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個月了,自那天從陸澤的魔掌中死裏逃生后心蕾已經有一個月沒再碰到他了,可以說是音訊全無。當然,她也沒有去打聽,她只知道方雲被降職了,但並沒有被辭退,一切只是個陷阱。最重要的是小吉的母親也是安然無恙,繼續在“豐益”做她的清潔工,有時候還帶着小古到楊平家裏請他繼續教小吉畫畫。一切看上去是那樣的祥和寧靜。雖然,她對此無法解釋,但總比順理成章的好。或許,陸澤已經把她忘記了。
“他再敢碰你一根毫毛,我饒不了他!”一談起這事,楊平就壓不住火。心蕾便彎着眼睛看他,做個鬼臉,裝着雨過天晴的樣子,走過去用手指輕輕掃他的背門,溫聲細氣地說:“別生氣嘛,都過去了。不會再有什麼事兒的了。”
“還說沒事兒,那次你差點就沒命了。之後又哭又喊地不讓我報警,真是……氣死我了。”他一面萬分憐愛地責備她,一面又用拳頭死命地敲自己的額頭。
“我也真糊塗,怎麼能讓你一個人進去呢?”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不要這樣子嘛!”心蕾急忙制止他如此的懲罰自己,愧疚並動容地說,“都是我的不是,你哪有錯。我是個小傻豬、小笨蛋,什麼都不懂,連累了你。”
楊平不禁笑了,用手指夾了一下她那精緻可人的鼻子,“你不是笨,你是太善良,太能忍了。小傻豬!”
心蕾便揉揉鼻子,嘟着嘴嬌羞羞地投進他的懷裏。
雖然,這次經歷讓心蕾連續好幾天都沒睡好覺,不是噩夢不斷,就是睜大眼睛數星星數到天亮。陸澤在她的腦子裏可謂陰魂不散,但她的心底卻沒有半絲的怨恨,更不要說是報復。她認為當初確實是自己貪慕虛榮,讓人家賠了金錢,賠了時間,受這樣的折磨也是應該的。現在,也算是還得一清二楚,日後她就可以和楊平過安定的日子、如膠似漆的日子、別人羨慕不來的日子了。
這幾天,她都帶着楊平回家。母親對楊平的到來並不驚訝、她對他們的事早有覺察,只是一直等着女兒親口告訴她。當年,她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心裏卻不甚贊成心蕾和陸澤。她覺得陸澤太有錢了,和他們家差距太大,自己女兒也不是那種物質至上的人,和她死去的父親一樣,老老實實的,若真的嫁給這樣有錢有勢的人,恐怕一天到晚的受人家的欺侮。
但是,她也想不到心蕾的新男友竟是一個弱聽的窮小子。這個落差也太大了吧!窮也就算了,還要弱聽,一時間,她實在有點接受不了。後來,相處久了,卻又發覺楊平並非想像中那樣的不堪,甚至可以說越瞧他越發地喜歡。誠實聰明、勤快樸實,一點也沒有時下的年輕人那種浮誇之氣。至於那對戴着助聽器的耳朵,看多了,也認為這隻不過像近視的人需要戴一副眼鏡那樣的普通。最重要的是女兒自此變得快樂了許多,經常卿卿喳喳的,十足一隻放在森林裏無憂無慮的畫眉鳥。不像以前,每次和陸澤拍拖后回來,都唉聲嘆氣的,有時候還背着她偷偷地哭。這些事兒做母親的可是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勸她分手吧,又怕女兒惹不起這樣的大老闆,真的要這樣瞧着她一直跟陸澤吧,又更覺得危險。現在好了,來了個楊平,好像什麼問題都迎刃而解了,起碼女兒有個可靠的人保護了。
“楊平啊,什麼時候叫你的養父養母過來這邊玩玩?這裏雖然比不上北京,但也有這裏的特色。”吃飯的時候,心蕾的母親夾了一塊蘸了蔥汁兒的雞脯肉到楊平的碗裏,“順便”說出了這一句。
“很快的、很快的。”楊平看着那塊黃油油香噴噴的雞脯肉,受寵若驚。這不明擺着支持他和心蕾的戀愛嗎?而且還要見他的父母。他急忙又應了一句,“謝謝媽。”
“唔?”心蕾和她母親聽了,都張大眼睛望着他,愕然得很。
“唉,說錯了、說錯了。”心蕾趕忙用手肘輕輕撞一下楊平,小聲地提醒他。
“哦,我以為可以叫了。”楊平也小聲地回應她,調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氣得心蕾嘟起嘴,不知如何答他。
“沒關係……”心蕾的母親本想再說什麼,後來又忍着,只是默默地笑,很滿足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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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楊平請朋友幫忙打了個電話給北京的養父養母(自己打怕聽不清楚),把自己和心蕾的事兒告訴他們,並詢問他們能否儘快過來。而那邊的反應簡直可以用“沸騰”兩個字來形容,那兩老在電話里又是大笑又是拍掌,樂不可支。一直以來,楊平能否找到女朋友可是他們心裏一塊大石啊!
