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軍兒。」石普航慈愛的呼喚聲,透過窗欞傳入小巧的偏廳,打斷了石破軍與女婢的耳語。
石破軍放下手中的佛經轉身,看着她爹爹推門而入,嘴角堆起淡淡笑容。
「爹。」今兒個是十五,石破軍正準備上佛寺禮佛,現正和女婢一起準備所需物品。
由於這已經是慣例,石普航並沒有就這件事多說一句,但石破軍還是注意到他眉頭擰得好緊。
「爹有心事?」石破軍問她爹爹。
「被妳看出來了。」石普航笑笑。「其實也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事,只不過又有人來提親罷了。」
「是嗎?」石破軍不怎麼關心。「反正有爹您擋着,這不成問題。」
「我已經回絕了。」石普航果然如她所願的點頭。「不過我怕這次的提親對象,不像前幾回那麼好打發,有點心煩哪!」
「哦?」石普航的說詞引起石破軍的注意,她爹很少嘆氣的。「這回上門提親的人是誰?」
「說了妳一定不信,是殷仲威。」石普航答道。
凡是京城人氏,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號,「殷仲威」這三個字等同「權勢」,財產多到可怕。
「他怎麼會想到跟我提親?」石破軍的確沒想到上門提親的人竟會是殷仲威,難怪她爹會煩惱。
「誰曉得?」石普航嘆氣。「他除了上門提親之外,並提出一個很無禮的要求--」
「希望收我做妾。」石破軍接口。
石普航瞬問答不出話,卻被自己的女兒取笑。
「我早就習慣了,爹您不必那個表情。」說著說著,她又把佛經拿回手上。「每次只要有人上門提親,一定強調這一點。您也說過這是我的命,這些人只是將江湖術士的話一一應驗,沒什麼了不起,爹您就別再掛心了。」
石破軍說得雲淡風輕,彷佛擁有這麼一個特殊命盤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臉上的表情甚至比她爹還平靜,引發石普航無限的嘆息。
她娘死得早,在她尚在襁褓時便撒手人寰,只留下這個獨生女兒與他相依為命。他也想過續弦,但總怕再娶進門的妻子不會好好對待女兒,乾脆作罷,獨自一人撫養女兒長大。
他會這麼疼愛石破軍,除了她沒娘之外,另外還有一個特殊原因,跟她的命盤有關。
遠在她剛出生之際,他即找人為她批過命,斷定她屬於「孤寡」之命,註定一生孤寂。巧妙的是,她的夫妻宮中又有紫破,屬「淫奔大行」的格局。兩方全然不同屬性的牽引下,她竟註定一輩子只能當人家的小妾,永遠不能成為正室。
石普航雖不全然相信算命師的話,但為了防止萬一,他還是遵照算命師建議的方向去做--讓她習佛,因為算命師也曾說過,她與佛祖有緣。
「您就別掛心了。」見她爹久久講不出話,石破軍把剛剛說過的話再重複一次,希望她爹能放下心來。
石普航點點頭,能擁有她這樣的一個女兒,他覺得很驕傲。雖然她註定一生孤寂,最後或許還會遁入空門,但她堅強、聰慧、又潔身自愛,也不枉他從小到大諄諄教誨。
「我只是覺得對不起妳,居然給妳生了一個如此特殊的命盤。」石普航始終無法真正放下。
「不,爹爹。」石破軍一點都不這麼想。「我倒認為我的命盤沒什麼不好,雖然註定一輩子當人家的小妾,但也由於這一點,我才能更專註於研讀佛經,算是因禍得福。」
「命」這東西是很奇妙的,有些人覺得很悲慘的命運,換做另一個人想,卻不認為如此,石破軍恰恰屬於後者。
上天之所以給她這麼一個奇妙的命盤,就是要她潛心向佛,專心在侍奉佛祖上頭。至於侍奉男人?就免了吧!她不會、也無意跟男人扯上關係,還是書冊和佛理來得有趣些。
只是,當這個特殊命盤不停為她帶來麻煩時,就顯得不再那麼有趣了。她雖不知道殷仲威為什麼會突然上門提親,但她對他的大名一點都沒有好感,那個人不擇手段是出了名的,只要他看上的東西,非想辦法弄到手不可。
「難得妳這麼豁達。」石普航感慨。「算命先生曾經說過妳跟佛有緣,想來這就是原因。」讓她全心全意研究佛理。
「是啊,爹。」石破軍完全同意爹親的話。「反正我對男人本來就沒興趣,就算他們想娶我為正室,我也不會答應,就別理會那些人了吧!」
石破軍知道她爹對這件事其實很在意,也一直很在意。畢竟誰都希望風風光光的嫁女兒,誰想留下來一輩子?
