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燕王不去遼國和談,反而要去東海剿海盜?這不是和他的大計背道而馳嗎?」梅洛和青銅怎麼想也不能理解。

白帝一揮手,「快給我找黑帝宮裏,有關東海十年來的所有資料。」

「不用找了……」金風和碧湖笑呵呵地抱着一大堆書本走進來,「月明姑娘一聽說這事,馬上把心中所知的都寫好送來啦。」

青銅立刻跳上去,一拳揍得金風直踉蹌,「啊呀,你這個臭小子,樂不思蜀了?來了開封連面都不露一下,是不是整天跟小情人膩在一塊啊?」

碧湖漲紅了臉,不予理會,只顧將資料送到白帝面前。

梅洛也一拳打在金風的肩上,「十年沒見你,本事越來越大了,黑帝宮的人都敢拐,小心以後下水給淹死。」

金風大叫:「好好好,不就是酒席嘛,我請了。樊樓一等海陸八珍酒席,算是我擺酒啦。」

「白虎每天吃的都是海陸八珍酒席,有什麼稀奇的?」鐵心不知何時從屋裏出來湊趣。

眾人一聽紛紛起鬨,「是啊是啊,你好意思請我們吃白虎的口糧?」

「喂,那是全開封最高檔的酒席,再來,就得請皇家御宴啦。」金風急了。

「要的便是你這句話,皇家御宴,我們可等着了。」

碧湖忍不住插口:「分明為難人嘛,皇家御宴哪是平民百姓能進宮吃到的?」

銀葉笑道:「才幾句話就心疼了?來,大家動手,把金風這個傢伙揍得一個月爬不起來,讓碧湖心疼着急加上火,哈哈哈……」

眾人自然聽得出弦外之音,一個個笑得直打跌。

白虎懶洋洋地抬頭瞧了瞧,吼了一聲,又趴了回去。何昭宇因它前段日子到處閑逛亂吃,驚嚇百姓,怕它闖出禍,沒讓它跟着自己,白虎自然覺得無聊。

朱雀偏偏會學舌,「着急上火,着急上火……」越發笑得大家東倒西歪。

白帝對周圍的熱鬧視而不見,仔細研究月明送來的資料。

東海這股海盜,人數不下三千,大戰船四艘,快舟百餘只,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指揮有方,難怪水軍不是對手。

奇怪的是,這麼大的海盜群兩年前才開始活動,以前全無蹤跡可尋,就像憑空突然便出現了。

靈光忽閃,忙問:「碧湖,燕王巡剿沿海盜匪是什麼時候的事?」

碧涓被調侃得面紅耳赤,趁機趕緊脫身,「是在燕王調任四川之前。」

「也就是十年前的事,趙禎那時剛登基,劉后掌了大權,以太后的身分聽政,第一個要忌的趙氏宗室便是燕王……」白帝將前因後果一連,心下雪亮。

燕王雄才大略,頗有太祖之風,真宗庸碌,對其深為猜忌,為保江山,卻又不得不用他。時日既久,燕王鬱郁不得志,又豈肯甘居人下,雄心漸起。

劉后當朝,燕王便知自身難保,只因未及準備好,唯有先行蟄伏,再圖良機。於是在當時巡剿船沿海盜匪便留了伏筆,暗中收羅可用之才,放之海外,嚴加訓練,時機一到,裝扮為海盜作亂。

一旦水軍連敗,朝中心腹再極力推薦,便能出山征討,名正言順重掌兵權,擴大勢力。如果大計不成,還可以利用海路遠遁海外,又有誰能拿得住他?

好一個燕王,十年前便步步埋伏,直到今天才顯山露水,其深謀遠慮,萬人不及!

