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悍馬車巨大的車輪劃過一望無際的沙地,揚起漫天飛舞的沙塵。咻!咻!載滿裝備的越野車一輛接着一輛呼嘯而過,唯獨它們所屬的主人沒有坐進車內。
「我們一定要騎這玩意兒,才能體驗沙漠嗎?」
至於姬晶沙,她當然也不在車子裏面。她留下來和穆希德一起騎駱駝,其它的人則先走,等到達定點再一起會合。
「當然,這是最傳統也最浪漫的方式。」穆希德點頭,一邊安撫鼻孔不斷噴氣的單峰駱駝,牠的脾氣看來不怎麼好,一雙眼睛不屑地瞪着她。
姬晶沙不客氣的回瞪駱駝,作夢也沒有想到會有和動物生氣的一天。這隻駱駝明顯不喜歡她,或者該說看不起她。姬晶沙不知道駱駝也會挑人種的,還是她長得實在太矮小,牠才不把她當一回事?
「我要怎麼上去?」她在台灣騎過馬,騎駱駝倒是第一次,而駱駝可比馬高多了,簡直像座小山。「妳想靠自己的力量坐上駝背是不可能的。」穆希德輕笑回道。
「我當然知道。」當她是傻瓜嗎?「所以我才問你該怎麼做?」
「妳有騎過大象嗎?」他反問她。
「去泰國渡假的時候騎過。」
「道理是一樣的。」穆希德對駱駝說了一句阿拉伯話,只見駱駝慢慢地跪下來,但是鼻孔還是不斷噴氣。
「原來如此。」大象也是得跪下來讓象夫爬上象背,駱駝也一樣。
「請坐上去。」穆希德伸出手協助她爬上駝峰,姬晶沙試了幾次才順利坐上駱駝,穆希德確定她已經坐穩以後,跟着坐到她後面,兩手握住韁繩。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要共乘駱駝,在穆希德龐大的身軀包圍住她的時候,姬晶沙還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抓穩了。」穆希德出聲警告,姬晶沙趕緊抓住坐墊上突出的扶手。
穆希德用阿拉伯語對駱駝下了另一個指令,高大的駱駝聽從指令慢慢地站起來,過程中姬晶沙一直屏住呼吸,就怕自己會掉下去。「妳不必緊張,阿嘉沙十分溫馴,不會有危險。」看她緊張到暫時停止呼吸,穆希德輕笑,溫熱的氣息吹在她的臉上甚至比艷陽還要灼人。
「阿嘉莎?」
「這隻駱駝的名字。」
搞了半天,原來他們正乘坐一隻母駱駝,難怪牠會對她沒好感,牠明顯把她當成情敵。
「牠的睫毛好長又好密。」跟彎起的掃把沒兩樣。
「妳別小看這些睫毛。」他解釋。「這些長睫毛可以幫駱駝阻擋風沙吹進眼睛,當駱駝遇上沙暴時會合上雙眼,只靠薄薄的眼瞼就能看清四周景物繼續前進。」
經過穆希德這麼一解釋,姬晶沙才知道原來駱駝的睫毛這麼好用,不像人類只是裝飾用。
「大家都走了,憑我們的速度,能追得上他們嗎?」大家可是開最新型的悍馬越野車,他們搭乘的是最原始的交通工具,教人很難不擔心。
「我已經跟大家說明今天晚上的紮營地點,他們會先過去紮營。」放心,他都已經安排好了。
「至於我們,則可以慢慢欣賞這片沙漠風光,反正又不趕時間。」他的安排無可挑剔,姬晶沙只得乾笑了幾聲,目光直視前方。穆希德可以感覺得出來她很緊張,跟他獨處讓她很不自在,這對他來說是件好事,這代表他很吸引她,否則她沒必要如此忐忑不安。
姬晶沙的心情確實起伏很大,他不需要多做什麼額外的接觸,光是像這樣坐在他前面,就讓她有股跳下駝背的衝動,深怕自己會陷在他如沙漠無止盡的魅力之中,再也找不到歸途。
