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初秋的陽光還有幾分燥,讓他黝黑的臉龐覆了層汗漬。抬起手臂在額間任意抹了抹,他以輕快的步伐一舉登上某公寓的五樓,直接按了電鈴。

“誰呀?”接着,裏層的木門打開了。

聽着聲音,他微詫,再仔細用眼睛確認。“嘿!莉頤,真是你?”

莉頤也沒想到開了門會見着一個理着小平頭、身穿迷彩服的頎高男子,隨着眸光漸亮,唇畔的笑逐漸泛漾。“小谷!”

她打開外層的鐵門,讓他進屋。

“我們終於碰到面了。”小谷輕聲笑道。“算算,一年多不見了。”

“是啊。”她倒了杯水,遞給他。

自從大學畢業后,他入伍服役,她當了空姐,兩個人的生活軌道算是分了岔。小谷有閑的時候,莉頤不見得有,當她回到地面放個小假,他又往往身在軍中--就這樣,兩個人僅僅憑着少少的電話還有喜萌互通訊息,至於碰面?哈!最好想都別想!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意外地,在這樣一個秋陽高高的周日下午,他們竟能有這場不期而遇。

“什麼時候要出勤?”

“今天晚上十點。”莉頤答道,然後反問:“你呢?什麼時候收假?”

“九點。”

“九點?差不多的時間。”

“是啊,真難得。”小谷微笑,有些無奈。“我常在想,要是繼續先前那樣,你忙你的、我忙我的,雖然還有聯絡,但或許慢慢地,我就找不到你,或者,你就找不到我了。”

“不會的,小谷。”她聽得有幾分感傷,表面卻依舊含笑。“我會要朱小豬把你看緊,就算你想逃也逃不掉。”

“傻瓜莉頤!”溫軟地笑斥了聲,他忍不住還是嘆了口氣。“其實,我一直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有一天,當你和朱小豬都嫁人了,我終究得面對一個人獨處的境地。女孩子一旦有了伴侶,生活的重心肯定就在另個人身上了。”

“笨蛋小谷!”莉頤有樣學樣。“你有阿勒,也沒丟了我和朱小豬呀!”

阿勒是小谷大四以來交往的愛人同志。

“那不一樣。”小谷搖頭,笑里藏了苦。“同志圈裏,再怎麼親密,都有朝不保夕的危機感。畢竟,這種關係在大多數人的眼裏是特異的、不正常的。”澈亮的眸子直直瞅她,他認真地說。“如果,阿勒是我的天堂,你們你和朱小豬就是我的家。”

她從來不知道小谷將她們倆看得這麼重要,也不知道總是溫柔含笑的小谷在心頭埋着這樣的憂。莉頤握住了他的雙手,真摯道:“既然你當我們是家人,那就是一輩子的‘好姊妹’,絕不會斷了情誼。”

他沒再說什麼,淡淡笑開,話題一轉。“對了,朱小豬呢?怎麼沒看到她?該不會還在睡覺吧!?”

現在是下午兩點,對他認識的朱小豬來說,睡到現在不算誇張啦!

“她被唐諾抓去看早場電影了,我看要傍晚的時候才會回來。”

“赫!唐諾真是太厲害了!居然能讓朱小豬願意去看早場電影?”

莉頤不禁調侃道:“是啊,你的‘好姊妹’寶座要分一半給唐諾坐了。”

小谷聽了皺眉。“分給唐諾坐?莉頤,你這個說法不大貼切吧!”

“哦?”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唐諾又不是男同志。”他答得理所當然。

“什麼?”莉頤的手倏地變成緊緊的抓扣。

“是啊,唐諾不是男同志。”轉念再想,小谷立刻明白她會這麼吃驚的原因。“你和朱小豬都以為唐諾是男同志,因為他常到‘墅’?”

“呃,是沒錯。”虛弱啊,她應得好虛弱啊。

“這個誤會真是大了,唐諾不是,真的不是。”他失笑道。“如果他是的話,就不會來‘墅’一個人坐在吧枱邊喝酒了。”

莉頤笑得尷尬,小谷說的沒錯--咳,這個誤會真是太大、太大了!

到現在,她還處於震驚的狀態。

唐諾不是同志!

唐諾不是同志,小谷說的!

莉頤在出勤前丟下的話,三天以來,始終在她耳邊轟隆隆地迴響着。

聽到這個消息的剎那,她完全怔愣住了。這一年多來她對唐諾的“基本認識”竟然錯得如此離譜?

