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張榮華拿在手裏,正欲送進口的漢堡,霎時卡在半空中;準備接住漢堡而大開的嘴,也在同時間僵固住,以醜醜的姿勢,呆愣地對着她。
周子琳仰高下巴,做好迎戰的準備。
她讓自己無視於他的驚異,斂着一對晶璨的眼瞳,笑盈盈地說:“真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台北的交通就是這樣,晚一點出門,就可能撞上尖峰時段困在車潮里動彈不得。”
能不能別再像個傻瓜似的盯着她看,蒼蠅快飛進嘴裏了,先生!
受不了他一臉的痴獃,她在心裏不屑地哼道。
“呃……好美的玫瑰花。”她呵呵假笑兩聲。
張榮華的視線在周子琳陌生的五官間逡巡了好幾遍,霍地,他嗆了出來。“請問——我們見過嗎?”
看她二十來歲的年紀,帶了一點點驕縱的氣質,細而彎的眉毛下,有雙水汪汪的黑亮眼睛,百分百的天之嬌女。但,她好怪呀!
“今天第一次見面,你好。”
“那……”他臨危不亂。“請問你有何指教,或者你在搭訕?”
他是華裔,來台灣前,就曾聽說台灣年輕女孩子的態度與觀念正逐年開放,但他沒想到開放到這種地步,直接女追男,而且以……如此老套的方式與他攀談!
“搭訕?!”周子琳一僵,隨即反應過來,繼續陪笑地說:“呵呵呵,您真愛說笑,你以為我為何會配戴這朵蠢花坐在這裏跟你面對面?當然是相親嘍!先生!”
“相親——”張榮華手一滑,漢堡倏地掉下砸了他一褲子,他登時驚慌失措地拿餐巾擦着,侍者見狀亦趕來處理。
“Sorry!”他鄭重向侍者道歉。
“不要緊,讓我來處理就行了。”侍者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乾淨。
“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我們必須以最誠懇的方式面對彼此。”
“小姐,你……”他還忙着擦油漬時,周子琳已直接把話題帶入核心。
她靠坐在椅背上,兩手環胸,一徑正色地說道:“我老實告訴你,我有一個四歲大的兒子,我愛他,誓言讓他無憂無慮的長大,並擁有一個和其他小朋友一樣的童年。”
“你有一個四歲大的兒子?”
太令他驚訝了,她是這麼的年輕,居然有個四歲大的兒子?
周子琳笑,那悠柔的笑靨絕對具有挑動男人神經的魔力。“不單是你,全天下的男人都一樣,我不以為哪天我真要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丈夫還會真心的對待他,人都是有私心的,尤其是男人。”
她憤世嫉俗地加上一句,忘不了米米的親生父親不要他的景象,教授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給了幾萬塊的分手費后,便掉頭走了。
張榮華頻頻看了她好幾眼,拍掉最後一塊洋蔥屑。
“你這話講得未免過於主觀,私心當然任何人都有,但得看是哪種情況。至少我認為,倘若我是孩子的繼父,肯定愛他一輩子。”
他無法忍受她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論述。
周子琳抿平玫瑰色的嘴唇,嚴然反駁:“男人有多自私,我再清楚不過。談情說愛的時候,講得轟轟烈烈,什麼海誓山盟,什麼海枯石爛,各種騙死人不償命的話都說得出口,可是當激情過後,麻煩來臨時,就什麼都不是了,躲都來不及!”
“那是你眼睛沒睜亮被人騙了!”他答得不疾不徐,定定看着她。
“你的意思是說我笨嘍?”周子琳眉心霍地皺成一團,難以置信地質問。
“差不多。”
“你又是我的誰了?!憑什麼確定任何事?!你給我聽清楚,我們母子倆現在的生活好得不得了,沒你這第三者介入的餘地。哼,你倒挺行的嘛!懂得在我媽面前裝老實人,可惜,”她傾向前,直勾勾瞪着他雙眼。“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討厭!”