「我該出門了。」不過,就算石普航想留下女兒,恐怕也有點困難。她對佛的嚮往,比他更甚。
「去吧!」石普航微笑。「要不要爹派個家丁陪妳去?」石府的手頭雖然不算寬裕,總還請得起一、兩名家丁。
「不用了,爹。」石破軍搖手回道。「往『碧雲寺』的路,我從小走到大,路上有幾顆石頭、幾處店家,女兒都一清二楚,不會有危險的。」
「但是--」
「我只要雲兒陪我去就夠了,您不必擔心。」石破軍向來獨立,做什麼事都喜歡一個人,要不是礙於她女兒家的身分,她恐怕連女婢都不會讓她跟。
「這……好吧!」石普航拗不過女兒,只得隨她。「禮佛的路上,千萬要小心,別大意了。」
石普航千交代萬叮嚀,就怕石破軍一心禮佛,忽略個人安危。
石破軍點點頭,交代女婢拿起裝滿禮佛用品的提籃,就要前往碧雲寺禮佛。
碧雲寺是京城近郊最著名的佛寺之一,她打小就在那裏接受教誨,每月十五日固定前去禮佛,今兒個就是禮佛的日子。
「那麼女兒出門了。」石破軍同她爹打過招呼以後,便偕同女婢出門。她雖貴為官家千金,但並未坐轎子,而是步行。
當她一出家門口,潛伏在石府對面多時的人影隨即跟着動作,目標是城內名聲最顯赫的府第。
石破軍全然不察自家的府宅前有人在監視,反倒是輕輕關上大門,和女婢高高興興地往碧雲寺走去。
主僕兩人沿路說說笑笑,倒也自在快樂。只不過呢,碧雲寺距離京城實在有一段距離,光是去程就得花上一個時辰,對於兩個弱女子來說,是有些遠。
石破軍打小就習慣走這段路,距離雖遠,卻也不至於構成多大問題。倒是女婢走得氣喘吁吁,一副喘不過氣的模樣,石破軍只得多為她着想。
「看妳喘的。」她忍不住取笑女婢。「不如咱們先去喝杯茶,休息一陣子再走。」
女婢不好意思地望了石破軍一眼,低下頭喃喃說道:「謝謝小姐。」還要她掛心……
石府對待下人是出了名的和善,因此雖然薪餉有限,大家還是很樂意為石家工作,鮮少人更換僱主。
「別這麼說。」石破軍淡淡微笑回道。「反正我也口渴,正想休息。就當是妳陪我好了,委屈妳了。」
承襲家風,石破軍對待下人也是好得無話可說,女婢除了感激之外,只能低着頭跟石破軍走進客棧,承受大家不一樣的眼光。
通往碧雲寺的路上只有這麼一家客棧,因此每到了初一或是十五,人就特別多。
今兒個是十五,客棧的人潮當然不會少,石破軍還滿擔心她們會要不到位子的。
「這兩位姑娘,請問您們是要喝茶還是……?」小二見到兩位姑娘站在門口,隨即趕過來熱情招呼,兩眼賊溜溜地打量她們。
「喝茶。」石破軍平靜的回答,滿屋子的男人都在看她們。
「原來是喝茶,這邊請。」小二將她們領向二樓,主僕兩人移動腳步往二樓走去,樓下男人的目光依舊跟着她們。
樓上的氣氛並未比樓下好多少。也是她們一上樓,大伙兒的目光就盯着她們,而且還更誇張,索性都不講話,之前還挺喧嘩。
「小姐……」女婢被眼前詭譎的情勢嚇呆了,偷偷拉扯石破軍的裙襬。
「沒什麼好怕的。」反倒是石破軍的膽子大,也滿習慣人們的注目,跟隨着店小二到一處空桌坐下,並跟小二要了一壺普洱,就自顧自地看起風景來。
她們位處的二樓,有着極佳的視野。客棧呈四方格局,除去最後方的牆壁之外,有三面可以俯視樓下的街道,石破軍和女婢便坐在其中的一面。
女婢低頭看着桌面,不曉得如何打發等待上茶的時間。石破軍卻是將目光停留在下方的街道,接着再轉回客棧,不期然與一道灼熱的目光相遇。
目光的主人就坐在她的對面;另一個靠窗的位子。目光的主人態度非常悠閑,甚至帶點隨意。弧度完美的下巴就靠在一隻手腕上,手肘撐在窗台上斜看她,微瞇的眼睛,彷佛在秤她的斤兩,掂她有幾兩重。
石破軍不悅地收回視線,轉看別的地方。男人的目光她看多了,倒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無禮的,這個男人分明是個無賴。
忽地,被她視為無賴的男人起身,拿起桌上的酒杯及酒壺,緩步踱至她面前。
「小姐。」女婢抓緊石破軍藏在桌底下的袖子,心跳加快地吞吞口水,簡直無法移開視線。
要她說,眼前的男子實在俊美。