微一沉吟,「冥教在這股海盜中有多少人?」

碧湖大為驚訝,「主人怎麼知道的?幾年前,月明姑娘便注意到這批海盜不同尋常,她說海盜通常都是一盤散沙,嘯聚成伙而且進退有度的極少,所以派了海上的門人去查。一查之下發現問題更大,竟然有冥教天王在其中擔任統領,具體人數約在百名左右,全是海盜中的大小頭領。」

白帝不覺柔和地笑了,怪不得事情一發生,月明就送來了如此詳盡的資料,想來平時費了不少心上收集,這丫頭真是心細如髮。

「那個天王叫什麼?」

「據說叫作夜羅,以前從來沒聽說過,也不知是什麼來路。月明姑娘覺得,他可能原本就是海上為王的人,被冥教看中收為天王的。」

白帝點頭,「不錯,冥教向來不在海上活動,要想迅速擴充勢力,只能找海上的水手。燕王出面替冥教求情,不是為了夜殺幾個冥教殺手,而是為了那些海盜中的冥教頭領!」

金風從眾人的包圍中鑽了出來,「還有一件事,月明姑娘請主人定奪。無涯島的盧澤遠向玄武門人詢問這批海盜,下面請示是否告訴盧澤遠真相?」

一語出口,大家都靜了下來。

白帝沉思片刻,大手一揮,「不管他是什麼目的,據實告知!」

***

開封府內,何昭宇和司馬衡聽完蘇默的分析,一時無語。

良久,何昭宇才道:「大人,燕王如果在十年前便安排好這個計策,這次出征,可能步步都會按燕王的意圖進展。」

「大人,聖上怎麼就派了燕王前去?」司馬衡實在忍不住抱怨。

蘇默嘆了口氣,「此計滴水不漏,聖上年輕,並不知十年前的事;諸位大人十有八九認為燕王的才幹足當此任。寧穆稍一推波助瀾,人人贊同,聖上也無法拂逆眾意啊……」

知道燕王厲害,但是直到現在才真正領略到他厲害在什麼地方。

「倘若燕王建立了海外基地,下一步他就可以放膽圖謀,進可攻,退可守,狡兔三窟,要對付豈不更困難?」何昭宇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結。

蘇默苦笑道:「海盜猖獗,斷海運,減稅收,你我怎能阻止燕王圍剿海盜?唯今之計,只有助燕王剿海盜的同時,儘力分化他在海上的實力。」

司馬衡忽道:「如果能找出燕王勾結海盜的證據就好了。」

蘇默一怔,司馬衡立知自己說錯了話。

何昭宇舒眉而笑,「大人,先生,我正在想這件事呢。過兩天聖旨一下,我就可以入燕王府,時間一長,總有些蛛絲馬跡會落在我眼中。」

「不可莽撞,待我查清楚再說。」蘇默急忙喝止。

燕王控制着夜殺,殺手眾多,僅憑何昭宇一人,武功再高,本領再大,也敵不過那許多人。

何昭宇口中答應,心下早已盤算起來。

「哦,下雨了……」蘇默走到窗前,但見細雨如煙,交織成薄紗,隨風輕送入窗,涼涼地拂過臉龐。

一種迷茫的悲涼在蘇默眉間凝聚。

「大人……」何昭宇從未見過蘇默有這樣的神情,一時驚住了。

剛毅肅穆,鐵面無私,不管遇到任何事都絕不退縮的蘇默……

「我老了,或許心腸也不同從前了……」

蘇默扶着窗檯,神色變得柔和,「這些年官場風波經歷得太多,生離死別我已不能等閑視之。你們能平平安安度過一生,是我最大的心愿。何昭宇,你懂得一個父親期盼兒女平安的心情嗎?」

