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盯着我看做什麼?還有沒有哪裏傷到了?」姚菁發現了他灼烈的目光正緊鎖着自己,趕忙打斷他,一方面也是完成了上藥的工作,要檢視有沒有什麼地方忽略了。
「你呢?那一棍打到你哪兒了?痛不痛?讓我看看。」齊雁書關心地問。她細皮嫩肉的,怎麼挨得了那一下。
「不用看了,我待會兒洗澡的時候再自己擦藥就行了。」姚菁倏地後退,雖然和他的關係已非常親密,但她依然會感到害臊羞赧。
「讓我看看嚴不嚴重。」他堅決地將她扯近,拉開她襯衫領口往裏頭察看,卻因太暗看不清楚。
「脫掉。」他簡明地說。
「嗄?」回過頭,姚菁眼眸瞬間填滿驚詫,「不用了!」
「我說把你的襯衫脫掉。」不容置喙的嗓音再度傳來。
不敢向他的權威挑戰,她只好乖乖的解開了幾顆扣子,把衣服拉下肩膀,露出雪嫩的肌膚。
齊雁書輕柔地撥開她烏黑柔亮的波浪長發,心疼地看見一長片紅腫瘀血從肩胛斜跨到腰上,他的眼神驀地一凜。
「痛嗎?」伸出食指緩緩撫過她的傷痕,他滿心憐惜。
「一點點。」他的撫觸除了帶給她微微剌痛,那粗糙的觸感還讓她感到一陣電流竄入了體內,引起酥麻顫慄……
***.
「菩薩在上,信女姚菁,台北市人,今日特來為外婆徐英淑祈求能早日康復、平安度過險境,信女願折壽十年以謝神恩。」
恭敬地跪在莊嚴的佛像前,姚菁一身樸素的裝扮,準備了豐盛的三牲素果,虔誠地祈求神明。
人在遇到挫折、災厄,走投無路之時,總會將精神寄托在神明身上,不管這樣的祈禱能否有效用,至少在心靈上可以得到撫慰。
姚菁就是這樣。婆婆在加護病房裏住了二個星期,情況不但沒有好轉,今天醫生還雪上加霜地宣佈了兩個不好的消息——
第一、有細茵感染了。第二、再過幾天,婆婆要是再無法自己呼吸,就必須在喉嚨上開一刀,把在鼻子、嘴巴插過的管子移到喉嚨,因為已經沒地方可插了!而且每部位不能插太久,否則就會潰爛!
束手無策!她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婆婆脫離這樣的苦痛!想分擔她的病痛,不可能!她實在憂心如焚啊!
這場和閻羅王的拔河賽,雖然她們的陣線上有醫生在助陣,但似乎仍處於弱勢,無技可施之下,她只好向普渡眾生的慈悲菩薩求助了。
想到激動處,姚菁不由得心酸地滴下眼淚。真的!要是能換回婆婆的命,就折她的陽壽吧!
***
醫院的加護病房外,總在探視時間聚集了一大群家屬,個個都面色沉重,整個氣氛都籠罩在愁雲慘霧之中,那氣氛令人窒息。
探視完婆婆後,姚菁和齊雁書默默地從加護病房裏步出。
今晚,他們挑選的時間正好碰上了探視時間,齊雁書依然陪着她來探望。這彷佛成了他的例行工作了。
對婆婆的關心是出自於他內心的,大概因為她是她最愛的人吧!
那一晚的偷襲讓他萌生了警戒,連他齊雁書都敢動,難保目前身為他情婦的姚菁不會受到安全上的威脅,所以就算他無暇陪她,他也會派一名兄弟隨身保護,以防萬一。
最糟糕的,是主使者到目前為止還沒查到,表示他們的危險還沒解除,相信那人一定是不知天高地厚,才會在太歲頭上動上!
不能說他不怕死,只能說是無知,不過也是這樣的人才最具危險性。
「這一個是給你的,你如果願意就帶在身上吧!」姚菁冷冷地塞了一樣東西在他的大掌里。她剛哭過,情緒尚未從哀傷中回復。
「我也有?你幫我求的?」看清楚手裏的東西就是方才她壓在婆婆枕下的平安符,他訝然地挑眉。
「黑道老是打打殺殺的,給你保平安。」他驚訝的反應,令她不好意思地故意以冷淡的口氣遮掩。
求平安符的時候,他就是這麼毫無預警地在她腦中冒了出來,那時她還猶豫着該不該雞婆,怕他嫌她多事,不過她還是多求了一個。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情婦的職責之一,就像她也不知道捨身保護是不是情婦的工作,但是她就是這麼做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希望他出任何差錯!
