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個小時後，優莉回到家，旋風似的衝進卧房更衣室，咻地把外套一脫，打開衣櫃，把所有漂亮衣服搬了出來，今晚，一定要美到讓他甘拜下風。

「小姐？」瑪莉亞手裏拿着掃帚正在掃地，還來不及看清剛剛那陣風究竟是何人，但聽那高跟鞋聲，的確是他們家大小姐沒錯啊！

「瑪莉亞！快過來幫忙——」卧房更衣室里傳出優莉拔尖的聲音，證明的確是她們家大小姐回家了沒錯。

可是……小姐明明才剛出門啊？瑪莉亞看了看手錶，搖搖頭，納悶地走進卧房。

「快點，幫我看看是這件比較好看，還是這件？」優莉左右手各拿了一件紅色、黑色的洋裝。

「不會吧……小姐，你的穿着品味這麼高，怎麼問我的意見？」瑪莉亞真是納悶了，一向自信冷靜的白大小姐，今天怎麼從一早起床就開始反常？

「說的也是，早上那套衣服就是你幫我決定的，結果也不怎麼樣。」優莉轉過身，逕自對着鏡子比試。

「小姐，你不是才花了一個早上挑了這套衣服，怎麼中午不到又回來換衣服啊？」瑪莉亞不解地問道。

「早上是為了開會，晚上是要跟……一個廠商吃飯，場合不同，穿着當然也要不同，這樣才能顯示出我的講究與品味啊！」優莉脫下衣服，換上紅色的緊身洋裝。

「跟廠商吃飯？」瑪莉亞發著愣，他家大小姐從來最討厭商務應酬，也從不跟廠商或客戶吃飯的。

難道……小姐當了董事長後，真的懂事了、成熟了，願意好好經營公司，連個性都改變了？

「小姐，真是太好了……」瑪莉亞感動得眼泛淚光。

「沒錯，這的確是個好機會，這回，我一定要讓他對我死心塌地！」白優莉一邊穿着衣服，一邊看着鏡中的自己。

咦？死心塌地？小姐的表情怎麼好像怪怪的耶……

「小姐，為什麼要讓廠商死心場地啊？」

「瑪莉亞，你還記得我國小二年級的那件事嗎？」優莉忽然轉過身來，眼神幽深難測地看着她。

「國小二年級？」瑪莉亞仔細地回想，她北小姐大一歲，母親也在白家幫傭，所以她從小就跟着優莉一起上學，好讓優莉在學校也有人照顧，所以，她們等於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雖然名義上是優莉的貼身女傭，雖然優莉偶爾也會耍耍脾氣，但瑪莉亞卻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國小二年級？可是……我們只在愛心國小讀了一個學期，就轉學了啊？」瑪莉亞記得只念了一個學期，老爺就把小姐送到美國去了啊。

「沒錯，你還記得那個坐我隔壁的男生嗎？」優莉回過頭，看着鏡中的自己，想起那個令她咬牙切齒又心碎的男生。

「哦……我想起來了！」看到小姐的表情，瑪莉亞立刻記憶鮮明。「你是說那個小姐第一次暗戀的男生喔？」

瑪莉亞的記憶可深刻了，從小被捧在手掌心上的小姐，從來沒有紆尊降貴地喜歡過一個男生，但沒想到小姐青澀的第一次暗戀，就慘遭滑鐵盧。

「我記得、我記得，就是那個小姐第一次向人告白卻被拒絕，還把小姐寫給他的情書貼在公佈欄上，生日時不但沒有送小姐禮物，還跟隔壁班女生跑去吃冰，不來參加小姐生日PARTY的那個男生喔……」

隨着瑪莉亞的記憶二浮現，優莉的臉色愈來愈沉，表情愈來愈難看，黑玻璃般晶亮的眼珠狠狠瞪着。

「啊，對不起……」瑪莉亞掩住嘴，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可是，是小姐自己提起的嘛……

她還記得那天生日，小姐連蛋糕也不吃，就一個人躲回房間，埋在一堆昂貴的禮物中哭了一整晚，隔天，小姐就轉學到美國去了。

「沒關係。」白優莉臉色一轉，冷冷一笑。「現在不一樣了。」

沒錯，一切都不一樣了。真是老天有眼、冤家路窄，讓她成了他的廣告主，現在，他已經成了她的囊中物、瓮中鱉，呵呵——無論是不擇手段、強取豪奪，她絕對會讓他後悔當年沒有好好把握她！

