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五年後--

台北夏天郊外，柳家大宅。

鑲着小碎花的白色窗帘，隨着晨風搖擺；敞開的落地窗讓晨光照進屋內，驅走一室的好眠睡意。

仔細一看，只見這間擺設簡單的房間裏面大量的書籍和錄影帶、光碟佔據了半個空間，還有成堆的書籍堆在電腦桌前。

房間一角有着一張潔白大床，一撮烏溜溜的長發從白棉被裏面露出來。

喀嚓……

悄悄地，白色的木門被打開來，一雙可愛白白短短的小腿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隨後，又是另一雙可愛的小腿尾隨而至。

穿着一樣的粉紅小裙，頭上各綁着兩隻馬尾，一樣的高度，一樣帶着微微的甜笑。

地四隻小腿爬上了床，兩對一樣雪亮純真的大眼互相對望，很有默契地用童稚的聲音喊着：“一、二、三--”

潔白棉被猛然被翻起，露出一張美麗酣睡的小臉!

“媽媽--起床了!”

嗚嗚，柳馨韻的耳膜差點沒被自己雙胞胎女兒的呼喊聲震破，她睜開眸子，兩張漾着微笑的小臉就在自己眼前晃啊晃的。

“小紫、小紅，你們再讓媽咪睡一下--”柳馨韻拉起棉被角角再度翻身，喃喃自語地說著：“媽咪剛剛跟周公爺爺玩大老二，我輸了他好多咧!要再去翻本……”

“不行!快點起床!”兩個綁着馬尾的小女孩死命地拉住柳馨韻的棉被不讓她得逞。“媽咪最會賴床了，今天你說過要帶人家去新開的遊樂園玩的，不行耍賴!”

嗚嗚!是誰說養兒防老的?這些小惡魔根本就是來阻礙她睡美容覺的，有她們的存在，柳馨韻只會越來越“老”。

“哎，好啦好啦!”她放棄了跟這兩個小魔怪纏鬥，再怎麼樣她都不願意看到女兒們難過失望的表情，畢竟她已經很少有時間跟這兩個雙胞胎女兒在一起。

“你們先到樓下去吃早餐，媽咪打扮好就帶你們出門。”

“不要騙我們喔!”小紫和小紅小臉上露出狐疑的表情。

“舅舅跟姨姨雖然都不在，可是他們有說過喔，你如果沒有好好照顧我們、帶我們出去玩，下次就要你一整年拍片導戲，不給你休假了!”

“不會啦!”

看着兩個小女兒乖乖地離開，她露出無奈又欣慰的笑容。哎哎，這也難怪女兒們不信任她，誰叫她總是忙於拍片現場，已經很久沒跟她們出去玩了。

生在柳家，替柳家賺錢也成了一種應盡的義務。

柳家有兄妹四人，以大哥柳非凡為首，所經營的柳氏企業正是情趣用品業里的龍頭。

舉凡情趣用品、情色網站、情色藝術電影、各式各樣與性有關的助興工具，柳家出品，絕屬佳作。

柳家不僅頭腦動得快，就連他們的外貌，也是眾人驚嘆的一個焦點!柳非凡下有妹妹三人，分別在柳氏企業里各司其職，各有不同天賦，傳聞中那三位柳大小姐，除了用不同的方法替自家賺進大把大把鈔票外，更有迷煞不少男人的一張天使面孔，魔鬼身材，叫人難以抗拒。

大妹柳馨韻，就是拍電影起家的女導演。她的作品在早期都以前衛情慾、探討人性居多，雖然這些題材冷門，但柳馨韻就是有辦法將它轉化成二般通俗的故事來讓觀眾了解自己想表達什麼，所以她的作品總是叫好又叫座。