“我很遺憾。”張榮華氣定神閑地回道,右手有意無意把玩桌上的高腳水杯,讓白開水在杯中兜轉。
“哪裏,你有自知之明就行了。”她笑得很苛刻。
“不過我必須提醒你一句,像你這種心態明顯偏差的單親媽媽,將來小孩子的人格長成問題不容疏忽。”
“喂!”周子琳出聲制止。
他說得太多了吧,誰要他多管閑事!
張榮華充耳不聞,繼續侃侃而談地說:“家庭是幼童人格學習的第一所學校,在這樣的環境裏,他會從中模仿父母的言行舉止,如果你的思想不健全,勢必在孩子心裏留下陰霾。你有待檢討了!”
周子琳難以置信地張大嘴,激動得脹紅臉,他居然教訓起她來了?
“孩子是我生的,我自己會教,用不着你這外人在那裏大放厥詞!”
“教比生更重要。勸你快正視自己的心態問題,孩子不是你情感挫敗下的犧牲品,你可以為了挽回愛人的心、為了賭一口氣生下他,但你絕不能因為自己的情緒偏激,阻礙了孩子的成長,害了他一輩子。”
“你——說什麼?我會害我的兒子?!”
“我只是基於好心提醒你。”
“荒……荒唐!”周子琳亂了陣腳。
“你的孩子現在還小,不懂父親的價值何在,但總有一天他會需要父親、需要父愛,而那將是你這位單親媽媽所給不起的。”他聳聳肩。“至少,你連足球和排球都分不清楚。所以別把男人看扁了,你終究有依賴他的地方。”
周子琳因他的放肆與狂妄氣紅了雙頰,她猝然動作極大地站起。
“你……”
她以飛快的速度掃視桌上能用的武器,然後靈機一動,冷不防搶過他手中的水杯。
她原想直接將水潑向他,但又覺得不妥,豎起兩道柳眉,她突然仰頭幹了,再“砰”的一聲放回桌上,夠凶吧!
“誰說我分不清楚足球和排球!”
噼——啪!啪!噼——
此時,桌面傳來一陣怪聲。
她定睛一看,倏然看見碎裂的痕路由杯底向杯緣延伸出去,還發出令人怵目驚心的碎響聲,緊接着,杯子“嘩”的一聲,完全支解墜開!
“哇!”她尖叫一聲,連忙收手,眼睛差點突出來。
包括張榮華在內,凡在場看見此景象的人全部呆了,經過一段時間的尷尬靜默,眾人噗哧一聲,哄堂大笑出來。
在她那發燙的雙頰完全脹紅起來前,周子琳後退幾步,轉身就想逃,不料卻一頭撞進身後的大肉牆,硬生生地往後彈跌在地。
“周小姐?你是周小姐吧?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到,所以撞到你了!”
一隻白凈的男性大手伸了出來,一副着急地要扶起她,周子琳循着那隻手慢慢地望上去。
“台北交通你是知道的,尖峰時段,塞車,就來晚了!”高大憨厚的男子笑咧嘴,不停抓着自己的平頭解釋。
“咦?!”
周子琳駭然地看看他,看看張榮華,再看看憨厚男子胸前的那朵大玫瑰,腦門立時飆起一陣冷麻,當場欲哭無淚地僵成一尊木頭人——她認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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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榮飯店
秀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她起初目瞪口呆,旋即放聲大笑。
“我的天啊,真是糗斃了!你居然對一個八竿子打不着關係的人發了一整晚的火氣,還突發奇想當起‘古惑女’,結果卻落了個爆笑收場,太好笑了,哈哈……”她完全不能自己地笑得東倒西歪。
“請克制一點好嗎?你現在正站在櫃枱。”
周子琳托着腮幫子,蹲在櫃枱底下,悻悻然地提醒她。
心想,把別人悲慘的經歷當笑話聽,損她那麼有趣嗎?
“沒關係,副理不在大廳,他不會發現的!”她態度隨便地甩甩手。對她一笑,又是那副幸災樂禍的表情。“喂,老實說,他長得帥不帥?”
