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們家很有趣。”坐在副駕駛座上，元凱娣雙手置於膝上，拘謹地對耿慕桓說道。
“讓你看笑話了。”
“不，我很喜歡你們家的氣氛。”元凱娣嘆口氣，語氣中充滿欽羨。“我父母在我高中的時候車禍去世，家裏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真的很羨慕你！”
“你其他的親戚呢？”
“我不喜歡看人家臉色……”說到這裏，元凱娣低下頭，不再開口。
聽出她語氣中的悲傷，耿慕桓也體貼的閉口不談，專心開車。
有好一陣子，兩個人都沒說話，車內瀰漫著窒人沉默的氛圍。車子慢慢地駛進元凱娣住處所在的巷道。
“謝謝，在這裏放我下車就行了。”元凱娣作勢下車。
“等會，讓我把車子開進去。這裏燈光大暗，我怕你有危險。”
“耿先生，這條路我走了十幾年，熟得不得了。況且，巷道太窄，你的車子進出也不容易。”元凱娣拒絕。
其實，她對耿慕桓的感覺並不壞，但是直覺就是不想和他過從甚密。這人實在太危險了！尤其，他眼中絲毫不隱藏對她的興趣……
自從在“PERSONA”美療中心再次見到他后，耿慕桓的目光就開始緊跟着她不放，甚至在與他家人共進晚餐時，她也能感受到那股炙人的視線。
雖然，她不該這麼厚臉皮的認為耿慕桓對她有意思！但元凱娣就是覺得手足無措，渾身不對勁。
“不行，沒看到你安全進家門，我不放心。”耿慕桓不理會她的抗議，逕自把車子開進巷道里。“告訴我你家是哪一棟？”
事到如今，元凱娣要拒絕也來不及。她朝前方一棟外表破舊、矮小的四層樓公寓一指。“就在那裏。”
她住的那棟小公寓，已是三十年的老房子了。前幾年，小公寓兩邊的房子開始拆除重建，只有這棟小公寓依舊維持原貌。夾在兩棟新穎的大樓中間，更突顯出它的老舊殘破。
有好幾次，方子亦建議她搬家，但是元凱娣捨不得搬，因為這裏有她與爸媽的回憶。
況且，現在不管是租房子或是買房子，價錢都不便宜。元凱娣寧願守在這裏，也不願離開有父母回憶的地方。
為了搬家的事，方子亦也跟她鬧過很多次意見，但從未被她採納。
車子緩緩地開進那棟小公寓！元凱娣還來不及看清耿慕桓臉上的表情，就被門口一道人影給吸引住目光。
在小公寓旁，佇立了一盞孤獨的路燈，微弱的燈光灑在那人身上，看起來十分落寞凄涼。
好像是在等人的樣子!因為他不時地朝小公寓看去，元凱娣也順着那人的目光里去，四層樓的公寓，除了頂樓她的房間是暗的之外，其他都是燈火通明。
元凱娣再細看那人的背影，愈看愈熟悉。
啊!是他!他怎麼還有臉敢來？元凱娣的臉瞬間黯淡了下來，放在車門把上的手也鬆開。
元凱娣的舉動全數落入耿慕桓眼中，當然，他也認出了站在元凱娣住家門口的那道身影。
“你不下去嗎？”他問。
“讓我在車上再待一會兒。”元凱娣嘴上回答，但眼睛卻一直注意着那人的方向。
“也許他有事找你，況且你也不能一輩子待在我車上。雖然我不介意!”
“我還沒準備好要怎麼面對他。”
“凱娣，雖然我們才見第二次面，但我覺得‘逃避’並不是你的作風。”
聽到這般喪氣的話，耿慕桓衝動地一把拉過元凱娣，不顧她無謂的掙扎，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低聲說道：
“你應該好好的去聆聽他的聲音，或許那天他真的有什麼苦衷也說不定。”
僵硬地靠在他肩上，傾聽他的心跳，元凱娣雜亂的心居然奇迹似的跟着平靜下來。這種感覺是多麼的不可思議啊!
感覺到元凱娣的情緒不再紊亂，耿慕桓也將她放開。“回去吧！我也該回去接我老姐了。”他笑道。
“嗯。耿先生，謝謝你送我回家。還有……昨天……也謝謝你!”她匆匆忙忙下車，對他露出一抹微笑。
“對了……”他叫住她。“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嗎？”
元凱娣僅是對他一笑，便轉頭離去。
耿慕桓坐在車裏，靜靜地看着元凱娣走到那男人身邊，那人笑着摟着她的肩，但卻被她避開。隨後，兩人開門走了進去。
抬頭看了看頂摟黑暗的窗子，在不久之後大放光明。耿慕桓哀嘆一口氣，嘲笑自己!
