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海底,千仞之下的龍宮。
一條粉色大魚,在眾多侍衛來不及阻攔下闖進了宮裏。
幾個侍衛斥喝着正要奔進去逮住它,卻見一道粉影閃出,大魚變成了個小美人兒,正是東海龍王的七公主敖箏。
她有着柳葉兒眉,杏花兒臉,玉筍般的柔荑,纖細的楚腰,如烏瀑般的及腰長發,一身金紗軟綢衣,蓮花鑲葉裙,這會兒正噘着菱唇,瞪視着那些有眼不識公主的龍宮侍衛。
還是侍衛長粗皮仔機靈,眼見公主面色不豫,趕緊笑咪眯地上前。
“七公主,您又學會新法術啦?好厲害!竟能變成這麼大的魚兒,讓屬下們都認不出您來了。”
“是嗎?是嗎?你也覺得這法術厲害?”
敖箏聽見讚美,轉怒為笑,可是下一刻,她再度沉下俏臉。
“少拍馬屁了!我光會變,卻不會變回身的咒語,還得回龍宮裏喝下白玉聖水才能變回來。”接着她一臉委屈地說…“你們的七公主啊,差點兒就成了人家嘴裏的生魚片了。”
“什麼!哪個傢伙恁地膽大,連七公主都敢欺負?”粗皮仔將長
矛重重擊地,“公主,您快告訴屬下,好讓屬下去替您討回公道。”
“那好、那好!這可是你自個兒開的口喔!”敖箏笑咪咪地拉着粗皮仔便往外走。“我回來,就是要帶人去替我討回公道的。”
粗皮仔滿臉訝異,“呃,公主打算現在就去?”
“當然羅!要討回公道,自然是愈快愈好。”
“就咱們兩個?”
“兩個就很夠了。”
“可是龍王下了令,交代屬下,若見到您回來,一定要先向他稟告,並且要您儘快去見他,這會兒您沒趕緊過去,他會責罰屬下的。”
“那你就當我沒回來過不就得了!”笨!這麼簡單的事還要她教?
“可是……”
“別可是了,你先替我辦完了事,再去考慮爹那邊該怎麼交代吧!”
粗皮仔了解她的拗脾氣,只得無奈地嘆氣。
“好吧!那麼公主,咱們這會兒究竟要上哪兒討公道去?”
“奉節。”敖箏簡單俐落地道。
“奉節?”粗皮仔搔搔頭。他不記得東海領域裏有這個地方啊,還是七公主越了界,跑到北海或是南海那兒去撒野了?
看出粗皮仔的疑惑,敖箏甜甜地一笑,為他解惑。
“甭再想啦!那地方你肯定沒去過的,奉節,是凡人住的地方。”
人間?粗皮仔慘白了臉色。七公主是要帶他偷偷到人間去,而且是要去找人討回公道?
這要是讓龍王知道了,就換成他要變成粗皮魚生魚片了!
救命呀!他的尖叫聲還沒溢出口,已讓敖箏拖着奔得老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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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帳歸來的途中,原本躺靠在軟轎中閉目養神的任劍飛,發現轎子突然停住。
片刻后,有人掀簾。
“少爺。”是姜萬里的聲音。
“怎麼了?”任劍飛連眼睛都沒有張開。
他信任萬里辦事的能力,此外,他每回出門收帳,身前身後都跟着十多名武功高強的護院,即使轎子裏放的是萬兩黃金,他也不擔心會有意外。
“有人擺轎。”
任劍飛蹙起俊眉,“攔轎申冤?我又不是父母官,對方是找錯人了吧?”
“那丫頭不是攜轎申冤來着。”
“丫頭?是個女人?”邊說話,任劍飛的臉色變得更為沉冷,“她想做什麼?”
“賣身葬兄。”
這會兒,任劍飛總算睜開了眼睛。
他坐直身軀,眼神是嘲諷並帶着輕蔑的。
“什麼時候開始,‘賣身葬兄’還搭着攬轎的方式?”
“屬下也不知道廠邊回話,姜萬里聲音里也忍不住添了些笑意。“屬下方才已問過街邊的人了,這丫頭用白布蓋着她兄長的屍身,在路旁曬了一整天,有人向她問起,都讓她兇巴巴地趕走,偏偏只攔下咱們的轎子說要賣身。”
“你的意思是,那丫頭賣身竟還挑揀對象?”
“是的。”姜萬里點點頭。“她應該已事先探聽過,知道少爺您是蜀中第一富任家堡的主子,所以非巴着您不放。”
“親人死了本該哭昏了眼,這丫頭的眼睛卻是雪亮的,這樣的人物,姜總管認為,咱們任家堡養得起嗎?”
