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他對傳教士沒好感,非常沒好感。

兩手橫抱在胸前,冷眼垂看不遠處平和的討論,仲裕之忍不住酸溜溜的想。

他不喜歡傳教士,尤其討厭那個叫“方格里羅”的洋鬼子,洋鬼子就該是洋鬼子,沒事還取了個“建安”的中國名字,聽起來四不像,反倒像唱大戲的。

還有,他長相也像唱大戲的。

帶着敵意遠遠觀望敵人一番,仲裕之下此結論。

先別說其他部分,就說他的鼻子好了。又高又挺的鼻樑,活像爬不上頂的泰山,隨時有墜下來的危險。

再說那對眼睛,生得不知什麼顏色。一會兒藍,一會兒綠,像湖水一樣變幻莫測,眼窩又凹得嚇人,活脫是傳說中的殭屍。

原本以為自己的鼻樑已經夠挺的仲裕之,不爽的事有很多。但其中最讓他不爽的,還是方格里羅的鼻子竟然比他挺,相形之下自己就像小山丘一樣,上不了檯面。

還有還有,他們不知道在談什麼聊得那麼愉快。從他認識藺嬋娟以來,還沒見她笑過幾回,可今天她卻一直開心的微笑,好像她天生就是這麼會笑似的,刺眼!

仲裕之的天外飛醋還沒吃完,那頭的談話倒已接近尾聲。只見原本還相談甚歡的兩個人先後站起來,相互道別。

“實在非常感謝姑娘的相助,沒有姑娘,我們到現在還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方格里羅一臉激動地望着藺嬋娟,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哪兒的話,不過是一點小忙罷了,何足掛齒。”藺嬋娟亦回以一個真誠的笑容,要方格里羅不要在意。

你客氣,我客氣,大家都客氣,好一幅溫馨的畫面。

杵在一旁醋吃不完的仲裕之,差點沒被藺嬋娟他們這一番你來我往給氣到吐血,直想朝他們潑盆水,求他們不要鬧了。

“讓姑娘這麼費心實在不好意思。”方格里羅不好意思的搔搔頭,靦腆的模樣令人心疼。

不好意思不會去找別人啊,假仙!

仲裕之直想掐住方格里羅的脖子。

“千萬別這麼說,親友遭喪是最不幸的事,我能了解你此刻的心情。”無視於仲裕之翻白的眼,藺嬋娟朝方格里羅露出一個同情的微笑,惹來仲裕之的高聲抗議。

這算什麼?他一年死五、六個親戚,每次都是她經手。從來也沒聽她說句安慰的話,錢也沒少拿過,這會兒卻說他可憐?

仲裕之在心中大喊冤枉。

“謝謝姑娘的諒解,我真的很感激。”方格里羅十分慶幸自己找對人,相對的,仲裕之卻是大嘆命運的不公。

同樣都是死了親友,可待遇卻有如天壤之別,這教他心裏怎麼平衡?

仲裕之忿忿不平的在心裏連聲抗議,外表早已是額冒青筋,牙根咬,得快要斷掉,並且詛咒方格里羅走路跌倒,最好跌個狗吃屎。

就在他的眼睛幾乎因嫉妒而冒火的當頭。藺嬋娟終於決定打道回府,結束他這倒霉的一天。

“天也快暗了,口自們該告辭了。”微微地朝仲裕之點了一下頭,藺嬋娟像叫小狗一樣的暗示他可以走人,更是差點沒把他氣出病來。

他咬緊牙,挺直身,沒什麼尊嚴的乖乖跟在她後頭。所謂好男不跟女斗,他是好男,自當保持風度,不跟她計較,只求快點離開這令人討厭的地方。

原本他以為終於可以脫離苦海,沒想到討厭的傢伙競在門口叫住他們。

“姑娘請留步!”

仲裕之不耐煩的轉身怒瞪方格里羅,他正自僧袍中掏出一樣東西,塞進藺嬋娟的手裏。

“好幾天以前,我就想把這塊表交給你。”方格里羅羞愧的搔搔頭。“我一直沒跟你說實話,我們身上沒什麼錢,支付不起喪葬費用。只能用這塊表聊表心意,還望姑娘收下。”

方格里羅塞入她手中的東西,是一塊造型特殊,做工精美的懷錶,上面並飾有玫瑰圖樣。

藺嬋娟笑笑的收下那塊表,將它放入袖袋中。她早想過他們可能沒錢,付不起喪葬費,反正她也常做賠本的生意,幫些個客死他鄉的無主孤魂收屍,不差這一椿。

“我接受這份心意。”她很開心的掂掂袖子裏的懷錶說道。“搞不好這塊表價值連城,你們枉做了一椿賠本生意。”這話不是隨便說說的,畢竟表這東西誰也沒見過,也許真的很有價值也說不一定。

藺嬋娟反過來安慰方格里羅,方格里羅拚命點頭,謝謝她的幫忙。兩人默契十足。看酸了仲裕之的眼睛。

不過是一塊破表,有什麼了不起?