他一直盯着那扇小窗，久久不放。
“娣娣，我……”方子亦一踏進元凱娣的家門就開始跟她解釋。
“你在外面站了很久了吧！要不要先坐下來，喝杯水？”元凱娣不理會他，逕自走到廚房，打開冰箱倒水。
“娣娣，你聽我說，我……昨天我……我不是故意……”方子亦跟在她身後，也走進廚房。
“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元凱娣停下動作，側頭看了他一眼，繼續做自己的事。
“那天的情況我看得很清楚，你不是選擇了那位美麗的小姐嗎？”
“娣娣，你誤會了。那天那個女人，是我公司董事長的女兒。我根本不知道她參加那場拍賣會，是後來董事長打電話給我，我才知道的。”方子亦回答的有點心虛，雖然元凱娣早已聽出，卻不願多說。
“就算是董事長的女兒，你們兩個人有必要靠得那麼近、黏得那麼緊嗎？”
“那是她主動靠過來的，不是我啊!”
“你難道不會避開？不會告訴她，你的女朋友正在台上看着你嗎？”元凱娣愈講愈氣，她還是無法忘記那天方子亦帶給她的難堪。
“娣娣……原諒我！”
“原諒?!子亦，這種情形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們交往七年，打從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你，我不喜歡腳踏兩條船的男人，你卻一犯再犯!”
“我並沒有腳踏兩條船。”方子亦故作鎮定的反駁道：“我跟珍珍根本就沒有什麼。”
“珍珍？”元凱娣的聲音突然提高。“原來你已經叫得這麼親密了?!”
“娣娣，你一定要相信我！那天，我是真的身不由己。娣娣，你也知道的，我在公司的地位……”“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那天讓我很難過。”
元凱娣打斷他的話，方子亦這種推託的借口已經重複了百遍、千遍，她聽都聽爛了。
“況且我是氣你，為什麼你把我一個人晾在台上？又將我當成商品一樣任人估價？我是人、不是商品……”元凱娣哭吼了出來。“我一個人站在台上害怕的不得了，可是你卻在台下跟別的女人耳鬢廝磨……你是打算讓我出醜，要我難堪？”
方子亦默默不語，因為元凱娣說中了他的心思。原本地就打算甩掉她，但又找不出理由，剛好有這場拍賣會作為媒介。
方子亦知道元凱娣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尤其是站在台上面對人群。所以他設計她上台，原本就是想讓她出醜，然後再利用元凱娣讓他丟臉為理由，輕輕鬆鬆地和她分手。
但現在整個情況已超出他預想之外，元凱娣不但不如他意料中的出醜，反而被素有“廣告界金童”之稱的耿慕桓標到。
“娣娣……”
瞥了他一眼，見他臉上滿是悔恨、落寞的神情，元凱娣終於還是心軟，狠不下心哪!
畢竟她和方子亦從大學時期就開始交往，雖然早已過了熱戀期！但方子亦一直對她很好，只除了他“偶爾”的不專情外，其他並沒什麼好挑剔的。
想了又想，元凱娣還是原諒他。算了，這件事就算了。但是，我希望……請你別讓我傷心了，好嗎？”
“噢!娣娣，真的謝謝你。”方子亦一把將元凱娣緊抱住。“你真是個明理的好女人!”
元凱娣沒有躲開，任由方子亦摟着她。她閉上眼，盡情地汲取男友胸膛上的溫暖，就像以前一樣。只是……
不期然地，耿慕桓的身影竟然躍進她的腦海中，獨特的男性麝香、溫暖厚實的胸膛……元凱娣幻想着，她正靜靜地靠在他懷裏……
她倏地睜開眼，元凱娣意識到自已正靠在男友懷裏！但心裏竟然想着另一個男人，這……
“娣娣，怎麼啦!”摟着她的方子亦，察覺到她的異狀，隨即問道。
“沒、沒什麼。我沒事!”元凱娣嘴上雖說沒事，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正像擂鼓般轟隆隆作響。
她怎……怎麼可以……在接受男友擁抱的同時，腦海中竟然出現另一個男人的影子？
“娣娣!”
“嗯？什麼？”刻意將耿慕桓的身影自腦海中驅逐，她輕柔地問。
“關於我之前和你提過的事，你考慮的如何？”
“什麼事？”
“娣娣，別再逃避我了。”方子亦扳着她的肩，強迫她直視他。
“我們交往七年。這七年中，我向你求了不少次婚，但每次你都用不同的借口拒絕我。念書、深造、工作……娣娣，你現在的工作也很穩定，那你還在想什麼？我爸媽都在問，我們兩個究竟要什麼時候才會定下來？請你給我一個答案!”
