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亮半掩，紅磚道上的行道樹因徐柔的晚風輕撫，愉悅地搖擺生姿。

虞唯鈴搭捷運再轉換公車，直到晚上九點半，才回到乾姊姊的好忠心獸醫診所。

一進門看到乾姊姊雙手戴着手套在治療一隻小博美狗，她趕緊戴上手套加入幫忙行列。

「還算有良心嘛，曉得要回來了。」胡瑾華一臉不悅。她一整天快忙死了，這小妮子倒好，去孝順男友不打緊，還搞到這麼晚才回來。

虞唯鈴走到她身邊撒嬌，「我們家楚霸王突然想吃嘛，妳也知道的，他工作很辛苦，好不容易工作穩定下來了，給他一點小小獎勵，他才會更奮發向上啊！對不對。」

瞧瞧，這是二十一世紀女人會講的話嗎？真是丟女人的臉。

「對妳個頭啦！那我每天搞得又臭又臟，替這些小狗治病洗澡，怎麼都不見妳來獎勵我啊？」標準的見色忘友。

「好姊姊，不是我不買給妳，那個東京甜如蜜是買給情人吃的，不適合用在妳身上啦！」虞唯鈴捏捏小博美狗的下巴，安撫牠狂躁不安的情緒。

「就算不是用在情人身上，我看妳八百年也沒買什麼東西孝敬過我，妳喲，算是白疼妳了。」

「有吧，我有買過一次上田屋的彩色泡芙給妳。」

「我的天啊，就只有那一千零一次，妳還敢說出口，我看妳對老姊有對妳家那楚霸王一半好，我半夜睡覺也會笑醒。」胡瑾華搖搖頭，對於這個倒貼貨，已經沒什麼話好說。

「好嘛，下次我會改進，妳就別念了。」厚，當人家姊姊的，怎麼還這麼愛跟人家計較。

「下次、下次，我還真不知道妳的哪次下次，會讓妳真的良心發現。」胡瑾華並不在乎她會不會真的履行承諾，反倒擔心她對待男友的態度。「妳呀，要再這樣把妳家那楚霸王寵下去，遲早是妳自己吃虧。」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怎麼妳一個人回來，不是跟妳家那口子一起吃飯？」

「吃完飯他就說公司同事要去唱KTV，我就回來了。」

「回來？妳不跟着去？」

「他說有一個同事這星期天要結婚，所以他們要開個揮別單身派對，女孩子不準參加的。」

胡瑾華聽了，嘴一撇，「鬼扯，這狗屁倒灶的話妳也信？」

「是真的啦，那個同事剛好在場，是他親口說的。」

虞唯鈴一直覺得，兩人相處誠信是最高原則，要懂得信賴對方，感情才會天長地久，白頭到老。

胡瑾華不想再多說。她太相信真愛，除非讓她捉姦在床，親眼目睹遭受背叛，才會大夢初醒吧！

「好吧，妳覺得是就是了。」胡瑾華把小狗抱起，放進鐵籠里，對着她說道：「把Dollar抱出來給我，等會客人要來帶走。」

說到Dollar，虞唯鈴的心馬上一陣揪痛，牠是這兩個月來，進出他們這兒最多次的一隻小狗，她總覺得，牠不是腸胃不適，而是故意腸胃不適，她大膽猜測牠不是腸胃炎，而是罹患相當嚴重的憂鬱症。

「姊，Dollar真的是腸胃炎嗎？從牠眼神中，我認為不太像。」她心疼地將牠抱出籠子。

胡瑾華脫掉手套，擠了洗手乳搓揉幾下，邊洗手邊說：「從牠的排泄物里，我發現有種叫白花菜的有毒植物，依照動物本能，是不可能會主動去吃這種植物的，還有，即使好奇吃錯一次，也絕對不可能再吃，然而牠這三次送來這兒，都是相同原因。」

「所以說，牠是故意讓自己生病的嘍？」

「我聽過有人自殘，從來也沒聽過小狗會自虐。」

「我看得出來，牠生活得很不開心，牠的眼神透着憂鬱。」虞唯鈴心疼的望着那雙無辜可憐的眼睛，「你在家是不是過得不快樂？」

Dollar朝她虛弱地汪汪兩聲，似是回應她的問題。

看到她跟小狗說話，胡瑾華一點也不覺得驚訝，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發現虞唯鈴有跟小狗溝通的能力，只要她開口，小狗就真的乖乖聽話，屢試不爽，簡直可說是狗兒的心靈治療師。

