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怎麼就回來了?”
走出辦公室,樂景宜一臉不悅地瞪向“訪客”,她正慶幸着Z音樂學院是寄宿制,可以把他送去“全托”,怎麼才不到兩天的功夫就……
“你忘了?那個老頭沒打算教我的。”看她惱火的樣子,他心裏有着奇異的歡喜。
“美女呢?她不是要收你為徒嗎?”她惡狠狠地瞪着一臉愉悅的他。
“又不是江湖門派,哪有說收徒就收徒的,學院又不要我。”
“什麼?!”不是事先都打好招呼了嗎?
“咦?”燕冬搖一臉新奇地望向她。
“你是賴定我了對吧?”好懷念之前那個怯生生的“燕冬搖”。她不自覺的小聲嘀咕了一下。
“你說什麼?懷念誰?”他立刻變臉。
“懷念祖先。”人家的小聲嘀咕他聽得這麼清楚幹嗎?
燕冬搖瞪着她,擺明了要逼出個真正的答案。
“你不學無術,混吃騙喝,還瞪着我幹嗎?”害她心裏發毛。
“你是說我不會賺錢嗎?”燕冬搖疑惑地皺起美麗的眉毛,他發現她似乎很看重金錢。
“暫時沒發現你會的證據。”最怕見到他這種略帶天真的神情了。
“唉。我好睏啊。”放棄之前的話題,他疲倦地嘆一口氣,自動自發地走進她的辦公室。
無奈地跟了進去,看他懶洋洋地在裏間的卧床上躺下,想了一想,樂景宜還是決定先把一些事情搞清楚。
“喂,你到我這兒來的事情明明是有燕家長老的委託的,怎麼現在燕家外放的消息是你失蹤了?”
燕冬搖閉着眼睛,動也不動,令人幾乎以為他已睡着。
“不要給我裝睡!”樂景宜不客氣地一腳踹上去。
“凶婆娘!”將她的腳接了個正着,燕冬搖半睜開眼睛咕噥着。
“哼哼!”他還沒見過她真正凶的那一面。
“咦?你的腳好大。”睜開眼,他抱着她的腳端詳一番后驚嘆。
“不好意思。我體形高挑勻稱,腳的大小也自然要配合才是。”她傲慢地伸腳在他肚皮上用力一頂,再利落地收回長腿。
“你真的是很好看。”順勢翻了個身,燕冬搖痴痴地看着她,真誠地讚歎。
“嗯哼。”不要用這種看似“迷戀”的眼光看她啦。
“喂,給我轉回正題,回答我之前的問題。”為什麼和他說話總是令她忘記了抓要點呢?
“你坐下。”他拍拍床,很嚴肅的樣子。
“快說!”她沒好氣地一坐。
燕冬搖翻了個身,和她挨得緊緊的,樂景宜大力地一把推開,看到他有絲受傷的眼神后,不自在地收回手,乾脆也躺到床上去。
燕冬搖滿足地微笑着躺在她身邊。
“我離開燕家的時候,只有幾個人知道。”望着她的側臉,燕冬搖慢吞吞地說。
“你逃出來的?”樂景宜不客氣地問。
“嗯。”他大力地點點頭,快樂地揚起嘴角。
“不要給我笑得這麼白痴,你是燕家的‘預言’,燕家不會讓你走得這麼逍遙的。外面不知有多少人在覬覦你的能力啊。”大家族的人都知道,燕家自古就有“預言”的存在,據說“預言”的預知能力是燕家全族的支柱。如今,不管別人信不信,還是有很多人在打“預言”的主意,所以燕家才會將“預言”守得緊緊的,每一代的“預言”都不準出燕宅半步。
燕冬搖沉默着沒有回答,好半天才悶悶地開口:“可是我想出來啊。”從出生之日起,註定到死亡的那一刻,他都不能見到外邊的世界,他不甘心啊。
“我不是說你不該出來。”樂景宜心酸地嘆氣,如果她是“預言”,一輩子被束縛在狹小的空間裏,她不是自己發瘋就是要搞得別人發瘋的。
“你也覺得我該出來。”燕冬搖轉過身,晶瑩的眸子緊盯着她。
“問題是,離開之後的麻煩。”若他身無長物也好,偏偏是個令人垂涎不已的“預言”。
“我會給你帶來麻煩是嗎?”神色黯淡下來,燕冬搖顯然是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
決定離開的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人就只有她,他只是想見她啊?