深邃的眼眸、挺直的鼻樑,和削瘦的臉型,感覺上有些無情。可仔細一看,深邃的眼睛中又隱隱透露出溫暖,臉形雖瘦,兩頰卻又飽滿,不過最迷人的恐怕要算他的唇,彷佛能勾人似的,教人忍不住心生嚮往。
女婢就只能這麼獃獃地看着在她們面前立定的男子。若說他的長相還不夠誘人的話,那麼他此刻臉上的表情,也絕對動人心魄。
她從沒見過任何一個男人如此大膽、幾近狂野地注視着一位他壓根兒沒見過的姑娘。不過與其說他是看人,不如說是算計獵物,只是這頭獵物不巧是她家小姐而已。
「小姐……」女婢從沒遇過這樣的事,真的給怕了。這位公子俊則俊矣,但總令人不安,恍若一頭長相斯文,實則殘暴的豹子。
相對於女婢的驚慌,石破軍則是顯得鎮定許多。她的感覺和女婢一樣,都認為眼前的男子太危險。雖然長得人模人樣,又很年輕,卻帶有一絲不易發現的老成,非常矛盾的一種組合。
「姑娘,要喝酒嗎?」男子的聲音極為低沈誘人,甚至此他的長相更危險。
「不,謝謝,我不喝酒。」石破軍儘可能冷靜的答道,他的身上,帶有一股芳香。
「太可惜了。」男子微笑。「我們本來可以提前喝交杯酒的。」
石破軍的身體因男子的這一句話而僵住,表情很難再維持平靜。
「公子,我倆素昧平生。」她提醒他。
「那又如何?」他可一點都不覺得是問題。
「是的話,你就太無禮了。」石破軍訓他。「你說的這些話,聽起來就像登徒子在說的,敢問你是登徒子嗎?」
這下主客易位,換成石破軍才是無禮的人。男子聞言嘴角微微勾起,多少懾於她過人的膽識,她的表情可真堅定。
「如果我說是的話,妳打算怎麼著?」他的口氣還是一樣輕浮。
石破軍慍怒地看着他。
「不怎麼著。」她絕不容許別人看笑話。「大不了我這杯茶不喝而已。」走人。
「這樣多可惜。」見她生氣,他反而笑開。「好不容易來到客棧,卻喝不了茶……」他從頭到腳打量她。「從妳裙腳沾到的灰塵來看,妳恐怕已經走了一段時間了吧?」
男子雖輕浮,卻觀察入微。連一般人不會注意到的細節,他都一覽無遺,看到她的裙腳去。
「那又如何?」她用他的話回敬他。
男子的眼中倏地浮現出一股興趣。
「是的話,妳就太笨了。」他也不遑多讓。「就因為一個登徒子,而白白浪費了一壺茶,這是只有笨蛋才會做的事,敢問妳是笨蛋嗎?」
勢均力敵。
莫怪乎在場的人都不說話,停下動作看着他們你來我往,戲碼太精彩了。
「如果我說是的話,你打算怎麼著?」石破軍好記性,每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
男子從感興趣的微笑,到最後放聲大笑,十足的無賴。
「小姐……」女婢嚇死了,猛拉石破軍的袖子。
石破軍雖然也被眼前莫名其妙的情況嚇到,但仍力圖鎮定,儘可能不動聲色。
男子仰頭狂笑了一會兒,倏然止住笑聲,轉為打趣的玩笑。
「不怎麼著啊!」他的眼神滿是笑意。「大不了這杯酒,我自個兒喝了就是。」
接着,他果然從酒壺裏倒了一杯酒,自個兒吞下,斜瞄她一眼后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於是,整個客棧的人都在看她。有人不滿,有人覺得有趣。但無論大家心中的想法為何,眼光總是放在男子身上,彷佛在等待他的暗示。
小二這時終於將茶端上,女婢根本完全喝不下,石破軍倒是定着性子,慢慢把茶喝完。
「小二哥,煩請結算一下。」喝完茶后石破軍招來店小二結帳,店小二隨口說了一個數字,女婢趕忙把錢掏出來給他,看得出她是真的很急着離開這兒。
石破軍一刻鐘也不想多留,付完了帳隨後偕同女婢離開客棧,再度啟程往碧雲寺的方向走去。
待她們離開之後,客棧也跟着動起來。只見男子比了一個手勢,原本分散在各桌的客人立刻圍過來。
「殷少爺,要咱們現在就採取行動嗎?」人群中的彪形大漢問。
「立刻去打點。」殷仲威點頭。「記住,不準傷了她一根寒毛。」
「遵命。」彪形大漢一接到指示,隨即帶齊了人馬從客棧後頭離去,目標和石破軍同一個方向。
一切都準備就緒,殷仲威的心情自是特別愉快,腦中老想着方才的情景。
滿有膽識的嘛!