「姊，我發覺每次帶Dollar來的那位旺伯，好像不是那麼愛動物的人，Dollar真的是牠養的嗎？」

「當然不是，他只是人家的管家，主人好像很忙，把照顧的責任，全交給旺伯和他老婆。」

「我認為他們一定沒有很認真在照顧小狗，甚至有虐待他們的傾向。」

「少亂說話，這是人家的家務事，我們管不了那麼多。」清官難斷家務事，胡瑾華不想去多管閑事。

然而，虞唯鈴卻不忍心牠受苦，再度問道：「每次帶你來醫院的那個老伯伯，會欺負你，對不對？」

Dollar聞言狂吠，似在喊冤。

「你們家主人都不知道，是不是？」

Dollar又清脆地叫了兩聲，表示她說得沒錯。

問到此，她已有初步的了解，把小狗放進籠里，對乾姊說道：「我把小狗親自送到他們家，把情形告訴他們家主人。」

「妳少無聊了，人家會相信妳說的話？」許瑾華不以為意的看着她。

「姊，就算不信，也要讓我去幫Dollar說說話，要是那個旺伯有認真照顧，Dollar會一直去吃有毒的植物嗎？他一定想表達什麼，來引起主人的注意，要是這情況再不改善，萬一有一天，Dollar誤食過量而死，姊，妳會心安嗎？」她說得煞有其事，好像不讓她去，胡瑾華就會成為千古罪人。

「不過人家等會就要來……」

話說到一半，電話響起，胡瑾華接起，原來是旺嫂打來，說旺伯還在忙，看能不能請他們代送狗兒。

電話一掛，她不得不妥協。「正義的虞律師，那就請妳送Dollar回去吧，不過……」她還是不忘叮嚀。「說話客氣點，那是我的衣食父母，別給我得罪了。」

「放心好了，我會很謹慎的。」

說完，虞唯鈴開心地提起狗籃走出門。

來到Dollar的家，虞唯鈴才曉得什麼叫做世外桃源。

能在天母這樣的高級地段，有這樣一處鬧中取靜的房子，房子大不說，裏頭還能栽種櫻花樹，得要屋主有心，才能佈置出這樣一處與世隔絕的人間仙境。

她按了好一陣子門鈴，都沒有人來應門，大約過了快三分鐘，才有一名男子走了出來。

當門一打開，虞唯鈴閃了一下神。不會吧！這男人好像從韓劇里走出來，臉蛋怎能帥到這種地步？他穿着灰色運動長褲，一件淺藍色T恤，微微還可以看出隆起的胸肌，整個體型比例完美，真是雄性動物界中的絕色極品。

「請問是蒲先生嗎？」

「我是，妳是……」蒲俊佑目光移轉至她的手，馬上清楚她的來歷。「妳是送狗來的吧，交給我就行了。」

她點點頭，很恭敬地將狗籃子交到他手上。

見她沒有離開的打算，他問道：「錢還沒付嗎？一共多少？」

「付了，錢都付清了。」

「付清就好。」他提着狗籃轉身，發現她還是站着不動。他不解問：「還有事嗎？」

她嚴肅開口，「你好，我姓虞，能不能借點時間跟你談談呢？」

「妳想談什麼？」

「有關於Dollar的事。」她臉上表情像是社會局派來的社工。

「Dollar？牠怎麼了？」

「我覺得牠有憂鬱症，而且有自虐的傾向。」

當她把話說完，正視他表情，發現他沒把她的話聽進耳里，反而覺得她是來鬧的。

「小姐，今天不是四月一號，而且妳的笑話一點也不好笑。」蒲俊佑態度變得不友善，覺得眼前這小姐長得甜美動人，可一張嘴卻是胡說八道。

「蒲先生，我不是在開玩笑，好吧，老實告訴你好了，我與生俱來有一種能與小狗溝通的本能，我可以向你保證，Dollar絕對是一隻受虐狗，牠的情況已經非常嚴重，要是你再不處理的話，我怕牠會尋短……」她話越說越小聲，因為她發現她說得越多，他的臉色越難看。

「小姐，我實在不想這樣說，但是，我覺得妳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太好，如果需要心理諮詢師，我可以替妳介紹，報我的名字，應該可以算妳便宜一點。」蒲俊佑心裏認為，她肯定是失戀或是經濟壓力大，才會導致瘋言瘋語。