不過……當然，如果他現在才想珍惜的話，她還是可以給他一個機會的。

車子裏播放着憤怒的重金屬搖滾樂，心不甘情不願被逼着去赴約的關子傑，狠狠轉動方向盤，往餐廳的方向開去。

今晚，他可是抱着壯士斷腕的心情。

畢竟，他身上背負着全公司的生計，還有那些流浪小動物們的未來，為此重責大任，他只好勉為其難陪那妖女吃頓飯了……

好啦，說她是妖女，或許是過分了些。

說實話，她長得是挺漂亮的，尤其那雙動人的明眸看着人時，的確是會讓人怦然心動，可惜他一向最厭惡那種盛氣凌人的大小姐，尤其她那種讓人一眼就看出的驕傲，簡直讓他反感極了。

砰！

關子傑停好車，用力甩上車門，手指隨興梳過額前的黑髮。

鐵灰色合身西裝，黑色的襯衫，讓他身上的陽剛氣息更多了幾分成熟味道。

走進這間高級西餐廳，他遠遠地就看到白優莉坐在角落的貴賓席，不能否認，她身上總散發一種特殊的光采，很難不令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穿着一襲米白色手工蕾絲的合身洋裝，搭配一條白色絲質小披肩，看起來格外婀娜嫵媚，尤其那像白瓷般細緻透亮的肌膚，整個人簡直就像會發光似的，任何人走進餐廳，第一眼應該都會看到她吧。

他吐出一口長氣，正要往裏面走，侍者卻忽然抱着一束玫瑰花走上前來——

「關總經理？這是一位小齊先生吩咐我們準備的。」

小齊？關子傑正納悶着是怎麼回事，一大束火紅的玫瑰已經捧到他的眼前。

侍者的眼神瞟向角落的白優莉，再暗示地看了他一眼。

關子傑看着花束，隨即明白這一切原來是那兩個賣友求榮的狗腿朋友做的好事，目的就是要他討好白優莉。

子傑冷哼一聲，一手拿起花束，走到白優莉的桌前，啪一聲，把花束砸在桌上，然後逕自坐下，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口喝下。

優莉抬眸，冷冷睨了桌上的玫瑰花束一眼。

「沒想到你是這種俗氣的男人。」她掮掮嫵媚的長睫毛，美麗的唇畔逸出一抹輕蔑的笑容。

「嫌俗氣？那就送給別人好了。」他伸長了手拿起花束，準備送給旁邊剛好經過的服務生。「小姐，這束玫瑰送給你……」

「真的嗎？」服務小姐見到這麼帥的男人要送她花，立刻笑了開來。

「拿來！這是我的！」優莉一把搶下那束花，眼中閃着妒火，讓服務小姐識相地趕緊離開。

「就算俗氣，那也是我的東西。」她嘴硬地說著，卻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在身旁的座位上。

鮮花、珠寶她是見多了，但這束玫瑰，卻令她心跳。

她抬起頭，氣惱地瞪了關子傑一眼。他為什麼就是那麼愛惹她生氣呢？

關子傑低下頭看着菜單，巧妙迴避她的眼神，假裝沒看到。

「點東西吃吧。」他拿起菜單遮住臉，最好早點吃完，早點閃人。

忽然間，一雙纖纖玉手，用力拉下他的菜單——

「你是在跟我裝儍還是怎樣？」優莉向前傾身，一雙黑眸緊盯着他。

關子傑驀地抬頭，正好對上她那慧黠的大眼睛。

「什麼裝儍？」他真的不了。

「關、子、傑，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她手肘倚着桌面，身體向他靠近，懷疑的眼神盯着他。

一陣溫柔香氣，輕輕飄進了他的鼻間。

「怎麼會不記得，我們今天早上才見過面啊，白董事長。」子傑眯起眼笑，不知道這女人在搞什麼把戲。

「我指的不是這個。」優莉雙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我說的是，愛心國小、二年一班的——關、子、傑，你真的不認得我了？」

二年一班？她怎麼知道他念的是愛心國小，還知道他是二年一班？

再仔細地看着她，那驕傲的臉孔、那得意的眼神——

轟！

他的腦袋忽然轟一聲炸了開來！

難道是她？！二年級轉學過來，只念了一學期就轉走的討厭女生？

白、優、莉……白優莉……他在腦中不斷回想，隨着回憶愈來愈清晰，瞳孔也愈放愈大——

「白優莉？」他終於想起來了，難怪他總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原來就是曾經在他隔壁坐了一個學期的那個女生？

太誇張了……怎麼會這樣？他從沒想過這輩子會再遇見她，而且她還成了他的廣告主！

看他臉上的表情，優莉就知道，他已經完全想起來了。

優莉滿意地露出微笑，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雙手環在胸前，保持一貫完美優雅的姿態。

