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男人做他該做的事。
──某小鎮兄弟會對於所謂「男人」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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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應該回家吃晚餐的時候,鎮上唯一一家酒館的燈火卻正當輝煌。這家酒館叫做老巴酒館,店主兼酒保的名字就叫做老巴。
這個時間,鎮上所有「自認為」家庭生活大有問題的男人們大多會泡在這裏。他們圍着一張桌球桌或坐或站,談論着鎮上最近發生的大事小事,當然,也抱怨着家中煩人的大小瑣事。
其中幾個男人正倚着球枱,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看着球桌上的賽局。另一個男人正一桿推桿入袋。
「嘿,戴西,聽說珍珍今天又領着那票娘子軍在鎮上到處興風作浪哩。」
這桿推偏了,小白球自己掉入了球袋。戴西這才將桌球杆丟到一旁,端起一大杯啤酒喝了一大口。「閉嘴,阿邦,我不跟別人討論我老婆的事。」
「可是戴西,你再不管管你老婆,總有一天,她肯定會煽動全鎮的女人一起離家出走的,到時候就來不及挽救了。」
「那就讓她們走好了,最好全走光,省得成天在耳邊嘮嘮叨叨。」戴西揮揮手,看似滿不在乎,有夠瀟洒。
「這樣說來,最近鎮上每個人都在傳,說你跟珍珍之間似乎出了一點小問題,是真的嘍?」某個大嘴公插嘴問道。
「關你屁事啊。」戴西臉色陰鬱地瞪了那個大嘴公一眼。
「可是戴西──」有人很是熱心地想要表示意見。
「夠了,我是說真的。」戴西打斷男性友人的話。「我真的不想在這裏討論我跟珍珍的事。」
「只是好奇嘛。」還是有人不怕死地說。
「那就收起你多餘的好奇心。」戴西犀利地瞪他一眼。「難道最近鎮上的風風雨雨,還不夠滿足你們這群八卦男嗎?」
是誰說八卦是女人的專利的?屁。這群男人簡直比女人還八卦呢,居然連他和珍珍夫妻之間的事也傳得沸沸揚揚。
「怎能這樣說。」有人抗議道:「我們也是出於關心才問的嘛。」
戴西不領情。「那就去關心剛回來才沒多久就鬧得滿鎮風雨的那個傢伙啊。我聽說你們的老婆都不准你們跟那傢伙來往是不是?真不知道這裏到底誰才是怕老婆冠軍。」
「話也不能這麼說,有些女人生氣起來還真的滿恐怖的。」阿邦自認為是PTT俱樂部的會員,但還不至於到非常畏懼的地步。「這也是為了家庭的和諧啊。俗話說,齊家、治國、平天下嘛。」
戴西冷笑,正打算髮表意見的時候,酒館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男人們的注意力立刻轉向門口。
這時間會來酒館的人不可能是女人,只有自認為被驅逐的男人才會來這裏享受短暫放逐的自由。
他們睜大眼睛,看着回來才一個多月,就已經搞得全鎮雞飛狗跳,儼然成為全民公敵的男人正朝着吧枱方向走了過來。
那男人在吧枱邊坐下后,向老巴點了一杯啤酒,無視於身後、身旁指指點點的細碎話語……
「天啊,他的臉是怎麼回事?」
「腫得像豬頭,簡直看不出本來的長相了。」
「慘不忍睹。」
老巴將一大杯啤酒推到他面前,半開玩笑地問:「來這裏的路上,被牛踢到了嗎?小兄弟。」
官梓言喝了一大口啤酒後才道:「剛在路上有人告訴我,這裏提供免費的冰塊。」
