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早，吉事廣告的辦公室里，瀰漫著一股奇妙的氣氛。

這段日子以來，他們從來沒看過關子傑這副神采飛揚的模樣。

「喂，胖子，白色廣場的CF腳本出來了沒有？」他坐在辦公皮椅上，輕快地轉着圈。

「咦？這個人有什麼病啊，不是說這個案子不做了嗎？」胖子故意消遺道。

「開什麼玩笑，我這個人一向公私分明，不會把個人喜好和公事混為一談，只要是對公司有好處的事，為什麼要拒絕呢？」他說得倒是義正辭嚴。

「真是太好了，你們終於化敵為友啦？」小齊總算鬆了一口氣。

「什麼化敵為友，我又沒把她當敵人。」

「哇，你真健忘耶！」小齊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說道：「我看你是忘了之前對人家多凶了吧？」

「是嗎？我對她……真的很兇嗎？」子傑納悶地轉過頭問小蘿。

「這……」小蘿的眼神，顯得有些不安。「這也不能怪你啊……那個白優莉，她實在是太自以為是了，那些千金小姐總是這樣……」

「她不是那樣的。」子傑反射性地脫口而出，辦公室的氣溫立刻降了兩度。

胖子和小齊很有默契地互看一眼，哇，真的不一樣了喔……他居然會替她講話了呢。

「她……其實不是那樣的人，認識她久一點，就會發現她其實也有純真可愛的一面。」他故作輕鬆、假裝沒事地開始工作。

他自己也沒想到，聽到別人批評她，竟然會讓他覺得這麼不開心。

胖子和小齊面面相覷，哇噻！這樣的轉變也未免太大了吧？他們都還來不及適應呢……

小蘿的臉色一沉，明顯察覺到關子傑對白優莉的態度已經有所轉變，這正是她心中最擔、心的一件事……

鈴——鈴——

辦公室的電話響了起來，小蘿立刻藏起失落的表情，接起電話。

「吉事廣告您好，是……好的，您稍等一下。」

小蘿按下等候鍵，轉過頭看着關子傑。「子傑，有位大阪百貨的費安娜小姐說要找你。」

「費安娜？」他不認識，卻又好像在哪裏聽過這號人物。

「你好，我是關子傑。」他接起電話。

「關總經理，有件事我想你會很有興趣……」電話另一端的聲音，聽起來就不怎麼友善。

「不好意思，我們認識嗎？」關子傑問道。

「認不認識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可以一起合作……白色廣場那塊預定地，有興趣嗎？」費安娜顯然是有備而來，早已經派人調查好一切。「怎麼樣，一起出來喝杯咖啡吧？」她的聲音，彷彿已經勝券在握。

子傑掛上電話後，眉頭深鎖，表情凝重，沈默了許久，他終於站起身——

「小蘿，我有事出去一下。」他拎起外套，低着頭，神色凝重地走出辦公室大門。

咖啡廳角落的桌子旁，坐着一名身着豹紋短外套，全身上下滿是名牌的女子，桌前還擺着一隻同款豹紋手拿包。

從她昂貴的行頭看得出來，費安娜是和白優莉同等級的富家女，但她的臉上，卻比優莉多了幾分深沉和犀利。

「久仰大名了，關總經理。」費安娜遞上一張精緻的名片，頭銜是大阪百貨總監。

「幸會。」他禮貌性地回遞一張名片。

「開門見山地說吧！其實，我一直對社會公益活動很有興趣，知道關總經理您想標下那塊地，是為了興建流浪動物之家，我覺得這個構想實在很好……我們大阪百貨也願意贊助這個計劃。」

費安娜對流浪動物之家表示了高度的興趣，雖然她根本是另有目的。

「謝謝您的好意，不過那塊土地已經另有買主了。」

「我知道，白色廣場嘛。」她當然早就調查得一清二楚，更何況，要不是為了跟白優莉搶那塊地，她幹麼那麼處心積慮，還假裝自己對流浪動物也很有興趣。

「你放心，只要你跟我一起合作，我有把握，白優莉一定會讓出那塊土地的。」費安娜信誓旦旦地說。

「是嗎？怎麼說？」關子傑直覺其中有異，這個女人，似乎是針對白優莉而來。

「哼，白優莉那女人，我太了解她了，那塊地對她而言根本沒那麼重要，她會出高價標下，完全是為了要跟我爭個高下。不過……」費安娜冷冷一笑，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現在對她來說，應該沒有什麼事會比你更重要……」