所以,他們立刻表示這幾天就來,還督促楊平置換一些新家電,不要讓人家閨女來了受委屈。楊平當然照做,放下電話就到家電市場裏逗,挑了一套好的,再雇一部小貨車,迫不及待地運回家裏去了。
這一路上,風馳電掣,探出車窗外,仰望穹蒼,天上的行雲如流水般滑過他的眼睛。現在已經是寒潮洶湧,北風颼颼,卻沒有侵襲他的心,他只感到痛快。街上的行人如織,穿梭在一棵又一棵的蕭瑟的紫荊樹之間,面容卻紅得發亮,像一個個被人洗了又洗,擦了又擦的生靈靈的美國蛇果。他們把身體裹在紅紅綠綠的大衣里,溫暖如春,喜氣洋洋。這使楊平心神激蕩,意氣昂揚,不禁對着眼前的世界高聲歡叫,幸福已是觸手可及,他如何不興奮?一他把面龐浸在陽光里,憧憬並規劃着與心蕾未來的美好生活,藐視了冬天的存在。
車子剛停在巷口,一群黑黑瘦瘦的外省民工便不知從何處冒出,蜂擁了過來,問他要不要請人。他毫不猶豫地叫了他們其中三個,一人五塊錢要他們幫忙搬卸電器。那幾個人聽了眼睛一亮,都像生鏽的鐵磨出了光,呼啦呼啦地從車上拉下幾個音箱啊,冰箱啊,再往肩上一托,又呼啦呼啦地從巷口奔到巷尾,直衝上楊平住的宿舍。
這一出一人,鬧得夠吵熱,把樓上樓下,左鄰右里都驚動了。特別是住在對面的生了三個兒子的阿嬸,倚着自家的鐵閘門,懶洋洋的,一邊津津有味地嗑着紅皮瓜子,一邊眼珠子滾溜滾溜地盯着在楊平家裏忙忙碌碌的人。
“楊老師,發財了吧?”待那些民工一走,她就憋不住了,眯着小眼睛,一口瓜子殼都來不及吐出來就急急地探問他。
“沒有……呵呵。”
“哎呀,這有什麼好害羞的?看你,這架勢,不是發財了就是快結婚了,什麼時候擺酒?”