任劍飛淡淡地說完后,再度合上眼繼續休息。
“是,屬下知道該怎麼做了。”點點頭,姜萬里放下了轎簾。
片刻后,軟轎再度往前走,可是走不到三步,任劍飛就聽見有人敲着轎子。
“喂喂喂,你們怎麼這麼殘忍呀!沒看見我這兒寫着‘賣身葬兄’沒看見我已經舉目無親,孑然一身了嗎?嗚嗚嗚……”
很悲慘扁台詞,可任劍飛隔着轎子聽了,卻突然很想笑。
除了那明顯是佯裝出的哭聲外,小丫頭那理直氣壯的語氣只是讓人聯想到登門討債,而非賣身葬親。
“喂!你們怎麼可以推人哪!誰規定了大街上不許跪人的?我是要賣身哪!難不成還得選地方跪?”
也罷!好男不與女斗,你硬要擋,那咱們就算怕了你,換個方向走總行了吧?
可是轎夫們剛轉了方向,小丫頭又堵上來了。
“怎麼,我跪累了,換個地方跪不可以嗎?”
好!大不了他們再換邊走就是。
又換了方向後,轎夫們卻再度傻眼,只見那丫頭拖着那具屍體,又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雖說任劍飛手下俱是好手,但十個好漢怕一個潑婦,尤其是在光天化日下站在大街上抱着個死人的蠻丫頭。
末了,轎子換了幾次方向,她仍然硬是抱着兄長的屍身擋住他們。
“好啦、好啦!咱們也別玩老鷹捉小雞了,我乾脆把話攤明了講。你們想走?很簡單,有本事就從我身上踩過去,要不就從我兄長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這樣我還能上衙門告你們,說你們凌虐死屍,罔顧死人尊嚴。”
凌虐死屍,罔顧死人尊嚴?
一句話逗得路旁看熱鬧的人們都想掩嘴笑;
這罪名該冠在丫頭自個兒身上才對吧!那個將屍體當沙袋般拖來拖去、摔來摔去的人,不正是她嗎?
這個當街阻道的丫頭,正是東海龍王的七公主敖箏,而那個不幸的“死人”,是陪她一塊兒來“討公道”的粗皮仔。
事前七公主說,他只須扮具死屍就算幫了她忙,可是她沒說這具死屍是這麼的歹命啊。
雖說他粗皮仔“魚如其名”,皮夠粗、夠厚,可也不是拿來這麼糟蹋的呀!
聽着自己的後腦勺撞在地上不斷咚咚有聲,粗皮仔只能在心裏啜泣。
嗚嗚,等公主的公道討夠了之後,他的公道又該上哪兒討去?
大街上不少人瞧着熱鬧,耳里同時聽到死人的腦勺撞擊在石板道上的聲響。
眾人一致搖頭悲憐,好可憐的死人,若換成是我,肯定死不瞑目!
姜萬里一臉無奈。陪侍任劍飛多年,他還是首次遇上不知該如何處理的僵局。
就在此時,轎里傳出了淡淡的聲音。
“停轎。”
轎子停下,緞金錦簾被人由內伸手掀起。隔着轎夫,任劍飛審視起那個正在撒潑的野丫頭。
“我說你們哪……”
敖箏原還打算長篇大論,沒想到轎子會停下,更沒想到轎簾會掀起,一轉眸,她才發覺周遭忽然變得安靜,以及那對正審視着她的俊眸。
兩人的目光一對上,敖箏突覺喉頭一窒,像是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潮紅瞬間爬上她的臉頰。
任劍飛的眼神銳利剛猛,精亮如電,熱燙燙地似要熾人,敖箏只是被他看着,就覺得全身虛脫無力,於是她小手不由得一松,那個“死人”忽然砰地應聲落地。
粗皮仔強忍着不哀號出聲,倒是街邊的人們都忍不住要為他齊喊一聲疼哪!
但敖箏仍傻愣着,臉兒酡紅,對此毫無所覺。
任劍飛睇視着眼前的少女。
他原早想停轎訓人,告訴她,想找任家堡麻煩,還請先掂掂自己的分量,然而在乍然見着那個蠻丫頭時,向來冷靜自持的他竟然恍了神,忘了原本的目的。
制芰荷以為衣,集芙蓉以為裳。
這是竄人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
那少女就像是無意中落人凡塵的精靈,柳眉,紅唇,俏鼻,鵝卵似的可愛小臉,渾身充滿靈氣。
最令他訝然的,是她那雙澄凈而無垢的大眼。
單論艷色,這丫頭或許還不如蜀中第一美女風鈴兒,但她渾身那嬌娜可人的獨特韻味兒,卻是誰也比不上的。
更怪的是,他明明是第一回看見這少女,可是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卻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心悸感覺。
真是心悸,他的心竟在不經意間猛然抽了幾下。
這樣的情緒,他還是生平頭一回領略。
雖然內心起伏不定,但任劍飛安然自若的神情並未讓人看出半點異樣。
“姑娘蓄意找麻煩,究竟意欲為何?”