無垠的沙漠和天際連成一體,這是一塊普通觀光客不會來到的區域,只有熟知這片沙漠的人才知道如何前進。
穆希德熟稔地操縱韁繩,維持駱駝緩慢的步調,讓坐在他身前的姬晶沙能飽覽沙漠風光,體會沙漠荒涼的美。
據說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的沙子有七種顏色,當地人把它們裝進小小的相框裏面當做紀念品賣給觀光客,這就是阿拉伯聯合大公國有名的七色沙。
姬晶沙不知道這片沙漠有幾種顏色的沙,舉目望去,一片赤紅。聽說沙子也有分大小的,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的沙子顆粒非常細,細到無法拿來做建築材料。
沙漠的艷陽,曬得人的皮膚髮疼,若不是穆希德事先為她準備好頭巾,她一定會被太陽曬到頭痛,事實上她已經頭暈眼花了。沙漠上到處長滿了矮小的荊棘,穆希德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從她細微的動作就可以判斷出她現在極為不適,他們最好停下來休息。
於是穆希德收緊手上的韁繩,對阿嘉莎下達了停止前進的指令。
姬晶沙正想揉太陽穴和緩心情,不期然聽見他說阿拉伯語,轉頭驚訝地看着他,穆希德撫摸她的臉頰安慰她。
「我們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妳還不習慣沙漠。」
他低沈濃醇的聲音,和他溫柔的撫慰一起貫穿她的腦門,威力簡直比沙漠的艷陽還要強上一百倍。
她回過頭摸自己的臉頰,感覺好像觸電一樣渾身發熱。
「……」他接着又說了一句阿拉伯語,姬晶沙猜那應該是跪下之類的指令,因為阿嘉莎的前腳又慢慢屈膝,最後完全跪下。
穆希德首先跳下駱駝,然後伸手協助姬晶沙離開阿嘉莎的背上。
「謝謝。」姬晶沙也想學他一樣瀟洒卻做不到。才騎不到一個小時的駱駝,她就已經腰酸背痛,臀部都快裂開,真難想像古代的商隊要如何靠駱駝越過沙漠,光想就令人發抖。
「補充一下水分。」穆希德從披在駱駝旁的運貨袋中,拿起一瓶礦泉水丟給姬晶沙,她眼捷手快地接下礦泉水,頭一次感受到他身為沙漠氏族的豪情,大部分的時間他比英國紳士還要紳士。她扭開礦泉水的蓋子,直接就口喝水。穆希德一邊安撫阿嘉莎,一邊在牠耳邊說了一連串阿拉伯語,聽得牠心花朵朵開,頭都仰起來。
姬晶沙見狀不禁好奇地仔細打量了一下阿嘉莎,誰知道竟被牠反瞪回來,氣壞姬晶沙。
「牠在瞪我。」姬晶沙本來不想同一隻駱駝計較,但阿嘉莎的反應太激烈,讓她不得不出聲抗議。
「妳想太多了,牠的個性一向很溫和。」穆希德幫阿嘉莎說話,同時還把自己的水倒進阿嘉莎的嘴中,心滿意足地看着牠跟自己撒嬌。
「才怪。」她皺眉。「牠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我,把我當成情敵看。」本來她也把牠當成一隻普通駱駝,但她決定從現在開始要好好對付阿嘉莎,絕不能讓牠看扁自己。
「妳真的想太多了。」穆希德聞言失笑,很難想像她居然跟一隻駱駝吃醋,雖然她自己還沒察覺,但他可不可以說她已經開始喜歡上他?不然不會在意一隻駱駝的目光。
「我沒有想太多。」她幾乎和駱駝一樣倔,穆希德很想取笑她根本和阿嘉莎是同一掛的,但他不敢,他還想摘取他的戀愛之星。