直到五年前的一場意外--

柳馨韻失蹤許久，在南部發生車禍之後在醫院裏被柳家的人馬尋獲，再回到柳家時，已懷了雙胞胎女兒。

別人追問她失蹤的這段期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絕口不提。

有些事情，如果可以塵封於回憶之中，那就讓悲傷永遠留在那個時空吧。

在她的世界裏，除了孩子之外就是拍片了。她喜歡這樣的生活，戲如人生，人生如戲。

化妝抬上擺着新戲的劇本。不曉得劇組人馬找到下一場戲的新場景了沒?這一部新戲是妹婿劇本鬼才白禮德的最新力作，講一個古厝里男女主角的愛情故事。

抹上粉紅的唇蜜，柳馨韻很快地抓起了上次別人給她的三張新開幕的遊樂園免費招待券，穿着一身輕便的白襯衫牛仔褲就匆匆下樓。

遊樂園……

唉，總是挑起她許多過往的回憶!

☆☆☆

艷陽高照，卻抵擋不了洶湧往來的人潮。

高聳人云的刺激飛車，模仿跳樓快感的自由落體，可愛浪漫的旋轉木馬，波光粼藕的護城河裏還有浪漫的情侶雙人划船……

在寸土寸金的北部，龍氏集團算是花了大手筆砸錢在這座遊樂園。這是他們第一次投資在北部的大型企劃，這一計劃就是五年。

一大片沿着護城河所種植的楊柳隨着沁涼的夏風飄揚，定睛一瞧，一個高大的人影正佇立柳中，冷眼瞧着游圈的人隨着遊樂器材狂笑尖叫。

“告訴那些要拍片要搞藝術的，我龍家古厝不會外借。”那聲音聽來冷淡又極具威嚴。“總之態度強硬點，我不會把古厝借給他們拍片的!”

收起了手機，周圍又恢復了寧靜。

是的，那個人就是龍中天。

五年了，龍中天努力地從狄家父女手中慢慢奪回原本屬於龍家的一切，靠着他跟一批忠心年輕的部屬，新血漸漸取代了舊勢力的範圍，狄家父女的地位如今已經不如往常那般威風神氣。

他的確做到了掌控大權、成了名副其實的總裁；可相對的，他亦失去了他最珍愛的女子--

幸運!

那纖麗嬌羞的模樣仍長駐在龍中天心中，他說過要娶她的，只是等他從台北開會回來，她卻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一回來幸運就失蹤了?

沒有人知道幸運去了哪裏，他發了狂地找她，不計一切地尋找她的下落，但是卻都音訊全無，沒有人知道她跑到哪裏，幸運就像無根飄零的蒲公英，隨風而來，又隨之遠去，再也沒有給他一點音訊，讓他痛苦得幾乎活不下去。

他雖然強烈懷疑是狄滿得父女暗中搞的鬼，可又苦無證據，這五年來他只有收起一地破碎的心，全力在工作上發展，不再對那些矯揉做作的名援淑女有任何興趣……

“咳……咳……惡!”

有人咳嗽?

“咳……惡--”

嘔吐聲?

就在龍中天沉思之際，猛然間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那濃長的黑眉皺了起來。平日這個時候，不可能有人在這裏，這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小憩之地，怎會……

龍中天自楊柳樹下現身，綠叢之下只見一抹白衣藍褲的清麗人影--

“咳!”柳馨韻不斷地撫着自己的胸口，小臉漲紅得跟番茄一樣，大眼也飆出淚采。

這兩個小魔怪是要害死娘親啊?

怎麼會有人發明這麼恐怖的遊樂設施?這種自由落體真可怕，就像是真的體驗跳樓的死亡感覺，把柳馨韻的魂都給嚇飛了!

她真的是老了，這兩個小魔怪坐下來后一點事情也沒有，還氣定神閑地跟她要一百大洋去買霜淇淋，她好不容易把她們支開，自己得先定定魂先!

“咳咳咳……”她不斷地咳嗽，剛剛坐上去嗆到了口水，氣還順不過來，只是突然在背後多了一隻大手替她順氣，有了助力之後，她的氣順多了，很快地便平靜了下來。

“……好些了嗎?”

低沉的嗓音從耳畔響起，雖是一句簡單的問候語，卻讓柳馨韻不由自主地愣在原地!