突然聽見好朋友發生這麼有趣的事,誰不會打從心底興奮起來呢?
哎哎,心都飛了!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呀?膚淺!”
秀姿側頭支頤,閑閑地說:“少來了,前幾天我聽廣播節目,親耳聽到某大學的男學生說,他希望以後交的女朋友擁有松島菜菜子的臉孔,宮澤理惠的身材,還有宇多田光的歌喉,說你不在乎對方的相貌是騙人的!”
當然啦,當天Call-in進去的,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女大學生開出的條件,她說她不在乎男友的年齡、不在乎男友的外表,但對方必須要很有錢,而且年紀要大,最好是快死的那一種,這樣她才能得到他的遺產,變成小富婆;還有就是對方性慾要很強,這樣才能滿足她。
看,多嗆啊!差點沒笑死她。
“我不一樣!”周子琳忍不住以略帶老成的口吻反駁她,雙手撐着膝蓋伸直腿站起來。
“哦?”她美美地眨眼。
“英俊本來就不能當飯吃,你啊,也老大不小了,應該學着拋棄那種夢幻美少女的幼稚心態,免得以後吃虧。”她邊說邊收拾桌面上的雜物。
“我這樣很快樂呀!”秀姿輕聲應道。“管他男人女人,任誰都愛看美的事物,”她一邊說一邊指着眼前事情,佐證自己的論調。“喜歡美麗的吊燈、喜歡漂亮的盆栽、喜歡名牌鞋子、名牌褲子、名牌手錶……哇……”
指着前方的細白玉手停滯在半空中,秀姿赫然渾身像被電到一樣。
“幹麼你?突然痴獃了嗎?”周子琳察覺到她的花痴樣。
“好貨。”秀姿雙手捧着漾着淡淡紅暈的臉頰,細細呢喃。
“你說什麼?”周子琳納悶地轉頭望去,乍然看清那正朝這裏走過來的身影,她驚呼一聲,沒第二個想法立刻蹲縮下去。“天啊!他怎麼會在這裏?!”
“他怎麼會在這裏?”秀姿低頭看她,迷惑地複述她的話。
周子琳暗指櫃枱外的人,擠眉弄眼地暗聲叫道:“昨天晚上的人就是他!就是他!”別鬧了,世界有這麼小嗎?
“不會吧?這麼巧?”秀姿凝着他,嗲聲嗲氣地反問。
“對啦!快點打發他,我不想見他。”都什麼時候了,她還在那裏故作姿態裝可愛?!
“你好。”秀姿展開她極度優美的笑靨,輕聲細語地迎向世紀末最後一位優質帥哥。“先生要住宿嗎?”
非假日的午後,華麗的廳堂里,只有她和張榮華兩人眼對眼,眉對眉,笑容對俊靨,她將他看得好仔細,好曖昧,一舉手一投足,皆不失賣弄風情的嫵媚。
張榮華以低沉深具磁性的嗓音說:“我找人。”
“找人?”
“請問貴飯店是不是有位職員叫‘周子琳’?”
根據他父親請徵信社調查的資料,周小姐應該就在這間飯店任職。
他話一出,蹲在地上的周子琳當場心臟漏跳一拍,雙眼瞠得大大的,忍不住嗤了一聲——“我?!”
張榮華聽見怪聲,目光立刻移向櫃枱后,秀姿反應極怏,悶聲不響地踢了周子琳一腳,倏以悠悠笑容勾回他的視線。
“子琳啊,我跟她挺熟的,找她有什麼事呢?”
“我恐怕必須與她私下談,請問在哪裏找得到她?”
秀姿婀娜多姿地以手背托着腮幫子,輕鬆地將上半身倚在櫃枱,一口回絕地說:“除非你告訴我你的意圖,我才說。”她漾着笑,挑釁地看了他一眼。
周子琳不斷地點頭。說得好!
