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阮南憑空消失了,從家安走出小黑屋的那天。
洪爺曾經花大力氣追查過他的下落,可惜卻始終沒有結果。
事情看來有點詭異,不過家安已經分不出身來關心他,他只關心大君近期要進的那一批貨。大君只是吩咐他二十四小時開機,但絕口不提時間地點。
大君一貫小心謹慎。但這一次他似乎謹慎的有些不同尋常。
洪爺不動聲色的準備著,一批毒品,會走什麽樣的路線?依照大君目前的狀況,他不會太張揚,洪爺把視線落在了水路上。
只是一連幾日,水警方面都沒有任何跟毒品有關的消息;出人意料的是,南丫島有人報警說見到過兩個男人在集市上出現,其中一人頭上纏著繃帶,但看面目依稀就是元堅強。只是在那之後,他們再也不曾露面。
這對家安來講,即是個好消息,又是個壞消息。元堅強多半還活着,而且看來活得還不錯;而他既然活着,那麽遲早就會回家,警方怎能放棄這樣的抓捕機會?
家安正在猶豫是否要找地方搬家時,他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號碼很陌生,對方的聲音也很陌生。
晚上十點半,大嶼山新貨櫃碼頭。
家安掛斷電話,忍不住一拳打在牆上。新貨櫃碼頭?這不是大君平時常用的交易場所,不過此刻他換換地方也是情理之中。
一股很激動、很興奮的感覺從丹田直衝百會,就像很辛苦地讀了十二年書,終於迎來了最後一場考試一樣。
一切都將在今晚終結。
“一切都會OK。”他默默地對自己說,“相信自己,一切都會OK。”
他來到窗前,還早,正午炫目的陽光雖然是穿過玻璃射在身上的,其火辣的感覺一絲不減。
掌中的手機原本就不是很新,他這些日子也沒有妥善照管,此刻外殼已經磨損的不成樣子,家安翻開蓋,撥通了洛彥的手機,鈴聲只響了一下,他便掛斷,大約五分鍾後,他又撥了一次,再掛斷。
隨後,他給洪爺發了一個消息:準備,今晚22點30分,大嶼山新貨櫃碼頭。
最後,他刪除掉自己所有的通話記錄和撥出記錄。
現在的時間還足夠穿戴整齊吃頓豐盛的午餐。
家安把淋浴的水溫調得稍高,讓自己在溫熱的水中放鬆了大約十分鍾。洗手台上的大鏡子被水汽熏得一片朦朧,直到家安穿好了衣服,水汽還未散去。他伸出手,擦乾淨自己面前這一塊,然後拿起梳子仔細地梳理好了頭髮。頭頂挑染的金髮已經染了太久,寸許長的烏黑色已經出現在根部。“該理髮了。”他挑了挑眉。鏡子裏年輕的面龐英俊而生動。
他展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對自己很滿意。
鏡上的霧氣淡薄了許多,但還是戀戀不捨地攀附在鏡面上。
家安放下梳子,整了整襯衫,忽地伸出手指在鏡子邊角還未散去的霧氣上寫畫,直到整個鏡面都寫滿。
水霧慢慢地變淡,他出神地看着那字跡一點一點從面前消失。
不會有人知道探員方雲飛曾經在這五分鍾里做了什麽,這是他心底的秘密,永遠不想拿出來與人分享。
下午一時,他走出元堅強的寓所。手臂雖然沒有痊癒,但他拆掉了夾板,以繃帶固定住傷處。
下午一時的陽光幾乎能把路面點燃,一輛火紅的Z4衝上機動車道,司機是個英俊的小夥子,他帶著藍色的太陽鏡,稍長一點的髮絲在疾馳形成的強硬氣流中飛揚,其間夾雜著絲縷金黃。
與此同時,洪爺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不停地擦汗。辦公室里有空調,但房間裏仍然一片燥熱──應該說,是他的心裏有些煩躁。雖然十七個月的過程已經很艱辛,尤其是他的卧底探員,簡直是幾經生死步履維艱,但眼前的果實還是有點得來的太容易,最起碼,在他的心中,這一個月來的事情簡直就像錄影帶快進,發生的太快,太多,讓他目不暇給。
他知道自己該召集全部警員,準備夜間活動,但心中卻一直有隱隱的預感,行動將會遇到大麻煩。
畢竟,到現在為止,警隊內部泄密的那個敗類還沒有找到,如果洪爺這裏大張旗鼓地調兵遣將,大君十有八九會驚覺。
***
家安原本以為自己會去吃燕參鮑翅,沒想到最終竟然把車停到了這家牛雜老店。
“老闆,兩碗牛雜,其中一碗打包。”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室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他警告過自己,別存雜念,只需給自己信心,但似乎潛意識是個如此精靈不羈的東西,半點不由管制。
老湯牛雜,濃香撲鼻。
洛彥再次在床上摸了一遍,確定自己已經把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妥當。
按照時間算來,半島的車應該已經到了樓下。他正思忖,手機鈴聲便已經響了起來。他的時間算的一向很准。
家安把打包的牛雜放在副駕駛座位下。他曾試圖要把車箱改造一下,但想了想自己的處境只好作罷。即便現在大君沒有在監視自己,等日後這輛Z4作為呈堂證物時也會惹麻煩。
手機上顯示,差一刻十四點──下午兩點。
兩下鈴聲,即使離得最近的兩點。家安和洛彥早有約定。
他開著車在九龍城裏到處亂轉。
***
半島的司機開車一向小心,除非客人特別趕時間,否則還是安全第一。但今天他的運氣不太好,一個開著跑車的莽撞司機把車開得跟火車頭一樣沖了過來。
追尾!