姬晶沙對阿嘉莎狂做鬼臉,做完了以後才發覺自己的舉動太孩子氣,趕緊放下手,假裝欣賞風景。
一望無際的沙漠,在太陽的照耀下,發出金黃色的磷光,姬晶沙不禁想起徐志摩的詩裏面曾經寫過「數大便是美」,這些由微小沙粒組合而成的大漠,雖然不若大海充滿生命的動力,卻有着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寧靜之美。
「沙漠很美吧?」穆希德顯然也有同樣想法,一雙水藍色的眼綻放出不屬於沙漠的光芒,但臉上的恬靜表情卻又那麼適合沙漠。
「很美,美得不可思議。」只有親自來到沙漠,才能體會它特有的蒼涼,光是在家裏看discovery根本不夠。
「這片沙漠是整個阿拉伯世界,唯一讓我放不下的地方。」他的目光眺望更遠處的沙漠,水藍色的眸子因為思念而轉濃,變成深不可測的靛藍。
凝視穆希德線條分明的側臉,姬晶沙想起他早上說的話―
我的外表或許像阿拉伯人,但骨子裏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英國人,如果妳想在我的身上尋找任何一點有關阿拉伯的影子,恐怕要令妳失望了。他明顯不想當阿拉伯人,反而一再強調他的英國血統。若不是因為他的藍色眼睛太突出,他的外表怎麼看都像是阿拉伯人,而不是他一再宣稱的英國人。也許是他的表情太過於悲傷,總是像刺蜻採取防衛態度的姬晶沙,這個時候也只能靜靜陪在他身邊,未置一詞。
「姬晶沙小姐。」
就在她以為他打算一輩子都這麼凝視沙漠的時候,穆希德突然開口。
「什麼事?」她越聽他的發音越刺耳,真想請他直接喊她的英文名字算了,「姬晶沙」三個字由他嘴裏吐出,怎麼聽怎麼怪,怎麼不自在。
「妳對沙漠完全沒有一點幻想嗎?」難得她不再把刺豎起來面向他,穆希德把握機會試圖多了解姬晶沙。
「我,對沙漠幻想?」姬晶沙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十分意外他竟然問她這個問題。
「嗯。」穆希德點頭,認為這是很自然的事。
「唔……」她靜下心來思考他的話,腦海中忽地浮現出阿拉丁帶着茉莉公主一起搭乘魔毯出遊的情節。
「什麼?」他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應該是有想到什麼。
「是……是有過一點幻想……」
「什麼樣的幻想?」他鼓勵她把腦海中的想法說出來,不要扭扭捏捏。
「我不好意思說出口,因為你一定會笑我。」她不想變成笑話。
「我保證不會取笑妳。」他嚴肅回道。「無論妳有什麼樣的幻想,我都會認真對待妳的幻想。」
通常男人的保證她是不會相信的,但是他的表情太嚴肅,眼神太認真,讓她不由自主的陷進去。
「我幻想能坐上阿拉丁的魔毯,穿越一望無際的沙漠。」她小小聲的說出她的夢想,說完后偷偷吐一口氣,好怕他會取笑她。
「阿拉丁?」穆希德愣住。「妳說的阿拉丁,是那部迪斯尼動畫片嗎?」
「嗯。」姬晶沙點頭。「我一直嚮往有一天能自由自在的在天空翱翔,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魔毯,我是不是很不切實際?」
說來奇怪,她平時不會也不敢給人知道的幻想,就這麼毫無保留在他面前說出口,如果不是歸功於這片沙漠的神奇魔力,還會是什麼?