「是你？真、真沒想到……」子傑額頭浮上三條黑線，心中暗叫不妙。

「是啊，真沒想到。」她微微勾起嘴角，卻笑得讓他有些背脊發涼。「沒想到你現在竟然在做廣告，還成了我的代理商，真巧，你說是嗎？」

他當然不會聽不出她的言下之意，不是冤家不聚頭嘛。

「是啊……我記得你那時候才讀了一個學期嘛，怎麼沒說一聲就忽然轉學了呢？」子傑尷尬地想轉移話題。

「是啊，有人把那封信貼到佈告欄上，要我怎麼在那個學校待下去？」她淡淡地說，每一個字卻像是從齒縫間進出來似的。

天啊！她還記得那件事？

「嗯……別這樣嘛，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你該不會還記仇吧？」子傑的臉色簡直快被黑線畫滿了。「何況，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解釋，那封信是坐我後面的大番薯貼的，不是我……」

「呵呵……」優莉掩着嘴，發出銀鈴般優美的笑聲。「開玩笑的，小時候的事我怎麼會在意呢？」

是啊，不在意怎麼會到現在還恨得牙痒痒的呢？

「那……那就好。」關子傑鬆了一口氣。

何況公事歸公事，身為大公司的董事長，她總不可能幼稚到為了小時候的事故意在工作上為難他吧？

「我當然是不會在意的，而且……如果你從現在開始表現不錯的話，我還是可以考慮接受你的追求。」優莉微微揚起臉，因為是他，她願意稍稍降低一點姿態，以免他對自己沒有信心，不敢高攀她。什麼？轟隆——關子傑的腦袋裏又一顆原子彈爆炸。

「對不起，你說什麼？」他簡直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不用驚訝我高貴的人格，像我們這種有錢人，心胸當然是比較寬大。」她抬起下巴，神情自若地說道。「所以，雖然我們的家世背景、財富條件差距很大，不過，從現在開始，只要你好好為我工作，殷勤一點，努力追求我，展現出你的誠意，我還是會給你機會的。」

關子傑的瞳孔瞬間放大，血壓飆高，愈聽愈火大——

天啊！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女人，說這種話時居然還可以一副天經地義、泰然自若的表情？

「對不起，我想你搞錯了！」關子傑厚實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

他可是從沒受過這種侮辱，何況，他壓根兒沒想過要追求她！

「是嗎？」沒等他說完，白優莉冷冷開口。「我應該不會搞錯吧？四億六千萬的預算，至少有十家大規模的廣告公司搶着要，所以，搞不清狀況的人，應該不會是我，是嗎？」

「你——」他氣得瞠目結舌，他錯了，原來世界上就是有這麼幼稚的人，而且幼稚的程度，可能遠遠超過他的想像。

「關先生，請注意你說話的態度。」她提醒道。「我不喜歡人家說話太大聲，否則我就會心情不好，而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不喜歡簽約……」所以，他最好時時刻刻讓她有好心情。

關子傑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千金小姐能有多傲慢無理，他早從電影、小說中領教過了，不過今天，他總算是大開眼界。

竟然拿合約來威脅他？真是太過分了！

「白小姐，你聽清楚！」關子傑站起來，氣到雙手發抖。「我關子傑最痛恨被人威脅，合作的事，就當沒發生過，晚餐您慢慢享用，本公司招待，再見。」說完，他轉身準備離開。

優莉愣了一愣，不知道她說錯了什麼，沒想到他居然這麼沒禮貌地要走人？

「喂，等一下！你要送我回家的——」她聲音里有些着急。

關子傑冷冷回過頭——

「白大小姐，您向來有司機接送的，不是嗎？」他的眼神冷酷又睥睨，說完便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餐廳。

優莉愣愣望着桌上的行動電話，怎麼會這樣？

她告訴司機老王她今晚要約會，很晚才會回去，還叫他提早下班的……

現在，怎麼辦呢？

優莉不知所措地在餐廳里呆坐了好久，最後，她只好拎着包包，走到餐廳門口，自己攔計程車回家。

沒想到，才一走出門口，天空便突然落下一陣傾盆大雨，她趕緊往後一退，躲在門口小小的遮雨棚下，她這身昂貴的服裝與皮包，怎麼能淋到雨呢？

路上行人紛紛冒雨搶搭計程車，小黃的生意突然好得不得了，她心急着想搭車，卻根本攔不到車子。

「怎麼辦？頭髮都淋濕了……」她這輩子還沒這麼落魄過呢。

叭叭——

怱地，一輛黑色轎車在她面前停下，緩緩搖下車窗，露出關子傑那張漠然的臉

「上車。」他的聲音，透過雨絲，飄進了她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