她一時之間無法動彈，龍中天看到她一點反應也沒，便逕自走到柳馨韻的面前去，那張英俊的臉孔在確定了是她之後，霎時之間出現了無比動人的驚喜笑顏。“幸運!真的是你!”

是他?

怎麼會是他?怎麼會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見到他?

五年前她是費了多大的力氣，帶着破碎的心離開龍家，全因為這個男子令她嘗到生平第一次被人欺騙的痛苦!

他變了!

一種經過商場廝殺磨練出來的成熟感在龍中天的身上表露無遺，筆挺的深色西裝將他的身材修飾得更為俊秀沉穩，是長了許多歲，可更增添了他獨特的男性魅力，再也不見當年一生氣便動怒，大吼大叫的青澀模樣。

他那張臉孔，那個誘惑人的聲音，那強壯的臂膀，一切的一切原本柳馨韻以為可以忘懷的，現在卻因為龍中天的再次出現，所有的回憶如同排山倒海般地傾瀉而來!

”幸運，這些年來你跑去哪裏了?”龍中天急切地說著，那雙黑眸熱烈地看着僵住的柳馨韻，彷彿怕一移開眼她又會再度消失。“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你知不知道五年前你這樣突然失蹤，把我的靈魂都帶走了!”他的聲音變得痛苦哀切，失去她的煎熬她能體會嗎?

帶走他的靈魂?猛然間柳馨韻覺得心中一陣刺痛。這個巧育令色花育巧語的男人，依舊是這樣好像充滿熱情似的對待着自己，她簡直就要相信他了；可五年後的他們，早就不是五年前的情況可以帶過，更何況同樣劣質的謊言，柳馨韻又怎麼會受騙第二次?

“走，跟我回去。”龍中天順勢便拉起了柳馨韻的手，他將她的手握得緊緊的，他可不能再度失去自己心愛的女子!

“你認錯人了!”猛然間柳馨韻很用力地甩開了他的大手。

她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愛和恨，不斷地在她的心裏糾纏掙扎，更何況她還有了他的孩子……

“你在胡說些什麼?”龍中天沒有預料到柳馨韻會有這樣的反應。“我怎麼可能會認錯?你明明就是幸運……”

他是這麼深愛幸運，就算她化成了灰他也認得!

她可能永遠不會知道這五年來他有多麼地想念她，到處不停地找尋她的蹤跡音訊，每每石沉大海，他一再的受到打擊；每每在街角看到了神似她背影的女子，他總會有一瞬間閃神……

“我不是幸運，你認錯人了。”

柳馨韻避開了他灼灼目光，害怕再接觸到龍中天的雙眸，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就會因此而崩潰。

她不想讓過去的痛苦再度纏身，她只想要將那段甜美又痛苦的回憶深藏在心裏，永遠不要再提起。保持原來的一切，這樣就很好、很好……

“你為什麼不願意跟我回去?”龍中天皺起了眉頭，他不懂為什麼她拒絕跟他長相廝守，她不是跟自己相愛嗎?難道她忘了他們之間的誓言?那些在一起的甜蜜日子……

“你真的認錯人了，先生。”柳馨韻緩緩地往後走去，楊柳將她細小的身子遮去了大半。“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而且我也不認識你……”

他怎麼可能再這麼輕易讓她走?龍中天一個箭步上去就抓住了她的手。“你明明就是幸運，我不可能會認錯!”

“放手!你快點放手--”

就在兩人拉扯之際，猛然間身後一個軟綿綿的東西砸到了龍中天的背上!

“放開我媽咪!”

兩個細細的童音同時響起，龍中天意外地轉身過去，反手摸背，冰冰涼涼的霜洪淋就黏在自己背上!

“小紅!小紫!”她大叫自己可愛的女兒。

“媽咪!”

計劃，永遠比不上變化。

哎呀呀--柳馨韻從來沒有想過要讓她們父女相見，也從來沒有排演過這樣的人生戲碼，可人生總是充滿了意外，柳馨韻從來沒有想過會這麼巧地讓龍中天見到他們所生的雙胞胎女兒。

“……你們剛剛叫她什麼?”媽咪?龍中天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炎熱的天氣讓他的情緒有些衝動，俊臉上慣有的冰霜也忍不住融化。

“我們叫她媽咪啦!”小紅那張紅通通的臉頰嘟了起來，雖然年紀小小，但面對“外敵”絕不害怕。“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你快點放開我媽咪，不然我要大叫了喔!”