子傑眸中閃過一抹不悅。「你到底想說什麼？」

「很簡單，」她笑着說。「我只是想幫你的忙，興建流浪動物之家。」這樣也好，至少不用在路上看見那些髒兮兮的小動物。

子傑眼光直視着她，眼神明顯地表現出他完全不相信她的話。

「好吧好吧，我告訴你好了，我只是為了想挫一挫白優莉的銳氣啦，我知道如果是為了你的話，她一定會放棄那塊地的……」說了一堆，這會兒她才總算說了一句真話。

「是嗎？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子傑並不希望優莉是為了他才這麼做，畢竟，她有她的商業考量，他也正試圖找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那當然，我太了解她了。」費安娜實在難以咽下這口怨氣。「那個女人，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也要搶到手，她就是那種女人。事實上，那塊地對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麼，只是為了想跟我爭一口氣罷了，不過，現在她為了你，放棄那個開發案也不足為奇，因為……」

「因為什麼？」子傑不耐地問道。

「因為你才是她真正的挑戰。」費安娜眼神曖昧地一轉。「被拒絕的初戀，是她永遠也忘不了的恥辱，以她的個性，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贏得你的心，這就是她的目的……」

「真可悲！」關子傑眼色一沉，驀地起身。「對你們這些無知的富家女而言，這些都是有趣的遊戲嗎？那些可憐的流浪動物，是你們明爭暗鬥的工具，還是調劑身心的娛樂活動？」

關子傑眼底的怒火愈燒愈旺，臉上的表情忿怒而扭曲，他甚至根本不顧兩人是在咖啡廳里，對着費安娜大吼起來。

「……」費安娜嚇得只能張大嘴巴。

子傑冷眼睥睨的看着她，對這種無知的人，連發脾氣他都嫌浪費。

「可悲！」他冷冷丟下一句話，便轉頭走人。

「什麼……可悲？」費安娜愣愣坐在咖啡廳里，簡直不敢相信。「他……說的是我嗎？」

而離開咖啡廳的關子傑，一個人走在街道上，心情突然down到了極點。

難得他竟然不想回到辦公室，一點上班的心情都沒有，只想這樣漫無目的地在路上閑逛。

下午，吉事廣告的辦公室，顯得特別冷清。

小齊出去拜訪客戶，胖子去找資料，關子傑人跑到哪去都不知道，連手機都沒回應，關機了。

現在，就剩下小蘿一個人在公司里顧着。平時她也是經常一個人守着辦公室的，總是沒有半點怨言，可是今天，她的心情卻沉到了谷底。

她清楚感受到子傑對白優莉態度的轉變，當她今天不經意批評白優莉時，他的臉上甚至出現了不快的表情，這在以前，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認識子傑這麼久，他從沒把哪個女人放在心上……真不知道那個白優莉是怎麼做到的，竟然能讓子傑對她的態度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望着關子傑空蕩的座位，小蘿感到惶恐而不安，原以為日子久了，他就會是她的，現在，她卻要擔心……

