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在沒有盡頭的黑暗裏,楊平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當他醒來的時候,眼前是白蒙蒙的一片,他想去思考許許多多的無法解釋的謎,可腦袋一轉,頭殼就要崩裂一樣的痛,他便又沉沉地昏睡過去了。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感覺好了很多,可以清晰地看到醫生和護士在他身邊來來回回地走,還有躺在鄰床的幾個病人,以及站在大門口的兩個穿着黑制服,戴着大蓋帽的男人,楊平知道,那是警察。

一定是有人報了警,警察來了解案情的。但小吉的母親為什麼會無緣無故去打他呢,為什麼?她到底是不是瘋了?楊子摸了摸裹着頭部的紗布,百思不得其解。

此時,一個醫生走了過來,瘦骨嶙峋的,臉也長,白大褂披在他身上像一張掛在竹竿上飄蕩盪的大白旗。他替楊平做了個檢查,什麼也沒說的便要轉身走了。

“醫生,我的傷重嗎?”楊平趕忙叫住他。

那個醫生把臉轉過來,眼神冷淡得很,乾澀地說:“這也算重?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說完,走向那兩個警察,小心小聲地說了一些話,便離開了病房。

真是奇怪,好像我得了感冒而不是被人敲破了頭似的。楊平第一次見到這樣一個不把病人當人看的醫生,心中實在又氣憤又無奈。

之後那幾天裏,楊平的病情確實好得很快,頭不怎麼痛了,紗布更可以拆了。但他心中的疑惑卻與日俱增:首先,他進院都一個星期了,但從不見心蕾來探望過他。其次,那兩個警察經常坐在病房的大門口,看他的眼神橫得很,一件這樣小的傷人事件需要兩個大男人日夜保護着他嗎?還有,那兩個警察總是問他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什麼跟小吉的母親是否曾經發生肉體關係啦,雙方是否自願等等,實在越聽越令他感到不對勁,不舒服,簡直是荒謬!

“請不要再羞辱我的人格了,警察先生!”楊平憤憤地說。

但兩個警察聽了,並沒停止,態度反倒更加嚴厲起來,說這是破案需要,希望楊平好好配合。

“破案?這不明擺着她砸我的頭嘛!你們應該去問她。”

然而,楊平激動的回應是兩個警察相視而笑。這笑中含着鄙視,含着得意,含着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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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天,是出院的日子。事情的發展和發展的速度超出了楊平的預料,或許,他應該祈求上帝讓這一天永遠不要到來。

剛辦完出院手續,那兩個早已熟悉的硬邦邦的面孔就尾隨而至。他們的表情比過往更加的嚴肅,更加的深不可測。

“你是楊平嗎?”其中一個警察問他。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長長短短大家都相處了八天,我是誰,你們會不知道?

“是,當然。”雖然心中不快,楊平還是乾脆地回答了他們。

“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你涉嫌企圖強姦和故意傷害,現在依法對你執行逮捕!”

楊平一下子傻了,身邊所有的事物都定了格,時間停滯,呼吸凝固。兩位警察卻趁着這當口給他戴上手銬,一下子就將全醫院的目光都聚了過來。我什麼也沒幹,被傷害的是我!為什麼被逮捕的是我?楊平恢復了清醒,又更加的迷惘。想奮力抗爭,但在這裏抗爭有用嗎?我既然是無辜的,那怕什麼調查、怕什麼審訊,事情只會越辯越明!

於是,楊平放棄了疾呼大叫,他要在法庭上贏回自己的清白和自由。他順從地在逮捕令上籤了名,又畫了押,在眾人漫無邊際的流言蜚語中上了一部早在醫院門口等候多時的警車。

就這樣,一直以來被學校和親友都看好的年輕教師楊平被關進了看守所內。關押的日子是一場充滿恥辱和暴力的噩夢,幾個同住的慣犯拉幫結派,總是用最粗俗難堪的語言對非我族類的楊平進行挑釁,要不就擰擰他的臉蛋兒,說他是“奶油仔”、“基佬”。楊平怎麼說也是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人,哪受得他們這般的侮辱,吵不了兩句就和他們打了起來。

這一打,想不到吃虧的是他自己。那些慣犯老經驗,眾口一詞,警察也只瞧到他打人,也沒辦法,便把楊平關進了又潮又黑的小號房。不過,還好,沒給他戴上背銬。

但他寧願自己待在小號里,他受不了那種侮辱,他和他們不一樣,他沒有罪!

