呀,找一個跟你一樣熱愛自由的男人結婚,約定互不干涉彼此、不生孩子,你也自由,他也自由,事情不就解決了。」

智美聞言,不禁愣了一下。

「我要再游幾圈。」安桐戴上蛙鏡,重新回到水裏,像蝴蝶般優雅地在池水裏划動身軀。

智美敲了敲腦袋,剛剛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但再回神時已經捉不回來了。

放棄再煩惱,她也回到水中,透過運動來放鬆她緊繃的情緒。

只希望待會兒回家時,不會有人等在那裏。

貓捉老鼠的遊戲玩久了也會厭煩。她不喜歡當老鼠--更正確的說,她從來都沒喜歡過。

☆☆☆

「博佳,你今天一定要去。」

博佳專心照料着他的香草圃,仔細地為圍內的植物去除蟲害、施肥,並觀察植株的生長情況,為之記錄。他是一名植物學家,但他喜歡園丁這個職稱。

對他來說,照顧生病的植物比照顧女人容易,也有趣多了。

「博佳,你三十了,不能老把時間浪費在這些花花草草上,它們不能提供你溫暖,你需要正常的交際生活,你需要一個可以照顧你的女人。」

博佳不作聲,繼續着手邊的工作。

「博佳……」

龐家三姊妹站在竹籬笆外,對著蹲在泥濘里的弟弟感到束手無策。

博佳從茴香叢里站了起來,拍去身上的泥土,他看向他的姊姊。

他知道她們覺得自己對他有一分責任在,她們擔心他、愛護他,他都知道,但他沒有辦法說服她們不要再把他視為一分責任。他三十了。

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很知道怎麽讓自己在這世上好好地生活下去。

他試着想讓她們了解。「我不需要一個可以照顧我的女人,大姊、二姊、三姊,你們知道我可以照顧自己,而且照顧得非常好,我不認為我目前的生活有什麽地方需要改變,我非常安於現狀。」

但她們不願意聽。「但你……你總不能一輩子不結婚!」

一輩子,他沒想那麽遠。他說:「也許我的緣分未到。」

龐三姊別開臉低語:「不,是錯過了,五年前……」

龐二姊點頭。「沒錯,如果我們不催催他,他一輩子都不會結婚。」

龐大姊憂心地說:「如果博佳變成同性戀,我們龐家就要絕後了。」

三個女人憂慮的安慰彼此:「不會的,博佳沒說他不愛女人,我們會想出辦法讓他結婚的。」

看着姊姊們,他皺起眉:「你們每個禮拜往我這裏跑,姊夫在家恐怕會怨我,小孩沒人照顧,多可憐。」

三姊妹抬起頭,堅定而一致地說:「事情要解決很簡單,我們只要你結婚。」

溝通不良,博佳無奈地聳聳肩。「我不管了,以後老公跑掉,不要怨我。」

「博佳!」

龐博佳舉白棋投降。「好吧好吧,要去哪裏、見什麽人,都由你們吧。」

反正反對也無效。

三票對一票,他永遠是輸家。

☆☆☆

這個世界上,不見得人人都有相同的理想,就像是有人渴望家庭,有人則不。

婚姻是一座圍城,不曾進此圍城的人,永遠無法窺見在那重重的城牆裏究竟藏了些什麽束西。

然而進了圍城卻又逃出城外的那些人們,他們的證詞又只能供作參考。

惡夢?或許。

美夢?或許。

這是個恆久存在於人們心中的疑問,它沒有真正的答案。

童智美不關心圍城裏究竟有些什麽。

她只是煩--被家人煩、被親戚煩、被相親的對象煩。

她現在只想找一個清靜的地方躲起來,她快受不了家人的逼婚所帶來的壓力了。

又是個美好的周末。前一夜她投靠男友A,在他家宿了一晚,早上回自己的公寓時,發現屋裏已有一小群人在等候,想必是哪個人又用了她的名義向管理員借了鑰匙。這下子她又得找時間換新鎖了!

她老早交代管理員老王別把她房子的鑰匙交給其他人,他總是點頭說好。但每回她家人露面,那老王便把她的交代忘得一乾二凈了。

她機警地在屋裏的人發現她回來之前,悄悄地離開。

接下來一整個上午,她就穿着前一天的衣服在街上亂晃。

狠狠地買了幾套新裝來安慰鬱悶的心情後,腳也走酸了,她坐在路邊候車亭的椅子上,一邊喝着珍珠奶茶,一邊下了個決定--

非得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不可!