面對方子亦突然強硬的態度，元凱娣一時答不上話來。是啊！和方子亦在一起也七年了，為什麼每次談到結婚的時候，她總是非常猶豫？只要一想到和方子亦結婚、共組家庭……
“子亦，你、你再讓我考慮幾天好嗎？我……”
“娣娣……”
“子亦，我求你，我真的求你。請你不要逼我，好嗎？”她哀求道。
“好、好吧!娣娣，我希望你能很快給我答覆……我說真的!”
方子亦瞧了她一眼，便放開她，隨即大步離去。
他一走，元凱娣整個人癱軟在地，她將臉埋進屈起的膝蓋。
天哪！接下來，她真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而此刻，耿慕桓也回到自己的住處。他和耿慕住在同一幢大樓里，又是樓上樓下鄰居，姐弟倆在生活上剛好也能互相照應。
一進門，習慣性地將車鑰匙從褲子口袋中掏出，並隨手往桌上一拋。車鑰匙瞬間與桌面撞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耿慕桓一手解開襯衫上的第一、第二顆鈕扣，企圖讓束縛了一天的頸脖能夠呼吸新鮮空氣，另一手打開酒櫃，拿出最愛喝的威士忌。
在睡前小酌，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不僅能讓他沉澱思緒，也能夠讓他安穩入睡。
拿着玻璃酒杯站在陽台上，倚着欄杆看向燈火通明的台北市。耿慕桓十分享受這靜夜的孤獨。一如往常，他閉上眼，開始將今天發生的一切做個整理。只是，當他試着回想今天的工作內容時，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元凱娣的面容。
打從他從拍賣會上標下她開始，一切都走樣了。不但打破自己的原則，主動和元凱娣親近，而且還開始想着她、惦着她。難道他之前所受的教訓還不夠嗎？
甩甩頭，企圖讓沁涼的晚風，吹走元凱娣的身影。但只要一閉上眼，她的影子依舊存在。
她憤怒的表情、羞窘的表情……還有令他動容的，她哭泣的模樣……耿慕桓發覺，他無法不受元凱娣吸引。
唉!今夜！將是個無眠的夜啊！
為了方子亦所提出的問題，元凱娣唉聲嘆氣了好幾天。
耿慕終於看不下去了，她追問道：“娣娣，你怎麼了？這幾天老看你心神不寧的。要我叫你好幾次，你才會理我。”她語氣中略帶不滿。
“啊！慕姐，對不起！”她連忙繼續手上的動作，重新幫耿慕按摩臉部。
在護理工作中分心，是芳療師最大的禁忌。沒想到，現在自己竟然犯下了這個錯誤。
“娣娣，你心裏有什麼煩惱，說出來給我聽聽。或許我能幫你想辦法啊!”
“慕姐，謝謝你的關心。我……我真的沒事！”
“還說沒事，娣娣!我問你，上星期慕桓送你回去之後，你那個男朋友是不是有來找你？”
“嗯。耿先生告訴你了?!”她低語。
“他來找你幹嘛？”
“他……向我求婚。”
“求婚？”聽到這個意外的答案，耿慕顧不得現在臉上還敷着保養品，連忙坐起身拉着她問。“你答應他了嗎？”
“還沒有。”元凱娣懊惱的說：“我就是一直在考慮，所以才煩惱啊!”
“娣娣，別答應他。我告訴你啦!你千萬別嫁他!”
“慕姐……”
“娣娣，他突然向你求婚，一定有鬼!”
“他並不是突然向我求婚!其實這個問題，他已經對我提過好幾次了。只是我都沒有答應而已。我想，嫁他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他的父母都很喜歡我，我們也交往了七年。我想不出什麼不能嫁他的理由了！”
“我父母也很喜歡你啊！我更喜歡你。娣娣，別答應他。”
“啊！慕姐，你怎麼可以起來？你看，臉上的保養品都掉了。”
元凱娣這時才想到自己還在工作中，她連忙拿起濕棉巾，將耿慕臉上的保養品擦乾淨。
“別管這麼多，你待會有沒有事？”
“你是我最後一位客人，我做完就可以下班了。”
“那好，你陪我到‘夢泉’去找慕桓。”
“找耿先生？”元凱娣睜大眼睛問。“不好吧!我去太唐突了。”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叫你去，你就去!”
“慕姐！”
“來啦!來啦!”
耿慕馬上從床上爬起，快速地抓起放在一旁的衣服穿上，就拉着元凱娣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