他酸溜溜的盯着她袖子中的懷錶做如是想,內心相當不是滋味。

仲裕之對方格里羅一直充滿敵意,連帶地不爽他送的東西,尤其當他看見藺嬋娟將它放在手心把玩的時候,就更不爽了。

“你幹嘛一直看着那塊破表?”才走進藺嬋娟的店裏,就瞧見她像撫摸情人一般地撫摸着懷錶,氣壞了仲裕之。

“因為它有趣。”她頭也不抬的回道。“這東西真的很神奇,可以告訴我時間。”一般來說都是靠日影判斷,有了這玩意兒以後,就不必傷腦筋了。

“別告訴我你看不懂時間。”辨認時間有什麼難的?“要我說,西洋人就是懶,還得靠個小玩意兒提醒時辰。”還是中國人的智慧比較可靠。

“小玩意兒?”她睨他一眼。“你口口聲聲譏稱人家發明的東西小,敢問你了解其中的構造嗎?”

藺嬋娟這一問,當真問出他的口吃來。

“我我我、這這這……”他以前見都沒見過,怎麼可能知道……

“所以說,什麼都不懂,只會說大話的人最讓人討厭。”她涼涼削他。“等你真的懂了,再來批評,還比較有說服力。不然的話,就請你閉上尊嘴,省得惹人煩。”

藺嬋娟不幸正是那種見不得別人批評朋友的人,他這麼說她新交的朋友,她當然會不爽,臉色自然不會好到哪裏去。

仲裕之很想高聲抗議,說他也是她的朋友,為什麼得忍受這種差別待遇?後來一想,是自己理虧,什麼都不懂就亂批評,挨罵也是活該。

“哼,等我研究仔細以後,看你還會不會這麼說?”豪氣干雲的扔下這番宣誓后,仲裕之奪門而出,立志闖出一番事業讓她另眼相看。

無聊。

小心的收拾好懷錶,藺嬋娟對着仲裕之怒氣沖沖的背影皺眉頭,不相信他真的會去研究懷錶。

他八成又是哪條筋不對勁兒,等他筋拉直了以後。又會恢復成原來弔兒郎當的模樣,不必過分擔心。

這頭藺嬋娟壓根兒不相信他肯上進,另一頭仲裕之卻是十萬火急的趕去跟方格里羅要表。

“一千兩買你這塊表,賣不賣?”仲裕之一開口就是一副要用錢把人砸死的踹樣,方格里羅當然不賣。

“仲、仲公子。”方格里羅被他惡霸態度嚇到口吃。“這塊表是我從拿玻裏帶來的,不能賣……”

“兩千兩,賣不賣?”他別的沒有,就是有錢。

“不能賣,仲公子,這表……”

“三千兩,成交!”不由分說的丟了張三千兩的銀票,仲裕之拿起表就走,方格里羅攔都攔不住。

得手了。

幾乎是用槍的,才把表拿到手的仲裕之並沒有沉浸在得手的喜悅,反倒是一頭栽進鐘錶的世界,並且差點死在那裏。

老天爺,這是什麼玩意兒,怎麼這麼複雜?

接連着和懷錶纏鬥了好幾天,這會見仲裕之早已是蓬頭垢面,完全失去平日的風采。他看着桌面上那些小到不能再小的鐵杵,這些鐵杵還是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工具把它們弄下來的。先前他為了打開背後的表蓋,差點弄斷家裏所有派得上用場的針。最後找來一塊鐵片磨薄,才勉強撬開密合的表蓋,也才有今日狼狽的模樣。