一日不結婚,她真會被那群逼着她嫁人的親友給煩死。

只不過,決心有是有,但要怎麽做,卻還沒個譜。

各路的公車一輛又一輛地駛過眼前,除了廢氣以外,什麽也沒留下來。

智美忍不住嘆了又嘆,右手高舉,將空罐子扔進三尺外的垃圾桶里。

哇咧,沒丟中。她跳起來,生氣地彎下腰撿起空罐,用力地扔進垃圾桶。然後轉頭看向新到的一班公車,接着,她愣住了--

公車在她眼前開走,她的視線則越過車道,直直望向對街。

一小群男男女女從一家午茶館走了出來,智美看着其中一名高瘦的身影,眯起了眼。

龐博佳!

那個園丁。同時也是一個跟她一樣不想結婚,卻又被迫結婚的人。

「上帝,我太愛你了!」尤其是現在--雖然她大多時候都是個無神論者。

如果這個計畫可行……

順利的話,她或許可以永久擺脫掉煩人的相親大會,又不至於失去了她寶貴的自由。

嗯,值得一試!

但這可要從長計議。

☆☆☆

星期日,接到童智美的電話,讓龐博佳感到有些意外。

那一日的相遇並沒有讓他們兩人像小說或電視劇的主角一般,迅速產生進一步的交集。

依稀記得這位童小姐是位爽朗的女性,他對她頗有好感。如果他們有進一步的聯繫,龐博佳知道他們會是談得來的朋友,但也僅僅於此,不會再有更多的了。

他對童智美的好感里沒有摻雜任何男女感情的雜質,他也很清楚對方恐怕也是如此看待他。

她與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但在某些方面上,他們卻又相似得驚人。

那日麗榭一別後,回到生活里,與對方交換的那張名片便落到了抽屜里,沒有人想到要拿起來再仔細看過,撥上頭的電話。

他們都有事要忙。

一個多月了,龐博佳不明白她為什麽在這時候打電話過來,而且約他見面?

龐博佳自己也好奇,他想知道答案,所以他只猶豫了一下子便答應了這個周日之約。

☆☆☆

智美掛上電話。

一顆心還怦怦跳着。

好了,現在第一步已經跨出去了,要後悔也來不及了--她也不允許自己後悔。

這是她思慮了一夜,考慮過種種可能,比較過現狀之後所得到的答案。

她是下定決心了,她希望龐博佳能夠答應。

因他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個人選了。

不知怎地,她有些期待想知道,當她告訴他這個構想時,他會有什麽反應?

☆☆☆

下午兩點鐘,他們相約在東區靠近學校的一家麥當勞見面。

龐博佳先到,看見童智美時,她手上正抱着一個大資料夾。

他為兩人點了兩杯飲料,在二樓一張空桌坐下。

智美今天穿着襯衫和牛仔褲,長捲髮束成馬尾,看起來嬌俏年輕,但又不失成熟女子自然流露的風情。

在龐博佳打量她的同時,智美也打量着他。

他也是一身休閑裝束,T恤、工作褲、短靴,並沒有因為要赴她的約而特意打扮。智美非常滿意他這一點。

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教會她認識自己的魅力,但此時此刻,女性的魅力是她最不需要的東西。她不希望龐博佳也像其他男人一樣拜倒在她的裙下。

她只要他當她的合夥人。

魅力跟吸引力這種東西要真出現在她的計畫裏,恐怕也只會礙事。

吸了一大口橘子水,童智美試探地開口問道:「我昨天下午在天母逛街時有看到你,但你身邊有同伴在,所以我沒出聲叫你。」

龐博佳露出訝異的神情,「你看到我了!」隨即他笑笑地說:「真不巧,我昨天又被拉去相親了。」

智美笑道:「我早猜到了,那一大群人活脫是相親的陣仗,我經驗十足,一看就明白。」

龐博佳笑出聲,他當然明白童智美這番話不過是個開場白。他等着她給他一個答案,但他不打算催她。

智美追着問:「怎麽樣?昨天順利嗎?」

博佳看她一眼,說:

「老樣子,為了應付我那三個姊姊,不得不跟那個女孩兒一面。也不曉得這是第幾次了,更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這種惡夢。」