千不該萬不該,她和莉頤當初實在不該妄自對唐諾的性向做“合理的推論”,偏偏,這種事情她不好直接開口求證,而唐諾又向來不習慣主動談論自己。

可現在既確定了唐諾不是同志,那就表示--有可能,他和她總算有了“不只做朋友”的可能!

Oh,Jesus!她究竟要為蹉跎了過去時光的愚蠢而哭,還是要為真相可能遂了心愿而笑?

“Judy,你還好嗎?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服務生Leo湊近了問。“你拿着古巴蘭姆已經好久嘍,酒味都快走光了。”

“對哦,我真糟糕。”手裏那瓶Bacardi生產的蘭姆,她早就打開瓶蓋了,可沒想到,思緒一岔到莉頤的話上,她就出神了。

這下子,得加快手上的動作來調製客人點的飲品了。

“唔在‘自由古巴’後面,應該是”

當她低頭尋看點單,低沈的聲音破空而來。“朱小豬。”

“啊!”她倒抽一口氣,驚梗住。

“這樣就被嚇到了?”是唐諾。

鬆氣呼出,擠了抹乾笑。“呃,我我在看點單嘛。”

“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唐諾問,語氣跟平常一樣。

“再三個,你等一下。”喜萌答,努力讓語氣跟平常一樣。

當她一一解決了點單上的飲品之後,終於必須堂堂正正面對唐諾了。喜萌偷偷做了個深呼吸,同時告訴自己,唐諾不是同志這件事沒啥好怕,她應該是更開心、更歡喜才對。

“你今天要喝什麼?”

“等等再說,我有東西要給你。”他微微笑着。

眉挑起,她的眸光亮了。“哦?有禮物呀?”

答案,由唐諾直接從厚重的公事包里拿了出。

那是五個小豬吊飾,分別用粉藍、粉黃、粉紅、粉綠、粉橙的鞋帶束結而成,現在讓他的大手一把抓着,在吧枱頂端投射而來的光線里,輕輕晃着、轉着,彷彿是襯着JazzMusic隨意擺動姿態的曼舞。

“好可愛!”喜萌伸手接過,一臉笑得燦爛。

“今天出去吃午餐的時候,我剛好看到有人擺了攤子,用彩色鞋帶做吊飾,其中有小豬造型的,於是就買了,想說可以送你。”

她點點頭。“那路邊攤,是不是顏面傷殘人士擺的?”

“你怎麼知道?”唐諾吃驚。

“以前我也碰到過。”

“喔,原來是這樣。”他淡淡做了回應,然而轉念再想,事情沒這麼簡單,唐諾連忙追問:“朱小豬,你早就有這些吊飾了,對吧?”

他知道她有收集小豬飾品的習慣,既然曾經碰到過類似的攤子,她不可能會錯過購買的機會。

哇,唐諾果然是做律師的,心思真密哪!喜萌吐了吐舌頭,朝他扮了個鬼臉。“送給別人的東西,無論如何是不能討回去的,這樣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哦!”

她的話其實已經回答了他的問題,唐諾不禁有些懊惱,濃眉皺起,問道:“既然你已經有了一組,還要同樣的?”

“一組是我自己買的,一組是你送的,怎麼會同樣?”輕笑回答后,喜萌接着反問。“還是,你已經想到轉送的對象?”

“這倒沒有。”

“那就好啦,你的禮物我收下嘍!”

見她說得豪氣干雲,唐諾坦然認了。“那麼,五隻豬仔,就請你多照顧了。”

“放心、放心,我會公平對待,除非”眨眨眼,唇際滑開神秘的笑,喜萌壓低了聲音道:“除非你做了什麼可惡的事。”

“原來你收留的原因,是把它們當作人質?”他搖搖頭,笑嘆。

“什麼人質?是‘豬質’!”她皺了皺鼻子,出言糾正。

“好,怎麼說都隨你,總之,把這些小豬仔推入火坑的是我,萬一它們遭到什麼不測,都是我的錯。”這朱小豬呀,真拿她沒辦法呵!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喜萌一逕笑着。

赫!瞧她得意得咧,不殺殺銳氣怎麼行?唐諾決定出招了。緩緩地,他撥動低暗的嗓弦,吟了句:“暮靄沈沈楚天闊。”

“啊?什麼?”她還沒反應過來。

“這次不是輪到我出題考你?”他一派輕鬆自在,笑容瀟洒得很。

“哦,對哦,今天輪到你出題。”喜萌這下懂了,他說的是調酒。然而,在此同時,她又陷入了另一個思忖的謎團里--

哎哎哎,要用什麼樣的雞尾酒才能表現“暮靄沈沈楚天闊”?