可以說,階下囚的感覺幾乎讓他精神崩潰。他時時刻刻地想着心蕾,想她的笑,想她的哭,想她會不會真的以為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強姦犯,會不會因此便重投陸澤的懷抱?即使今天他的無辜得到了證明,但日後心蕾又能否一如既往地那樣信任他,愛着他?

想着,想着,楊平掩臉而泣,他可以用雙手掩飾滾滾而下的淚水,可以用一腔熱血去抗擊那些羞辱他的流氓,卻無法承受心蕾離他而去的痛苦。

“出來!”

突然,有人向他大喊了一聲,鐵門也隨即拉開,抬頭一望,是警察,當然也只能是警察。

他們吃了火藥似的,滿臉的疾惡如仇,給楊平重新鎖上銬,把他帶到審訊室。那裏坐着一男一女,是檢察院的,邊問邊記錄,認真細緻,緊緊捉住楊平所講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然而,他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也被楊平緊緊地捉住,他在心裏牢牢地默默地記着他們所問的每一個問題,然後又將這些問題一個一個串起來.組裝了整個“案件”的經過。

報警的是小吉的母親。她一口咬定長期以來楊平威脅要和她發生性關係,否則就開除小吉。那天,她上門找楊平,就是想用金錢免除這種不道德的交易,但楊平不答應,並且拳腳相向,打得她一身是傷,最後,更是意圖強姦。但她極力反抗,用酒瓶子砸暈他,然後奪門而跑。

好一個寧死也不屈服於淫威之下的偉大母親!楊平苦笑着,那樣莫大的冤屈殘酷地扭曲着他那顆血肉做的心,明明是自己和心蕾幫助了小吉一家人,為何卻遭受這樣的以怨報德?

“不,不是這樣的!”他從椅子上彈起來,大聲地吼叫,像一股熔金化鐵的岩漿噴出了疏煙滾滾的火山口,欲將污衊純潔的黑夜燒成光與風中的灰燼。

“老實點!”身後的警察猛地將他接回椅子上,兩個負責審問的人更是橫眉冷對。

“冷靜點,楊平,你這樣子並不能為你自己帶來什麼幫助。”其中那個女檢察員嚴正地提醒他,聲音在小小的審訊室內回蕩,闖不進楊平的耳朵。

他咬着牙,把全身的血都湧上了瞼,鼓鼓的青筋像老藤一樣爬在他的額頭上,淚水成了一層膜,粘着他的眼睛,卻怎樣也掉不下來。心裏的痛楚,他強忍着,但冷靜卻如何也不能做到。他想再次站起來,大聲抗辯,又被死死地按下,然後站一次,按一次,站一次,按一次,直到提審完畢。

回到押號,他就後悔了,衝動無法成事,僅僅是一隻善於破壞的精神小妖。如果再給他一次踏進審訊室的機會,他一定會用最平靜的語氣,最合作的態度講述真相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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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似乎要如他所願,但實現的方式有所不同。翌日,他再一次走進審訊室。但面對的不再是檢察院的人,而是一個少年老成的年輕人。他穿着灰色的西裝,戴着一副時下最流行的無框眼鏡,根斯文、很有朝氣,也很像幾天前的楊平,那樣的擁有着一片大好前程。

“你好,我是同心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準備擔任你意圖強姦李金鳳(即小吉的母親)一案的辯護人,你對此是否有異議?”他神態自若,語氣也很友好,像一個打了很多年官司的老律師。

“是心蕾請你的嗎?”楊平沒有說客套話,一開始就想了解心蕾的情況。

“心蕾?”律師有些莫名其妙,接著說,“不,是你父親楊志。”

“我的父親?我父母都從北京來這裏了?”楊平聽此也禁不住興奮,心裏也驀地騰出一股熱氣,全身都充了電似的,有了力量。得到家人的支持,感覺當然是天差地別。

“對,他們就在看守所外面等着。”律師想給他一個微笑,但嘴未動就馬上收斂住了。

聽到此,楊平又覺鼻子酸酸的。胸口被抽空了般難受。他想到養父養母辛辛苦苦把他撫育成人,現在,老了,本該享福的時候,卻又遭受這樣的打擊,要為他操心勞神,四處奔走,實在心裏愧疚得很。