「我喜歡妳不切實際,因為我也是一個不切實際的人。」他一點也不覺得她的幻想很可笑,反而覺得很浪漫,他要的就是這種感覺。姬晶沙的朱唇因為他的話微微開歐,眼神因為與他四目相接而變得更加困惑,不明白這麼愚蠢可笑的幻想,他為什麼能視為理所當然,而且表現得非常自然?更令她不解的是,自己為什麼不躲避他慢慢朝她壓低的雙唇,反而對他的吻充滿期待。
躲開,姬晶沙,妳快躲開!與他接吻只會使事情變得複雜。
然而,無論她內心再怎麼用力呼喚,結果仍和前次一樣毫無作用。姬晶沙的雙腿彷佛生根似動也動不了,總是保持警戒的雙眼,因為穆希德的嘴唇壓下來而自然地閉上,只留下嘴唇感受他的溫度。
穆希德起初只是蜻蜓點水式的輕啄她的粉唇,發現她沒反抗之後,加重力道吸吮她的雙唇,並鼓勵她有所反應。
姬晶沙下意識地隨他的節奏起舞,直到彼此呼吸急促,她才明白兩人早已唇舌交纏,激烈擁吻。
這回沒有約瑟打擾,他們愛吻多久就吻多久,最後還是穆希德主動踩煞車。
「我們也該走了,否則無法在時間內趕到營地。」熱吻過後,穆希德喘呼呼地放開姬晶沙,怕再發展下去會失去控制,那並非他所願。
「好……好。」姬晶沙同樣喘不過氣,不同的是她已經失去控制,並且為此而懊惱不已,心中不斷地自責。那些自責不外是「花痴」、「瘋了」這類不好聽的話,只是再多的自責都改變不了他們已經接吻的事實。
稍做休息后,他們又重新回到駱駝背上,繼續他們的沙漠之旅。直到幾近傍晚,他們才到達營地,姬晶沙累得倒頭就睡,連晚餐都沒吃。
她睡得很沈,夢中的她穿着水藍色的阿拉伯長袍,和穆希德一起乘坐魔毯,翱翔在沙漠的上空。
同一時間,穆希德站在帳外仰望星空,心滿意足的看着他的戀愛之星閃閃發亮,手不自覺地碰碰自己的嘴唇,上頭還留有姬晶沙的溫度。
「少爺,您好像很快樂的樣子。」約瑟無聲無息地在穆希德身邊站定,腳步就和他的主人一樣輕盈。
「你看得出來?」穆希德轉頭瞄身邊的老管家一眼,然後掉頭繼續看他的星星。
「很明顯啊,少爺。」嘴角總是帶着笑意,視力再差的人都看得出來。
「是嗎?」真有這麼明顯?
「是的,少爺。」約瑟也替穆希德高興,但現實問題卻不能不顧。「我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破壞您的興緻。」約瑟說道。「但是您打算如何處理姬小姐?別忘了我們現在處於逃亡狀態,老爺隨時會追過來。」沒錯,一旦讓父親發現自己竟然敢違抗他的命令,拒絕接管家族事業還連夜逃跑,他父親一定會設法把他逮回去,他父親就是這麼霸道。
「依據你對我父親的了解,他多久以後就會追上來?」穆希德問管家。
「老爺目前還不知道您在綠洲買別墅的事,不過依照他的情報網,只要仔細調查,應該很快就查得出來。」
「也就是說,我只有四、五天的自由?」穆希德自嘲。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爭取到一個禮拜。」全看哈瑪親王怎麼查。
「好吧!」穆希德認了。「那我就利用這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跟姬晶沙小姐好好相處吧!」
應該說「好好談一場戀愛」,只是他的主子向來喜歡使用迂迥的字眼,這恐怕得歸功於他的英國貴族血統太強,或者說是教育太成功的緣故。
「一個禮拜之後呢,少爺?」約瑟追問。
「一個禮拜之後……」穆希德無聲問他的戀愛之星,它只會對他拚命眨眼,並未給他答案。
「之後的事,之後再說吧!誰曉得將來會怎麼發展?」這是穆希德目前所能想得到的答案,約瑟雖然不十分同意,也只能點頭。
畢竟,穆希德是哈瑪親王的兒子,又是他屬意的繼承人,想逃出他的掌握,恐怕是難上加難。
一輛接一輛的悍馬車在一座純白色的別墅前停住,佔地寬廣的別墅綠草如茵,鋪着菱形格紋的大理石前庭至少可以同時停十部車,同色系的鐵門裝飾着一個造型特殊的圖騰,氣派直追皇宮。
穆希德帶着姬晶沙回到他位於綠洲的個人別墅,雪白的鐵門早已敞開,恭迎主人回來。
約瑟搭乘的車子首先駛進別墅,接着才輪到穆希德他們,原來約瑟之所以急着下車是為了指揮僕人打理晚餐事宜,一整個就是忙碌。
「穆希德少爺,那我們就先回去了。」一路追隨他們橫越沙漠的手下,甫到達別墅就要先行返回杜拜市區。穆希德點點頭,要他們小心。一行人就這麼浩浩蕩蕩折返,姬晶沙不明就裏的看着遠去的車隊,偏過頭疑惑地看着穆希德。
「他們都是我的保鑣,負責保護我的安全。」穆希德解釋。
直到此刻,姬晶沙才知道自己牽扯上一個大人物,這個大人物不但擁有和皇宮一樣豪華的別墅,還有一打保鑣。
想到自己竟然胡裏胡塗和穆希德這樣的大人物接吻,姬晶沙就恨不得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一輩子不要見人算了。
「我的寶石圖樣呢?」她好像忘了自己是來找寶石的,不是來耍花痴,她最好弄清楚。
穆希德聞言驚訝地看着姬晶沙,他們甚至還沒走進大門,她就伸手跟他要圖樣,未免也太急了吧?