暮靄沈沈楚天闊。暮靄沈沈,楚天闊。

這“暮靄沈沈楚天闊”嘛

嘖嘖嘖,傷腦筋哪!

平時,回到家,洗去一日下來的疲憊,她會趕着入眠,把握能夠休息的分分秒秒,而今天,她給自己多找了樣差事,不完成,怕是怎麼也睡不着。

喜萌盤腿坐在床上,旁邊是兩組小豬吊飾,她將顏色相同的兩隻小豬綰結在一塊兒,讓粉藍對粉藍、粉黃對粉黃、粉紅對粉紅、粉綠對粉綠、粉橙對粉橙。然後再踩着椅子踮起腳尖,把一對一對的小豬吊飾懸系在窗帘鉤上。

“OK!大功告成!”

安全回到地面,喜萌仰望着自己的傑作,暖暖地笑了開來。

能像它們這樣多好啊!找到各自的伴,手牽手、肩並肩,寒風來了一起抵擋,陽光來了一起享受,管它苦苦樂樂,都不會孤單。

關上最後一盞燈,喜萌緩緩合起了眼。

在迷濛的意識終要散去之際,她彷彿看見了唐諾,就在不遠的前方,用他溫沈的聲音喚她過去,當她加快步伐追上了他,兩人四眸相瞅,一起笑了。

手牽手,一起,心滿意足地笑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司儀抓着麥克風大聲說,在全場賓客的注視和掌聲下,以古代裝扮亮相的新郎、新娘被送入了更衣間。

接着,一個個身着旗袍的女侍終於端着大盤佳肴進場。

太好了!終於上菜了!喜萌打從心底發出了歡呼。

從司儀自以為妙語如珠的開場白,到證婚人自以為振聾發聵的致訓詞,最後還加了段雙方家長自以為別出心裁的仿古禮,這場宴席已經足足耗了五十分鐘,而她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噯!朱小豬,拜讬你,收斂一下,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還有還有,你暗暗高興就好,笑容別這麼誇張。”見她那副饞樣,莉頤忍不住低聲提醒。

“你還好意思說,今天是耶誕夜,怎麼說都該出去玩樂,要不是被你拖來這裏吃喜酒,我也不必挨餓到現在。”喜萌邊說,邊以雙筷出擊。

“新娘子是公司里最照顧我的學姊,我怎麼能不到?而且,好不容易今年耶誕節我排到了假,你忍心丟下我自己去玩哪?”

前句就罷了,這后句的嬌嗔呀,甜得教喜萌不由得暫時停下動作,瞅着她就是一頓揶揄。“我說莉頤呀,你要是把這種說話方式用在男人身上,今天這場婚禮,搞不好就是你的。”

“好哇,朱小豬,你拿我尋開心哪?”說完,全不顧美女形象的維持,鐵砂掌就往她肩頭拍去。

“哦~~何大美女害羞哦?”

正當莉頤準備回擊,有個男人意外闖入她的視線,然後,她想也不想,一把就抓住喜萌的手臂,急道:“喂喂喂,朱小豬,你看那個要走進宴會廳的男人,是不是唐諾啊?”

不會吧喜萌立刻轉頭探去。沒想到,真是他,唐諾!

“朱小豬,該不是你把他給找來的吧?”莉頤在旁涼涼地說。

“怎麼可能?我是你拖來的,怎麼可能再去拖其他人來?”她也覺得納悶哪!

就在這個時候,她們看到唐諾剛好碰着了從更衣間出來的新郎、新娘,三個人當場說起話來,然後,唐諾分別和他們握了握手便轉身離去。

啊?他就這麼走啦?她連招呼都還沒打咧。

見喜萌一臉失望,莉頤覺得不忍心,於是刻意讓聲調變得輕快些。“噯!你再不振作,好菜都要被吃光了!”

“好,這就來了。”撇撇嘴,喜萌有氣無力地挾了只醉蝦進碗。

她是真的覺得不忍心啦,但喜萌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又着實讓她覺得好笑。“不過就沒機會打照面嘛,有必要這麼遺憾?以後你們還是會見面,不是嗎?我看你是中毒已深,不可救藥了。”

“對啦、對啦,是我犯花痴、我中毒已深、我不可救藥,這樣行了吧?”喜萌棄械投降,哀怨道。這真是現世報啊,她剛剛調侃莉頤,結果,沒過多久就被莉頤逮着機會回敬了這麼一記。

“呃,朱小豬”倒是莉頤不好意思了起來。“這樣吧,待會兒新娘去換禮服,我帶你到更衣間,問問學姊有關唐諾的事,可以了吧?”