春花奶奶雜貨店的冰塊賣得太貴,一包要價五百塊,看來奶奶確實懂得趁火打劫。還好在半路上遇到好心人指引他免費冰塊的所在。
所以,他就來了。
離開小鎮那年,他未滿十八歲,不能喝酒,這還是他第一回走進這家聞名小鎮、號稱男性天堂的酒吧。
「話說回來,鎮上好像已經好幾年沒人養牛了。」老巴喃喃地拿了一大杯冰塊過來,外加一條毛巾。「這傷看起來又好像是被專業拳擊手毆打的喔。」嘖嘖,力道頗有勁頭哩。
男人們忍不住盯着官梓言青腫的下巴猛瞧,眼裏滿是好奇與同情。
「鎮上也沒有拳擊手。老巴。」阿邦忍不住道。
「誰說沒有。」老巴吐槽道:「別小看我們鎮上的女人,她們雖然看起來柔柔弱弱,但是每個人都有化身暴力拳擊手的潛在資質。我比較想知道的是,這傷有像看起來的一樣痛嗎?」
為了滿足好奇的眾人,當事人索性照實回答:「比看起來痛,明天還會更痛,但是沒有打碎骨頭。對這,你們有沒有什麼看法?」
戴西已經拿着自己的啤酒來到他身邊,仔細端詳了官梓言的傷之後才回答道:「我很想建議你快點逃走,可既然你是回來自投羅網的,那我只能說,事情還不到絕望的地步。」
梓言忍不住笑了。「好久不見了,戴西。」
「想不到你還認得我,官梓言。」戴西承認他確實有點詫異。「十年了,我以為你應該已經變得禿頭肥肚了才是。」
當年同輩之中有資格與他戴西並稱「夏日鎮之草」的,也只有眼前這一位了。因此他一直對官梓言心存不滿,很邪惡的想把他帶壞。最好用啤酒讓他養出一個肥肚子,以免這傢伙太過俊帥,搶了他的風采。
「很抱歉沒有如你所願。」梓言溫和地說:「不過就我看來,婚姻生活顯然不適合你,戴西。你看起來憔悴許多。」
「啊,為情傷風,為愛感冒。」阿邦不禁陷入一種羅曼蒂克的情境裏。
戴西眯起了眼,懶得搭理在旁嗤笑的同伴,只道:「小鎮的男人都不適合結婚,一結婚就變了樣。十年前你懂得落跑,算你有遠見。但沒想到你今天又回來送死,你確定你真的想在這鳥不拉屎的小地方定下來嗎?」
儘管他盡量避開了颱風眼,可官梓言和方心語的事,仍然傳遍了大街小巷,一如當年。連他老婆也想插手管一管這件事,真是煩人透頂,想攔阻偏又攔阻不住。不讓珍珍做這件事,她也會拿其它事情來煩他。有這樣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老婆,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梓言縮了縮疼痛的下巴,還來不及回答,已經有人率先發難。
「鳥不拉屎?」老巴眯起眼睛,第一個抒發不滿。「不該這樣批評自己的家鄉吧?戴小兄弟。」
「難道不是?」戴西絲毫不想婉轉,反而更直接地說:「夏日鎮一年比一年破敗,再過幾年說不定就會被並鎮,到時候你們這些上一代的人口口聲聲說的傳統,哪一樣不會變成過期的笑話?」
「說話當心一點,小兄弟。」老巴很不滿意有人詆毀他所熟知的傳統。「你在這裏才住了不到三十年,可我們很多人在這裏已經住了四、五十年,甚至更久的都有。這是家鄉,沒有人會不愛自己的家鄉。」說著,還轉頭問:「官小兄弟,你說是不是?」
梓言將冰塊毛巾貼上腫起的部位。「我不知道。老巴,別問我這種事。」
戴西冷冷笑道:「他怎麼會知道,他又不是在這裏出生的人,後來還離開了十年。」
梓言聞言,不禁沉下了臉。
戴西每一句話都撥動了一直以來插在他內心深處的那根刺。
官梓言不屬於夏日鎮。從來都不屬於。
以前不曾,未來想必也不會改變。
那根刺,讓他在多年前痛得逃走,也因此失去他最重要最心愛的朋友。