殷仲威不禁對石破軍另眼相待,以為她和其他女子不同,現今的女子,尤其是官家千金,不是裝出一副文弱的樣子,就是把自身的驕縱藏在良好的教養之下,只有她敢不畏懼的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少爺,要走了嗎?還是再多留一些時候?」府中的護衛猜不透殷仲威的想法,只得明白請示。
「不急。」殷仲威仍是下巴靠在手腕,手肘撐在窗台上斜看石破軍逐漸遠離的背影,眼底凈是興趣。
顯然石破軍是個大膽、沈穩的女人。他若是擁有這樣的女兒,也會捨不得把她嫁出去,聽說她還是獨生女。
石大人說他不想嫁女兒。
那日總管的回報言猶在耳,殷仲威卻只想笑。
呵呵,有趣。
這下他的興趣真正被挑起來。
到底是他不想嫁女兒,還是他的女兒不想嫁?這還有待斟酌,就讓他親自去印證答案好了。
「漢忠,備馬。」他交代最親信的護衛。
「是,小的立刻去準備。」邱漢忠收到命令后,立刻奔下客棧,將事先藏匿的馬兒牽到客棧外頭,等待殷仲威。
「殷公子慢走。」對待京城最有權勢的大人物,自是馬虎不得,他還沒走到樓梯口,但見店掌柜的就跑過來服侍。
「二總管。」殷仲威根本懶得理會店家的殷勤,隨口喊了聲僕人,僕人便將大把的銀子塞進掌柜手裏,就當是包下整座客棧的費用。
掌柜當然笑呵呵,不過他也知道,今天的事敢吐露半句,很可能得被割舌頭,殷仲威的狠勁兒連當朝的輔臣也要怕他三分,更何況他這個平民老百姓。
每個人都怕殷仲威,唯獨石普航不畏懼他的權勢,敢正面拒絕他。而他的女兒似乎也不遑多讓,一樣有志氣得緊,真教殷仲威不知做何是想。
說真格兒的,他還挺欣賞石普航的。在這不貪不成官的亂世之中,難得有他這樣的清官,教人不得不打從心底佩服。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卻又是個頭痛人物,他不貪、不求,幾乎沒有什麼事情引誘得了他,這也是他之所以成為眾矢之的的主因。
畢竟水清則無魚呀!什麼事都乾乾淨淨,算得一清二楚,那還有什麼搞頭?
「啟稟少爺,一切佈置就緒。」手下突然插進的緊急回報,打斷了殷仲威的思緒。助他回到現實。
「很好,就等着看戲吧!」殷仲威和屬下藏身在樹林中的某個偏僻角落,等待石破軍和女婢經過,也好開始他安排好的戲碼。
他安排的戲碼很簡單,說穿了也沒有什麼新意,純粹只是滿足他個人的好奇。
他想看看,石破軍姑娘能撐到什麼時候?
進一步來說,他想試試看,她所表現出來的冷靜與倔強,是不是假的?
