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將車停好后,樂景宜懶得理身後的燕冬搖,任他一趟趟大包小包地往家裏拎,自己一個人上樓沖涼。
兩個多小時的購物后,疲勞早已將飢餓趕跑。那個依然精神奕奕的人是怪胎,她不是。
“景宜,你看啊。”
半個小時后,燕冬搖捧着一大堆東西,興高采烈地跑到了她房間。
從容地將才穿到一半的浴袍拉上,樂景宜斜躺在床上,懶懶地瞄一眼他手中一大堆普通的日常用品。
燕冬搖卻漲紅了臉,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進退,腦中滿滿的都是三秒鐘前那個半裸着背部的畫面。
“進來吧。”無奈地盤腿坐好,她向他招招手。
紅着臉,燕冬搖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雙眼死死地盯住手中的一大堆東西。
為什麼裸背被人看到,羞澀的是那個佔了便宜的傢伙,而有罪惡感的會是自己?簡直沒天良!樂景宜往上翻翻白眼。
這個人一會兒像弱不禁風的古典美男,一會兒似需送醫院治療的暴力狂,現在還多了另一層似青澀少年的風貌。他不是有百變神功,就是心理變態了。
挨着床邊席地坐下,將手中的東西放在地毯上,燕冬搖低着頭,默默地擺弄着手中的各式玩意。
“只是一般的東西而已吧。”她不得不開口打破沉靜。
“很一般。”燕冬搖困惑地抬頭看她。
“是啊。”香皂、毛巾之類的東西只能用“一般”來形容吧。
“可是你看它的形狀很奇怪啊。”燕冬搖舉起一塊扇貝形的香皂。
有些懷疑是不是白天的時候,自己太大力打壞了他的腦子,但低頭一看他的模樣,樂景宜忍住帶他上醫院的衝動。
昏黃的燈光下,映得他那張細緻的臉更是眉目如畫,又是拿那雙美麗的眸子看着你,任誰也不忍心破壞他的心情。
“你做好晚飯了嗎?”轉換一下話題總不為過吧。
“唉呀。”燕冬搖一驚,立即起身向門外跑去。
樂景宜拎起那塊被弄下的扇形肥皂,左看看右瞧瞧,好一會兒之後才確定--實在是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啊!
糟糕!自己該不會被他傳染了奇怪的病吧?她這才驚覺自己像個白痴一般地瞪了那塊肥皂超過五分鐘。
※※※
早上享受完燕冬搖準備的早點,樂景宜擦乾淨嘴唇后立即變臉。
“今天不準跟我去上班。”她沒有精力再去應付他的突髮狀況。
手中的碗筷被重重地放下,燕冬搖的樣子像被電到的野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到這兒來學繪畫的吧?”還是學音樂?她搖搖頭,拒絕去回憶--誰記得那麼多有的沒的。
“你管我!”燕冬搖眉一挑,火氣十足。
“有沒有人告訴你,長相太秀美的話,不適合擺張飛臉?”
拎起包,樂景宜微笑着準備說再見。
“你說我秀美嗎?”燕冬搖一怔。
他這個樣子,不會是真的喜不自禁吧?樂景宜寧可懷疑自己的眼神。
“那就叫做秀美嗎?”燕冬搖喃喃地念,有些喜悅,原本要發狂的臉完全被柔化。
“總之,你去上學,我去上班,咱們各走各的路,兩不相干。”關鍵在於她要遠離這個危險的人物。
“什麼叫各走各的路,兩不相干?”燕冬搖的臉瞬間結霜。
樂景宜低頭謹慎地選擇語句回答,她說過的,太秀美的臉不合適擺張飛臉,因為看起來更令人心底發寒。
“學校那邊應該開始報到了吧。你是不是也該準備一下了?例如找公寓之類的?”看一眼他越來越冒寒氣的冰臉,她盡量溫柔地笑一笑,“當然,我可以找人來幫你辦理。”
這樣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燕冬搖卻抬起那雙忽而轉為迷濛的“鹿兒眼”,幽幽地問:“景宜,我是你的包袱嗎?”
是!但她需要坦白地說出來嗎?