然而當他領悟到這一點,他就順從着命運的指引回來了,而且不打算再走,除非這裏真的再也沒有他容身的地方。
「你沒有話可說嗎?」戴西冷冷地問。
梓言放下毛巾,旋轉過椅子,冷靜地看着戴西,一字一字清楚地說:
「我也許不屬於這裏,但我一直都欣羨像你們這樣擁有一個歸屬之地的人。知道自己從什麼地方來,可以回到什麼地方去,即使遠離了家鄉也不會迷失自己,只因為『像你們這樣的人』心裏其實很清楚:只要願意,不管離開多遠多久,隨時都能再回來自己熟悉的地方,甚至簡單到只需要一個轉身或回首,永遠都不會有遲疑。」
然而他卻沒那麼幸運。
要鼓起勇氣回到一個明知道不屬於自己的地方,放下身段,期望能夠獲得土地的接納;倘若有一天能夠打從心裏感覺到內心漂泊的激情終於冷卻下來,成為一個不再對自己的歸屬有所遲疑的人,那會是一件很令人安心的事吧?
曾經,他跟她,官梓言與方心語,他們同樣不是在這塊土地上出生的人。
直到成年,他一直都欣羨娃娃能夠被這塊土地真誠的接納,使她成為他們的一員。同樣的,他也欣羨夏日鎮上土生土長的居民,只因為他們都是有根的人。「歸屬」這個名詞對他們來說,是那麼的天經地義。
戴西放下酒杯,眼中的冷淡逐漸散去。
有一瞬間,戴西像是變成了十年前那個帶領着一群高中生在鎮上搞怪作亂的年輕公子哥兒。當時他還不懂得名利世故,只一意想出鋒頭惹事,讓忙於公事與交際的父母頭痛,讓同儕崇拜,讓女孩為他尖叫,眼中燃燒着的,除了沸騰的熱血,還是只有沸騰的熱血。
「你很蠢,官梓言,你知道嗎?」他緩緩地說,眼底卻不再冰冷。「從我有記憶以來,我一直都在聽人說起有關你在鎮上所發生的事。雖然到了高中我們才正式同班,但我卻像是老早就認識你。」
阿邦點頭附議:「我也一樣呢。我媽從菜市場回來時,常常會提到鎮上最新的八卦。你跟你外公的關係是老太太們最愛拿來閑嗑牙的話題,我不聽都不行。」
其他在場的人也紛紛附和。
「我也是耶。」
「沒想到你也是啊……」
「傷腦筋。」老巴搔搔已經剩沒幾根頭髮的後腦勺道:「承認自己愛聽八卦實在很不好意思,可是我們好像就是生活在這些流言當中。說到流言,聽說你打了一通報案電話是不是?小兄弟。」那腫得像豬頭皮的下巴就是亂打電話的下場嗎?嗯嗯,小朋友可要引以為戒,不能模仿喔。
果然不該輕忽小鎮流言的力量。梓言好半晌才從眾人的附和聲中反應過來。他環視眾人一圈,才緩緩地說:「在我回答以前,先讓我搞清楚一件事。我剛剛是不是獲准加入鎮上的兄弟會了?」
戴西訝異地說:「什麼?你是說,你從來沒加入過?」
阿邦則跳了起來。「我們還以為你早就是會員之一了!」
梓言搖搖頭。
戴西不無同情地看着他。「難怪你從來沒跟着我們一起瘋過。」還以為這傢伙特別不合群呢。
梓言離開椅子,與戴西面對面地道:「怎樣?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加入?」
阿邦率先提醒:「要入會的話,就表示你必須宣誓不能違反我們的會規,總共有一百二十條,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
「我是現任會長,我來解釋。」戴西推開阿邦。「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你必須在三十歲以前終結處男之身,這一點……」他上上下下地瞄了梓言一眼。「你應該……不是了吧?」以他自己在十八歲之齡就不再是處男的經驗來看,這個老早就有了對象的傢伙有可能悶騷那麼久嗎?