為什麼眼前會模糊?何昭宇努力想看清楚蘇默的身影,可是眼中一層朦朧的水氣聚結成形,跌落衣襟……

***

春光明媚,春水盈盈,碧草如絲,鏡湖垂柳纖細柔嫩,風過枝隨,輕點水面,一圈圈漣漪便悠悠蕩開。

小上灶竄起紅紅的火焰,舔着灶上的小鍋。鍋里「噗噗」翻滾着清粥,散出陣陣香味。

白帝坐在旁邊,一手拿着本書,一手用木勺無意識地攪着粥鍋。白虎興奮地來回亂走,不時伸頸長嘯,顯得急不可待。

「你安靜一會兒行不行?昭宇答應兩天來看你一次,不會失約的……」

白帝話還沒說完,白虎已蹦跳着向正走來的何昭宇奔去。一下子將他撲倒在草地上,又是拱又是揉又是打滾,鬧作一團。

何昭宇實在吃不消白虎的熱情,「喂喂,我快給你壓死啦……」

白帝回頭看看這一人一虎的親熱勁兒,笑了笑,繼續看書。

不知何時,何昭宇也坐到了湖邊,拔了一根青草纏在手上,眺望着清澈的鏡湖。白虎趴在他腳邊,下頦枕在他腿上,舒偶得直呼嚕。

這裏留下了他和白慕飛太多的過往和回憶,細細品味,心中真是又甜又苦。

「哎呀,燒好了……」白帝忙端下小鍋,盛了一碗粥,遞給何昭宇。

「你怎麼不在廚房裏燒?」輕輕吹着碗裏騰騰的熱氣,不覺想起了白慕飛的翡翠蓮子羹。

「外面就不怕失火燒了你的廚房了。」白帝自己也成了一碗,嘗了一口,不濃不稀,煮得正到好處。

何昭宇喝了幾口,「咦,你幾天就燒得很好了,看來是學廚藝的天才啊,還想學做什麼菜?」

「我怕碰那些油鹽醬醋,這輩子只打算學會煮粥便滿意了。」

「不要偷懶嘛……」

白帝搖搖手指,「說什麼都不管用,我絕不會再嘗試做飯了。」

白虎伸鼻子嗅了嗅小鍋,不感興趣地掉過頭。

「好象白虎瘦了點……」何昭宇摸摸白虎的肚皮。

「它每天只吃一點牛肉,不瘦才叫怪事,都是酒席吃刁了它的胃口。」

春風習習,何昭宇仰身躺在草地上,天空淡得近似透明,一縷流雲若有若無地點綴,陽光柔和似夢,耳畔風吟如歌。

慢慢閉上眼睛,心中深刻的傷再次隱隱作痛。

慕飛,你怎麼樣了?

「江湖傳言,白慕飛心灰意冷之下,出海漂流去了。」白帝的語氣平淡如風。

何昭宇身子一僵,過了一會兒才道:「我最近一段時間可能比較忙,沒空來看白虎了……」

白虎一聽,嗚嗚地叫着,頭挨到何昭宇臉上蹭了又蹭,琥珀色的眼睛竟有水光轉動,弄得何昭宇都心酸起來。

「好了好了,白虎,別這樣,我不能讓你去啊。乖乖聽話,有空我帶好吃的給你,行了吧?」

白帝望着他清的面容,心底似有一塊柔軟的地方被觸動,許久許久,只說了一句:「小心保重。」

知道你去的是龍潭虎穴,我怎能放心讓你一個人去?不管多艱難,我都會陪你走到底,以知己和大哥的身分……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御前四品帶刀護衛何昭宇,調入燕王麾下聽用,欽此,謝恩……」

宣旨的聲音猶在耳邊,人卻已坐在燕王府的花廳里,等待燕王的接見。何昭宇只覺恍如一夢,周圍每一個人都沉在夢中無法醒來。

春日午後,暖風熏然,使人倦怠慵懶。花廳空寂,小院幽深,走廊花架上纏滿了紫薇藤,青枝綠葉,依依動人。

「岸遠沙平,日斜歸路晚霞明。孔雀自憐金翠尾,臨水,認得行人驚不起……」

誰在彈琴淺唱?

悠遠如在天邊,繚繞又似眼前,彷彿心中一根弦輕輕拔響,久已忘卻的某種情景,朦朧閃過腦際……

「小昭乖,這是你娘最喜歡的歌,你要學會唱,以後見了你娘好唱給她聽……」

「我學會了:岸遠沙平,日斜歸路晚霞明,孔雀自憐金翠尾……孔雀是什麼啊?」

「是一種很好看的鳥兒,尾巴像一把大扇子,明天就帶你去御苑看……」

何昭宇極力搜尋,那斷續的回憶恰如極光片羽,稍縱即逝,無處尋覓。

腳步聲踏破了春日的寧靜。

「何大人,久違了。」燕王負手含笑,緩緩走來,一襲灰衫,意態悠閑。

一瞬間,何昭宇忘記了自己要做的事,這聲音,這舉動,這銳利精亮的目光,閃電一般與記憶中的某一點重合在一起……

「怎麼,不認識本王了?還是本王有什麼地方令何大人覺得不妥?」燕王料他想起了一點點過去的事情。

「啊,請恕昭宇失禮……」急忙欲行禮,早被燕王伸手托住。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不必拘束。」