虞唯鈴哭笑不得，她自己想想，也不禁笑了起來。

「不，不是的，我腦袋瓜很正常，真的沒有問題，要不……這樣好了，你讓我當場和Dollar溝通，你就可以……」

「小姐，夠了，時間已經很晚了，而且我也覺得沒什麼必要。」他不想再跟她說下去，準備要把門關上。

「蒲先生，就算我是瘋子，為了你的愛犬，你不覺得還是有必要聽我講一下話嗎？Dollar連續三次都是因為腸胃炎而住院，這麼奇怪的現象，你一點都不起疑嗎？」她不再冷靜，因為她很怕這扇門一關，Dollar又得面對漫漫長夜，搞不好欺負牠的人現在正在屋裏，光是想到這裏，她就無法讓步。

她的反應讓他有些震驚，看她的樣子，似乎不像在開玩笑，可是她所說出來的話，又像是天方夜譚，令人難以置信。

好吧！就姑且聽之，要是她真的沒辦法跟Dollar溝通，再請她離開也不遲。

「好，我就給妳十分鐘。」

一進到屋裏，旺嫂與他們正好打照面。

「二少爺，不好意思，我剛剛在地下室拿腌泡菜，所以沒聽到有人按門鈴。」她看了她一眼。「這位是……」

「是獸醫院的小姐，送Dollar回來的。」蒲俊佑看了她一眼。「麻煩妳端杯茶出來。」

旺嫂從頭到腳仔細打量她，感覺得出她有一股與她相融不了的磁場，她的眼神有靈，彷佛可以洞穿人心。

「是的，二少爺。」

虞唯鈴當然也感覺到她那凌厲的眼神，不過Dollar的事比較要緊。

她先把Dollar從狗籃里放出來，牠一出籠子，立刻活蹦亂跳，還開心地在她腳邊跳來繞去。

這樣一個舉動，顯然十分給足她面子，這情形看在蒲俊佑眼中，對她的話不再像先前那樣排斥。

「小寶貝，姊姊現在要幫你，待會兒你覺得開心，就搖搖尾巴，要是你覺得不開心就繞圈圈，知不知道？」

當她在跟Dollar說話的時候，他發現，她是認真的，以他閱人無數看來，她不像是來鬧場的。

且當她專註在看着Dollar時，他發現牠也認真地看着她，在這樣對視的過程中，一種別人看不到，而且體會不到的心靈感應，似乎正在慢慢醞釀中。

「好，小Dollar，聽姊姊說，你在這裏生活，很不快樂，對不對？」

當她說完，她屏氣凝神，沉重得像要吸不到空氣，她看向他時，發現他也以同樣認真的眼神在看待這件事。

快呀，快告訴你的主人，你並不快樂啊，這樣，姊姊就能幫你了……

虞唯鈴不停用意念傳達給Dollar，希望牠能趕緊表現給牠的主人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額上滴汗，同時，也看出他起疑的眼神。

不要啊，小Dollar，姊姊在救你，你也要救你自己啊！

「嗯……小Dollar？再聽姊姊說一遍，你在這裏有人會欺負你，所以你不快樂，是不是這樣？」

經過漫長的十秒，Dollar終於有了反應，正當牠要開始轉圈時，旺嫂突然端茶出來。

Dollar立刻像是突然沒電池的機器狗，停住不動，感受到從旺嫂那兒傳來的一股寒氣。

「二少爺，這是你的茶。」當旺嫂把茶端到她面前時，臉上的冷笑讓她從腳趾涼到頭皮。「小姐，請用茶。」

「謝謝。」

旺嫂將茶放在她的面前就退到客廳的一個角落，接着不管她怎麼跟Dollar下達指令，牠就是趴在地上動也不動。

看到這樣的狀況，虞唯鈴也沒轍了，她看向他，見他似是要她自己主動放棄。

「我想，是妳多慮了，Dollar並沒有妳想像中的不快樂，牠應該是累了，妳的一番好意我接受，但事實擺在眼前，妳應該……」

「我曉得了，不過，在我離去之前，我想跟你說一聲，你們家庭院裏有一種叫做白花菜的有毒植物，麻煩你除一除，免得Dollar又誤食，小狗的生命很脆弱，腸胃禁不起一再地傷害。」

「謝謝妳的忠告。」

當蒲俊佑送她到門口時，發現Dollar很想跟過來，但只敢站在門階上。

「蒲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你了，你千萬記住要除草，好嗎？」

「我會的。」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不知怎的，蒲俊佑深深覺得她有股說不出的脫俗氣質，她的純真，彷佛連動物都感受得到。

一時之間，他的胸腔微微緊繃起來，心莫名悸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