“這……”張榮華不自在地頓住,考慮了半晌,才以慎重的口吻說:“事實上……真正在找她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父親,張景。”說來話長,但不說,又好像交代不過去。
“你爸爸——”出聲的是秀姿。
“——張景?”接下去的是周子琳。
錯覺嗎?他彷彿聽到兩種不同版本的聲音。
“家父今年六十五歲,上星期突然病倒。在醫院時他語出驚人地表示他對周小姐一直念念不忘,希望能見周小姐一面,因為……”
“因為什麼?”秀姿瞪大眼睛着急地問。
“因為……因為他愛她!”他豁出去了,話一說完當場臉紅得不像話。
“什麼?!”
“什麼?!”
這次兩個人一起尖叫,秀姿傻眼,一臉驚訝地盯着周子琳,說不出半句話;周子琳則是激動得幾乎忘了呼吸,仰頭眼睛眨也不眨地和她對望。
“六十五歲耶,你太敢了吧……啊,好痛!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父親是何時遇上子琳的?依我對子琳的認識,這似乎有點……離譜。”藏在櫃枱下的雪手登時不斷搓揉猛被掐了一下的大腿。嗚,好痛哦……
“五年前,我父親因工作的關係,曾回到台灣待上一段時間,我猜他們是在那時認識的。”他也不是很清楚真實情況。
“哦。那他有沒有提過事情的經過?”她睜大杏仁眼問,非常好奇子琳能和六十五歲的老先生,譜出什麼樣感人肺腑的愛情故事。
張榮華被問倒了,他真要向一位陌生女性複述那些噁心的話嗎?
秀姿看得出他的遲疑,語調冷冷地說:“那就再見!”她倒爽快!
“等等。”張榮華情急之下,不得不立即叫住她。“是不是我說了,你就告訴我周小姐在哪裏?”
“差不多啰!”她氣定神閑地回答。
“我父親……咳,說她是他今生最大的遺憾。”張榮華尷尬地清了一下喉嚨,極不自在地抹了抹唇。“很遺憾……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過於短暫,但他還是愛上她了,醒着時的她……睡着時的她……”
張榮華頓時面紅耳赤,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記憶太好,那一大段只有言情小說作者才寫得出來的對話,他居然到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
“嗯?”秀姿等着下文呢。
而檯面下的周子琳,也緊張得不得了!
“咳!”他再度困難地清清喉嚨。“醒着時的她,如破曉的朝陽,充滿活力,世界對她而言,是探索不完的新奇寶藏;入睡的她,睡容安詳,枕在他懷裏,像找到了她的天堂!他們無論是在肉體上或精神上都十分契合——”
“見鬼啦!”周子琳聽不下去了,被他逼得跳起來。“我什麼時候跟你爸爸契合過了?講得我好像A片女王一樣?!我父親、我父親!爸爸就爸爸,你以為你在演連續劇呀?”
假斯文,噁心!
她猝然冒出來的身影,讓張榮華心跳登時漏了一拍,啞然地問:“你……是周子琳?!”
“正是我本人!”她鼓着腮幫子,氣呼呼地。
“這麼巧?”他簡直不敢相信。
“就猜你有戀父情結!”秀姿突然喃喃地插上一句。
“咦——”周子琳霎時有如被澆了一桶冷水,倏地將視線移向她悠閑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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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桌子、抹花瓶、吸地板、收拾房間……等等,這並非周子琳分內的工作,而現在她卻寧願讓自己忙得焦頭爛額,也拒絕站在櫃枱前,讓名叫張榮華的臭蒼蠅死纏爛打,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她的高跟鞋踏過鋪有鮮紅色地毯的地板,繞過豪華水床,來到床鋪的另一角,扯開潔白的被單,再忿忿然地丟進清潔車裏。
丟歪了,半截被單垂拖在地上,張榮華彎腰就要拾起。
“謝謝,用不着你多事。”
周子琳像只刺蝟似的,送出一抹笑的同時,再狠狠一把搶回被單。
張榮華斯文地笑了笑,淡淡地說:“在見到你以前,我一直以為你應該是有點年紀的女人,但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年輕。”
“唉,你這人很奇怪耶,我都告訴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也不認識什麼張景,唯一聽過類似的名稱,是歷史課本里盛產陶瓷的‘景德鎮’。讓開!”