在場眾人都焦急地等待官梓言的回答,彷彿這是此時此刻最重要的事。
梓言考慮很久一段時間才道:「我相信以我所知道的性知識來說,有沒有實戰經驗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而且說實在的,他也不想把自己的私生活攤在眾人的目光下。即使是好朋友、好兄弟也一樣。
「哇,真不敢相信。」戴西難以置信地道:「瞧瞧他,稀有動物,本世紀最純情的男人。」
所有人都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只一瞬間,在場早已非處男的男人們都像是變成了性愛超人一般,以看着幼稚園小班生的眼神睥睨着成年後的官梓言。
梓言盡量保持風度,任人打量個過癮。
戴西清了清喉嚨,以着同儕領袖的身分道:「看來我們非得挽救這個可憐的男人不可了,居然到現在連一次經驗都沒有……可是鑒於他已經超齡了才提出申請,不符合會規……」
有這麼嚴重嗎?官梓言暗自心想。
「當然嚴重嘍。」似乎看穿梓言的想法,戴西瞪着眼,大聲嚷道:「開玩笑!三十歲還是處男的男人,簡直就是全民公敵,有損男性的雄風,本鎮兄弟會不能容許這種異數的存在。」
此言一出,在場男性們紛紛應聲附和。
小鎮男人一向早婚,在場除了少數男性仍是單身漢以外,大多已經走入家庭,安定了下來。而多數的他們,都有過狂野的青春歲月,都曾經在深夜飆車呼嘯過年輕女性的窗前,也都曾在年少時交換過屬於男人最私隱的秘密,以此建立男性之間的友誼。
所以儘管已經成家立業,但現在的他們還是不時會到酒吧來懷想一下過去曾經輕狂的那段日子。
梓言沉默不語,看着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着該如何處理他的申請入會條件。但討論了半天,卻沒個共識。
直到阿邦跳出來道:「這樣吧,我看我們乾脆動員一次會員投票大會,讓全體會員決定官梓言能不能加入吧。」
戴西點點頭。「看樣子也只能採取這個方法了。」抬頭看向當事人。「你也同意吧?」
梓言點頭。「同意。」
老巴呵呵笑道:「那就三天後,在小店這裏,同一時間,舉辦投票大會。」
戴西問眾人:「還有沒有要補充的?」
眾人搖頭。
戴西又問:「當事人呢?」
「就照大家的規矩來。」當事人官梓言說。
「那好,舉起你們的酒杯。」戴西說。
每個人都舉起手邊注滿金麥色啤酒的酒杯。
「乾杯!」霎時間,酒杯碰撞,發出響亮的聲音。
一個男人之間的約定就此成立。
乾杯之後,所有人都衝出酒館,去宣傳三天後聚會投票的消息。
小鎮很久沒有這麼活絡的氣氛了。
戴西還不打算走,他問梓言:「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梓言看着他,笑了笑。「跟你再喝一杯。」
老巴咧嘴一笑,露出兩顆銀牙。「只要記得付錢,小店啤酒無限暢飲。」想了想,他補充道:「不過不收信用卡,要付現喔。不然先記帳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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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老巴酒館在下午五點鐘舉行了一場秘密集會投票。
同樣是三天後的下午,鎮上的女人們聚在一起談論最新的時事。
首先是娃娃氣色看起來很好,完全沒有受到打擊的樣子。當然這可能只是在強顏歡笑。而她們寧願相信是後者。畢竟,這樣比較戲劇化。
其次,家裏的另一半最近幾天突然很喜歡泡酒館,神秘兮兮地似乎正在進行着什麼大事般,這個人聯絡那個,那個人又聯絡這個。
