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當他發覺後,他的視線已經離不開她。
二十一歲的海汪洋,注視着每個星期六下午都會出現在育幼院裏的女生,盡量不讓她發現他實在很不禮貌卻無法控制的窺看。
他詢問過養育他的院長,得知那個女孩名叫方本心,年方十七,就讀高中二年級,因為加入學校的社會服務社團,因緣際會下來到育幼院當志工。
照理說,學校的社團不會固定在某個機構幫忙,可是,他卻連着多次看到她,起初還有一、兩位社團的同學同行,後來,只剩她單獨一人。
在育幼院長大的他閱志工無數,有些人是為了消磨時間、應付不得已的種種原因,當然,也有些志工出自真心真意,他很肯定她是後者。社會上本來就不乏有愛心之人,但像她年紀這麽輕的實在是少數,她的社友偶爾會顯露無奈和些許厭煩,唯有她,雖不是時時笑容滿面,卻從未有抱怨的神情。
當志工真的令她感到……愉快和滿足嗎?
「我幫你。」海汪洋接過方本心滿手的物資。
「啊,謝謝。」方本心一愣,連忙道謝。
「你好,我叫海汪洋,二十一歲。」他自我介紹。
看着突然冒出的陌生男子,她猶豫着該不該保持距離。
「你好,我叫方本心,今年十七歲。」最後,她還是決定跟着介紹自己,她想,會在育幼院出現的人應該不是壞人吧?何況說出名字和年齡對她來說也沒有什麽損失。
「滿常在星期六的這個時間看到你。」
「對啊,剛好這個時候我比較有空。」
「你年紀這麽輕,怎麽會想要來育幼院當志工?你的社友應該都到別的機構去幫忙了。」年輕人愛新鮮,不會甘於常待在同一個的地方。海汪洋這麽猜測着,忘了自己的年齡也才二十齣頭,同樣是年輕人。
的確,她的社友們早就輪過好多機構,雖然社團沒有硬性規定得在同一個地點服務多久,不過,她最喜歡在育幼院幫忙。
方本心認真思索許久後才道:「因為同情吧。」
她的答案出乎意料,他該聽到一番雄心壯志才對。
「同情?」真是聽來令人不太舒服的回答。孤兒也有自尊心,饒是一般人,聽到自己受人同情,絕不會感謝到哪裏去。
「我不太會說些好聽的話,但,我真的很單純的同情這些沒有家的小孩。每個生命都是因為父母結合才誕生在這個世上,為什麽育幼院裏的小孩無法延續寶貴的喜悅?這麽一想,我就覺得很可憐。」她說了一堆,對方若嫌煩那也沒辦法,她想不出咬文嚼字又精闢的華麗字句。
方本心的話令海汪洋莫名的氣結。
「假使你將這些話說給孤兒聽,對方不是痛哭流涕就是憤恨難平。」
「我知道這些話不夠委婉……」可是她沒想過要更改說詞,因為,「做想做的事不需要有非常動人的理由,實際行動才能代表一切。」少說多做就對了。
嗯,聽來真有幾分道理。
「最後這句,讓沒有家的我勉強能夠接受。」他將滿手的物資搬進屋裏。
啊?沒有家……
「你、你……」她是不是說了很朵拉拉雜雜的廢話?