「寶石圖樣不會突然消失,倒是我的肚子餓了,我建議我們先填飽肚子再談這件事。」他四兩撥千斤,輕易就轉換話題,姬晶沙才不會讓他這麼好過。
「但是你說過―」
「少爺、姬小姐,廚子正在準備晚餐,你們要不要趁這個空檔梳洗一下?」約瑟永遠懂得在最適當的時機介入兩人之間,巧妙幫穆希德一把。「謝謝你,約瑟。這是個很好的建議,相信姬小姐一定也很想好好洗一頓澡。」穆希德把握時機接下管家給他的機會,轉守為攻直視姬晶沙,彷佛料定她不會拒絕約瑟的好意。
姬晶沙為難的笑笑,一方面想趕快拿到圖樣離開穆希德,一方面又想洗澡,這對已經兩天沒有好好洗澡的她來說,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我已經請女僕幫您準備好熱水。」約瑟進一步補充說明。
姬晶沙頓時陷入天人交戰,不曉得怎麼辦才好。
「姬小姐,這邊請,我帶您去房間。」約瑟殷勤地為她指路,她若是再拒絕,就顯得不識抬舉,只好點頭。
「那就麻煩你了。」姬晶沙放棄抗辯,跟在約瑟身後去客房洗澡,穆希德凝視他們的背影,不禁在心中暗暗誇讚約瑟幹得好,幫他留下今生最重要的客人。
由於伊斯蘭教嚴禁偶像崇拜,不能裝飾人物圖樣,所以發展出一套繁複的裝飾花紋,其中大多運用幾何圖形的原理,排列交錯,煞是美麗。
對於放眼望去皆是的奢華,姬晶沙除了讚歎之外,腦中同時計算建造這麼一座別墅得花多少錢?一億?兩億?三億?恐怕花十億都不見得建得起來。思及此,姬晶沙再次覺得自己還是趕快開溜為妙,至於下午和穆希德的那場熱吻,就當做是一場春夢,等她離開此地就該忘掉。
「就是這個房間。」在穿越大大小小的迥廊之後,約瑟終於領她進入一間鑲着淡粉色突起花紋的客房。
「距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請您不用急,慢慢洗。」約瑟說完這些話以後便轉身離去,留下姬晶沙一個人讚歎房間的美麗。
這個房間明顯是給女眷用的,無論是壁紙乃至於傢具,用色都好柔和,教人不喜歡也難。
姬晶沙猜想皇宮也不過如此,正想看浴室在什麼地方,不期然看着純白色蕾絲床單上平鋪着一套淡藍色禮服,應該是特意為她準備的。
她不由自主地走向床邊足足注視了禮服好一會兒,才伸手拿起水藍色的禮服,不可思議的搖頭。
穆希德為她準備的不是普通的禮服,而是迪斯尼卡通「阿拉丁」裏面茉莉公主所穿的服裝。雖然款式不是完全一模一樣,但很相近,一樣是水藍色的輕紗和長及腳踝的燈籠褲。上半身當然保守許多,不像卡通中的茉莉公主那樣露出半截小腹,但已足夠令她生氣。他憑什麼不問她的意見,擅自幫她準備這套禮服,難道他以為她會感激他嗎?姬晶沙雖然不像姬珠沙那樣凡事強調人權,但也不是什麼可以隨便任人擺佈的女人,他要是以為她會因此而感動得跳起來,那就大錯特錯!