「惡夢?」智美眨了眨眼。「聽起來你好像深受其擾?」

「事實上是非常困擾。」他誠實地說:「我的不婚似乎帶給我姊姊們很大的壓力,她們把我視為她們當前最重要的責任,如果我不結婚,恐怕我就得繼續被拖着相親。我試了很久,但一直沒有辦法改變她們的想法,我的壓力也不小。」

看來他也是一樣,智美稍稍放心了些,她相信同樣被逼婚的他一定能夠了解這種壓力所造成的痛苦。

但她還得問清楚一點,「相親這麽多次,你難道從沒遇上一、兩個讓你想定下來的對象?」也許他已經遇上了,那她就不好破壞人家的好事了。

博佳眼底閃過一抹疑問。「你這個問題問的很奇怪,我目前仍然沒有結婚的打算,對象是誰對我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

聽他這麽說,智美終於咧開了嘴。「那就好,真是太好了。」

他挑了挑眉,「什麽意思?」她話繞了一大圈了,該進入正題了吧。

智美看了他一眼,小心地、謹慎地說:「我很能夠體會你的壓力,事實上,我家人也逼我逼得很緊,我覺得這樣逼婚實在是沒意義,充其量只是浪費時間罷了,生命有限啊,我可不想把我寶貴的青春奉獻在一次又一次無聊的相親大會裏,更不想一天到晚跟他們玩躲貓貓的遊戲。」

「哦,然後……」他好奇地看着她,等着她繼續把話說完。

「如果……我說,我有辦法可以讓你和我不再被人追着相親,又可以不改變我們原本的生活太多,依然維持着與過去相距不遠的生活品質,不失去自由,我想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參與?」話說完了,她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他。

龐博佳鏡片下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智美。

一分鐘、兩分鐘過去了,她一直等不到他的答覆。

她失去了耐心。「你決定怎麽樣?」

龐博佳納悶地笑了。「對不起,我想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咚!智美趴在桌子上。

抬起頭,她把放在身邊的大資料夾拿了出來,攤開後放在桌子上。「你看。」

「這是什麽?」看起來像是一堆契約條文。他不解地問。

「我想我就直接來吧。」她抬頭瞪着天花板,沒什麽信心地問:「龐博佳,你願不願意和我結婚?」

她等着他跳起來,驚嚇地逃走。但是他沒有。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他足足愣了八秒才回過神。

還不賴。她以為他會怔愣得更久的說。

☆☆☆

「結婚?」他沒聽錯吧?童智美剛剛那番話是向他求婚?他疑惑地看着對面的女郎,眼底充滿疑問。

智美微笑地看着他,在職場打滾多年,她早練就一身面對質疑而刀槍不入的功夫。她笑着翻開資料夾的第一頁,推近他。「你不要覺得古怪,給我一個機會,我會把這個計畫原原本本地向你說明。」

龐博佳已經恢復鎮定,雖然他心中依然充滿困惑,但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他讓自己保持耐心地聽她接下來要告訴他的話。

他看向那本資料夾。

智美說:「如你所見,這是一份企畫案。」

他笑了。「看得出來。」記起了她正是這方面的專家,印在她名片上的職稱不正是企畫經理。

佩服他的鎮定,智美說:「這份企畫關係著你我二人未來的前途,龐先生,這件事情沒有你不行,我非常需要你加入這個合作案中,希望你能當我的合夥人。」觀察着他的神色,她看得出他有一點好奇。

「我想你可以繼續說下去。」

智美點頭。「我想你應該也是熱愛自由、不想改變目前生活的那種人吧?」

他淡淡地:「目前是。」

她卯足了勁,又說:

「可我們的親人都希望我們放棄這種生活方式,他們都要我們結婚。很顯然,只要我們一天不結婚,他們就一天不會放過我們,而我們也都厭倦了這種壓力--起碼我是無法再忍受了,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是如此?」

屏息地等着他的答案。她的計畫能不能成功,全在他這一念間了。

龐博佳早已從她先前斷斷續續的暗示中,自行猜測到她今天約他出來的目的了。她當然不是找他出來訴苦的,但他不想那麽快攤牌,他想聽聽她怎麽說。

「對於我親人的逼婚,我的確是感到力不從心。」他不動聲色地。「我想你是非常確定我有能力在你的『計畫』里扮演『重要的角色』了?」

智美用力地點點頭。為了這個計畫,她從昨天開始心臟就怦怦跳。她不認為她有耐性再跟他拐彎抹角下去,索性,把目的簡單明了地說了出來。

她眼神明確而專註地看着他。「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辦法為這膠著的情況解套,昨天我在街上看到你之後,一個想法竄進了我腦海,我花了一整夜的時間在考慮這件事,直到現在,我都還認為這或許便是拯救我脫離相親苦海的方法當然,如果你同意的話,這樁計畫對你也會有同樣的幫助……」