「方本心同學,你願意同情我,跟我交個朋友嗎?」海汪洋站起身,伸出大掌,咧開不是很陽光的笑容。
回想起兩人的初識,方本心笑出聲。
「不跟我分享?」盯着存摺滿臉苦惱的海汪洋頭也沒抬地道。
「兩年多前的事,我居然還記得這麽清楚。」她往後靠向男朋友的寬背,汲取溫暖。
「嗯?」打工的錢扣掉房租、水電費、伙食費和雜費,剩餘的錢讓存摺上的數位增加得比蝸牛爬還緩慢。
「如果你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成年後就再也不回去探探育幼院,我們兩個就不可能相遇了。」緣分真是奇妙。
「這世上有愛心的人不是只有你。」海汪洋用後腦勺輕敲她的後腦勺。
「是是是是是,謝謝老天爺讓我這個同情心作祟的人能夠和有愛心的人變成男女朋友,我怎麽這麽幸福!」她以後腦勺回敲他的。
「幸福……是嗎?」他嘆口氣。
「怎麽啦?從剛剛就看你悶悶不樂的,是不是又想起我爸媽的話?」
「你爸媽沒有說錯,一個只有五專畢業,找不到正職,只靠打工賺取的微薄薪水維持生活的男人,如何能將女兒的終生託付給他?」
她的雙親不曾嫌棄他是孤兒,如果他們反對的是他的出身,他還能理直氣壯地反駁,但她父母道出最現實的情況,讓他啞口無言。
「真沒志氣啊你!」方本心回頭瞪他一眼。
「我……」
「工作機會又不是整天哀聲嘆氣就會掉在你眼前,你才幾歲?這麽快就喪志,我得好好考慮是不是要跟你繼續走下去了。」
「距離你爸媽說那些話已經過了一年……」他還是找不到像樣的工作。
「但是我有離開你嗎?」
海汪洋搖頭。
「這樣好了,為了不辜負你的名字,乾脆……應徵看看有沒有出海捕魚的缺?或是當個游泳選手,說不定日後還能出國比賽呢!」她咯咯笑道。
「本心……」他臉上烏雲密佈。
「開玩笑的啦!不然……啊,不然開間水族館好了?你當老闆,我就是老闆娘,店名呢……就用我們兩人的名字,我們……」
海汪洋旋身將她攬進懷裏,下巴擱在她的頸間,深深嗅聞屬於她的幽香。
「本心,對不起。」他總是自私地豪取她的安慰,她對他奉獻無比的信任,他感懷於心。「如果可以,請永遠不要放棄我……」他會努力證明她的幸福只有他能給。
依偎在他抱得密實的胸懷中,方本心鼻頭一酸,莫名的想哭。
「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如果你表現不好,我會很乾脆地把你丟掉!」
「真現實。」他咕噥着。
「你現在要退貨已經太遲了。」她呵呵笑道。
他開始相信幸運之神的存在。
在方本心滿二十歲後沒有多久,海汪洋找到了一份正職工作--水族館的員工。
「恭喜你!」小倆口窩在他所租的老舊公寓裏,方本心特地買了個小蛋糕幫他慶祝。「還不快點感謝我的金口?」
「謝謝你,我親愛的女朋友。」他靦覥地微笑,臉上藏不住開心。
「不客氣,我親愛的男朋友。」她在他臉頰送上一個吻。
她知道他將她的建議擺在第一位,明明同時有兩份工作願意僱用他,他卻選擇了比較辛苦的那一方。
忽然想起什麽,海汪洋拿過背包,從裏頭掏出一個小方盒,將它遞到方本心面前,「打開看看。」
依言開啟,在見到內容物後,她笑眯了眼,「好漂亮的戒指!」
「是九二五純銀戒,雖然價格不算昂貴,但我希望你會喜歡。」有朝一日,他會送她更好的戒指。「咳!」他突然正襟危坐,「本心,你願意……」
「等一下。」打斷他,她也從隨身背包里拿出一樣東西,「我也有禮物要送你。」雖然「禮物」這兩字可能不太恰當。
海汪洋注視着她平放在他面前的信封,不明所以。
「換你打開來看看。」
他拿起信封,抽出裏頭的紙張,攤開後,他愣然,好半晌發不出聲音。
那是一紙結婚書約,方本心已經在上頭填妥了她的資料。
「我想,全天下大概找不到像我這麽厚臉皮的女人了,哪有人自己推銷自己的……」她很不好意思地眨着眼,羞赧地問:「你願意把空白處填滿嗎?」
「本心……」奇怪,他的視線為什麽忽然變得模糊?「你搶了我的台詞。」
「男女平等嘛!」就別計較了。
「本心,你願意永遠跟我在一起嗎?」跟一個沒有車、沒有房、沒有多少存款,也才剛找到正職工作的男人在一起?