舉凡好的獵人,都有一種劣根性,都不希望遇見太容易上手的獵物。他雖老早打聽好了她的一切,但唯獨只有親自驗證,他所看上的獵物是否真有那份價值,才不枉追逐的樂趣。
石破軍壓根兒沒想到自己會成為獵物,還是被她最痛恨的人盯上。
她和女婢兩人沿着山坡蜿蜒而行,碧雲寺最早建於元朝,是順天府近郊相當有名的佛剎,但是路也不好走就是。
主僕兩人腳步飛快地踩着,不敢、也沒有時間逗留。稍早在客棧已經誤了不少時候,再耽擱下去,恐怕得到三更半夜才回得了家了。
「小姐,前方就是樹林了。」女婢膽子小,方才在客棧幾乎嚇破膽,何況她聽說最近不時會出現盜匪,專搶落單的旅客。
「不怕,儘管放心穿越就是。」這條路石破軍少說也走過幾十回,從沒遇見渦搶匪,而且她們又有兩個人,真要遇見搶匪,至少還有一個人可以喊救命,沒什麼好緊張的。
石破軍這般安慰女婢,女婢表面雖然點頭,心裏實則怕得要死。就怕到時連喊救命的機會都沒有,誰知道搶匪會有幾人?
女婢心裏叨叨念念,一會兒埋怨石破軍幹嘛非到這麼遠的地方禮佛不可,一會兒又埋怨她不肯多帶一名家丁,萬一出了事也有人照料。
主僕二人,就在兩方不同的想法下踏進樹林。
起先,樹林很平靜,四周綠意盎然,空氣中充滿了芳香,令人為之神清氣爽。但是再多走幾步,便可隱約聽見草叢騷動的聲音,樹林裏面似乎有人。
「小姐……」女婢嚇得花容失色,急忙躲到石破軍的身後尋求保護。石破軍外表強作鎮定,內心也不免升起些許不安,今天的狀況似乎特別多。
女婢抖着抖着,前方的草叢中突然跳出了兩個持刀的蒙面歹徒,對着她們齜牙咧嘴。
「哇!」女婢嚇得驚聲尖叫。
「你們是什麼人,想幹什麼?」石破軍到底是官家千金,雖然一樣害怕,表現卻沈穩許多。
「打劫,姑娘。」蒙面歹徒低聲回道。「咱們兄弟倆正缺盤纏,想跟二位姑娘借點銀兩花花。」
「只要給錢,你們就會善罷干休?」石破軍並不樂意助紂為虐,但畢竟關係到人命,只得妥協。
兩個蒙面歹徒互使眼色。
「那要看妳錢給得爽不爽快。」其中一位蒙面歹徒答。「若是滿足了大爺的胃口,自然善罷干休。若是太少的話,那就……」
蒙面歹徒接下來發出的嘿嘿聲,說明了她們可能面臨的遭遇,石破軍二話不說,立即要女婢拿出錢。
「把所有銀子都給他。」石破軍命令女婢。
女婢早已嚇得手軟腳軟,除了發抖之外,什麼事也不會,石破軍只得自己動手。
「拿去。」她極冷靜地將裝有銀子的錢袋交給蒙面歹徒。「現在可以放我們走了吧!」
石破軍遇事非但不驚慌,反倒表現出一般男子也難望其項背的沈著,着實令人印象深刻。
只可惜她出色的表現和袋子中的銀兩,都無法滿足蒙面歹徒,只見他將錢袋朝空中拋了兩下,狠狠地接住撂話。
「太少了,姑娘。」蒙面歹徒掐住錢袋的力道強得駭人。「就憑這麼一點銀兩,還不夠大爺塞牙縫,遑論是放妳們走?」
「我只帶了這些錢出門。」石破軍力圖鎮定。
「那也不打緊,妳們身上還有更值錢的東西。」蒙面歹徒悶笑。
石破軍立刻明白蒙面歹徒意欲為何,他們想玷污她們的身體。
「雲兒,快逃!」她趁對方尚未能反應之前,用腳尖踢起一片沙,遮住對方的視線,然後牽起女婢的手往另一個方向逃走。
蒙面歹徒沒料到她會有這麼一招,一時之間給慌了手腳,愣了好一會兒才想到追上去。
兩個蒙面歹徒人高馬大,用不了多少力氣便追上石破軍,同她拉扯。而他們也萬萬料不到,石破軍雖身為女兒身,卻有反抗的勇氣,拉扯之間,不小心傷了她。
「糟了!」蒙面歹徒驚慌對看,驚恐的口氣好像鑄下了什麼大錯。石破軍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對一個小傷口這麼在意,但他們攫住她的力道,已經不再那麼強。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的後面忽地傳來一道馬蹄聲,馬背上似乎坐着一個高大的男人,以閃電的速度向他們奔來。
「有人來了,快走--」蒙面歹徒一瞧見竟有人行經此地,連忙收刀落跑。