“您沒受傷吧?”他忙轉頭詢問道。
“還好。”帶著暗色太陽鏡,一路沉默寡言的俊美青年溫和地回答道。
“靠!你他媽的會不會開車?!”
火紅的跑車上跳下來一個挑染著金髮的英俊小夥子,他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自己的車頭旁,檢驗損失情況。
這樣的人不好惹。司機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他亦趕緊下車,但並沒敢走到跑車車主身旁。“不如我們等交警……”他小心地建議道。
“等你媽個頭!”金毛青年破口罵道,“老子有這麽多時間跟你瞎耗?你媽的,你報個警試試?”說著,他來到前車旁,一拳就砸在車頂,“我的保險杠掉了,馬馬虎虎賠個一兩萬就好了。”
無賴!
司機心中暗暗叫苦,這種人是得罪不得的,他隨時都能報復。自己穿着制服,他要找自己實在太容易。“我沒帶這麽多錢啊……”他哭喪著臉道。
“開門,我在說你!媽的。”金毛敲了敲後門,對車裏安坐的青年客人道,看到車窗慢慢搖下來,他探頭進去。
“身上帶沒帶錢?”一會兒,車窗里傳出金毛粗聲大氣的話語聲。
“只有這些。”接着,客人依舊溫和地聲音傳了出來。
“靠,行啊,老子今天忙,沒時間跟你們瞎耗。”金毛道,直起腰,又繞過車身,來到那邊站着發獃的司機身旁,“發什麽呆?錢!”他伸手道。
司機穿着制服,身邊只有些許零錢,忙掏了出來,恭敬地交到了金毛手裏。
“媽的,就這麽點……”金毛不滿地道,但顯然,他真的有急事,並沒再繼續耽擱,匆匆上了自己的跑車,一溜煙開走。
***
下午兩點,是一天最熱的時刻。
家安抬起傷手,用繃帶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另一手放開了方向盤,從兜里掏出手機,“按兵不動,等我進一步消息”,他給洪爺發了第二條消息。
洛彥跟他的意見是一致的,這一次機會來的太過容易,恐怕是個陷阱。
在服務生的指引下,洛彥小心地來到自己的房間。關好房門,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屋細細的摸索了一番。沒竊聽,沒監視器。還算安全。
拉上窗帘之後,他才打開飯盒。濃郁的香味頓時溢滿房間。
“牛雜……”他衝口道,唇邊不禁盪起一絲笑意。
裝著牛雜的口袋裏還有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他摸了摸,是台收音機。
九龍東區伊麗莎白醫院急救室接收了一名身份不明的重傷男子,請附近巡邏警員立刻前往……
扭開開關,洛彥微微一愣,居然是警方專用頻道。
有了這個,許多事情他很容易便可做到。
是夜八點,在一整天陽高照之後居然開始烏雲遮月。
真是個好天氣,家安抬頭看了看天空,笑着想。
大嶼山新建貨櫃碼頭尚未完工,半夜裏基本就沒有人會來,家安遠遠看去,海面一片漆黑,沒有燈光映射,也看不到什麽人影。
當他走到近前,才發現早已有人在黑暗中迎他。
“安哥,車鑰匙和手機留下,謝謝。”一個家安從來都沒見過的男孩走到他面前道。
“啊?”家安衝口道,心忽然一沉。他身上沒裝竊聽器,此刻看來真是個既聰明又愚昧的決定。
“君哥吩咐所有人都要把和外界的聯繫切斷,不好意思,安哥。”男孩為難地道。
“應該的,應該的。”家安從褲兜里掏出手機,連同手中的車鑰匙一併交給那男孩,簡直鬱悶得呼吸困難。“車還在那邊的碼頭上,你……”
“安哥放心,我會幫你把車開到……麻煩你轉身。”男孩收起了鑰匙手機,又笑道。
“啊?”家安更大聲,更不解地看着他,心中揣度着他會把車開到哪?交易地點?莫非交易場所不在大嶼山?否則跑車是開不過來的。
“不好意思,安哥,還需要搜一下確保……”男孩艱難地道。
“我靠……”這純粹是一個感嘆詞,還要搜身?!家安一臉難以置信地轉過身。
大君真他媽的神經病了!