“呵呵……你想得太多了。”擠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樂景宜努力地漠視他那雙極易勾起人犯罪感的雙眼。
燕冬搖怔怔地看着她。有那麼一瞬間,她都覺得自己有必要向他道歉了。
“那麼……”燕冬搖凝視着她,認真地如同在宣誓,“這包袱你是背定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
“他可以把一個聖人逼瘋。”樂景宜簡單地向左三弦作出總結。
左三弦認同地點點頭。
在樂景宜尚未成為聖人的前提下,兩個同樣具有暴力傾向的狂人湊在一塊的負面效果,才是會有危機意識的原因。否則,嘿嘿,看好戲還來不及呢。
“所以,我命你在兩個小時內,替我想出個法子將他弄走。”她沒耐心繼續當保姆了。
“怎麼弄?這又不是我的專長。”他對壞脾氣的人向來沒轍的。
“我如果知道怎麼弄還要找你?”樂景宜橫他一眼,“順便說一下,我也不認為有什麼是你的專長。”
左三弦已經很習慣經受她的蹂躪了。問題是他也一籌莫展啊。
“啊!對了,我得到一個有趣的消息。”之前被她嚇得都忘了這根救命草。
“什麼消息?”對於他的八卦,她還是寧可信其有的。
“你看。”他遞上一張紙。
“字真丑。”樂景宜接過一看,先下一句評論。
“呵呵。”這是他用毛筆寫的,不醜就很奇怪了。
看畢,樂景宜沉默着將紙放入碎紙機內。
“消息公開多久了?”良久,她問了一句。
“該知道的人倒是都知道了。暫時未公開的就是‘他’的所在之處。所以,麻煩很快就來了。”左三弦苦笑着聳聳肩。
“當初是誰要我接下這‘故人之託’的。”樂景宜惱火地瞪他一眼。
“你自己願意的。”誰敢強迫她呀?
“轟了我的腦袋吧。”她當時怎麼會腦子這麼不靈光呢?也不想想,燕家是個什麼樣的家族。幾大家族裏雖然凜家是老大啦,但是大家對燕家的印象總少不了那幾分陰森森的感覺,記憶里彷彿也聽自家的人提過,那個家族是出名的充滿着詭異的氣氛,生人最好勿近。
左三弦努力壓抑住眼神中的渴望之情,被她虐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不如我們現在就把他空運回去?”他勇敢地建議。
她是很想,可是,“先等等吧。事情未弄清楚之前,一切照舊。”行動的話,恐怕會傷害他。
左三弦點點頭,忽然有些熱切地看向她,“那個美人在哪?”不可否認。燕冬搖真的是長得太賞心悅目了。
“在裏面睡覺。”她指指辦公室旁的小卧室,“你可以和他談談心。”她微笑着建議。
“你是不是太久沒見到我被揍的樣子了?”這麼歹毒地陷害他。誰不知道那美人臉上寫的四個大字“生人勿近”。
“是啊。”她很遺憾地點點頭。
※※※
知道她不會就那樣把他拋棄的感覺真好。
就算不知道她願意收留的只是燕家的燕冬搖,還是現在的這個自己,他仍是覺得好高興,好高興。
不管她怎麼變,她還是他心目中那個很講義氣的女孩。
※※※
“你為什麼不把我送回去呢?”晚飯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問。
吞下口中的白飯,樂景宜夾一塊雞肉送入口中,不意外他聽到了自己和左三弦的談話。
“你是自己想從那地方出來的吧?”喝一口湯,她才慢條斯理地問。
“是啊。”等了這麼多年,他才得到這個機會。
“所以我至少得尊重一下當事人的意願吧。”她輕描淡寫地回答。
“我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的。”他必須提醒她,雖然從不以為她會怕這個。
“不會比你已經帶來的更多。”她的個人空間已被他摧毀過一次,除了睡覺時間,也幾乎毫無個人私隱可言,她還未把他大卸八塊,說明這些年自己的修養真的進步了很多。
“你不問我為什麼要離開燕家嗎?”他的眼神擺明了希望她問。
“總有你自己的原因吧。”與自己無關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生命才能長長久久。
“那你當年為什麼要離開樂家?”她對自己沒興趣,但他卻很有興趣知道她的事。
“總有我自己的原因。”
放下碗筷,樂景宜伸個懶腰。好飽,這人全身上下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做得一手好菜。
“我好想知道啊。”很早以前,他就一直在想她也渴望“離開”的理由。
嘆一口氣,樂景宜只有裝聾。
“聽說你會音樂,你喜歡用什麼樂器?”她換個安全的話題。
“鋼琴。”他略帶羞澀地一側頭。
“正巧,這有一台。”她用腳指指客廳的另一端。
這次的室內設計師錯估了她的品味,竟找了台鋼琴放在這給她裝點門面。
“彈一曲來聽聽吧。”或許飯後聽音樂有助消化。
燕冬搖沒有半分客套地走過去,掀起了鋼琴蓋。
樂景宜找了張柔軟的沙發躺下,舒服地閉上了雙眼準備享受。
說實在的,她就是屬於那種完全沒有音樂細胞的人。音樂對於她,只有催眠與不催眠兩種,但眼下聽到的曲子顯然屬於後者。
“你真喜歡從事音樂這一行?”