頓了頓,她說:

「我們都珍惜我們的自由,所以我相信,一旦計畫實行,這樁婚姻不會變成我們生活上的負擔,我自然不會去約束你,想必你也不會來束縛我,婚後我打算繼續住在我現在的公寓裏,你也可以繼續住在你目前的住處,當然了,我不會介意你私底下的社交生活,你目前的生活絕不會有所改變--只除了已婚的身分可以讓你我擺脫親人的逼婚,同時又保有我們不想失去的一切。」

他相信他是聽懂了。

他看着她,訝異她的眼神看起來竟是那樣的認真、有趣。

「為什麽是我?」他饒富興味地打斷她的話。

「呃?」智美愣了一愣,接着她柔美地笑道:「因為,在我身邊,只有你是跟我有着相同困擾的人。」她俏皮地加上一句--「你看起來是個理性的人,我想在這樣的前提下,應該有助於我們合作愉快。」

他低聲問:「婚後仍然各自生活,不影響對方,雖是已婚,但依然自由?」

「是的。」她很高興能得到共識。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他突然問:「萬一,其中有一個人在婚後才遇到真正想結婚的對象呢?」

她毫不猶豫地說:「我會放你自由。」

他忍不住大聲地笑了出來。「你好像很確定那個人不會是你?」

微微勾起唇角,她說:「我的確相信我不會有那麽一天。」

在這一點觀念上,他與她是不同的。面對未來的種種未知,他不會急着在現在就論斷。

「你以後可能會後悔。」

她放逸不羈地笑了。「絕對不會。」眼神一轉,她熱切地看着他:「怎麽樣?你決定怎麽樣?」

他淡淡地看着她。「我希望你能再考慮得更清楚一點。」

但智美此時已一頭熱地陷進她自己的計畫中,她不想抽身退出。「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

他語氣平淡。「但我們並不真正了解對方--嚴格來說,除了名字以外,可以算是一無所知,不是嗎?」

他不熱切的語氣令她有被澆冷水的感覺,但她不放棄。「這正適合我們,不是嗎?結婚只是權宜之計,我們不需要了解對方。」

他看着她。「你真的很篤定?」

「是。」她回視他。「你的答案?」她緊張得連指甲刺進掌心都毫無所覺。

低下頭,他心思莫測地看着攤在他面前的企畫書。

「博佳?」她近乎懇求了。

「童小姐,我想你考慮得並不是非常清楚--在此之前,我曾經考慮過結婚。」彷佛在敘述一個故事似的,他說:「我很明白一樁婚姻會為兩個人的生活,乃至為雙方的親友帶來許多改變,我也試著準備好去面對一切,但到頭來,我發現我還是不行。我想我並不是一個適合結婚的人,即使是假結婚,我仍然懷疑我能扮演好我的角色。」

智美其實並不是非常明白他跟她說這些話的用意,她也沒去深思,因她壓根兒不甚在意龐博佳本人對於婚姻與家庭的看法。她認為她只需要確定他跟她一樣不想結婚、不想再被逼婚,這就夠了。