“是啊,不過也無所謂啦。”豈止是“麻煩”這麼簡單,眼下也只有認命就是。
“那,我走了。”咬咬唇,燕冬搖立即坐起要走。
好恨自己的愚蠢,竟把她捲入危險當中。
“你去哪?”一腳將他絆倒在地,樂景宜懶洋洋地問。
“哪裏都可以。”離她愈遠愈好。
“可惜你太出名,走到哪裏都會有麻煩,麻煩別人不如麻煩我。”當她月行一善好了。
“不可以。”他很堅決地否定。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燕冬搖在我這兒,我以後若說你走了,別人會信嗎?我還會死得更慘。”吃准他單純的一面了,多嚇唬幾下也好。
是這樣嗎?燕冬搖茫然地坐在地上。
“少給我露出這副蠢樣。”
一隻腳不客氣地踩在他臉上。
燕冬搖恍惚着抬起頭,看見她一臉囂張不耐的樣子,不知為何,終於有一點點明白什麼叫做“安心”。
※※※
吃完晚飯,樂景宜端來一大盆水果放在地毯上,兩個人隨意地躺在卧室,邊吃邊聊。
“你真的有預知能力嗎?”她相信有特異功能的存在,卻從沒有接觸過這方面的人士。
燕冬搖斜靠在軟墊上,用小刀將蘋果、梨雕刻成不同的造型,樂景宜則是不客氣地將這些“小花”、“小狗”、“小兔”等可愛的小東西一一吞下肚。
“有沒有很重要嗎?”他低下頭,不看她充滿期待的眼神。
她偏過頭仔細想一想,晃晃腦袋,“不重要,但是我很好奇。”
“你想我預知你身上的事情嗎?”燕冬搖還是低着頭,只是手中的蘋果始終不見被雕刻成形。
“謝了,我可不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翹翹。”
“為什麼?”他錯愕地抬頭看她。
在燕家的嚴密守護下,卻仍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惜動用外界的力量,只求能見上“燕冬搖”一面,問上幾個問題,而有關“生死”的話題是最常見的。
“不好玩啊。未來之所以令人期待就是因為‘未知’啊。”將一隻“小豬”吞下肚,樂景宜舒適地將長腿擺成“人”字形。
“可是有預知能力的話還是比較重要吧。”他又低下頭不看她,手中的蘋果已成了蘋果核,果肉零碎地散落在地。
不動聲色地將他的反應收在眼底,樂景宜朗朗一笑,“看對於誰而言吧?”
“你呢?你覺得重要嗎?”燕冬搖猛地抬起頭,語氣里有無法掩飾的急切。
“不知道。”她怔忡地搖搖頭,“有些時候,也會想:早知如此就好了,所以也有過嚮往可以預知的時候。”
如果早知道,會不會結果就不一樣呢?明知答案仍是個未知數,卻也曾深深地追悔過吧。
“是嗎?你這樣想啊。”燕冬搖怔怔地拿着小刀,有些抑鬱。
“咦,你不是有預知能力嗎?這是上天賜予你的禮物啁。你多幸運啊。”樂景宜大力地拍拍他的肩頭。
“是禮物嗎?所以很幸運?”燕冬搖的神色卻更加黯淡,看她的眼神有些憂傷,“那沒有這份禮物呢?”就是不被寵幸的孩子嗎?
啟了啟唇,終於,他還是沒有問出口。
※※※
“你確定他們真的是讓你上台演出,不是讓你跑龍套?”