叩叩！

敲門聲傳來，小蘿一抬頭，發現站在門口的，竟然正是情敵白優莉。

「您好，請問找哪位？」她是明知故問。

「你好，請問，關子傑在嗎？」優莉款步走進辦公室，指着手裏的行動電話，笑容有些靦覜。「不知道怎麼搞的，打他的手機都不通，我有事想找他……」

小蘿眼色一沉，發現這女人真的變得不一樣了，她臉上的溫和笑容，是過去從來不曾出現過的。

而那樣甜蜜的笑容，今天，也在關子傑的臉上出現過。

小蘿的臉色愈來愈沉重。

「他有事出去了。」笑容從她臉上消失，口氣冷冰冰的。

「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幸福的女人，完全沒察覺出人家的敵意。

「沒說。」

「是喔，那我可以在這裏等他嗎？」

「隨便。」小蘿冷冷地回答，低頭假裝繼續工作。

優莉點點頭，把皮包放在沙發上，開始隨意四處看着。她像個好奇的小孩，迫下及待地想了解屬於關子傑的一切。

「他喜歡喝這個牌子的咖啡喔？」她走到小吧枱前，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

「是。」小蘿抬眸，淡淡應了一聲。

優莉再晃到他的辦公桌前，發現桌上沒有煙灰缸。「他不抽煙的喔？」嗯，果然是個新好男人。

「對了，他平常找靈感的時候，都聽什麼樣的音樂啊？」優莉又轉頭跑到CD架旁。

「白小姐。」小蘿放下手中的筆，口氣比表情更冰冷。「我勸你不要再白費心機了。」

「啊？」優莉回過頭，一時之間還無法會意過來。「什麼意思？」

「你不用再花心思在他身上了。」她說得清楚明白，要是不趁這個機會捍衛領土，以後怕再也沒機會了。「子傑是不可能喜歡你的，你自己省省力，也讓他喘口氣吧！」

優莉終於嗅出了敵意，她細眉一揚，像貓見到敵人一樣，立刻豎起全身的毛，全力備戰。

原來，這女人是在向她示威？那麼很抱歉，她是找錯對象了。

「小姐，」她轉過臉來，冷冷笑道。「我想你是搞錯了，本小姐一點也沒有費什麼力氣。」優莉再擺出一個嬌媚的笑容，優雅地雙手抱胸，明亮的杏眼向她一瞟。「我和子傑之間，完全是天生一對，自然而然地彼此吸引，不需要費什麼心思。」

搞不清楚狀況嘛，想跟她來這套？費安娜那種蛇蠍女她都沒當成對手了，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助理，她怎麼會放在眼裏？

小蘿勾起薄唇，冷冷一笑，那深沉的眼神，露出了她和平常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是嗎？沒想到白董事長居然這麼天真。」

小蘿眼裏透着的深沉心機，讓優莉嚇了一跳。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難道看不出來他真的很討厭你嗎？要不是為了那塊地，子傑根本不可能對你這樣低聲下氣，拜託你不要再纏着他了好嗎？」小蘿說得又快又狠，出手毫不手軟。

優莉的心往下一沉。「那塊地……哪塊地？你給我說清楚——」

當然要說清楚，她就怕說得不夠清楚，趕不走這個蜘蛛精八爪女。

「就是你剛剛標下的白色廣場新館預定地，原本是子傑計劃要建流浪動物之家用的，這些日子，他會接近你、忍受你，完全是為了那塊地！白小姐，你該不會那麼沒有自知之明，以為子傑是真的喜歡你吧？」

「他……流浪動物之家……他為什麼從來沒跟我提起過？」她的聲音變得有氣無力。

「跟你提有用嗎？像你這種自私任性的千金大小姐，你會怎麼做？放棄那塊土地，讓給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動物嗎？」

「我……」優莉被她這樣指責，竟然愣愣地，一句話也回不了。

「你真以為子傑會喜歡你？錯了！要不是為了那塊地，他才不會這樣委屈自己！子傑說過，他從小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自以為是的女人——」小蘿忿忿地瞪着她，彷彿她是什麼罪魁禍首。

小蘿說的話，句句像利刃，狠狠劃在優莉的心上。

她瞠大雙眼，怔怔地站在那說不出話，直到薄霧模糊了她的視線。

不知怎麼的，她彷彿聽到自己的心，像被砸碎的車窗玻璃，噼哩啪拉地裂了開來，根本來不及防衛、也來不及阻止，就這麼冷不防被重重一擊，心碎了一地。

他……真的很勉強、很委屈嗎？和她在一起，就只是為了那塊地嗎？

「你……你騙人的，這不是真的……」她全軍覆沒了，一點架子都擺不出來，全身上下一絲傲氣也沒有了。

她不相信，不相信關子傑是這樣的人，不相信他也跟別人一樣，都是別有目的來接近她的。

小蘿淺淺笑着，笑容純真，像一朵看來芬芳，卻隱藏劇毒的鮮花。

「不瞞你說……子傑今天出去，就是為了和費安娜小姐商量拿到那塊土地的合作事宜，很抱歉，這就是事實，就算是你，也得接受。」

她白優莉再了不起，在愛情之下也不能享有特權。

小蘿說得沒錯，愛情的戰場上，不分尊貴卑賤，就算是如天上星星般高貴，擁有世人所羨慕的一切的她，也得接受同樣的遊戲規則，再怎麼樣，她也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女人。

在愛情的戰場上，她們的地位完全平等。

「對了，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我還有事要忙，不招呼你了。」小蘿收着桌上的文件，抬起頭時，優莉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