就對我一人還是對人人皆如此?他疑惑地想,如果還懷疑我,為什麽還要用我,或者應該乾脆做掉我!或者這一次仍然是在試我?
不不不……他現在怎會有這種閑心……家安搖了搖頭,哦!莫非他在利用我散假消息?
更深的黑暗處立着一個男人,看年紀與大君和阮南相仿,似乎是大君真的不相信身邊人,這一次動用了從前一起混的兄弟。
“安哥,這邊。”男人看到男孩細細的搜了家安全身之後,才開口道。
家安悶聲不響地緊隨在男人身後,生怕錯後了一步,在這一片漆黑中再也難以找到他的蹤影。路過了大嶼山貨櫃碼頭,男人卻不停步,仍舊徑直向前。
“哎?”家安低呼了一聲,心忽然狂跳了起來,“老兄,這是去哪裏?是不是走錯了?”不會是已經查出我的身份,找個僻靜地方把我做了吧?他暗忖道。
“安哥你放心,就是這條路。君哥在等着你呢。”男人笑道。
“不是說大嶼山新貨櫃碼頭嗎?”家安遲疑不前。一步走錯,小命就沒了,他再大膽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哈哈,”男人見狀笑了起來,“大嶼山是說給所有人聽的,現在是非常時期,君哥不得不謹慎些。”
靠!真的是假消息!家安心中的感覺無法形容,這一次大君如此大費周折看來他真的要做一件大買賣,需要想個辦法跟洪爺聯繫才行……洛彥還在半島等消息,但看來他大概會失去這個機會了……不過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麽用?如果大君只是利用我散佈假消息,那現在就是做掉我的時候了。家安又看了看黑沉沉的天幕,此刻是否應該轉身就逃?但如果大君不只對他,而是對所有手下都這麽謹慎,自己一逃豈不是自爆身份,前功盡棄?
他的五指忽松忽緊,心中七上八下。算了,他咬了咬牙,如果逃走最後終究也是死路一條,不如死在大君手中還乾脆些!
不多時,那人帶著家安來到水邊。黑沉沉的水裏沒有任何船隻。
“你這是什麽意思?!”家安冷冷地道。
“少安毋躁,少安毋躁。”男人笑了笑,“來了。”
家安回頭,只見一艘小艇從暗中行駛過來,艇上已經影影綽綽坐了不少人。他滿懷狐疑地沿着甲板登上小艇,環視了一周,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那日在大君房內一起抽雪茄似乎也在其中。
小艇行駛的時間並不算長,一行人棄艇之後又上了車,當家安邁出車門時幾乎大叫起來:這裏家安印象實在深刻,可不就是當日擒鷹所在的倉庫!
原來大君終究是選了這裏。
不只是家安,幾乎人人臉上都多少有些驚訝之色。大君這一次真是太小心了,真的成了驚弓之鳥?
而當賣家步入貨艙時,家安才不得不承認,大君此次謹慎的有道理,這一次,交易的並非毒品,而是軍火!
雖說他這一年多來一直專註於大君和毒品,但他也不至於孤陋寡聞到不認得大君面前站着的這個全球通緝犯──Fox集團的亞洲代理朱灨。
大君跟朱灨在低聲交談,而貨似乎還沒到。談話的間隙,大君偶爾看一看錶,然後又抬眼掃過眾人,神情陰鬱。
一股緊張而奇怪的氣氛在空中瀰漫。
操!他究竟想干什麽!家安心中煩躁到了極點。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褲兜,手機早就被搜走了,身上再也沒有其他通訊設備。
這次機會不能放過的,這樣的日子我跟洛彥熬不了多久了!家安緊緊地抓住襯衫一角,他想他該相信洪爺,洪爺沒有得到他的進一步消息不會貿然帶人去大嶼山──如若警方在那裏出現,家安就死定了!