所以他要爭氣,不能就此一蹶不振。他提起神,努力地讓自己的頭腦回復到明晰和清醒,全神貫注地聽着律師細細地分析案情。這一聽,他才發現自己是身處險景。鄰居阿嬸是惟一的證人,首先她證明了當天,進屋之前,楊平對小吉的母親做過一些“不堪入目”的動作,例如彎腰去“摟”她,而小吉的母親也說過一些懇求楊平放過她兒子的話。然後,又說她雖然沒能跟着進屋(她為此感到萬分後悔),但的的確確是“無意地”聽到屋內有長達四十分鐘的摔盆破碗的聲音,像是兩人在激烈地打鬥。最後,她更是親眼目睹小吉的母親幾乎是衣不掩體地跑出來,大呼救命。再加上法醫為小吉母親所做的驗傷報告和警察對凌亂不堪的犯罪現場的勘查結果,都明顯地證實這事情的經過和小吉的母親所敘述的是差九不離十。

“這不可能,我根本不可能說出要開除小吉的話,我不是他的班主任,更不是校長,沒有這個權利。”楊平沉思良久,說出了一個對自己非常有利的疑點。

律師對此也表示同意,但同時也說對方可以提出小吉的母親根本不知道楊平沒有這樣的權利為由來反駁他的這個論點,而且,他們也很難取證來證實小吉母親是完全不知道楊平沒有這個權利的。

“還有,我不明白的是,她進屋不到十分鐘就把我砸暈了、我又如何去毆打她長達四十分鐘呢?警察是否驗過她的傷是當天造成的?是被人毒打造成的?”楊平並沒有泄氣,繼續細心地找出每一個漏洞。

律師皺了皺眉頭,“是的,她的傷已經驗過,是當天造成,是被人毒打造成的。”

“但我真的沒打過她,更加沒想過去強姦……她為什麼要這樣做?”楊平絞盡了腦汁,再也想不出辦法,心裏只是越來越氣,忍不住用拳頭捶了一下桌子。

“楊先生,你也不需要太焦急。這場官司也不是不能打的,你知道她來你家之前是否有去過什麼地方?或許她的傷就是在那裏弄的。只要證明她的傷不是你造成的,那她的證詞就有很大的破綻。”

律師面不改色,冷靜極了。

“她應該上班吧……”楊平喃喃自語,忽又眼睛一亮,興奮地說,“對,她上班,她在‘豐益’上班,在陸澤的公司上班!”

楊平只覺世界在一瞬間變得豁然開朗,他明白了!這是陸澤的報復,一定是!

他馬上把自己和心蕾和陸澤的三角關係告訴了律師,並認為陸澤極可能利用自己的員工,即小吉的母親對他進行一系列有計劃的陷害。

“這的確很重要!”律師聽了,竟也顯得挺興奮,“我會到‘豐益’走一趟,看看能否找到有利的證據。”

坐言起行,他一刻也不耽誤,立即就動身去了“豐益”。而楊平可以做的,也惟一可以做的就是等,等消息、等律師、等心蕾。雖說在看守所期間,只有律師和家屬才可以探訪,可他真的想見一見心蕾,哪怕只是一面,也足以令他信心百倍,無所畏懼。

但不要說見一面,連她的一個消息、一句話,他也聽不到。他問過來看他的養父養母,律師,他們都似乎一無所知,沒見過她的面,也沒有得過她的委託,給他捎來一句半句的話。

而且,律師一次又一次的來訪、討論今楊平越發感到贏取官司的渺茫。要從“豐益”那裏套取證據簡直是與虎謀皮,律師總是空手而歸。他現在更是極力勸說楊平選擇有罪辯護,那他就能以楊平是犯罪未遂為由來爭取輕判。但楊平不答應,有罪辯護不就是等於承認自己的確犯下了那下流無恥的罪行嗎?所以,他堅持無罪辯護,雖然律師說這樣做的結果,要不就是還得一身清白,要不就是被判個三四年,絕無中間路線、而且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可他沒做過的事情他絕不承認。即使選擇錯誤了,真的會因此鋃鐺入獄,他也不能讓他那深愛的人有絲毫的誤解。

可他那心愛的人現在到底在哪兒呢?她又在做什麼呢?

“心蕾——”楊平屈縮在押號幽黑的角落,抱頭苦思,埋沒在悲傷和絕望中的心掙扎地呼喚着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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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最美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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