大有問題。
她們的結論是:官梓言的歸來,對於夏日鎮來說,還無法判斷他將帶回傷害,還是愛。
婦女運動聯盟的領導者珍珍一巴掌巴在桌子上道:「走!讓我們去問清楚,看看那群男人到底在做什麼!」
於焉,在下午四點五十五分,一群氣勢洶洶的婦女朝老巴酒館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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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下午五點十五分,秘密投票作業正順利進行中。
六分鐘后,男人們接獲線報,有一群來勢洶洶的女人正朝酒館方向前進,即將在十分鐘后抵達聚會現場。
「快點,加快投票作業。」戴西在現場指揮。
三分鐘后,所有的選票都已經丟進了紙箱裏。
他們用最快的速度開票。開票結果,所有會員一致同意,讓超齡的官梓言以新會員的身分加入「夏日鎮兄弟後援會」,簡稱「兄弟會」。
時間分秒必爭。現任會長戴西高高舉起官梓言的手讀出誓詞:
「……我將無怨無悔誓死維護男性尊嚴,我將保守本會兄弟不願外泄的重要秘密,我將在三十歲以前結束處男的可恥身分,我將嚴格遵守本會的所有規定……」
梓言重複誓詞,但自動跳過了處男那一段。由於現場一片混亂,所以沒有人發現他自動刪減誓詞。
「其它重要規定,由於時間緊迫,請參照會員手冊。」匆匆放下官梓言的手,戴西緊接着道:「現在我宣佈,官梓言正式加入本鎮兄弟會!」
所有在場的人都歡呼出聲,乾杯聲不絕於耳。
三十秒后,珍珍率領着婦運聯盟的成員,闖入鎮上唯一的女性禁地——
現場立即陷入雞飛狗跳的局面,有男人發出驚喊:「有人私闖民宅,快打電話報警!」
那人立刻被揪住耳朵。「報什麼警?這裏不是公開的『營業場所』嗎?親愛的老公,你們在這裏做什麼啊?」阿邦太太露露甜蜜地問道。
人群中,戴西對上了珍珍的目光;空氣中立即出現一股強力的電流,彷彿一場世紀對決即將展開,而他們是勢力相當的浪人劍客。
「珍珍,你們來這裏做什麼?」這裏向來是女人止步的。
「在秘密集會嗎?有規定女人不能參加?」目光很快地搜尋到官梓言的存在。她早就在猜測這一切可能跟他有關,果然人贓俱獲了呴。目光再度轉回英俊的丈夫身上。
「這裏空氣不流通,對孕婦的健康有害。」戴西毫不退讓地辯稱。
丈夫記上一分。
「你如果真的關心我的健康,就應該不會忘記陪我去產檢。」妻子立刻反將一軍,也獲得一分。
前陣子,戴西是真的忘了珍珍產檢的日子,剛好讓她找到藉口要娃娃陪她去鄰鎮產檢,把她支開小鎮,好跟官梓言隔離。
戴西一時語塞,立即來到珍珍身邊,雙手不知道該放在什麼地方,最後放在妻子的肚子上。「我不是故意忘記的。有哪裏不舒服嗎?」
「這就是我瞧不起你們男人的原因,你們總是說話不算話。」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戴西焦急地道:「我只是——」
「你只是忘了而已。」她替他接續未完的話。「你不必解釋,反正我不會聽。」視線一轉,她問道:「我現在只想要知道,你們到底在這裏做什麼?」
同樣的問題也陸續被在場的妻子們問出口。
而丈夫們只能啞口無言,答不出話。鎮上的兄弟會是只有小鎮男人才能參加的秘密團體,向來不讓女人知道的,即使是最親近的女人,也得止步。
最後,所有人的眼光一致落在尚未結婚的男人身上——不,不是老巴,是官梓言,並期望他說點什麼來為大家解圍。