坐在Z音樂學院的禮堂里,樂景宜用極“不確定”的眼神望向身旁的燕冬搖。
“你待會不就知道了。哦,對了,你是沒有鑒賞能力的音樂白痴啊。”
他“遺憾”地搖搖頭,換上晚禮服的他,更是如同畫中走出的人物,耀眼得令旁人不敢直視,再加上他冰冷而譏誚的嘴角令“有心者”不得不忘而卻步。
感受到旁人的注目禮中投來的同情眼神,樂景宜知道自己定被旁人視為備受情人冷落的女子,誰讓燕冬搖好死不死就愛擺死人臉,明明是他不善交際啊。
“咦?是上次的那個男孩嗎?”樂景宜小聲驚呼。
上次坐在指導老師身旁的那個和善男子看起來極受歡迎呢,熱情的掌聲不斷呀。
燕冬搖懶得理她,靜靜地聆聽男子演奏的鋼琴曲。不知道是什麼曲子,那麼溫柔安詳,正如他給自己的感覺。
一曲完畢,聽眾不斷地喊安可,男子卻歉意地行了謝禮不肯再上來。
“是碧姬!”
看着款款走上台的女子,樂景宜很高興又是一個熟人,音樂不熟,有幾個人是熟的總是好的。
奇怪的是,除了燕冬搖的掌聲外,禮堂里再沒有其它的掌聲。從未參加過一場音樂會的她,有些無措地看看他。
碧姬這次用的是小提琴,樂景宜對音樂完全沒有感觸力,卻清楚地看到她臉上那明顯地被叫做“激情”和“魄力”的東西,令好戰的自己全身都熱了起來,一曲完畢后,這次她倒是拚命地與燕冬搖一起鼓掌,大聲喊Encore,全然不顧旁人奇異的靜默。
碧姬在台上向他們兩個人舉一舉手中的小提琴,臉上是全然的自信。
“什麼時候輪到你啊?”放下有些發麻的手,樂景宜小聲地問。
“我不想演奏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這裏的每一個人對碧姬的排擠、厭惡、嫉妒。他們的心是死的,怎麼可以不向這麼美麗而具有力量的音樂致敬。
“你就算為碧姬鳴不平,也得證明自己有這個資格啊。”樂景宜踢踢他的腿。
燕冬搖眉頭一皺,騰地站起身。
樂景宜緊張地看着他,惟恐他要痛扁那群人。她不想付錢去修建一個大禮堂啊。
在眾目睽睽中,燕冬搖直接從聽眾席走上前台,穩穩地在一架鋼琴前坐下。
聽着耳邊的竊竊私語,樂景宜努力地保持目不斜視的樣子,嘴角悄悄地翹起。
這算不算是不良嗜好呢?她從小就喜歡離經叛道的事物啊。
※※※
回家的時候,燕冬搖手上多了個超大的琴盒,是碧姬送的大提琴。
他的小小出道秀算不算成功呢?樂景宜實在無從判斷,畢竟聽眾給他的待遇是殘酷的,零零星星的一點掌聲估計也是太過迷戀他的外貌吧。
兩人默默地走進停車場,樂景宜突然開口,不大不小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地方聽起來卻分外響亮。
“我一直在想,你在我這兒的風聲放出去以後,為什麼還沒有人出手,你該是人人肖想的唐僧肉。”
燕冬搖的身子立即警戒地繃緊,伸出左手把她拉近自己,讓自己的身體擋掉她大半個身子。
停車場裏仍是靜悄悄的。
燕冬搖的眉不耐地皺起,樂景宜剛瞄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火爆神色,就聽到他冷冷的聲音。
“少躲躲藏藏了,快給我滾出來!”