她氣呼呼的放下禮服,無法相信自己竟然這麼容易被掌握。穆希德連她穿幾號都一清二楚,說不定他連她鞋子的尺寸都知道,待會兒找機會問問他。
姬晶沙決定只洗澡,不換衣服。她的感情沒有那麼廉價,一套禮服就想買通她,休想!
因此當她穿着原來的運動服出現在餐廳時,所有人都很驚訝,特別是穆希德。
「妳沒有看見我為妳準備的禮服嗎?」為什麼沒有穿出來?
「看見了,但是我不想穿。」她倔強回道。
「這真是太可惜了,那是我特地請人為妳趕製的禮服。」他平靜地看着她在他的對面坐下,不明白自己做錯什麼,她似乎很生氣。
「我感謝你的用心,但是我不喜歡被人掌握,不,是討厭被人掌握。」她已經受夠了被人掐住脖子的感覺,她就是為了擺脫母親才答應來杜拜尋找寶石,不想受到另一種形式的拘禁。
「我沒有掌握妳的意思。」這是莫須有的罪名。「我只是想幫妳完成一小部分夢想。」她的夢想是像茉莉公主搭乘魔毯飛越沙漠,雖然那並不可能實現,因為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魔法。
「那只是我青少年時期的幻想,我根本不把它當一回事。」她不想失去主導權,只得說謊。
穆希德凝視她許久,平靜的說。
「我反倒喜歡妳那時候的幻想,很浪漫。」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浪漫的人。」莫忘了她是個會計師,只相信數據。
「所以我才會覺得可惜。」昨天在他懷中的分明是個有血有肉的女人,她可不會跟他談什麼數據。
「少爺,可以上菜了嗎?」約瑟適時插進他們兩人的對話之中,免得氣氛尷尬。
「麻煩你了。」穆希德點點頭,不是很能適應她忽然轉變的心情,女人真是多變。
菜一道接一道端上來,其中不乏阿聯酋當地傳統的美食,但她一口也吃不下。
「我可以拿回我的寶石圖樣了吧?」她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她還有許多事要做。
「沒問題。」穆希德指示約瑟去把圖樣拿還給姬晶沙,不一會兒,就看見約瑟捧着一個小盒子回來。
「這是您的寶石圖樣。」約瑟打開盒子將圖樣取出來交給姬晶沙,她打開圖樣仔細對了一下,沒錯,確實是她遺失的圖樣,他沒有騙她。
「呃,謝謝你幫我保管寶石圖樣。」至此,姬晶沙總算想起禮貌,喃喃跟穆希德道謝。
「不客氣。」穆希德聳肩。「只不過我有一個問題,妳知道去哪裏找寶石嗎?」
「我可以從杜拜市內的高級寶石店開始找起。」價錢不是問題,付錢的是她母親,她只要想辦法找到寶石就對了。
「這是個不錯的主意。」穆希德點頭。「但是妳對杜拜的寶石店熟嗎?」
「不熟。」她又不是當地人,怎麼可能熟?「但是我相信只要誠心請教,一定能找到寶石。」
「妳真樂觀。」穆希德搖頭輕嘆,佩服她的天真。
「什麼意思?」她不悅地瞇眼,他分明話中有話。
「妳好像忘了自己正處於阿拉伯世界。」他回道。「我不想潑妳冷水,但是妳必須知道,杜拜表面上看起來很開放,但仍有許多限制和禁忌,妳一個單身女子,想要四處打聽消息恐怕並不容易。」
「你是在建議我利用你嗎?」她語帶諷刺的問穆希德,並未假裝聽不懂他的意思。
「這要由妳自己決定。」他不勉強。「我說過,只要妳需要我,無論多遠我都會趕到妳身邊,這句話依然有效。」隨着穆希德這句話,兩人四目交接,姬晶沙和他對峙了一陣子,最後回道。
「謝謝你,但我還是想靠自己的力量找到寶石。」她不想欠他人情。
「隨便妳。」他說過了,絕不勉強。
兩人這頓飯越吃火氣越大,尤其是姬晶沙,都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她根本沒有任何損失。
「既然妳不想穿我為妳準備的禮服,那麼,我會請約瑟拿另一套衣服讓妳更換,妳身上那套運動服已經穿了很多天,一定覺得很不舒服。」穆希德也察覺到不對,試着和緩氣氛,可惜姬晶沙並不領情。
「你真好,別墅內隨時準備這麼多女人的衣服。」該不會他都把女人帶來此處金屋藏嬌,不然他準備這麼多女人衣服做什麼?一定有鬼!