我相信洪爺,沒問題,沒問題,現在幾點,應該到了十點半了吧……他心中暗暗揣測,沒有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濕透。
“嘀嘀嘀……”相對安靜的空間忽然傳出清脆的響聲。
短訊?十點半了嗎?
家安看着大君掏出手機,翻蓋,閱讀短訊,汗順著額角滾了下來。
大君面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一條剛剛讀完,下一條短訊便又到了。
哦?不是專門針對我?家安猜測,他把這些手下約在不同地方,各地都安排了他的眼線,倘若十點半警察出現在哪個點,那麽哪個點集合的人就應該是叛徒?
而與此同時,他在另一處交易,警方一時之間是趕不過來的。
查找叛徒兼調虎離山,很不錯!
那麽……大嶼山新貨櫃碼頭怎樣?洪爺去了嗎?
“好,”大君連續接了十數條短訊,然後,面上才露出些笑容,“阿常。”他向身邊的一人揚了揚下巴。
“是,我這就去取錢。”那人忙道,“你們幾個跟我來。”他又向家安等人招了招手。
看來這是不小的一筆款項,家安揣度,所以需要這些人保護。
大君低聲根朱灨說了句什麽,於是朱灨亦拿出電話。
Z4!就是那輛火紅的跑車!一進停車場,家安一眼便瞧見了那輛扎眼的Z4!
真的開到了這裏!
“拿着,一人一把,等下要小心些。”阿常沉着臉打開一輛奔馳的後備箱,輕聲道。
靠!槍!
他們要黑吃黑?不,不會,大君還不敢跟Fox抗衡,他只是擔心自己被吃了。家安暗忖,隨著眾人挑槍。有幾把GLOCK,只可惜不是洛彥慣用的那種。
待幾人把槍藏好,阿常才從另一輛車裏取出一隻密碼箱。幾人小心翼翼往回走去。
忽地,阿常停下腳步,“噓……”他向眾人使了個眼色,“什麽聲音?”他低聲道。
細微的,硬物的摩擦聲從車庫後面的大門處傳來。
是……扣子在鐵門上摩擦的聲音!
門外有人,他正摸索著尋找著攀爬的落腳點,他的身子貼在門上,所以紐扣不可避免的跟鐵門發生了摩擦!
家安心中一凜!
門外的是誰?
他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
不……不會是他……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怎會?
阿常作了個手勢,示意兩人從車庫前門出去繞到後門,而他連同另外幾人看護着手中的巨款急速向倉庫入口走去。“戴上消音器……”他耳語道,並不想在交易途中弄出太大的動靜驚動警方。
他話沒說完,家安早已拔腿跑了出去!
他不管倉庫裏面有誰,Fox也好,大君也好,什麽通緝犯都無所謂,他不想抓了,他要帶他逃!
他顧不了許多!
烏雲遮月,只有遠離倉庫的路邊有一盞暗淡昏黃的街燈。
已經攀到一半的那人隱約聽到腳步聲驀地回過頭來。
家安呆住了。
怎麽是他?
楊振東!
楊振東探員怎會跑到這裏來爬門?!!
更糟糕的是,他孤身一人在爬門!
不過至少不是洛彥,這便是好消息,家安心一放下,人自然冷靜了下來。
楊振東也是一愣,但隨即,他便清醒過來,縱身跳到地上,伸手便去掏槍。雖然他並不知道裏面出了什麽事,但至少,方家安手上持着一把手槍!
“把槍放下!警察!”他沉聲道。
“靠!”家安大怒道,他還怕自己死不了嗎?他不知道裏面有誰嗎?
身後的腳步聲已經近了,當楊振東“警察”那兩個字才落地,家安就聽到手槍保險打開的聲音!
靠!他死定了!
與其讓他被亂槍打死,不如……家安心念一轉,左手一托,幾乎沒給自己瞄準時間,一發子彈已經出堂!
楊振東人倒下時,面上的驚愕之色還未退。在他心中並不認為家安會真的襲警。就算是窩藏殺人犯而已,多大的罪啊?值得槍殺警察嗎?更何況,元堅強也不過是嫌疑犯,還不是貨真價實的殺人犯!