聽到你這麼火爆的話,不怕死的才會滾出來吧。樂景宜無奈地暗嘆口氣。
“走吧。”車也不要了,她拉着他向出口走去。
“幹嗎?”他今夜心情不好,正等着開殺戒呢。
“我怕車上有炸彈。”也不算是危言聳聽吧。
怕她受傷,燕冬搖只有乖乖地跟她走,暗惱自己對外面世界的陌生。
※※※
總算是平安到了家,一路上沒有任何動靜。
“他們為什麼沒有出手呢?”一進屋,燕冬搖便脫去禮服,不解地問。
“因為你太值錢了。”樂景宜笑眯眯地打開一罐冷飲。
“他們還想利用什麼預知能力嗎?”
“聰明。”現在才想到這個。
“休想。”燕冬搖冷笑。
“如果你真被別人抓走了,千萬別搞什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請切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看他傻乎乎的樣子,倒真怕他做蠢事。
“我寧死也不會讓他們再把我關起來。”再過那種日子,他寧可立即去死。
有的時候,她還真希望燕冬搖有左三弦那賤賤的蟑螂風範。
“也好。死了就一了百了,免得牽連我們。”樂景宜將手中的易拉罐捏得扁扁的,輕輕地將它拋入三米外的垃圾桶內。
燕冬搖咬着唇,好半天才悶悶地回答:“我不會連累你的。”
看他一副得內傷的蠢樣,樂景宜只覺得一把無名火直噴腦門。
“你是豬嗎?”她一腳正中燕冬搖的腰,“錯!你連豬都不如,豬都曉得要苟且偷生!”
“苟且偷生是褒義詞嗎?你嘗過那種滋味嗎?”他也火大地吼回去。
他在那種地方呆了二十幾年,為了想見到活在外面世界的她才堅持下去,要他再離開,除非他死!
“什麼滋味?你說啊!”如果他永遠無法擺脫過去的陰影,他的離開又有什麼意義?
“不存在!所有的人都當我不存在!”燕冬搖白皙的臉已漲得通紅,眼睛散發著的恐懼與怨恨令人無法忽視。
怎麼會將他視為“不存在”?他該是萬人景仰、信受保護的“預言”啊。可是見他哽咽的神情,她只覺得之前的對話好多餘。她真蠢,那種地方大概只會成為噩夢吧,燕家和樂家必然有太多的相似之處。
“好了,別哭。”她無措地上前,不自然地輕擁着他。
“我沒哭。”燕冬搖倔強地揚起臉,果然是不見淚痕,他的雙手卻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衣服。
“對對。”唉,算她做錯事,奉獻一晚的懷抱給他算作賠罪啊。
畢竟,她最見不得人哭,那種一個人躲在角落裏飲泣的更是不行。
※※※
“其實你更應該擔心:燕家為什麼願意泄露‘預言’出走的消息,而且,明知他的所在仍不將他找回去。”
第二天,左三弦居然出現在她的辦公室,而且臉上有難得一見的嚴肅表情。
“我不急着打聽這個。”難得的,樂景宜對他露出親切的笑容。
“當然。”因為他肯定會乖乖地獻上第一手情報,他是左家的人嘛。
“所以--”她笑得更親切。
“所以我懷疑真正的‘燕冬搖’還在燕家。”在她面前,他很少有膽說與主題無關的話,怕被她打死。
樂景宜聞言只是略一挑眉,並不言語。
“這話,你可不可以不告訴大美人是我說的。”不管那人是不是“燕冬搖”,他也不想被打死。
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樂景宜不置可否。
很清楚她的心思肯定不在自己這,但太習慣這女人視自己的小賤命如無物,左三弦不敢再做要求。
“這兩天給我乖乖地呆在這棟大樓里別走。”
站起身,拎起外套,樂景宜不容拒絕地對哭喪着一張臉的左三弦吩咐。
“我會外出幾天,你要是敢給我捅出什麼婁子來的話--”樂景宜冷冷地一笑。
左三弦心裏一陣發毛,從小被她嚇到大,她實在無須懷疑自己在他心裏的威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