一曲完畢,她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對於喜歡那些她完全無法體會的東西的人,她總是心存幾分敬畏。
“咦?”他有些不明白。
“你打算以音樂為生嗎?”不然幹嗎來這學音樂。
“我沒打算靠音樂養活自己。”他好像從沒這樣對她說過吧?
“那你幹嗎學它?”
“我喜歡啊。”他答得理所當然。
難怪藝術家總是餓肚子的多。她搖搖頭,“你如果要脫離燕家,總要有能謀生的一技之長吧。總不能花燕家的錢做你喜歡做的事啊。”那離開又有何意義?
“我不會花燕家的錢的。”他的臉又出現一些冷傲。
“你有錢?”她倒是對這個有興趣。
“我有我的方法。”這一次,他倒學會了保護私隱。
混黑道?搞暗殺?她覺得哪種他都有可能,還是選擇不問出口。
※※※
要進Z音樂學院可非得是天才不可,當然,家庭背景不一般的又是另一回事啦。為探燕冬搖的虛實,樂景宜通過人脈找到了學院裏“據說”是最優秀的指導老師。
老師點了首曲子叫他彈,是蕭邦的某首練習曲。幸好是比較類似中國名字的蕭邦,不然她還真搞不懂那些音樂家們複雜的名字。
燕冬搖卻只是困惑地微皺起眉,坐在鋼琴旁沒有動手彈。
樂景宜有些冒汗,在座的幾個人裏面對曲名完全是一片陌生的應該只有她才對呀。
指導老師倒是沒有見怪。他又重複了一遍。
當然,樂景宜還是沒有聽懂,問題是,燕冬搖怎麼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我沒聽過這個。”他清朗的聲音在琴室里分外清晰悅耳。
樂景宜卻只想捂住眼睛,不去看指導老師青青白白的臉色。
“那你平常都彈些什麼曲子呢?”
一個極溫柔的聲音好聽地響起。樂景宜鬆一口氣,忙向“救世主”聲音的方位望去。
現在才發現指導老師身旁還有一個極具氣質的男生,正溫柔地對燕冬搖親切地笑着。
“就彈你平常練的曲子吧。”指導老師顯然很重視這位男生的意見。
燕冬搖聳聳肩,雙手輕鬆自在地在琴鍵上游曳起來。
琴室里只有音樂聲,樂景宜緊張地偷瞄一眼指導老師和他身旁男生的臉色,希望從這上面能判斷出琴聲的好壞來。
琴聲停止了,琴室里陷入了一片靜默當中,沒有人說話。
“很有味道啊。”
又一道清朗的女聲響起,樂景宜趕緊聞聲望去,頓覺眼前一亮。
很漂亮利落的美女啊,她對女性美的感悟力還是多一點。
“你覺得很有味道啊,碧姬?”指導老師很有興趣地看着突然出現的美女,顯然這是他的得意門生。
嘿!有戲!樂景宜遞給燕冬搖一個興奮的眼神,對方卻只是興趣缺缺地聳聳肩。
“可惜他的自創曲完全是垃圾,個人也毫無技巧可言。”女人微笑着補充。
樂景宜很欣賞她毫不留情的作風。
燕冬搖聽着,點點頭,似乎一點也不引以為恥。
“可是,還是很有味道。”美女再強調一次,語氣里不無欣賞。
都被她貶成這樣了,“味道”會在哪裏呢?樂景宜慶幸自己早早將音樂列為拒絕往來戶。
“你喜歡嗎?”燕冬搖終於開了口,有些喜悅地看着美女。
“這倒談不上。”美女回答得很快,“但我對你很有興趣。”
對人還是對音樂?樂景宜偷瞄一眼指導老師所在的位置,卻發現那個溫柔的男生臉色有些蒼白地盯着美女。
“我想聽你的音樂。”燕冬搖不客氣地對美女要求。
美女聳聳肩,瀟洒地在琴凳上坐下。從她劃下第一個音符起,琴室里的人似乎完全被勾去了心神,陷入她指下的琴聲當中。當然,除了音樂白痴樂景宜。
“我要你當我的老師。”
聽完了曲子,燕冬搖完全崇拜地看着美女。
“我只是學生。”美女淡淡地提醒。