「謝謝。」心裏有說不出的暖流在移動,流過血液,到達他每一條神經、每一個細胞。齊雁書剛毅的臉部線倏柔軟了。
「不用謝,我只是順便求的。」這句謝謝隱藏的情媎她感應得到,她掩飾地趕邁開大步,躲離他的注視。
他明白她不好意思承認關心他,因為這些天的相處,他已知道姚菁是一個外冷內熱、至情至性的真女子。
望着她纖瘦背影,他戴上了平安符……
***
醫院一樓大廳門口
「菁菁。」一聲熟悉的叫喚忽地從姚菁身旁傳來。
聞聲,她倏地止住前進的腳步,將視線移向聲音來源。
是爸爸和媽媽!她內心感到驚訝,卻沒讓她的臉龐泄露出情緒。
「爸、媽。」氣歸氣,還是得叫人。
「菁菁,你要走了?探病時間過了嗎?」姚菁的媽媽——吳秀娥開口問道。
居然連探病時間過了沒都不知道!姚菁在心裏氣憤下已。
「探病時間過了一半了。」她平板地說道。忍耐!她實在想爆發怒氣,婆婆住進加護病房已經都二個星期了,這才是他們的第二次出現!「我有事,先走了!」愛看不看,隨他們的便,反正有沒有他們都無所謂了!
「欸!等一等,菁菁,我們有話要跟你談。」姚世崇——她的父親喚住了她。這才是他們來的目的。
後頭趕上的齊雁書看見了他們,為免姚菁不願自己的身分曝光,他站在離他們有一小段距離的櫃枱邊等她。
他直覺地知道,那是她的父母,因為從那男人的相貌,清楚地可以知道姚菁長得像爸爸,他四十多歲,皮膚黝黑,雖然有點年紀,但看起來還非常俊挺;而那女人,就像是一般的家庭主婦,平凡無奇。
「什麼事?你們會來不及的。」不是要探病嗎?還不趕快去?
「來,到這邊坐。」吳秀娥拉着女兒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態度明顯地不一樣。
不好的預感倏地在姚菁心裏升起。
「菁菁,爸爸想跟你商量,是不是要把婆婆那間房子給賣掉?」姚世崇一坐下便切入重點。
「買掉?為什麼要賣掉?」姚菁震驚地瞠大雙眸。
「我們家也不是很有錢,沒辦法負擔婆婆的醫藥費。」他說出最現實的理由。
「沒有要你們負擔啊!你放心,婆婆我會完全負責的。」無聲無息那久,現在才來提這個,未免太晚了!
「唉!你年紀輕輕的怎麼負擔得了,我們是怕拖累了你呀!」吳秀娥採取溫情攻勢。
「我不怕婆婆拖累,我情願,反正我是她一手帶大的,要我做牛做馬報答她都可以。」說這些的意義是要讓他們後悔,是他們自己把一個可以盡心孝順他們的女兒給推開了!不論是從小到大對待她的方式,抑或是最近的這些行徑。
他們這話在她答應齊雁書之前說,她也許還會採納,現在……來不及了!
齊雁書瞧見了姚菁驟變的決然神情,不由自主地跟着皺起劍眉。
「話不是這麼說的,這麼大筆的藥費怎麼賺,再說,婆婆要是好了,她也要療養……把房子賣了,可以拿回幾佰萬……」姚世崇列出說服的藉口。
「房子沒那麼好賣。」能說她心眼多嗎?她感覺他們好象在打……錢的主意!
「便宜賣就一定會有人買的。」吳秀娥以為姚菁這麼說一定是有點動搖了,趕緊再加油。
「幹嘛要便宜賣?房子是公公留下來的,是婆婆的,不是我的,我無權作決定,你們也是。」有企圖,一定有企圖!姚菁清亮的眼眸看向父母,看得他們心虛。
「是啦,也不一定要賣掉啦!不然拿去銀行抵押貸款啊!」然後不要還,直接讓它拍賣也行。最後這話是姚世崇在心裏想的。
姚菁年紀還輕,不懂這方面的事情,一定是他們去處理,到時候……就可以拿到錢了!