為了自己的自由,她有一點自私。

「我不想揣測你的意思,龐先生,我需要的是一個明確的答案。」頓了頓,端詳着他的神色,她輕聲問:「你的決定?」

龐博佳自認為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如果你還是堅持……」

「嗯,如何?」她緊張地看着他。

「我答應。」

雖然她預期著要得到他這個答覆,但當他真正說出口時,她還是感覺到有些意外。

「你答應?」她想再確定一次。

龐博佳抬起頭,炯亮的自光無誤地捕捉到她的。「對,我答應。」

為什麽不呢?這樣的一樁婚姻「聽起來」對他也有利。他實在怕透了自己會變成他三個姊姊們婚姻不幸福的禍首。

事情既已決定,性格實際的他有效率地說:「雖然只是一個權宜婚姻,但我想我們還有一些細節需要討論一下。」頓了頓,他問:「你要現在討論嗎?還是另外約時間?」

智美這時才總算回過神來。一回神,她便又成為那個精明幹練的女強人。

打鐵趁熱,她一點時間也不浪費的說:「就現在討論吧,時間寶貴。」

博佳點點頭。

於是乎,這不想為婚姻所束縛的一男一女,竟然就在麥當勞里,一板一眼地討論起他們的「婚姻大事」來。

☆☆☆

「當然,財產是分開的--可以各自住在自己的房子裏嗎?」他問。他不想搬離開現在住的地方,他需要廣闊的土地來種植他的花花草草,城市對他來說,太擁擠了。

「當然了。」她說,她才捨不得離開她的窩呢。市中心的生活方便快速,又跟得上流行的腳步,目前的生活非常好,她一點兒也不想改變。

很好,達成一項共識。

「但我想我們可能還是需要一起住一段時間--起碼在新婚期間,必須委屈一下,我的家人恐怕會時常上門來探望我們。」要一段時間,在他那三位姊姊確定他終於有人「照顧」後,她們才會撒手不管。如此一來,提出這樁婚姻的童智美必須先要禁得起考驗。希望她的廚藝上得了檯面,不然他那姊姊們可能會時常登門拜訪,為他送熱食來。

「要演一段戲?」本來是沒打算有蜜月期的。考慮了一下,她說:「沒問題,我想我家人那邊也需要一段適應期才會相信我真的已經定下來了。」剛結婚的這段時間,家裏的親友應該也會時常上門來打探消息吧。

既然她也同意,那麽,「你希望我搬過去跟你住,還是你願意搬過來我那裏?」

「唔,我的公寓可能不夠大。」而她也沒有讓陌生男人進入她私人領域的習慣。她很高興他讓她有所選擇,光憑這一點,她就認為他是一個值得嫁的男人。大多數的男人通常都不懂得詢問女伴的意見,他們當女性是隱形人--顯然龐博佳不是沙文主義信奉者的其中一員。她很幸運。

點點頭,他說:「那麽我會幫你準備一間房間。」幸好他的屋子是獨棟的,空房很多。「你喜歡可以看到日出的房間嗎?或者你可以抽空先到我那裏去挑一間空房?」

搖搖頭,她說:「由你決定吧,不必太麻煩,反正我不會打擾你太久。」她又問了個很實際的問題:「你想我們需要一起住多久呢?」

「你決定吧。」他說!「你能忍受多久?」

她挑了挑眉。「一個月,如何?」這「刑期」夠長了吧。

「那之後,如果再有訪客?」他問。

她嫣然道:「我出差了,你呢?」

他笑了笑,說:「跟你一樣吧,嗯……也許是到法國的酒庄去替莊園主人治療生病的葡萄園了,或者是到格拉斯替玫瑰花除蟲--醫治生病的植物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這會是一個很好的藉口。」

呵,好一個植物學家。眨了眨眼,她又說:「很好,我也有可能被公司調派到上海工作,半年、一年……時間隨你掰。」

「我明白了。」這一點也達成共識。

「喜筵呢?還有禮服?」他問。

她笑了,反問:「博佳,我不是鋪張的人,你是嗎?」

搖搖頭,他笑說:「我認為在法院公證會很完美。」

「對極了,很高興我們想法一致。」她笑說。

想法一致正好符合婚姻的需求,她也正是為此找上了自己,請他扮演新郎的角色。可惜這偏偏不是一樁正常的婚姻,博佳不禁失笑。

接下來,對於往後生活的大多細節,他們達成共識的機率很高。

智美開心地想,這樣一來,就算結婚也沒有關係了。她依然會是童智美,一切將不會有任何改變。

對別人而言,婚姻誠可貴,但對她來說,自由價更高。

☆☆☆

達成「共識」的兩周後,他們在地方法院閃電結婚。

雙方的主要家人都被嚇了一跳,但也都到場觀禮了--當事人要求的。

開玩笑,他們之所以結婚可全是為了這一群人,為了以後的安寧,他們的婚事當然得告知他們啦。

那一天,公證結婚的新人很多,輪到他們時,婚禮在短短的六分鐘裏便大事底定。

他們成了法定夫妻。

智美相信,從此她的生活將一帆風順,她再也不需要為了婚事而與家人玩躲貓貓了。

真棒,可不是?

「來,笑一個。」走出法院,一位親友團團員拿着相機對著新人道。

智美挽著博佳轉過身來,面對著不請自來的攝影鏡頭,她與他不由得愣了愣,但又隨即反應過來,兩人不約而同地露出一抹笑。

計謀成功的微笑。

快門「喀擦」一聲,八分之一秒的一剎那,為他倆的婚姻留下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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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好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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