“莉頤莉頤,你最好了!”喜萌的笑容就像花火忽然燦放,興奮和喜悅滿滿堆在臉上。

除了輕嘆,莉頤已經說不出半句話。這一次,她終於徹底見識到什麼叫作“起死回生”和“化腐朽為神奇”了。

宴席中,新娘子二度進更衣間換禮服。莉頤為了實踐承諾,真的帶着喜萌去敲更衣間的門。

“學姊,我是莉頤。”

“莉頤啊?快進來吧!”

裏頭的人開了門,讓她們兩個進去。更衣間內,新娘子已經換好了禮服,正坐在梳妝枱前讓設計師吹整新的髮型。

“凡珍學姊,這就是我大學同學兼現任室友,朱喜萌。”

新娘子透過前方的面鏡,朝喜萌一笑。“喜萌,你好呀,謝謝你來參加我的婚宴,我常聽莉頤提到你呢!”

“我也常聽莉頤提起學姊,她說學姊對她很照顧呢!”拿出過去曾在泛遠客服摘下的“美聲獎”實力,喜萌甜着嗓說。

“照顧?沒那麼誇張啦,莉頤自己很優秀,哪需要人照顧呀?”

在為兩人互相介紹之後,莉頤陪着新娘子閑聊了會兒,這才進行到喜萌最關心的話題上。

“學姊,剛剛那個來找你的人,是叫唐諾嗎?”由莉頤首先發難。

“咦?你認識阿諾?”新娘子眸光一亮。

“我和喜萌都認識,唐諾和我們的大學死黨很熟,後來就變成朋友了。”

“是啊。”喜萌點頭附和,然後試探地問:“學姊好像跟唐諾很熟?”

“嗯,算是老朋友吧。”新娘子微微笑了。“我剛進大學,就在七系聯合舉辦的迎新舞會上和他認識了。”

“哇,這麼說來,你們認識快十年了耶!”莉頤掐指算了算,不禁覺得訝異。

喜萌接着提問:“既然你們交情這麼深,怎麼怎麼他人才來,打聲招呼就走了?”

新娘子面露尷尬,沈吟着不說話。

“學姊,如果不好說就算了,我們只是隨口問問。”莉頤看出她的為難。

“也不是不好說,而是在想該怎麼說比較好。”新娘子輕輕說道。“其實,是因為我父母都認得他,怕見了面,大家都不自在。”

“這麼說來”莉頤望向喜萌,喜萌的視線也正好投來。

“我和阿諾交往了四年,從大一到大四。”

“啊!”莉頤和喜萌同時逸了聲驚呼。

莉頤咽了咽口水。“學姊,你你把喜帖寄給舊情人,學姊夫不生氣么?”

聽別人提到“那口子”,新娘子的聲線不自覺地放柔了。“他和阿諾也是從大學時代就認識了,他們是同社團的夥伴。”

“嗄?真複雜!”莉頤咋舌。

“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一點都不複雜。”她搖搖頭,口吻輕淡似風。“阿諾是我們共同的朋友,就這樣。”

喜萌在旁邊靜靜聆聽,不作聲,但莉頤心裏明白她最想問的是什麼,於是有義氣地替她問了:“學姊,有個問題很冒昧,你不回答也沒關係當初,你為什麼會跟唐諾分手?”

“阿諾呀,他太好了,好得讓人無法靠近。”新娘子嘆了口氣,思緒忽地轉個彎,她終於明白唐諾會成為話題主角的緣故。分別看了看莉頤和喜萌,新娘子語重心長地補了句話--

“我不知道你們之中誰喜歡上了唐諾,不過,除非具有感天動地的執着,否則最好不要輕易嘗試。阿諾,適合當朋友,不適合做情人。”

是夜。

莉頤刷好了牙從浴室出來,卻見喜萌還在客廳,手拿着遙控器,電視節目一台轉過一台,顯然根本心不在焉。

她試着喚了聲:“噯,朱小豬,你還不睡呀?已經十二點了!”

轉檯的動作倏停,喜萌半轉過頭回答道:“我還不睏,你先去睡吧。”

莉頤有些擔心。“你是不是還在想學姊說的話?”