這一切來得如此快,若不是來人正下馬,她會以為是一場夢,太不真實了。
「妳沒事吧?」
更離譜的是,救她的人竟是她稍早在客棧遇見的那名無賴,他正掛着與客棧無異的輕薄笑容,盯着她瞧。
石破軍太驚訝了,以至於無法在第一時間回神,被他發現了傷口。
「妳受傷了。」他突兀地握起她的手,眉頭緊蹙地看着受傷的部位。「竟然傷害這麼柔嫩的手掌,傷妳的人真是該死。」
殷仲威的語氣雖輕,卻聽得藏身於草叢中的大漢一身冷汗。
石破軍這才恍然回神,急着抽回手,卻被他緊緊握住。
「妳不跟我道聲謝嗎?畢竟我救了妳。」他欣賞她過人的勇氣,但不太欣賞她的禮貌。
「謝謝。」她冷淡地回道。「現在可以放手了吧?」
「真不可愛。」他仍是用力的握住她的手腕,不肯放開。「一般女子遇見這種情形,不是都應該顫抖哭泣的嗎?」怎麼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指哪一種情形?」她不感謝便罷,反過來諷刺他。「是被搶匪欺侮,還是被你輕薄?你講清楚。」
「只是握着妳的手腕,就叫輕薄?妳未免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了吧!」聞言,殷仲威差點吹口哨。
「男女授受不親,你沒聽說過嗎?」事情就是這麼嚴重,何況她將來還要皈依佛門,更容不得半點玷污。
殷仲威的眼睛迅速瞇起,俯視一臉淡漠的石破軍。她若不是太大膽,就是太沒有知覺。從另一方面來看,她能對他的長相不動心,也算是難得。
沒想到他這名聞京城的美男子,也有吃癟的時候,他該說什麼好呢?
結果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靜靜看着她的臉,暗自掂秤着斤兩。石破軍冷靜地與他對視,態度從容絲毫不見緊張。殷仲威不確定這是否是假象,如果是的話,她也太會隱藏了。
呵呵,有趣。
殷仲威鬆開她的手,放她自由。
現在他已經確認,她確實有狩獵的價值。好的獵物不易尋擭,就讓他慢慢享受狩獵的過程吧!
「姑娘說得是,我是輕薄了。」說是這麼說,可他那眼神,可一點都不像是道歉。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輕薄,石破軍可也不怎麼客氣。「小女子相信憑公子的智慧,必能參透這兩句話的真理,告辭。」
石破軍冷靜地說完這些話后,便偕同女婢繼續往碧雲寺的方向走去,殷仲威孤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越看越覺得有趣。
瞧她身邊的女婢……都快嚇暈了,而她卻還堅定地往前邁進,她對佛祖的那份心意,可真教人嫉妒啊!
愈是發掘石破軍的獨特之處,殷仲威對她愈感興趣,駐足的時間愈長。藏身於草叢中的大漢不明白主子的心意,也無從得知他的想法,只得繼續窩在草叢之中。
殷仲威冷冷瞥向蠢蠢欲動的草叢,這才淡淡地說了聲:「出來吧!」
隨着殷仲威這一句話落下,原先潛伏於草叢之中的大漢紛紛現身,其中並包含了方才那兩名蒙面歹徒。
「毆少爺,這是您要的東西。」原來蒙面歹徒並非真的搶匪,而是殷仲威交代去辦事的手下,這會兒正戰戰兢兢地將殷仲威交代的東西呈上。
殷仲威接過手下雙手呈上來的羅帕,湊近鼻子細聞。柔細的絹料上且帶着淡淡的香味,一如石破軍本人。
細緻淡雅,高傲清香。
原來她所用的羅帕,就和她本人一樣啊!呵。
想到他看中的獵物竟是如此這般迷人的女子,殷仲威的嘴角不禁勾起,引發手下的錯覺。
「呼!」假扮歹徒的兩名手下見殷仲威微笑,同時吐了一口氣,以為自己逃過一劫。
未料,殷仲威倏然收起笑意,沈聲問道:「是誰傷了石姑娘的?」
緊接着傳出一聲慘叫,經由樹林的迴音,聽起來格外凄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