察覺到自己成為所有人注目的焦點,梓言清了清喉嚨,對上珍珍銳利的視線,試着解釋道:「呃,事實上,我是來跟各位女士的先生們討教贏得女性芳心的方法,畢竟,他們似乎都贏得了你們真摯的愛。」
男人們紛紛在心裏為他鼓掌。女人們則一臉狐疑。
梓言只好繼續說道:「但現在我發現,也許我討教錯了對象。畢竟還是只有女性最了解女性的心理,所以我想大膽請求在場的各位女士教教我,要怎麼做才能贏得你們的小鎮之花?」
從男人口中,他得知娃娃一直蟬聯這幾年來最受女性歡迎的小鎮人物,而這項投票是男人止步的。當年秘密票選的內容前陣子才被公諸於世。這似乎又印證了一句話:小鎮上沒有永遠的秘密。
「我們基於什麼理由要協助你?」珍珍不屑地問。
「基於我想要愛一個人的決心。」看着態度強硬的珍珍,梓言誠懇地說:「我愛她,我不會再傷害她。」
「那我們又基於什麼理由要相信你?」
「老天,」戴西忍不住打岔道:「珍珍你真是——」
「怎樣?」想說她多疑嗎?珍珍挑起眉,不理會丈夫的抱怨。「你說啊,官梓言,我在聽。」
「是啊,你說,我也在聽。」另一個熟悉的女性聲音柔和且堅定地從酒館門外傳來。
所有人都認出這聲音,紛紛轉頭看着慵懶地站在門口、戴着牛仔帽的辮子姑娘。
「嘿呀,小姑娘,真是稀客。」老巴老神在在的擦着杯子,同時招呼剛踏進門的新客人。
「我聽說這裏有非法集會,所以過來瞧瞧。巴大叔,你應該沒有賣酒給未成年人吧?」
「當然沒有,方警官。」他煞有介事地高聲詢問道:「在場有未成年人嗎?」
「我們都滿十八歲了,警官。」每個人都乖乖地舉手發誓。
「看來消息應該是誤傳嘍。」娃娃也樂得找台階下。
「顯然如此。」老巴倒了一杯啤酒給她。「喏,本店請客。」
這杯酒立刻引來抗議。「老巴,你不是從不免費招待的嗎?」
「凡事總有例外嘛。」老巴露出銀牙笑着,同時對珍珍和一票婦女說:「抱歉,孕婦不能喝酒,各位太太小姐女士,來杯果汁吧。自己找位子坐,不要客氣。」
於是接下來,男人們紛紛找椅子讓妻子坐下來喝果汁。
娃娃靠着吧枱,啜了口清涼的啤酒,帽檐下的眼睛閃着淘氣的光芒。「至於剛剛的話題,不要介意我的存在,請繼續說。」
梓言距離她有十步之遠,卻比任何人都強烈地意識到她的存在,像是冥冥中註定,茫茫人海中他為她而存在。
天啊,距離上次見面,才三天而已嗎?那為什麼心中的想念竟會像是河水泛濫般將他徹底淹沒?她真的在這裏嗎?就在他眼前。
其實不該驚訝的。小鎮裏消息靈通的人有太多太多,只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他根本還沒想到該給她什麼答案。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多事打開了酒館裏向來只是當裝飾用的古董唱機。
一首熟悉的英文老歌從角落裏流瀉出來——
是美國鄉村歌手ConwayTwitty和JoniLee合唱的那首着名的Don'tCryJoni。
JoniLee柔美的女聲首先唱出:
Jimmypleasesayyou'llwaitforme.(吉米請說你會等我。)
I'llgrowupsomedayyou'llsee.(終有一天你會看見我長大。)
Savingallmykissesjustforyou.(我將為你保留全部的吻。)
Signedwithlove.(那是愛的印記。)
forevertrue.(永恆真實。)
這首鄉村風格的歌曲,故事中敘述一個叫做Jimmy的男孩和Joni的女孩,兩人之間一段傷心的戀情。
Jimmy略帶喑啞的嗓音接着唱道:
Joniwasagirlwholivednextdoor.(瓊妮是個鄰家的女孩。)
I'veknownherIguesstenyearsormore.(我認識她起碼十年了,或許更久?)