“呵……”楊平被她問得很不好意思,低着頭,紅着臉,把門關了。
滿屋子的新東西,總會讓人心清氣爽。楊平在自己狹小的宿舍內看看角度,挪挪傢具,滿頭大汗,卻越弄越起勁,非要變出一個皇宮來不可。那一套高級也高價的音響是特意為心蕾買的,因為她愛喜多郎、愛小夜曲、愛薩士風吹出來的憂傷的藍調。他脫下厚厚的大衣,坐在地板上,倒一杯心蕾送給他的紅酒,拿出一張隨機附送的試音碟,放進音響的播碟倉,一首梅艷芳的《女人花》就如香水一樣開始在房間裏瀰漫。深沉婉約的歌聲圍繞着這個熱戀中的男子,礙於聽力的缺陷,不能說他可以聽得非常的清楚,但心靈卻感受着一種女性的陰柔的震撼,彷彿那個他深愛着的女孩就坐在身邊,穿着那一件白色的繪滿煙花的裙子,露出一雙白凈的小腿,靜靜地如花般待綻。
吻吻她黑綢般的秀髮,珍珠的光澤閃閃地暖着他的眼,秋水波回,篤篤地輕扣着他心裏的門。他想去細撫那些黑黑的絲,卻都似夜裏的風一樣無聲地從他的指間漏過了。
“我要給你一個新的家,我們的家。”他心裏那句話痒痒地在蠕動。
她笑了,就如純潔的花骨兒開展的那一瞬間,兩片紅紅的唇輕輕地張開了,想要吐露一些什麼……
“楊老師,楊老師——”冬冬的敲門聲打破了他裝在萬花筒內的浪漫和幻想。
他連忙把音響關了,走過去開門,看見兩個女人,一個是住在對面的阿嬸,一個是小吉的母親。
“楊老師,這位阿姨找你,拍了好幾下門你都聽不見。”阿嬸竟如此“熱心”,盯梢一樣盯着楊平家的大門,眼睛一分鐘也閑不下來。
“哦,謝謝了。”楊平禮貌地說,又問小吉的母親為什麼今天沒有帶小吉來。
小吉的母親沒有回答他,神情很古怪,似哭非哭、似怯非怯,低着頭,用手用力地操着眼睛,硬生生地擠出了兩滴眼淚來。
“怎麼啦?阿姨?我……”楊平以為小吉出了什麼事,想問她,卻不料她雙膝一跪,“哇哇”地大聲乾哭起來。
“楊老師,你放過我們小吉吧!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她一邊扯着楊平的牛仔褲一邊向他磕頭,口水鼻涕都灑了一地。
一旁的阿嬸不禁“喲”了一聲,小眼睛睨着楊平,心想這會兒有好戲看了,站在那兒更不願走了,估計着這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精彩劇情。
“阿姨、阿姨,你起來,你說什麼呢?”楊平被小吉母親的舉動嚇得夠嗆,只得趕忙彎腰去扶起她。
那個女人便把身子一軟,癱在楊平的胸懷內,一副快暈過去的樣子,口中更是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楊老師,你做做好人吧……放過我們小吉吧……我們也是沒辦法……”
“阿姨,阿姨,你說什麼呢?”楊平被她說得一頭霧水,但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把她扶進屋內,把門關了,免得鄰居再看下去,會生出更多不好的聯想來。
他讓她坐下,倒了一杯熱茶給她提提神,打算待她清醒后再問個究竟。可那個女人雙手竟無力得很,捧着那個小瓷杯,顫巍巍的,還遞不到嘴邊,就“砰”的一聲摔了個粉碎。
她嚇得瞪着眼睛看他,似乎很驚恐,連聲大叫道:“我賠,多少錢,我給你,我給你,我給錢你……”
“不用。不用。”楊平又好氣又好笑。她的反應也太誇張了。
“不、不,我一定給,一定給……”她又大叫起來,中氣十足,彷彿剛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沒有暈倒,沒有手軟。
“不用。”
他轉身想再倒一杯,但不料那女人竟一個箭步衝上來,把他手上的茶壺啊茶杯啊都一套地搶過來,口中叫道:“楊老師,你不要這樣啊,我受不了的。”然後手一松,白青青的茶具“嘩啦嘩啦”地全摔在地上,破得慘不忍睹。
“你?”楊平對她的這些舉動實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我、我……”她囁嚅着,說不出原因,低着頭,眼珠子轉來轉去,像是在盤算着什麼。
楊平看着她,覺得她怪可憐的,家裏一定有什麼困難說不出口,便嘆了口氣,走到廚房去,找出掃帚要把地上的那堆茶渣和碎瓷掃走。
可一轉身,卻赫然見到那個女人無聲無息地站在他的面前,面色青白,眼神慌亂而陰冷,手中緊緊握着那支本放在茶几上的紅酒。
“楊……楊老師,對不起了。”她低聲地說了一句,然後大喊一聲,舉起酒瓶子,猛地往他頭部一砸。玻璃酒液四濺,紅色的液體如潮水般迅速地漫過他的眼睛,世界沉沒在腥臭的血海中,那個女人佝樓的身子不停地晃動,手中的半支玻璃瓶子,生出一圈滴着紅珠子的尖利的冰錐,錐尖兒那綠晶色的殺人的光如劍一樣刺進他的腦袋裏。
“啊——”楊平耐不住這穿顱的痛,應聲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