「我好像聞到嫉妒的味道。」穆希德聞言勾起嘴角,涼涼調侃。
「我幹嘛嫉妒?」姬晶沙嘴上雖然這麼說,但腦海中浮現的儘是昨天他們在沙漠中熱情擁吻的畫面,越反駁臉越熱。
「說得也是。」穆希德輕笑,對於她的倔強一點辦法也沒有。她嫣紅的雙頰已經透露她內心真正的想法,想再對他隱瞞,恐怕很難,她最好早一點認清事實。
「我想儘快回到杜拜市區。」既然已經拿到圖樣,再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還是趕快離開的好。
「明天一早,我立刻安排交通工具。」
她要什麼他就給什麼,按理說姬晶沙應該會覺得很高興才對,可她竟有一種受傷的感覺,完全不合理。
「還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她的心情已經夠差了,他竟然還主動提議幫忙,分明是要趕她走。
「沒有,謝謝。」她冷冷回道,恨死他的殷勤。
「不客氣。」他微笑。「有任何需要,儘管開口,我一定幫到底。」
結果這頓飯吃下來,心情好的只有穆希德一個人,姬晶沙的情緒壞到極點。晚餐過後,該是吃甜點、喝咖啡的時間,只是姬晶沙似乎沒有心情享用美食,穆希德只好一個人喝咖啡,但仍無損於他的好心情。姬晶沙一個人在房裏生悶氣。她躺在柔軟的床鋪上,仰望天花板華麗的伊斯蘭花草圖樣,開始猜想這個房間的主人是什麼樣的女人,大概幾歲?身高几公分?是歐美人士,或是阿拉伯女人等等,什麼都想,就是不曾想到自己可能真的在嫉妒。
她就這麼胡思亂想,直到凌晨依舊無法入睡,索性起來走動。姬晶沙決定出去探險,明天一早她就必須離開,不如趁今夜好好參觀一下這座媲美皇宮的別墅,反正這麼晚了,也不會有人發現。
穆希德的這座別墅,融合西方與傳統伊斯蘭建築的特色,算是相當出色的設計。
姬晶沙在有如迷宮的半圓形拱門間徘徊,伊斯蘭特有的花草紋飾隨處可見。最有趣的要算是從庭院異軍突起直達二樓的樓梯,這種建築方式台灣很少使用,歐洲也只有南歐比較盛行,能夠來到此地也算是大開眼界,不虛此行。
她漫無目的地東看看、西瞧瞧,晃啊晃啊來到一處掛滿白色紗幔的地方,並且聽見淙淙的水聲。姬晶沙原本以為是噴水池那一類的設施,於是好奇走近察看,卻意外看見不該見的景象。她所聽見的水聲,不是來自噴水池,而是出自水龍頭。獅子造型的水龍頭正從嘴巴大量的噴出熱水,注入深及腰的浴池,浴池之中,有個男人,是穆希德。
姬晶沙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有人和她一樣出來走動,更沒想到自己無意之中闖入私人禁地,這裏明顯是他的私人露天浴池,她參觀錯地方。
她用力吞下口水,輕輕移動腳步,試圖不發出聲音偷偷走人,但穆希德的聽覺太敏銳了,立刻就聽見她的腳步聲,迅速轉身面向她。
不期然與他面對面,姬晶沙像腳生根了無法移動,只能張大眼看他朝她慢慢走近。
他的下半身只圍了一條白色浴巾,上半身赤裸,露出精壯的胸膛,由他肌肉的結實程度判斷,他一定經常健身。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長袍以外的打扮,變身的幅度大到令人難以接受,至少她的心跳已經快到不像自己,思緒已經亂到打結,就連雙腿也好像不屬於她,不然怎麼會無法移動半步?