她將清潔車推出房間,臉色很難看。
張榮華維持他興味的笑容,皮皮地跟着她離開客房。
“不要跟着我。”她的眼睛快冒火了。
“我沒跟着你,只是正好路線一樣。”
他不要臉的回答,令周子琳頓時為之氣結。
她就知道!打從少女時代開始,她就不喜歡這些長得太好看的男人,姑且不談他們是有意無意地維持形象,但他們表現出來的氣質就是太過自信。
橫看豎看,都討厭!
重重咽下一口氣,她咬牙切齒地瞪他,繼而一甩頭,撇頭就走,懶得理他!
張榮華雙手悠然地插進褲袋,斯斯文文地說:“當你突然跳出來抗議的時候,我發誓有十秒鐘,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根本反應不過來。”
“因為你說了一堆蠢話,我忍不住呀!”
“我父……呃,我爸,”他努力改口。“我爸希望給你一個名分,彌補多年來對你的內疚,我建議我們現在就搭機回美國,你說怎麼樣?”
“他可以當我爺爺了,先生。”
還“現在”就搭機飛往美國?等上一百年都不可能,瘋子!
“在來台灣之前,我早有心理準備你不可能欣然合作。不過不要緊,我遲早會說服你的,請多指教。”
他的笑容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狡猾樣,但卻好看極了。
周子琳冷若冰霜地回視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替你爸感到同情,因為他生出你這樣的笨兒子,有點常識的人也知道台灣多得是同名同姓的人,你竟然固執得像牛一樣,不管別人怎麼說,就是一口咬定我。你這是在浪費時間!”
張榮華聳聳肩,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憑調查的結果走。
周子琳靈機一動,雙手環在胸前,故意刁難他說:“好啊,如果你那麼希望我當你後母,我不介意你先叫聲‘媽’來聽聽。叫得好聽的話,我考慮。”
話一說完,她漾起一抹皮笑肉不笑的邪惡笑容。
她就不信他叫得出口。
張榮華一手環胸,一手搓着乾淨的下巴深思,未了,雙手往兩側一攤——
“媽!”
“沒志氣!”周子琳抓起被單,立刻憎惡地向他臉上砸去。
張榮華迅速地往旁邊閃,那坨被單攻勢便不偏不倚地打中出現在他身後的副理。
副理以極大的耐性,慢慢拉下蓋住整個頭的被單。
他先氣度軒昂地往張榮華微微一鞠躬,抿出一抹笑招呼,而後不發一語地提住周子琳頸后的衣領,便直截了當地拖走她,全然不顧周子琳嚇得慘白的臉色。
“副理……誤會啊……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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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想什麼?不是激怒客人,就是推着清潔車到處亂竄,讓不知情的人看見,還以為我們飯店管教不嚴。你倒說說看,你到底對這份工作有什麼不滿?還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我洗耳恭聽。”
飯店不起眼的一隅,老副理不苟言笑的面孔不時扭擰成一團,嘴裏一徑兒嘀咕不休。
刻意壓低的音量讓人聽不清楚他們交談的內容,但光憑站在他跟前閉緊嘴巴、頭垂到快貼住胸口的周子琳的菜色表情,也知道他訓人的內容有多尖犀。
偶爾看見周子琳應他幾句,副理方方緩和下來的面孔,立刻脹得跟地上的紅地毯一樣紅,比手划腳更加氣罵不停。
收回越過沙發背斜望過去的視線,張榮華輕挑一下眉心,好笑又同情地搖搖頭,重新盯回手中書報。
此時的他,就像身份尊貴的貴賓,被暫時招待在飯店大廳的大型沙發上,那股迷人穩重的風采,恰如午後慵懶的日光,深具閑適之美。
而他確實是客,等服務小姐將信用卡以及房間號碼交到他手中,他便正式下榻於這間五星級飯店。
當然,這是周子琳最不樂見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