說不上什麼原因,他競像着魔一樣地執着非研究出個結果不可。只是天不從人願,他越是焦急,越是查不出鐘錶運轉的原理。弄到最後,細杵兒散落了整個桌面,他甚至組不回去。

“混帳,我怎麼這麼笨?”整個人沮喪地往後仰,仲裕之真想一頭撞死算了,省得留在人間丟臉。

他已經夠疲累,偏偏他的房門還毫無預警的打開,映入藺嬋娟平靜的面容。

他急得手忙腳亂,瞎子摸象似地想收拾一桌子零亂,卻被她眼尖瞧見。

“你在做什麼?”她好奇的走近桌子,看他在幹嘛。

“我——沒有。”他來不及隱藏。“你進門之前,怎麼不先敲門?”害他笨手笨腳,醜態百出。

“是你自己說過,我不必敲門就可以進來。”她提醒他先前說過的話。

“是嗎?我忘了。”他還在藏。“今兒個來有什麼貴幹?”這些個零零碎碎,可真難藏……

“收錢。”他越躲,她越好奇。“上回你那個堂兄的錢還沒給我。”到底在藏什麼,神秘兮兮……

“我馬上給你。”他慌慌張張的翻袖子找銀票。“三百兩在這兒,你拿了錢以後就趕快走——”

仲裕之的“走”字還沒來得及說完,滿桌子的小杵條、小鐵片兒就跟着袖子到處亂飛,差點飛出桌面。

“我的杵條兒!”仲裕之眼明手快地用身體壓住差點掉下去的小細棒,深怕它們有個閃失,卻因此暴露出秘密。

“哦,原來你在研究表啊!”藺嬋娟一眼就看出那些個小鐵條兒是懷錶的零件,要笑不笑的看着他。

他的臉立刻着火紅起來,掩不住狼狽的支吾其詞。“只是隨便玩玩,稱不上什麼研究。”

“可我看你玩得很高興啊,整塊表都讓你給拆了。”她也彎腰幫忙去撿掉落在地上的小杵條,可見他方才雖然努力撲救,仍有漏網之魚。

“呃,我……”該死,越是不想她撞見,偏讓她撞見他的糗樣。

“這表是你跟建安公子買的吧,值三千兩。”藺嬋娟狀似無意的把小杵條放在他的眼前,力道不無稍稍用力之嫌。

“你、你怎麼知道……”他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在她面前,他永遠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老是出狀況。

“因為那張銀票是我出面幫他們跟錢莊領的,你有沒有想過兩個外國人拿着銀票到處晃會有什麼後果?”她的表情很不高興。

“我沒想到……”他愣住。

“沒想到?那我可以告訴你會有什麼後果。”她口氣冰寒地說道。“不是被控強盜,就是栽贓偷竊,而且他們根本沒有反駁的餘地。”

仲裕之萬萬沒想到,他的無心之過,竟會替傳教士惹來這麼大的麻煩,這並非他當初的本意。

“我、我不是故意要害他們……”他懊惱的捧住頭,感覺自己就像笨蛋。

“我明了。”她竟體貼的點頭。“你只是不甘心自己什麼都不懂,想證明你並非只會說大話而已。”藺嬋娟準確無誤的抓出他的心思,讓他着實呆愣了好幾下。

他看着她,再看着她。原本他以為會在她臉上找到輕蔑的表情,沒想到卻佈滿了體諒與了解,彷彿她生來就這麼懂他。

他從來就是個被寵壞的孩子,一向都是。早年的乖舛命運教會他及時行樂,並以此為借口放蕩不羈,絲毫未曾考慮過,會不會在無意中傷害到別人。

可是,她懂他,懂得他不是故意傷害傳教士。雖然她對他的作為很不高興,但還是以寬容的角度對待他,而不像他人一樣,一口咬定他是個沒救的人。

“謝謝你,嬋娟。”他的眼眸充滿了感動。“我的確就像你說的那樣,只是想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或許是能讓他產生這股衝動的機會太少了,他才會如此迫切的想證明自己。

“我了解你的想法。”她委婉接受他的道謝。“只是我仍希望,你在憑衝動做事的同時,也能考慮一下別人的立場,避免無謂的麻煩。”

“下次我一定不會再犯。”他保證。

“不過話說回來,方格里羅他們也得感謝你的銀子,否則日子還真過不下去。”多虧他那三千兩,不但解決了他們同伴的喪葬問題,也有錢買比較像樣的食物,不再只靠啃白饅頭度日。

“沒想到我這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誤打誤中。”他自嘲。“只要對他們有所幫助就好,我不在意那三千兩……”

“那當然,錢是你自己要給的,怨不得別人。”她不客氣的打斷他。“再說你也真是個傻子,方格里羅說那塊表在他家鄉只值個上百兩銀子,你卻一口氣給了三十倍。”