「不用,醫藥費我們己會解決,你們不用擔心。」姚菁堅決地說道,眼裏閃耀着堅強的光芒。
「菁菁……」姚世崇還想再說什麼,卻立刻被打斷。
「不要再說了,別動房子的主意。」姚菁按捺住不耐煩,口氣不容置喙。
「好吧!算了。」本來想得到她的同意,事情比較好解決……既然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吧!起身,姚世崇不再多說就離開,吳秀娥也跟着走了。
很明顯地,他們只為了這個而來,連僅在二樓的加護病房也不願上去看看。
他們走後,姚菁無奈地望向角落的齊雁書。
「他們怎麼沒上去看婆婆?」走到她的身邊,他問。
「我爸媽……」她低着頭說道;自尊心作祟,不想讓他知道她父母的惡劣。
「我知道。」他盯着她黯淡的表情。「他們找你談什麼?」由她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好事情,不想讓她再背負太多煩惱,他會為她解決所有事的。
「別說了,我不想談。」這樣的父母不談也罷!
「走吧。」他不強迫她。
坐在車上,姚菁怔怔地望着窗外飛逝的街景,思緒回到了自有記憶以來的每一幕……
陳舊的回憶中,令她感覺缺憾的,總是她的父母……
***
三天後
姚菁的祈求並沒奏效。
「姚菁,你不要這麼激動。」齊雁書和康冠堯臉色沉重地拉着幾乎跪在地上的她。
「讓我進去啊!拜託你們一定要救活她,我求求你們……」她失控地哭喊。
婆婆正在加護病房裏急救,情況危急。
醫生說病情急速惡化,感染擴散,全身呼吸和迴圈的情形都很差。
天啊!她就要失去婆婆了!
為什麼?在她犧牲這麼多以後,還是無法留住婆婆的生命?
她還沒來得及孝順她、報答她啊!
「裏頭在急救,家屬是不能進去的。」康冠堯憐憫地看着她。
「雁書,你跟他說,讓我進去……叫他們一定要把婆婆救活,我求求你……」姚菁像溺水的人捉到浮木般,緊緊揪住他的衣袖,說著。又差點向齊雁書跪下。
婆婆在裏頭急救,不知道有多痛苦,她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在這裏干著急。
「菁,別這樣,堅強點。」他拉起她,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安慰?
「不,我一點都不堅強,我不要婆婆死,我只要婆婆……只要婆婆……」掙扎退開,她放聲痛哭,茫然無措地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齊雁書心痛地看着她蒼白的面孔,怕她也倒下了。
他們都知道婆婆的情況,這是早晚的事情,只是不願殘忍地敲碎她的希望。結果已經是意料中的事了,她承受得了嗎?
忽然,加護病房的大門打開了,姚菁在那瞬屏息着。
「對不起,我們儘力了。」兩、三名醫生神色疲憊地相繼走了出來,其中一名開口說出家屬最害怕聽到的一句話。
齊雁書和康冠堯皆憂心地看向她。
像被淋了一桶冰水般,她頓時全身凍結,一動不動地呆站在原地。
須臾,她搖搖欲墜地退了一步,齊雁書立即伸出結實地手臂給她支援。
進到加護病房內,姚菁全身顫抖地掀起罩在婆婆臉上的白布——
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撞向她的心坎,好痛、好痛、好痛……
揪着心口,她跪在婆婆的床邊,痛哭失聲,然後承受不住悲慟地暈了過去……
***
姚菁的精神狀態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所以齊雁書默默地替她辦好各項手續,安排婆婆的後事。
在這一刻,她只有他能信賴、能依靠了!
整個喪禮肅穆、平和地進行,時懷恩、歐芷茵和姚菁的老師,還有風飛的幾名大將也來參加。
而姚菁的父母只是像征性地來了一下,做完該做的程式就走了,沒有等婆婆的身體燒成骨灰,請進靈骨塔。
沒有關係,人在做,天在看,她也沒有那個體力和精神去跟他們計較了。
「走吧。」摟住姚菁的肩,齊雁書扶着她離開擺放着婆婆骨灰的塔位。
依依不捨地步出這間禪寺,她禁不住頻頻回首。
這就是婆婆長眠的地方了!這裏清幽雅靜,早晚都會有師父念經,她應該會喜歡吧!