唉--柳馨韻頭低了下來。女兒啊女兒，你們也太崇拜自己媽咪拍的片於了吧?居然可以朗朗上口說出那麼“行俠仗義”的台詞，但這對這個孔武有力的男人而言可是完全起不了作用的啊!

就在柳馨韻汐蟬想的時候，只感覺到那隻緊抓着自己不放的手突然放了下來。

咦?有效耶!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柳馨韻連忙跑到女兒身邊，母女三人以一種警戒的眼神看着眼前來者不善的龍中天。

她結婚了?

看到眼前這兩個跟她一樣可愛的小臉，龍中天的情緒霎時亂成丁一團，她結婚了?她有孩子了?

一連串的問題使他停頓了動作，濃眉皺了起來，叱吒商場的龍中天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混亂的情緒。他是該先傷心?還是先震驚?還是要先憤怒這個小女人棄自己不顧已經琵琶別抱?

“……你嫁給了誰?”龍中天低沉地問話，那聲音里聽得出五味雜陳各添幾分。

“我跟你說過你認錯人了。”吞了一口口水，好吧，要掰就掰到底。柳馨韻忐忑不安的心情全寫在臉上。“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先生。”

“你……”

“柳導!柳導!”

在這兩人對峙的緊張時刻冒出了另外一個聲音，回頭一看，只見是劇組的小潘正氣喘吁吁地往他們這邊奔來。

“小潘?”小潘他們不是去找拍片的古厝嗎?怎麼突然間回到台北?柳馨韻疑惑地看着他。

“柳導!我終於找到你了!”胖胖的小潘一路跑來揮汗如雨，活像只胖浣熊。“我跟你說，我們找到了適合拍片的古厝了，在南部，不過有些棘手。”

“呃……小潘，我想我們等離開這兒再討論這檔事。”柳馨韻連忙拉起小潘的肥手，太好了，總算可以擺脫龍中天。

“不能等啦--我跟你講，那間古厝你看了一定會喜歡，相當吻合劇本里的要求，不過那棟古厝有點麻煩，是南部某大企業家的房子，他們不肯合作借我們拍戲。”

“什麼?哪一個公司老闆的房子?”真是太不懂得賣人情面子了!她柳家好歹也是稱霸一方的集團，居然還有人不賣地面子?“我跟我大哥說去，叫他去跟那個老闆好好談談!老闆是誰?”

“姓龍……”

“龍?”

“……你是說龍家古厝嗎?”耳尖的龍中天問道。拍戲?柳導?她什麼時候變成導演?

“對!對!”小潘連忙回應龍中天的話。“就是那間古厝!那個老闆態度十分強硬，完全不肯配合。”

柳馨韻剎那間慌了手腳，要她在那間充滿回憶的龍家古厝導戲?什麼地方的房子不好找，小潘他們居然找到龍中天的房子?“如果他們不肯，那我們另外找房子就好了!”當場她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你們很想在那邊拍戲?”龍中天問道。

“對啊!那間屋於實在太吻合劇本裏面的氣質了!”小潘沒有看到柳馨韻的臉色，還是自顧自地說著，回憶着跟對方交涉的過程，小潘也不禁搖頭。“你絕對沒有想到那個屋主是多麼強硬的人!我們幾乎都要跪下來哀求了，可到最後他們還是不答應……唉!”

“……我就是那間屋於的屋主。”龍中天很快地說道。“既然你們這麼想要在我的房子拍戲，又這麼熱誠，那麼我可以答應你們的要求。”

“啊?”柳馨韻和小潘不約而同地叫了起來。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這個小女人，說什麼也不可能放手。

“什麼條件?”嗚，現在可不是他願不願意借給她們房子的問題，而是她不願意再舊地重遊啊--

“要允許我每天都去探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