Joniwrotemeanoteoneday,(某日,瓊妮寫了張紙條給我。)
Andthisiswhatshehadtosay:(而那就是她對我說過的話。)
……
SlowlyIreadhernoteoncemore.(我把她的信讀了又讀,)
ThenIwentovertothehousenextdoor.(然後來到她的家裏。)
Herteardropsfelllikerainthatday,(那天,她淚如雨下,)
WhenItoldJoniwhatIhadtosay:(當我告訴她:)
"Joni,Jonipleasedon'tcry.(瓊妮,瓊妮請你別哭。)
You'llforgetmebyandby(將來你會慢慢地忘了我。)
You'rejustfifteen,I'mtwenty-two.(你才十五歲,而我已經二十二。)
andJoniIjustcan'twaitforyou."(我想真的不能等你。)
SoonIleftourlittlehometown.(不久我離開了家鄉的小鎮,)
Gotmeajobandtriedtosettledown,(找了份工作,並試着安定下來,)
Butthesewordskepthauntingmymemory,(但總有些話縈繞我心永難遺忘,)
ThewordsthatJonisaidtome:(那些瓊妮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這個悲傷的故事中,叫做Jimmy的男孩在離鄉多年後,終於領悟到他對鄰家女孩Joni的愛,買了機票回來,想向Joni求婚,以為Joni仍會像多年前一般地愛着他;他懷着領悟得太晚的愛意飛奔回家,希望一切仍未改變,但見面后,Joni悲傷地告訴他:
"Jimmy,Jimmypleasedon'tcry.(吉米,吉米,請你別哭。)
You'llforgetmebyandby.(將來你會慢慢地忘了我。)
It'sbeenfiveyearssinceyou'vebeengone.(你離開我已經五年。)
Jimmy,ImarriedyourbestfriendJohn."(吉米,我嫁給了你最好的朋友約翰。)
聽到最後,梓言猛然想起那日她在離去前丟下的話,也終於想起「約翰」是誰了。這是他們高中時期頗為流行的鄉村歌曲,曾經他們人人都能哼上個一、兩句。他訝異這首歌所描述的情景與他們兩人之間的情況如此相似。只是,Jimmy花了五年時間領悟自己的愛,他卻花了漫長十年探索自己的心。然而他不會跟Jimmy一樣……他不會讓她嫁給約翰,或其他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多麼諷刺的背景音樂啊。娃娃抿了抿嘴,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吉米,你想到答案了嗎?」他還想讓她等多久?
「別哭,瓊妮。」他沒有答案,只能深情地看着她。「請你嫁給我吧。」千萬別嫁給什麼鬼約翰。
「沒有戒指,沒有鮮花,沒有愛的宣言?」她輕笑起來。「多麼浪漫。」
「娃娃,我愛你。」這是他唯一想得到的真心話。
然而她卻說:「我知道,梓言。可是這不是我最想聽到的話。」
梓言的表情頓時沒了精神,臉上寫着挫敗。
於是,她離開旋轉的座椅,走向他,仔細審視三天前她在他臉上造成的非永久性傷害后,鬆了口氣,摘下牛仔帽,改戴在他頭上。覺得他看起來實在很帥。「嘿,男孩,看來我今天還是得失望而歸,也許改天你可以再試試。」
用很挑逗的語調把該說的話說完后,她轉身離開酒館,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掩飾住心中那份失望。
他還是沒弄懂她真正想要聽見的是什麼。
要等到什麼時候,他才能了解她不僅需要他的愛,她也需要他能夠明白並領悟,他從來不是無根的浮萍。
唉,還得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