「我送你的禮物……唔,應該說是告別單身得背負責任的枷鎖,還不足以表示?」她打趣道。
海汪洋深深瞅着她,等她確實說出口。
「我願意,非常願意。」她收起玩笑的神情,正經八百地說。
如釋重負的海汪洋再也剋制不住激動,像個喜悅的小孩抱緊了她,幾乎想抱着她轉圈。
「走吧。」他放開她,將戒指和結婚書約收進背包里,拉着她就要出門。
「去哪裏?」蛋糕還沒吃,戒指也還沒試戴呢!
「見你父母。」他希望結婚書約的兩欄證人資料由她雙親寫上,「我必須向你父母報告這件事。」包括他終於找到正職工作,請他們將珍愛的獨生女交給他。
「會不會太急啦?」他都還沒正式上班,她也還沒向她父母預告,就這樣衝去見她爸媽,大概會嚇昏他們。
但方本心仍跟他出門,坐上他的二手機車,神情難掩雀躍。
一路上,海汪洋沒空細想自己的行為是否過於衝動,他只希望能夠早日將她定下,讓她和他一起實現美好的遠景。
不自覺地,他催快油門,一如他興奮的心。
「汪洋,騎慢一點,我爸媽不會跑掉的。」坐在後座的方本心環抱着他的腰,輕聲提醒。
海汪洋微側過頭,想聽清楚她說什麽,就這麽一閃神,他沒注意到對向闖紅燈的轎車正逼近他們,當他驚覺情況危險時,一切都已太遲。
尖銳的煞車聲。
強大的撞擊力。
無法避免的劇烈疼痛。
被撞飛倒地的海汪洋難忍全身斷筋裂骨般的劇痛,呻吟出聲。
即使他在極短的時間內扭轉車頭,想將傷害降到最低,可是摔車的後果仍無法避免。
好痛……他齜牙裂嘴。
沒有昏死過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他還能聽到目擊車禍的路人們議論紛紛,也聽到有人喊着快叫救護車。
海汪洋忽然想到方本心,不顧自己頸椎可能受了傷,忍着疼痛轉動脖子找尋着。
本心?本心……本心……本心!
他發現她趴卧在離他不遠處的前方,四周是一攤鮮血,臉上也沾滿殷紅,像個殘破的布娃娃般一動也不動。
心臟的血液幾乎在瞬間被抽干,海汪洋腦子裏一片空白,渾身因為恐懼而頻頻顫抖。
不,不會的……她為什麽看起來像……像……
他不敢想下去,即使最壞的念頭在心中閃過。
「本心……本心……」他拖着身體想爬到她身邊,想看看她的狀況,「本心,醒醒……醒醒……本心……」他的聲音沙啞破碎。
「先生!你別亂動啊!」
「是啊,先生,救護車就要來了!」
「啊--你在流血啊!」
路人此起彼落的呼喊聲傳不進海汪洋耳里,他奮力地挪動身體,只想快點來到她身旁。
「本心……本心……醒醒……」他的力氣沒能支撐他多久,他僅僅移動了極短的距離,就連喊她也漸漸轉為氣音,嘴張了又合,再也發不出聲音,但他依舊喊着她,「本心……本心……」對不起……求你醒來……求你睜開眼睛……
淚水奪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視線,也模糊了她血跡斑斑的身影。
海汪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後,昏厥過去。
醫院裏,海汪洋扶着牆壁,舉步維艱地走着,想到方本心的病房探視她。
清醒後,他極度恐懼,生怕聽到惡耗,當知曉她還活着時,他終於剋制不了淚水。
困難地到達方本心的病房,他抬起滿布繃帶的手,迫不及待想推門而入,門卻被另一道力量由內開啟。
「伯父……」海汪洋的嗓音乾澀低啞,臉上難掩歉疚。
正準備外出購買女兒所需用品的方父一見來人,神色難看至極,要不是瞧見他傷勢不輕,憤怒的拳頭早已招呼過去。
「假使可以,我一句話都不想跟你說。」方父將門帶上,遮掩病房裏的一切,逕自邁向稍遠處的座椅。「你過來。」
雖然海汪洋着急方本心的情況,但也只能順從的跟在方父身後。
「伯父,我知道再多的道歉都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請先讓我看看本心的狀況,之後我會竭盡所能彌補。」
「你不會想看到她此刻的樣子……」方父閉上眼,初聞獨生女發生車禍的驚懼依舊鮮明,「全身都是傷……滿臉是血……右腿骨折……腦部受創……躺在急救病床上一動也不動……活不活得成……活不活得成啊!」像是跌入當天的回憶,方父激動不已。
海汪洋全身顫抖,心像是沒有上膠的拼圖,每聽到方父描述的傷勢,破碎的心便一塊一塊剝落。
全身是傷……滿臉是血……右腿骨折……腦部受創……
天啊,他害的!是他害的!