換句話說,他笨得可以,足以在傻人榜上奪魁。

“搞了半天,你究竟研究出個結果沒有?”藺嬋娟指指桌面上那一團混亂問。

仲裕之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支吾了半天靦腆答道——

“沒有。”他嘆氣。“我甚至組不回去。”

“也就是說,你這三千兩是白花的,只買到了一堆廢鐵。”她也跟着嘆氣。“你有沒有想過去跟建安公子請教該怎麼組合這玩意兒?他或許會告訴你。”藺嬋娟建議。

“去問那個傳教士?”仲裕之想都沒想過。

“是啊。”她理所當然的答道。“這是他家鄉的東西,他又是學天文和物理的,鐵定會弄這玩意兒,你去找他就對了。”准沒錯。

“可是……他真的會嗎?”仲裕之一臉狐疑。“這東西很複雜,我怕他也不懂。”

“再不懂,也比我們懂。除非你害怕,否則沒有理由不去找他。”見他噦噦唆唆,藺嬋娟索性採取激將法,果然立刻見效。

“誰說我怕?”他死鴨子嘴硬。“不就是問嘛,有什麼不敢的?”

話雖然這麼說,但他還是覺得不安,主要是怕丟臉。

天文和物理……這是個什麼玩意兒,他非弄清楚不可。

★★★

所謂天文就是指觀測天象,記錄下來並精確分析;物理即是探究萬物起源以及發展的道理。經過方格里羅這一番簡單的解釋,仲裕之終於有所了解。

“這道理聽起來不複雜,但實則博大精深。”注視着滿屋子的儀器和外國書籍,仲裕之知道其中絕非他說的那般容易。

“的確是這樣,仲公子。學海無涯,知識有如在大海航行,永遠沒有靠岸的一天。”方格里羅十分同意仲裕之的話,欽佩他也是有智慧的人。

但在另一方面,仲裕之認為方格里羅才是真正有智慧,真正值得敬佩。

為什麼他的改變會這麼大呢?這要從三個時辰以前說起。三個時辰以前,當他接受藺嬋娟的建議,抱着懷錶的屍體上門求診,方格里羅非但不計前嫌熱情招待,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耐心地回答他各種問題,親切的態度,令他徹底改變了對他的觀感。

原本他以為方格里羅會把他攆出去,最低限度也該給他擺臉色看。沒想到他反而露出意外的表情,大方的邀請他入內,與他天南地北閑聊了一番。

他告訴他:他來自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那個地方很小,甚至稱不上是個國家,頂多只是好幾個地區聯合起來執政,而且時常發生爭戰,不若中國的祥和。

他又告訴他:他們所有的人民都信奉同一個宗教,為了宣揚他們的宗教,他們苦學中文,目的就是想將他們的信仰介紹給全中國的人民知道,而中國字很難學,着實吃了,一番苦頭,才勉強到達現在的程度。

說這些話的同時,方格里羅年輕的臉龐。不知不覺綻放出一股動人的光芒,仲裕之覺得他很耀眼,難怪嬋娟會對他另眼相看。

一想到藺嬋娟可能就這麼讓他給吸引去,仲裕之的喉頭不禁縮緊,顯得十分緊張,才剛開始拆卸懷錶的手,也跟着變亂起來。

“呃,像建安兄這麼英俊的男人,在家鄉一定很受歡迎吧?”仲裕之旁敲側擊的另闢話題,試圖推敲他的心意。

方格里羅奇怪地看他一眼,轉動眼珠子努力回想。

“還好。”他回想他小時候。“以前的確有滿多女孩子追着我跑,不過我都看不上她們。”他心中只有天主。

“建安兄的眼光這麼高?”仲裕之吞吞口水。“那時候究竟有多少女人喜歡過你?”

“多少女孩子喜歡過我啊?”方格里羅仔細想了一下。

“嗯……幾十個有吧!”畢竟他是整個地區長得最帥的小男孩。“多的時候門口都擠不下,還得一個一個站在大街上排隊。”誰叫他家就在大街上,沒庭院請客人進去玩。

方格里羅不以為意的把他小時候的光榮戰績與仲裕之分享。仲裕之早已是面露倉皇之色,眼中閃爍着崇拜的光芒。

愛慕他的人有幾十個?

還得站在大街上排隊?