為什麽方家安會開槍?!
Yes!
打得很准!
家安心中鬆了口氣,一個箭步竄到了楊振東跟前,探了探鼻息,抬手便又補了一槍,從他身後看來,這槍像是射向楊振東的胸膛。“別作聲!”在槍響的同時,他低聲道。
楊振東腹部劇痛,但神志還在,眼見家安一發子彈射進了他身邊的地上,心中已經隱約猜到了些什麽──這樣的距離即便是瞎子也不會射歪的。當下忍痛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死了。”家安抬頭對緊隨他跑來的那名打手道,“屍體怎麽辦?”
兩發子彈,一發射進小腹,另一發補射進胸口,是人就該死了,即便不死,扔在這裏一夜也沒得救了。打手思忖了一下:“還是等君哥發話吧。”他道。此刻大君的疑心極大,任誰也看得出來。
“搜搜是不是只有這一個。”家安道,“一個條子他來做什麽?拍電影啊?”他嗤笑道。
那名打手也笑了起來,走到倉庫另一面的陰影里看了看。
家安才要說話,只聽到腳步聲響,又有人跑了過來。
“是怎麽回事?”阿常匆匆跑來,壓低了聲音問道,“什麽人?”
大君不想驚動了朱灨。這批軍火是大君唯一的翻身機會,他無論如何都要賭一把的。
“是個條子,已經死了。我們正打算搜一搜還有沒有其他人。常哥,屍體擺在這裏也不是辦法,怎麽處理?”家安踢了踢楊振東的“屍體”道。此刻,血已經在他身下積了一小攤。
“……條子?”阿常一驚。
“不過只有這一個,不知道他來干什麽,好像不是沖著君哥來的。不然他就是腦袋秀逗了。”那名打手逡巡了一圈,回來笑道。
“唔……屍體先扔到僻靜的地方,等裏面事情完了再處理。”阿常想了想,道,“你們幹得不錯,貨馬上就到,你們收拾好了就進去幫忙。”他拍了拍兩人的肩膀,道。
“沒問題。”家安應道,彎下腰抓起楊振東的胳膊把他拉起來,“幫個忙,把他抬到那邊去。”
那打手抬起楊振東的腳,跟着家安來到遠離倉庫的一個垃圾堆。
“老兄,我找東西把屍體蓋上,你來處理那灘血跡成不成?”家安道。
打手樂不得遠離屍體──並非他害怕,只是如果日後查起來死了個警察,大君即便想罩也罩不住的,所以這樣的麻煩還是離的越遠越好;另外,垃圾堆的氣味實在難以忍受,他一秒也不想多呆──家安的建議他舉雙手贊成。
“喂!”家安拍了拍楊振東的臉頰,輕聲道。
“你是誰?”楊振東這才長出了口氣,剛剛他一直屏著呼吸,生怕被人瞧出他還活着,這一路走來他的腹部奇痛,也唯有緊咬牙關放鬆身體隨他們拖拉,幾次險些痛得暈過去。
“裏面進行軍火交易,朱灨和周君都在,給洪爺打電話,就說是方雲飛的話……別告訴我你沒帶手機!不然我掐死你!”家安道,手中忙着把不知什麽垃圾覆在楊振東身上,眼睛不時瞄著遠處處理血跡的那人。
洪爺……
是九龍東區的警察誰不知道他!
楊振東一愣,心中不知道什麽感覺。
自己人……查了這麽久,他居然是自己人!
難怪上面一直都壓著這件案子,怪不得上次在元堅強家門口方家安會流露出那種怪異的神情……因為是自己人!
“喂!別發獃啊!靠你了,兄弟!”家安急道,“我得走了。”他站起身,忽地想起什麽,又蹲下來,“自己叫白車,你千萬不能死,你死了我就慘了。”他補充道。
靠你了,兄弟。
家安的背影在楊振東眼前模糊地晃動,他忙狠咬了一下舌尖,生怕自己暈過去。方家安在他身上蓋滿了腐臭難聞的垃圾。“靠,還是個混蛋。”他低聲笑罵道,忍痛掏出手機,屏幕上淡藍色的熒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
家安有些──十分焦躁。
他不知道垃圾堆里的事情進行得如何。
倉庫內木條箱子越來越多,這是不小的一批貨,家安不知道這些火器會經大君的手流到什麽地方,也不知道多少個銀行珠寶行會遭殃。
那個裝錢的密碼箱一直是由大君親自提着,他含笑地看着Fox的人安靜而又井然有序地出來進去搬運貨物,“對了,那個附加條件……”他對朱灨道。
“哈哈,”朱灨笑聲很宏亮,“這個君哥可以放心,黑子是嗎?Fox一定會給你滿意的交待。另外搭線去內地……”
“這你也可以放心,”大君也笑道,“內地我熟悉的很。”
談話之間,貨物已經運完。
“阿常,”大君叫道,“你也點驗一下現金,二百萬。”他又對朱灨抬了抬手中的箱子。朱灨身邊一個帶着眼鏡,斯斯文文的男人走了過來,而另一面,阿常也隨意撬開了一隻箱子,稻草之間整整齊齊地躺着數支烏黑髮亮的大口徑半自動手槍。
靠!家安一看便知道,是貝瑞塔!