“找麻煩?我?”
敖箏眨眨大眼,好半天才領會到任劍飛不友善的態度。
向來被人捧在掌心的她胸中怒火陡生,但她馬上億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立刻斂起怒容。
對,她是來報恩,可不是來找人尋仇的。
“小女子不是找麻煩,只是誠心誠意地想請公子爺幫忙而已。”
敖箏表現出楚楚可憐模樣兒,接着菱唇的貝齒還輕輕打着顫,全然沒有方才的潑蠻勁兒,像是受盡了委屈,那雙泫然欲泣的大眼睛彷彿隨時可能泛濫成災。
見狀,姜萬里猛揉眼睛。
好演技!若非親眼所見,他真會以為剛剛那個凶丫頭與眼前這一位只是長得相似的雙生姐妹。
雙臂環胸,冷眯着眼,姜萬里心想,蠢丫頭,也不想想他家主子是多厲害的人物,她連他姜萬里都騙不了了,還想騙他家主子?
正這麼想着,他卻聽見向來精明的任劍飛不但沒打算趕人,還問了下去。
“你想要我怎麼幫忙?”
“買了我就是幫忙!”敖箏瞬間轉悲為喜。
“我買你有什麼好處?”任劍飛冷冷地一哼。
果真是個撥算盤的,問得很實際嘛。敖箏這麼想。
“我可以當你的貼身丫鬟,好生照顧你呀。”順帶報恩羅。
“你覺得……”任劍飛審視着她,“你有本事照顧人嗎?”他的眼神明白的寫着,我瞧你連自個兒都顧不好了,還妄想照顧人?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公子爺,請您給我一個機會吧!”
“街上人來人往,為何獨獨挑中我?”這丫頭會不會是哪個有心人派來摸他的底的?
笨蛋!因為街上人來人往,只有你救了我一條“魚命”,其他的人,當時都只想着該將我清蒸還是紅燒好。
“因為我和公子特別有緣呀。”敖箏厚着臉皮笑咪咪地道。她當然不能當街告訴他真正的原因,除非她打算被人當成瘋子。
有緣?真是睜眼說瞎話。
先挑准了再死黏上,這叫啥有緣?
姜萬里吸口氣,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找人來攆走這死纏爛打的丫頭時,卻聽見任劍飛又問了。
“你叫什麼名字?”
“敖箏,箏聲如語的箏。”她笑嘻嘻地說,怕他不清楚,還好心地加上註解。“你可以喚我箏兒。”
“好吧!箏兒,你先跟着萬里學規矩,至於該做些什麼事,你都得聽他吩咐。我給貯個月的‘有緣’試用期,期限到時如果你做得不好,那就該緝盡人去,我有權可以要你離開。”
轎簾放下,此事就這麼決定了。
“少爺!不行啊,這樣會壞了規矩的。”姜萬里趕緊上前道。
轎里再度傳出淡淡的說話聲。
“萬里,別再說了,如果你覺得她不懂規矩,那麼從現在開始,讓她懂規矩就是你的責任了。起轎。”
幾個轎夫見事情總算擺平,個個如釋重負,立刻扛起轎子往任家堡的方向而去。
被留下的姜萬里無奈地將視線轉向那正帶着粲笑,目光仍追逐着轎子的敖箏。
天哪!主子是不是瞎了眼了,這丫頭笑得像花痴似的,哪像是剛死了兄長的人?
“敖姑娘。”姜萬里不情不願的喊了聲。
“呃?”敖箏眨眨眼,總算回過神。
天哪!她真是太開心了,他真的、真的、真的答應了耶!
“既然主子同意收留你,那麼你就跟我回任家堡去學規矩吧。”
“好哇、好哇!走走走,早點兒學好,我才可以早點兒去服侍少爺。”也好早點兒報恩哪!
“就這麼走?敖姑娘是不是忘了什麼?”臉上的青筋暗暗抽動,姜萬里強忍着大吼出聲的衝動問道。
“沒忘呀廣敖箏笑嘻嘻地環視自己,“我孑然一身,方便得緊,到任家堡后若發現缺些什麼,再買就是了。”
“我指的不是你的包袱,而是……他。”
姜萬里伸手指着那趴在街道上,早被敖箏忘得一千二凈的死屍。
“喔,他呀!很容易的!”敖箏笑咪咪的說,“我們家鄉的規矩是用海葬,你們這兒離海稍遠,還好有江,來來來,你幫我,咱們將他扛到江邊扔下去,他東飄西盪,早晚總會飄到海里去的。”
什麼?姜萬里額上的青筋又開始抽搐。
瞧這丫頭笑嘻嘻的說得若無其事,如果真這麼簡單,她還需要賣個屁身葬個屁兄呀?
這一切更像個詭計了,可是為何他那沉着冷靜的主子會傻不愣登地情願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