喜萌尋思片刻,而後點頭。

“我們都沒辦法衡量那些話的真實重量,可是”她頓了頓,還是把心中的想法託了出。“打從你剛開始在意唐諾、在意你們之間發生機率極低的緣分,我就勸你別惦着他,那種迷戀實在太可怕了。”

莉頤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喜萌始終保持緘默。

“本來以為唐諾跟小谷一樣是男同志,你和他最多就是當朋友,可現在發現那是個誤會,我不免又開始擔心了。再加上,今天學姊這麼說”她望着多年來的好友,誠摯地說:“朱小豬,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受傷。”

喜萌皺眉看她。“莉頤,你以為我因為學姊的話,所以彷徨、躊躇、煩惱?”

“呃,難道不是嗎?”

“不,不是。”她輕輕地搖了搖頭,神情認真地說。“我在想的是--‘適合當朋友,不適合當情人’,這種評語好殘酷呀。唐諾一定曾經覺得很寂寞吧!?”

“朱小豬,你”一聽就知道,完了,喜萌完了!

喜萌看她露出了着急的模樣,朝她眨了眨眼。“莉頤,你別怕我受傷,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

“傻瓜,我怎麼可能不擔心哪!”莉頤急得想拎桶冷水來,就當她的頭潑下。

“莉頤,我喜歡唐諾。”對着她的眸眼亮晶晶的,喜萌含着淺笑,娓娓說道。“我沒辦法列出具體的理由,也沒有辦法說出喜歡上他的確切時間,但我能肯定,當初那個‘發生機率十兆分之一的緣分’只是開啟了想要結識他的慾望,卻不是保證會喜歡他的憑藉。今天,我可以明白地說出‘喜歡唐諾’這句話,是因為一年多來的接觸,讓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了,而我想更了解他的渴望卻從未消褪。”

聽她這番傾訴心聲,莉頤感動地酸了鼻頭、紅了眼眶。

“比起受傷的疼痛,我更害怕沒打仗就投降的遺憾。”喜萌握住她的手,然後由衷問道:“莉頤,你支持我去試嗎?”

莉頤穩穩情緒,深吸口氣,綻了笑。“小谷說,阿勒是他的天堂而我們是他的家,現在,我要把他說過的話送給你。朱小豬,就算唐諾是你的天堂,我們這裏也永遠是你的家,絕不會改變。”

時間:十二月三十一日,晚間九點五十五分。

地點:A大校門口,第三棵椰子樹。

天氣:微涼,無雨。

喜萌佇立在巨大的樹影底等着,再過五分鐘,唐諾就會出現,而她決定跟他好好講清楚。過去,在她誤會他是同志的時候,她一心追靠向他,如今,真相大了一個白,愛情又是她真正的渴望,那麼,或許她該嘗試尋求兩人關係的突破了。

是的,今晚,她決定要向唐諾告白,但是--

十點,未見人影。

十點五分,人影未見。

咦?唐諾咧?

終於,在十點二十分的時候,她遠遠看見有人小跑步過來。

“對不起,我遲到了。”是唐諾。“公事沒處理到一個段落,沒辦法走開。”

喜萌看得出來,他十分疲憊。“那現在你方便嗎?”

他點頭,沈聲道:“當然可以,我答應過你了。”

“那可要撐住哦!”眸底、眉梢、唇角同時飛揚明亮丰采,她笑着說。“因為這件事得細說從頭。”

“細說從頭?朱小豬,你是不是碰到法律上的問題了?”唐諾一本正經地問。

喜萌聽了差點昏倒。她刻意彎起樣板笑容,用泛遠客服訓練出來的態度,慢條斯理地應道:“不好意思,唐律師,您已經下班了,現在不是您的服務時間,麻煩您請阿諾出來,我要找的是阿諾。”

阿諾--沒想過她會這麼喚他,乍然聽到的瞬間,唐諾的心弦結結實實地震顫了好幾下。原來,這稱呼由她柔柔軟軟的嗓音唸出來,是這麼合適。

接着,喜萌往他肩臂一拍,立刻恢復平時說話眉飛色舞的模樣。“噯!你餓不餓?我們先到對面去吃熱呼呼的湯圓,好嗎?”