警方怎麽還沒有動靜?楊振東到底打了電話沒有?為什麽這麽久一點聲息都沒有?難道他又暈過去了?!
家安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眼看交易就要完成!
正在這時,外面隱隱地傳來警笛的呼嘯聲!
“裏面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高音喇叭的喊話聲越過重重高牆清晰地傳了進來!
贏了!
耗時十七個月的一戰贏了!
家安鼻子忽地一酸,眼前模糊。
倉庫內眾人一呆,接着,便是大亂!
朱灨驚怒地看着大君:“怎麽會這樣!”他叫道,“你得為這件事情付出代價!”
大君臉上亦是一片茫然,他已經十分謹慎,怎麽還會泄露?!但此刻已經不是他思索的時候,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拿着錢離開!
他有車庫鑰匙,他也知道駕車離開這裏的捷徑。
唯一的問題是現在倉庫里很亂。有人目瞪口呆,有人試圖找到撤退的出路,還有人拿起武器打算衝出去或者……自相殘殺。
如果他想走出去,就需要把擋路的人先放倒。
“裏面的人聽著,放下武器,雙手舉過頭頂,從大門走出來……”
外面的聲音越發嘈雜,警笛聲、車聲、救護車以及腳步和話語交織在一起。
最好如警方所說,放下武器走出去。
家安一直在關注朱灨和大君兩人。朱灨並不熟悉地形,他在手下的掩護下來到後門,他打算伺機奪門而走;而大君亦在阿常等人的護送下來到側牆。牆壁約兩米高的地方有扇窗子,而翻過窗去就是車庫。登上身邊的集裝箱可以輕易翻窗而出,但也有可能成為外面警方阻擊手的瞄準目標。所以大君不敢隨意動作。
在大君身邊擠滿了人時,家安是無法動手的。他得殺了大君,洛彥想要他的命。失去這個機會,洛彥需得進監獄去殺他。家安還記得,洛彥發誓不會讓人把他關起來。
這是唯一的機會!
“裏面的人聽著……”
“!!”
在高音喇叭再次響起的時候,臨街的窗子突然發出一聲巨響,碎玻璃飛濺開來,接着,數個黑黝黝的東西隨著玻璃碎片滾了進來,瞬即,倉庫里濃煙四起,幾乎對面不能見人。
催淚彈!
稍後,幾條黑影從打破的窗子跳了進來!
不能視物的恐懼和SDU的入侵使得倉庫內眾人陷入驚慌,一時間流彈紛飛,原本的兩大集團各自鳥獸散開,尋求自己的逃生之路。
家安順勢擠到集裝箱下,從木條箱子上踹下一塊木板,揚手用力扔向頭頂的窗子,大片碎玻璃和著木板掉進車庫,隨即縱身爬上了集裝箱:“君哥,在飛虎隊從正門進來之前,我們得弄到一輛車!”他叫道,伸出右手。
大君一愣,是家安。他知道這小夥子很忠誠,當然,儘管如此,這次入貨他也並沒有輕易相信他,但他那一部分並沒出問題。而現在,他站在全倉庫最危險的位置,幫助自己出逃。
大君將手伸向家安。
家安握住大君的手,用力向上一拉,一枚流彈幾乎貼着他的脖子飛了過去,家安身子一仰,坐倒在集裝箱上,而大君藉著這一臂之力,登上了集裝箱頂。“下去!”他沉聲道,轉身從窗口跳了下去。
我想要的正是這個。家安心道,隨後跳了下去。
跟混亂的倉庫比起來,車庫好像是另外一個空間,家安站起身,在黑暗中尋找大君的身影,不知怎麽,眼前似乎朦朧起來,隨後,他的大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