他簡直快跪下來膜拜。他最荒唐的時候頂多同時招來五、六個女子一起過夜;可是他卻不必花一毛錢,就有幾十個女人圍着他流口水。

“建安兄果真是人中之龍,小弟佩服萬分。”遇到這麼厲害的高手,他也只有打躬作揖,俯首稱臣的分。

“哪裏哪裏,只是小意思。”方格里羅莫名其妙的回禮,心想難道中國人的小孩都不玩在一起?

“在這麼多愛慕者中,一定有建安兄特別喜歡的女人吧!”仲裕之再探,務求探出他的心意。

“唔……經過仲公子這麼一提,倒是有幾個長得特別漂亮,頗合我的意。”長長的鬈髮,像天使一樣。

“建安兄喜歡哪一種類型的女孩?”仲裕之漸漸切入重點。

“哪一種類型?這……”方格里羅好久沒想過這個問題,畢竟年代久遠,難以追溯。

“像藺姑娘的那一型,你喜不喜歡?”仲裕之狀似無意的問方格里羅,其實心兒緊張的怦怦跳。

“嗯,不錯……”方格里羅很自然的接話。

“莫非建安兄真的喜歡藺姑娘?”仲裕之已經衝動到快站起來。

“喜歡啊!”像她這麼和善的人誰都不可能討厭。

“難道建安兄想要同她成婚?!”仲裕之砰一聲站起來大叫,沒想到方格里羅也——

“成婚?!”他也砰一聲起立,叫得比仲裕之還大聲。

“天啊,你在胡說些什麼?我不可能結婚,我要把一生奉獻給天主。”方格里羅忙在胸前划十字,低頭懇求天主原諒仲裕之的無心之過。

“但是你說過喜歡嬋娟。”仲裕之一頭霧水,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我是說過。”方格里羅還在請天主原諒。“但我的意思是藺姑娘的人很好。不可能會有人討厭她,你誤會我的意思。”

“可是——”

“你該不會是誤會我很風流吧?”方格里羅惶恐地想起之前他們的對話,緊張的猛口水。

“難道不是嗎?”幾十個女人在門口排隊還不風流。“你不是說有幾十個女人追你?”

“不,你弄錯了。”方格里羅拚命搖頭。“我剛才說的,是我五歲以前的事。在我國,五歲以前男女生玩在一起,五歲以後各自分開接受不同的教育,和你想的不同。”

“你是說,那幾十個女人都是五歲大的小鬼?”仲裕之的臉色也很蒼白。

“對。”方格里羅改為點頭。“她們都只有五歲大,而且五歲以後我就再沒有見過她們。”

“可是她們為了見你一面,在大街上排隊。”仲裕之的臉部漸漸抽動,嘴角忍不住往上揚。

“那是因為我家剛好位於大街邊。又沒有庭院,無法請她們進來玩,她們才站到街上去。”方格里羅也剋制不住微笑。

“這麼說,你一點都不風流?”仲裕之的身體一直顫抖。

“一點都不風流。”方格里羅強烈保證。

“哈哈哈哈哈……”

兩個人在同一個時間大笑,為他們離譜的對話感到好笑。

“對不起,我誤解你了。”仲裕之率先道歉。“我還以為你原本是個風流的人,只是後來收斂,洗心革面。”

“不,我本來就對愛情沒興趣,一心一意想侍奉主,要不然也不會志願去當神父。”

“這樣我就放心了。”仲裕之如蒙大赦的砰一聲跌坐在椅子上,一顆吊著的心,這才擱下來。

方格里羅莞爾。

“原來仲公子喜歡藺姑娘。”好眼光。

方格里羅這句話,立刻又引來一陣手忙腳亂。

“我才沒有喜歡她……”怎麼這麼容易被看穿……

“仲公子不必覺得不好意思,藺姑娘是一個好人,和你很相配。”方格里羅向他保證。

仲裕之的臉立刻亮了起來。

“你真的覺得我們很配嗎?”雖高興,但他不免有些心虛。“嬋娟的好處我都知道,但大家普遍對我的印象都不好。”怕替她惹來麻煩。

“你的態度的確容易引起誤會。”方格里羅回想起他霸道、弔兒郎當的模樣。“但只要和你接觸以後,就會發現其實你是一個很認真、又肯承認錯誤的人,我深深以有你這樣的朋友為榮。”

若是真正差勁的人,不會硬着頭皮來道歉。若是真正膚淺的人。不會急切渴望新知,認真探究每一件事,所以說他並不若自己說的那般無知,只是過去或許苦無機會,或許缺乏原動力,因而激發不出他內在的潛力。

他把自個兒的想法同仲裕之重說一遍,仲裕之感激之餘不忘回應他精彩的剖析,他就真的如他所言;缺乏原動力。

但如今不同啦!