“好啊,走!”他驚嘆她的轉換如此迅速,不禁笑了。

各自解決了一碗湯圓,他們走進了A大校園。

“朱小豬,你把我約出來,該不會就為了在凄涼的冷風裏散步吧?”唐諾發出誇張的哀嘆。

“你你會冷呀?那這樣這樣吧,我們到化學館的走廊去,應該可以擋擋風。”雖然她早下定決心了,可事到臨頭,緊張、羞澀、心慌、忙亂等情緒全都找上門,害她一時之間說話速度增快卻開始結巴,而且,明明知道唐諾的意思是要她說出今晚找他來的用意,她還回了一句這麼冷的話。

“好吧,就到化學館找個角落窩。”他不知道她怎麼了,只得依着她的話做。

停定了腳步,他們之間的氣氛明顯有些尷尬,喜萌知道前方已無退路,這下,硬着頭皮也得上了。

她清清喉嚨,然後小心翼翼地背起了昨晚研擬的作戰計劃。“唐諾呀,你有沒看過《小王子》那本書?”

“很久以前看過。”唐諾答道,滿心疑惑。

“裏頭有一段關於‘馴服’的方法,是狐狸教小王子的。”喜萌輕輕說,沒想到,反倒真正實行計劃時,心緒比較平靜。“馴服,必須要很有耐心,一開始遠遠的,然後,每天、每天靠近一點點。”

“嗯然後呢?”他相信朱小豬不是抓他來這邊說故事的。

“然後,我要跟你說一個真實的故事,也是關於馴服的。”她開始細說從頭,從夜市初次受到震懾開始,連續五次接到他的客服來電、初次見面他留下了名片、向小谷學調酒的原因等等,當然還包括那場持續一年多的誤會。

唐諾終於明白喜萌今天約他見面的目的,以及,她跟他述說《小王子》那個片段的用意。

“故事大概就是這樣。”喜萌深吸口氣,屏着,然後輕輕烙下了結語。“唐諾,我喜歡你,嗯真的很喜歡你。”

小王子馴服了狐狸,而她,馴服他了嗎?

喜萌發現唐諾始終緘默,於是支使着目光往他的臉上梭巡。她清楚地感覺到,唐諾不僅表情沈肅了起來,連他四周的氛圍都急遽降了溫。

“呃,唐諾,該你說話了。”她知道這樣說很蠢,還是忍不住提醒他。

“你喜歡我什麼?或許,你是一時錯覺而已,就像作夢。等哪一天你清醒了,夢散了,錯覺就會消失了。”

到這個時候,她已經無憂無懼了。“我沒辦法回答你,唐諾,喜歡就是喜歡,如果你要教我舉出憑證,我只能說,我想了解你,很想很想,每靠近一步,我就會想再靠近一步,然後再一步、再一步、再一步”

“過去一年多來,憑着每個星期三、五在‘墅’碰面,偶爾出門吃個飯、看場電影,我很好奇,你了解到了什麼?”唇際淡淡勾起,那無奈的笑竟是帶着刺的。

直瞅着他,喜萌霍地明白了。他這句話的真正涵義是否定、是拒絕,他想說的是,其實她什麼都不了解。

他的那抹笑,螫痛了她,確實螫痛了她。

側轉過身子,不想讓失落的表情赤裸裸地就亮在他眼前,她怕拴不住自己蠢蠢欲動的淚水。

沈默,隨之蔓延開來,比冷空氣還教人難受。

最後,是唐諾先開了口,語氣淡淡。“回去吧,朱小豬,我送你回去。”

他說的是現實,她想的是情感。

回去?在情感上,是沒有所謂“回頭路”的,她只能繼續闖下去。如今,面前就擺着兩條路讓她選擇:第一是收拾心情,第二就是奮力再戰。

而喜萌選擇

她看着唐諾,思緒如梭轉動,織展出過去曾經發生在他們之間的每幅景象,更包含了她的心情,以及她感受到他的心情最少她可以確定,唐諾從不討厭她,甚至,唐諾對她是有好感的。

是的,後者!她要選擇後者,她要奮力再戰,她不要這麼快就投降!

重重吐出了胸口濁氣,按下眸底騷動的水氣,當她回身再度面對唐諾時,又是神清氣爽的快意笑容。

“嗯,你說得沒錯,是該回去了!明天不用上班,今晚可以睡個飽飽的覺。”喜萌一拳輕輕落在他的上臂,為彼此打氣。“明天,可不只是新的一天,還是新的一年咧!”

二十三歲的最後一天,愛情如歲歲流年,除了前奔,沒有第二個方向。如果此刻結了任何痛楚、傷悲,終會教時間逝水篩擱留下,所以不怕,喜萌不必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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