「你後座載的是活生生的肉身啊,你怎能……」闖紅燈的肇事者必須負起相關責任,車速過快的機車駕駛也難辭其咎。
「伯父……對不起……對不起……」海汪洋着急萬分,「請讓我看看她,請讓我……」悔恨的淚水滿布臉龐,「我……我……」他懊惱地爬抓髮絲,低頭啜泣。
「父母都是自私的,我希望女兒的對象有份穩定的工作,累積一定的存款,不會讓她擔憂生活,這些條件,聽在把愛情擺第一、以為有愛就能克服所有困難的年輕入耳里都是難以接受的,但這就是現實,是再殘酷不過的現實啊!你做得到嗎?啊?」
「我會努力!」
「會努力不表示做得到,我要看到的是成果,而非空談,如果你只有滿腔抱負,那並不足以代表什麽。」愛情會被現實沖刷得殘破不全。
「請給我機會……」不給他機會,他要如何證明?
「你連保護她都做不到了,不是嗎?」
海汪洋張口難言,明白再多的駁斥都是廢話,沒有人願意發生這種事,但他是促成的原因之一。
「因為這場車禍……我和本心的媽媽決定答應單位的調職,全家離開台北,搬到台中去。」方父的語氣裏帶着疲累,「我不希望她和你再有任何糾葛。」
海汪洋瞠目,身上的傷口隱隱抽痛。
「斷絕你們的聯繫是我這個自私的父親希望的結果,可是,我不認為這是最好的做法。」方父嘆口氣,「我會給你我們的聯絡方式,等到你能夠將你所謂的努力化為成果,讓我和本心的媽媽信服,到時候,我們便沒有任何理由阻止你們相愛,當然,我們也沒有任何理由阻止本心在這段期間愛上更好的人。」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別奢求他會給予夢幻般的條件。
海汪洋一呆。她要離開?離開不曉得何日才能成功,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他身邊?
「本心她同意了?」對於未知的未來,他依舊茫然,成功與他彷彿天與地般相隔遙遠……
「同意?她或許再也不知道自己有反駁我的權利……」
方父嘲諷又悲痛的神情讓海汪洋極為困惑不安。
伯父的話是什麽意思?他不懂!
「伯父,讓我見她一面,讓我見她,求你……」至少讓他從她身上獲得能挺過沒有她相伴的勇氣和力量,在他提升自己的孤獨歲月里能有繼續撐下去的信念,而且,他也還欠她一句當面的道歉啊!
「別求我,因為我還不打算原諒你!」方父說完,情緒已再難控制,結結實實的送他一拳。
被打倒在地上的海汪洋終究沒能見到方本心,他只看到幸運之神離他遠去,取而代之的是殘忍的命運之神……
「為什麽我什麽都想不起來……」方本心抱着頭,痛苦萬分。
「本心,何必勉強?六年過去,你的記憶始終沒有找回屬於他的部分,我想,上天的安排便是如此了。」方母嘆息着道。
「怎麽會?我怎麽會獨獨遺忘了他?怎麽會……」聽完父母描述的過去,她可以百分之百確定海汪洋在她心中的分量絕非三言兩語可以帶過,可是她居然徹底忘了他,還把他當成夢中撞傷她的肇事者!