過去他可以懶洋洋過活,反正他也沒有認真喜歡過誰,那些女人也只認得他的錢,自然學不會負責。

可嬋娟不一樣。

仲裕之這般告訴方格里羅。

嬋娟討厭他弔兒郎當的態度,也不稀罕他的臭錢,所以他要開始學正經,認真做事。

“仲公子真是一個多情的人。你放心,我一定盡全力支持,幫你在她面前說好話。”聽完了他的自述后,方格里羅爽快地允諾儘力促成他們的好事,仲裕之只有無限感激。

“謝謝你,建安兄。”有了他的鼎力支持,他的愛情一定能夠成功。“我若和嬋娟能有結局,一定請你喝喜酒。”

“就這麼說定。”喝他個不醉不歸。“對了,你不是來找我學怎麼裝表的嗎?就讓我們把它學完吧!”方格里羅提醒仲裕之,別光顧着聊天,先把正事做完比較要緊。

仲裕之這才想起還散落在桌面上的零零碎碎,趕忙和方格里羅兩個人埋首研究。

“這兒,要先裝。那裏有個洞看見了沒有……”

“看見了……”

“把那個長得很像牙齒的東西拿過來……”

“哪,拿去。這個叫什麼……”

“齒輪……”

兩個大男人就這麼伏在案前,消磨一個早上,等仲裕之到達藺嬋娟那裏,已過了晌午。

“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已經學會怎麼拆裝表,你準備稱讚我吧!”仲裕之人未到,聲先到的從門外一路喊到屋內,興奮之情全寫在臉上。

“等你真的學會了再說。”藺嬋娟遠遠就瞧見他的笑容,傻子。

“你不相信我的會?”仲裕之不服。

藺嬋娟聳肩。

“好,我這就表演給你看。”他當場掏出懷錶,和從方格里羅那邊借來的工具,就要證明自己的實力。

雖然仲裕之只學了一個上午,但事實證明他是個好學生,不一會兒的時間使拆裝完畢,藺嬋娟只得對他另眼相看。

“你還當真學會了。”她淡淡微笑,有點驚訝他的學習能力。

“全是建安兄的功勞。”他謙虛的將功勞全算到方格里羅的頭上,激起她更深的笑意。

“建安兄?”她好笑的睨他一眼。“你不是很討厭他,這會兒怎麼突然和他稱兄道弟起來?”雖然他嘴上不說,但厭惡的表情一刻也沒掉過。

“這全是誤會。”他把過錯推得一乾二淨。“先前是因為不了解,現在才知道他是個好人,是好兄弟。”

“你的改變還真大。”誰說只有女人是善變的?“不過我很驚訝你竟然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學會,我還以為需要更多的時間。”

“我聰明啊!”他又是那副弔兒郎當的樣子。“我做到了你交代的事,有什麼獎賞?”

仲裕之的禮貌雖然有所進步,但臉皮還是一樣那麼厚,明明是自己窩囊,她不過是建議他可以找方格里羅解決,就踹個二五八萬起來了。

也罷。看在他這麼努力的分上,就請他一回吧!

“請你吃豆腐腦。”她很乾脆的答應道。

仲裕之卻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就當是我看輕你的賠禮,走吧!”藺嬋娟說完話就走,一點也不管身後的人已經僵成木頭。

她說要請他吃豆腐腦,要請他吃……

天啊!他今天是交了什麼好運,她居然說要請他!

他咧大嘴,趕忙跟在她後面,就怕她突然改變心意,決定不請了。

當他們兩個人一起公開在廟口出現時,着實嚇了大伙兒一大跳。這就跟丈夫一直想抓姦,卻苦於找不到證據的原理一樣,人人等着看好戲。

於是眾人議論紛紛,每一個人心裏都在想:好啊,終於給我抓到證據了。你們這~對淫男蕩女,看我怎麼辦你們,少說也要把你們搓出層皮來。

每個人都想當欽差,卻誰也當不起欽差,只能用惡毒的眼光,傳播他們之間的曖昧。

藺嬋娟和仲裕之兩人,就在這驚濤駭浪的狀況下,一路輕鬆愜意的把豆腐腦吃完。

在品嘗美味的同時,誰也沒注意到遠處躲着一個人,正怨恨地注視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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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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