確實,她看起來不會超過二十歲。
燕冬搖完全是“我不管”的眼神。
樂景宜的頭微微有些痛了,其實他的脾氣不算很壞,喜歡的就要得到,不喜歡的就直接拒絕,這倒是蠻像初出社會時絲毫不會融通之術的自己。
美女一笑,“如果老師不反對,我倒是不排斥替他減輕一點負擔。”
“我不反對。”指導老師正頭疼如何婉拒燕冬搖這個來頭太大,天賦又太稀少的學生。
即日起,燕冬搖便成為了Z音樂學院的新生,師從鋼琴界天才少女碧姬?孛曼。
※※※
“冬,你真的很不適合來這個學院上學。”
琴室里,開課的第一天,碧姬就這麼對燕冬搖說,她喜歡用發音最簡單的“冬”來稱呼他。
“是嗎?”他從沒想過什麼適合不適合的問題,“我喜歡音樂,想了解得更多一些不可以嗎?”
“你彈琴的時候快樂嗎?”碧姬不答反問。
“快樂啊。”不然他不會寧可削減與樂景宜相處的時間而一個人跑到這來。
“這是不用你學習的。”碧姬有些羨慕地搖頭。
“我想彈得像你一樣。”他從未聽過這麼激情澎湃的演奏,似能將人的心靈淹沒。
“不可能。”碧姬失笑地搖頭。
“為什麼?”他很好奇。
碧姬指指琴室外,“你看見過在這個校園裏行走的人嗎?無論老少,無論天才有多少,他們都有共同的一點,那就是在利用音樂出人頭地,他們渴望站在世界的頂端。”
說話的時候,她的臉上有股冷硬而極具魄力的光彩。
“那你呢?”燕冬搖乾脆把琴譜丟在一邊,饒有興趣地問。
“我?”碧姬自信地一笑,“我自然也是這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你們不是喜歡音樂嗎?”他不懂,那讓心靈得到美麗享受的藝術怎麼可以用來作為爭奪名利的工具。
“愛呀。只是這份愛太複雜,太世俗。”碧姬的笑有些無奈。
“好有趣。”真慶幸自己可以走出那片小天地,才能見識世界上散發著不同光彩的人物。
“我也這麼想。”碧姬嫵媚地一笑。“其實這世上有天才的人物何其多,卻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名字被留了下來,有的時候,好令人嘆惜,那麼美麗燦爛的天才永遠沒有機會得到人們的讚賞。”她的神色間有些憤恨。
燕冬搖淺笑着在琴鍵上劃出幾個音符。他見過花開,領略到了那一瞬間的美麗,也會想,在不知名的另一處,不知有多少花默默地開放,無人欣賞。有些為花兒惋惜。
“如果他們從未希翼過被人發現,也就無所謂遺憾了吧。”他真的這麼想。
碧姬莞爾一笑,“你就是那朵不求名利的小花嗎?那麼,不要到這個競技場來學習進攻的技巧,儘管隨興地將音樂作為人生的享受吧。”
“我確實不是為做大師而來的。”他只是想到這裏看看,他一直想像着音樂人才濟濟的地方定是讓人心升華的殿堂,卻原來無論走到哪裏,總有一些道理是共通的。
“看得出來,你也不是那塊料,從沒接受過正統的音樂訓練,甚至沒練習一首成名曲目,你像是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裏長大的孩子。”所以演奏出來的音樂才會那麼直白,毫無保留得令她耳目一新,有很長時間她沒有這麼肆無忌憚地與音樂嬉戲了。
燕冬搖的臉稍稍有些不自然,轉過身面向著鋼琴。
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拒絕氣息,碧姬明白自己剛剛必定有所失言,微笑着悄悄退出了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