「真是個意外的驚喜。」穆希德來到她身邊,手擱在浴池邊緣問候姬晶沙。姬晶沙臉紅得像關公,不曉得如何對一個半裸的男人解釋,她不是故意偷看他洗澡,只是走錯地方,誰要這地方像一座迷宮。
「我……」她試圖用言語證明自己無辜,無奈她吞了半天的口水,就是說不出一句話。
「我不是故意偷看。」她笨拙的解釋。
「我知道。」他點點頭,了解她的痛苦。
「我只是走錯地方……」該死,這麼多地方她不去闖,卻偏偏闖入禁區。話說回來,附近又沒有立一個「請勿進入」的標誌,她怎麼知道這是他的私人區域……
「別緊張,我沒有責怪妳的意思。」即使情況尷尬,他仍然十分體貼,教她大大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她緊張地舔舔嘴唇。「那麼,我就失陪了,再見……」
她原本以為自己能順利溜掉,誰知道一向溫和的穆希德這個時候忽然化身為兇猛的獅子,大手用力扣住她的手臂,硬是把她拖回來。
「等一下。」沒這麼容易讓她走。「妳還沒有把事情解釋清楚。」
「什麼?」她吃驚地望着他,她沒解釋清楚,那他剛剛的頭是在點假的嗎?
「妳還沒有告訴我,妳為什麼半夜不睡,跑出來閑晃。」
原來他是要問這個問題,但也不必現在問,等他穿上衣服再問也不遲。
「因為、因為我睡不着……」奇怪,她幹嘛跟他解釋啊?他又不是她的誰,只不過是一個接過吻的男人。
「為什麼睡不着?」他進一步逼問。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生氣啊,這還用問嗎?
「我才想問你,為什麼在大半夜洗澡?」她反將他一軍,就是不讓他佔便宜。
「一樣的理由,也是睡不着。」所以只好藉洗澡來放鬆心情,沒想到卻得到意外收穫。
「為什麼睡不着?」她用他的話反嗆他,讓他也嘗嘗被逼問的滋味。
「妳真的想知道原因嗎?」他凝視她,就怕說了她會後悔。
「廢話,不然我幹嘛問?」她可沒有閑功夫和他玩捉迷藏,時間是很寶貴的……
剛好他也不想浪費時間,於是一手扣住她的手臂,另一手環住她的腰,二話不說就把她拉過來大吻特吻。
嘴唇不期然遭受強敵侵襲,姬晶沙第一個反應是呆愣,第二個反應是欣喜,最後一個反應才是抵抗。「放開我。」她不想成為他的玩物,她可不是那個房間的女人,可以隨他亂來。
「我放不了手。」放得了的話他就不會把她帶來沙漠。
「你這話什麼意思?」她掙扎着想離開他的懷抱,穆希德索性將她抱進浴池之中解釋清楚。
「妳就是那顆星。」他說。
「什麼?」
「妳就是我生命中注定的女人。」打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今生再也放不開她,她是他的戀愛之星,上天賜給他的禮物。
「你瘋了。」她說過,她不相信宿命,也別想用這套理論綁住她。
「或許我真的瘋了。」他承認。「但仍舊無法改變我對妳一見鍾情的事實。」
他以為這些話要留到最後才有機會說,但她既然自投羅網,他乾脆乘機表明,省得再玩追逐遊戲。
「不可能!」她拒絕相信這麼荒謬的事情,又不是在演偶像劇。「你一定是弄錯了,你不可能對我一見鍾情!」
她越不相信,穆希德就越要她相信,就越想用熱情的吻挑起她的慾望。「現在,妳還能說不可能嗎?」一吻既罷,穆希德低頭問姬晶沙,問得她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他的表情好認真,不像在開玩笑。但像他這麼出色的男人為什麼會對她一見鍾情?她只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他!
「走開,別煩我!」她只想找到寶石,然後回家,不想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為何他就是不願放過她?
「晶沙!」穆希德十分痛心地看着她狼狽的逃離現場,責備自己進行得太快了,他們不過才認識幾天,應該給她多一點時間調適。
由獅子口不斷噴出來的熱水,有如穆希德沮喪的心情。
愛情是熱的,心是滾燙的,淚水卻是冰涼的。
穆希德仰頭看向夜空,依舊是星光燦斕,他的眼底卻寫滿了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