她不禁由衷地感謝他為她所做的一切。「謝謝你,雁書。」抬頭,澄澈眸光膠着在他俊逸的臉上。
沒有他,她真的會不知所措,這段日子,她變得十分依賴他了。
她內心百感交集,她知道自己還是對他產生了無法壓抑的情感。
他是個狂妄且剛強的男人,渾身散發著不可思議的吸引力,女人對他趨之若鶩,她能從這樣的男人身上獲得一顆完整的心嗎?
她沒有自信。
也許是她自作多情了,說不定他對他的歷任情婦都是這樣有情有義的!
苦澀的感覺逐漸在心底漫開……
***
會議室里,和往常一樣,坐了齊雁書、夏彥、康冠堯。
今天他們談論的是上一次的偷襲,此事非同小可,因為這說明了有人公然挑釁、擺明了和風飛作對。
可是,一點線索都沒有,以致於主謀者到現在還是查不到,雖然他們曾懷疑是東耀搞的鬼,但是,沒有證據,不能隨隨便便就登門去興師問罪。
「派人注意東耀的動向,只要找到證據,就立刻殲滅他們。」齊雁書雙眼釋放出狠戾的寒光。
「是。」酷冷的夏彥依舊沒什麼表情地回答。
「敢惹上我,我要他們永遠在黑道上消失。」他從齒間迸出嗜血的話語。
「可是,敵暗我明,這段期間大家還是得多注意,老大,尤其是姚菁。上次交手她也在場,我擔心他們會找上她。」那日的情形小鬍子都告訴他們了,大家也都為了她一個弱女子,竟捨身保護老大而感到敬佩與激賞,想到這兒,康冠堯特地提出她的安全考量。
「我會親門保護她的,不然就派個兄弟跟着。」敢碰她,他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他的雙眸迸射肅殺的火點。
「老大,你……真的愛上她了?」夏彥試探地問道。他不開口則矣,一開口就是辛辣的問題。這也是情同手足的他們才有的特權。
別以為他平時沈默寡言,其實任何事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沒料到他會突然有此一問,齊雁書臉色不自在地一變。
「那還用問?」康冠堯眼見機不可失,立即附和。他有那種別人在吃面,他在一旁喊燒的興趣。
「她很特別。」愛吧?他並不確定,也沒深入去探索。
「你在雞同鴨講嗎?」坦直地調侃,可是康冠堯在見到齊雁書殺來的眼光後,便識相地噤口不語了。
「你想娶她嗎?」夏彥麻辣加三級地再追問。
從這段日子的觀察,他看得出這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少。這是不曾有過的現象,比起之前那些,是天壤之別。
「嘿!好樣的!」康冠堯忍不住舉起大拇指大聲讚揚。
「啊……輕點、輕點。」接下來是他的哀嚎聲,因為齊雁書殘暴大力地扳住他的大拇指。
「又不是我問的!」他小小聲咕噥,不敢讓他聽到,否則會再討皮痛。
「我的情婦就代表是我的女人,我不認為現在這樣的關係有什麼不好,也不想改變,婚姻的事我從沒考慮過。」齊雁書對着兄弟坦白直說,這也的確是他的心裏的想法。一直把她留在身邊就是代表他對她的喜歡,也是他表達愛意的方式,他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
「可是……」康冠堯不知道還想說什麼,卻被忽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
「進來。」齊雁書命令道。
推開門扉的正是他們在討論的女主角——姚菁。
「對不起,打擾了。」姚菁面無表情地進了會議室。
「來多久了?有什麼事嗎?」他問,心想方才的話,她是否有聽見。
「剛來,我想跟你講一聲,我要回家整理一些東西。」這段時間回到家中,都是來去匆匆,沒有好好在家超過一小時,現在婆婆過世了,她的東西也該整理、整理了。
「我叫鬍子陪你去。」
「東西不少,我想我會整理蠻久的。」她不習慣有人跟着。
「至少讓他接送,你要回來的時候再叫他過去載你。」這是他可以接受的最低限度了。
「好。」她步出了會議室,順手帶上了門。
她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她全聽到了。
好失望!原來他對她的好並沒有代表什麼。
她到底在期盼什麼呢?
情婦呀!她只不過是他花大把鈔票包下的情婦呀!
只能怪她太入戲了,竟在這場交易中交了人、交了魂,也交了了最真的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