何昭宇心神恍惚,一時竟沒聽清燕王說的話。

家人送上茶和細點果子,何昭宇一見又怔住了,細點是玫瑰糕、杏仁酥,果子是蜜汁山楂和炒松子。

「五天後便鬚髮兵東海,倉促之中也沒什麼好招待你的,這一點小玩意嘗嘗吧。」

這都是他孩提時代愛吃的點心,長大后,他也沒有刻意去吃過,只是偶爾在記憶中迴旋一下……

為何燕王知道自己的口味?

感覺走進了兒時的舊夢,無法自拔,玫瑰糕仍舊那麼香甜可口,杏仁酥清香鬆脆,時光好象從來沒有流逝過,改變的是自己還是世界?

「請問王爺,何昭宇具體負責何事?」掙扎着問出了最關鍵的一句,心境一下子清明起來,眼前的一代梟雄絕不是可以輕易對付得了,如果被他抓住了弱點,滿盤皆會輸。

燕王見他的目光由茫然至清晰再到機敏,不覺微微一笑。不愧是我燕王教過的人,這麼快就調整了自己的情緒,開始反擊了。

「原本聖上是讓你負責本王的安全,不過,你衛石嶺關一戰指揮若定,頗有大將之才,本王打算命你出海領兵,為剿匪先鋒,如何?」

何昭宇不卑不亢,「但憑王爺調遣,昭宇遵命就是。」

「好,蘇大人這次以龍圖閣直學士的身分,任隨軍監察使,你們開封府的人又可重聚了。」

一聽到蘇默的名字,何昭宇溫潤如玉的黑眸登時為之一亮,那光彩分明是對父輩的一種敬愛。

燕王心下不快,居然翻騰起幾分酸意,這光彩原本應該因自己而閃亮才對……

***

碧湖氣喘吁吁地衝進寒聲宮,「主人玄武宮急報。」

白帝接過紙片一掃,「又是無涯島的盧澤遠?」

「盧澤遠這次想在航海途中假作失事製造一場海難。乘船的人可是冥教的天王夜羅,此人精通航海,哪有可能騙得過他?」

「那條船上有玄武宮的人?」

「是啊,事關重大,他們急報過來表示,是按盧澤遠的計畫進行,還是乾脆破壞?」

白帝暗自沉思,盧澤遠行事一向謹慎沉穩,與夜羅等又無恩怨,出這個計策不像他的作風,這到底為什麼?

心念一閃,盧澤遠選的出事地點,距離龍眠島只有十多里,而龍眠島是白慕現在所居之處,這兩者莫非有聯繫?

金風等人也圍攏過來,紛紛猜測,怎麼也想不明白。

白帝找出月明所畫的海形圖,單查海水流向。

當地海流四季不定,春季太陽初暖,海面水熱,此時島嶼尚未吸收太陽熱量,島四周海水較冷,便會吸引熱水向島嶼流動過來。

又因春季乍暖還寒,水流變化非常劇烈,流向不定,便是精於航海的老手,也無法判定水流的去向。

白慕飛與何昭宇斷情絕義……獨居龍眠島……水流……海難……夜羅……

白帝倏地明白了,這條計策不顧一切,直如搏命,不是盧澤遠所出,而是白慕飛計畫的!

「好個白慕飛,也只有你能想出這種主意,膽大妄為之至,成敗只在一舉,痛快痛快!碧湖,吩咐下去,一切照盧澤遠的要求行事,不得有任何差錯。哈哈哈!」大笑而去。

碧湖莫名其妙,對着海形圖楞了半天,「你們明白了嗎?」

梅洛、金風等面面相覷,各自搖頭。

鐵心嘆道:「這就是我們和主人的差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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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方帝·燕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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