她和他,殘忍無情的到底是哪一方?
「我詢問過醫生,人的大腦原本就是極為複雜的,人類無法了解的領域相當廣,喪失記憶的人有可能遺忘不快樂的部分,但相對的,也有可能遺忘最珍視的部分。」不意外女兒會突然開口質問他們,當海汪洋相隔六年後登門拜訪時,方父就已預見了這天的到來。
命運齒輪的運轉,不受凡人操控。
「從來沒有人跟我透露過我和汪洋的過往……」包括以前的同學、親朋好友。突地,方本心氣憤地道:「你們怎麽可以做到這般絕情?」
「因為我們是你的父母。」方父說得平靜,一句話卻宛如千斤重。
「他……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向我坦白?」或許她可以早點儘力回想起遺失的記憶。
「他一直在等,等你重新愛上他。」方母柔聲說,「他來拜訪的那天,臉上藏不住喜悅,他說,他現在已經有穩定的工作,也買下了王媽媽那間房子,還把存摺拿給我和你爸爸看,證明他這六年來不是虛度,而是真正達到了我們的要求。」
方父接着道:「我們對他有怨恨,但也有愧疚,他努力的成果我們看到了,可是,我們卻給不了一個記得他的女兒……當我看到他得知你失去有關他的記憶時的表情,我不再懷疑他對你的愛。」那般痛苦、那般絕望、那般落寞,沉重得令人不忍卒睹。
方本心沒有忘記那天坐在家中沙發上的海汪洋,此刻想起,她心頭像被針紮了一下。
「就算他決定放棄你,我們也不會有二話,但他說,請我們暫時不要向你提起以前的事,他要重新讓你愛上他,像六年前……不,像九年前那樣……」方母眼眶含淚。
「我和你媽媽唯一能補償他的,就是像平常一般過日子,不再插手你和他之間的事。」這一次,他們為人父母能做的就是靜靜在一旁守護。
方本心好想大喊,好想大哭,好想立刻衝到對面抱住海汪洋,可是,她卻神情獃滯地靜靜坐着,什麽反應也表現不出來。
如果她想起了一切,她一定要大喊,感謝老天讓他們沒有在那場車禍中喪命,即使她的右腿無法健步如飛,留着一條命勝過所有!
如果她想起了一切,她要大哭,將六年來少了他陪伴的寂寞一次哭個夠,還要哭着怪爸媽怎麽可以瞞她瞞了六年,連六年前在醫院也不讓他見她一面!
如果她想起了一切,她要抱緊他,謝謝他六年來的辛勞努力終於有了成果,謝謝他沒有放棄她,謝謝他從不停止對她的愛,即使她曾經忘了他!
但是,她什麽都不能做,因為她什麽也沒有想起來,六年前有關他的種種回憶像是消失在她腦海里,一點渣都難尋。
這樣的她,拿什麽臉面對他?
若是想起了,她可以向他表達所有想表達的情緒,不論愧疚、思念、狂喜、難過、哀傷、開心,但想不起任何片段令她茫然,她幾乎不知道該怎麽再度與他相處。
海汪洋為她做了這麽多,她又為他做了些什麽?
面對一個完全忘了自己,還把自己當成壞人的女朋友,他有什麽樣的感受?
氣憤的背着痛苦過往的人只有他,難過不被珍愛之人牢牢記住的只有他,擔憂該如何重新和把他當成陌生人的她相處的,也只有他……
她怎麽好意思大大方方地接受他的愛?
胸口像是被巨石壓制,喘氣困難的方本心腦袋渾沌,腳步不穩地想回房間去,看能不能從生鏽的大腦里挖出一點記憶殘屑。
拖着如鉛重的雙腿,她一步一步往房間走。
「本心!」
嗯?爸媽幹嘛這般慌張地喊她?
她只是要回房挖點東西……掏給他……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