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翌日,瞿溟離開了將軍府。
鳳翎頓覺若有所失,這讓她想起父皇在她十五歲那年,將瞿溟調離她身邊,擔任宮中侍衛親軍的情形,當時,她也是這般落寞的心情,後來還曾在他當班期間,故意行至他面前,與他說上幾句話。
想起自己假裝遇見他的模樣,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微笑,心情頓覺開朗許多。
接下來的日子,她仍是一個人過,索仕鞍每天都會陪她說說話、解解悶,至於她的丈夫,在知道瞿溟離府後,先是訝異,而後心情似乎也開朗不少,起先是兩、三天來看她一次,最後索性天天都來。
她不知道他的態度轉變所為何來,她也不想追究,對目前在將軍府的平靜日子,她已經很滿意。
這日,她在“醉風亭”看書,不覺過了一個時辰,她放下書本,感到有些累了,一旁的霜兒連忙放下綉布,來到她身後為她輕捶肩背。
月環則倒了杯茶水。“公主,您歇會兒吧!”她將熱茶端上。
鳳翎望着滿園的花開,蝶兒翩翩飛舞,心情舒展許多。
“公主,廚娘做了些糕點,現下應該好了,要不要奴婢去端些來?”月環問道。
“也好。”鳳翎抬手示意身後的霜兒可以停手了。
“奴婢這就去。”月環福了一下身子,轉身離去。
“等會兒。”鳳翎忽然道:“一起去吧!都來這兒快半旬了,我還不曉得其他地方長什麼樣子。”她直起身子。
“是。”月環應了一聲。“公主想從哪兒看起?”
“就隨便看看吧!”鳳翎步下石階,往園子走去。
“這園子整理的還不錯,不過,比起宮裏的,那又差了一截。”霜兒評論道。
鳳翎淺笑。“是嗎?差了哪一截?”
“宮裏的可比這個大了兩倍不只,而且花卉又多,一到春天,那才叫百花齊放呢!”她說道。
“霜兒姐姐說得是。”月環在一旁附和。“不過,將軍府的園子也算不錯的了,太多花也不見得好,去年奴婢才讓御花園裏的蜜蜂給螫腫了手,嚇得奴婢——”
“哇哇叫個不停。”霜兒接話,想起那情景,忍不住大笑不已。
“霜兒姐姐就會幸災樂禍。”月環可愛的皺了皺小鼻子。
鳳翎微微一笑,聽着她們兩人一路上瞎說胡扯。
過了假山,來到一個分岔口,鳳翎問道:“這是往哪兒?”
“右邊這條是索大人的住所,左邊這條通曲橋,湖底有許多鯉魚,昨兒個奴婢才與月兒來這兒餵魚。”霜兒說明。“那就去瞧瞧吧!”鳳翎往曲橋走去。
“公主,奴婢去同廚娘要些吃的讓您逗逗魚。”月環一臉興奮,每回瞧見魚兒爭先恐後的吃着東西,她就覺得很高興。
鳳翎明白她的心思,笑道:“去吧!”
“是。”月環急急忙忙地往另一頭的廚房而去。
“唉,不過是喂個魚嘛!高興成這樣。”霜兒大大地搖頭。
鳳翎笑着沒應聲,慢步踏上曲橋,低頭望着水裏的魚兒和浮萍。
突然,一聲似有若無的琴聲傳來,鳳翎抬起頭,朝四周張望了一下。“是誰在彈琴?”
霜兒遲疑了一下,囁嚅的開口,“該……該是從南院傳來的……”
朱鳳翎不解的揚起秀眉。“南院?”
“是,就是……就是……”
鳳翎轉向一臉為難的霜兒。“不必如此吞吞吐吐的,我知道是將軍的家妓。”她的表情平淡,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
“奴婢是不想公主同駙馬又起爭執,好不容易才和好了……”霜兒愈說愈小聲。
“和好?”鳳翎對她的用詞頗感興趣。
“是啊!這些日子駙馬來看公主時,心情都挺愉快的,奴婢就想,這樣甚好。”霜兒解釋,她可不想新婚之初那種刀刃相向的日子重演。
鳳翎沒有回應她的話,只是若有所思的將視線移回水裏,看着鯉魚在池中悠遊嬉戲。
“公主,您若真的在意,要不叫駙馬將她們全攆出府去吧!”霜兒建議着。
“誰說我在意了?”她淡然地說。
“公主,您不會是說真的吧?”霜兒不覺提高嗓門。“奴婢覺得趕她們出去才好,只要有她們在的一天,將軍的心便一日不在您的身上。”
鳳翎臉上的笑意擴大。“這事再說吧!”她不以為意。
“這下子奴婢可真的不懂了。”霜兒歪着腦袋皺起眉頭,怎麼也想不通公主的心思。
“好了,別說這些了,咱們去另一邊瞧瞧。”她緩緩步下曲橋。
霜兒雖滿腹疑惑,可也只能擱在心裏,若是公主不想說的事,那是怎麼也套問不出半句的。
鳳翎在石子路上行走,一旁整齊排列着的竹子不斷往上延伸,涼風吹來,發出沙沙的聲響。
“公主,再過去便要進南院了。”霜兒在身後提醒道。
鳳翎停下腳步。“那就回去吧!”她轉過身。
“是。”霜兒應道。“以公主的身份,是不該踏進那兒一步的。”
鳳翎沒說話,只是繼續往前走,且順着前進的步伐,伸手輕撫一個又一個的竹節。
“公主,有人來了。”霜兒望着前方一抹苗條的身影。
鳳翎抬眼看去,見到一名奴婢手提着紅漆盒子,在瞧見她時,不禁愣了一下。
“公……奴婢見過公主。”司欄沒想到公主會在這兒出現,心臟不由得驚跳了一下,前些日子她曾遠遠的瞧見過公主一面,沒想到今日卻讓她面對面的碰上了。
鳳翎點個頭。“不用多禮。”她聞到漆盒內傳來藥味。
司欄注意到她的目光,連忙解釋道:“這是……是……”
“是什麼?”霜兒追問,不知什麼事這麼神秘,說話吞吞吐吐的。
“沒……只是葯湯。”司欄馬上回答。
“是誰病了嗎?”霜兒好奇地又問。
司欄有些緊張,連說話都開始結巴了。“不……不是。”
“沒生病喝葯湯做什麼?”霜兒一臉的納悶。“哦!我知道了,該不會是要給她們的補藥吧?這像什麼樣,公主來這兒后,可還沒吃過什麼補!”她愈說愈氣。
“不是……不是補藥。”司欄嚇了一大跳,深怕公主動怒,連忙道:“是防姑娘們懷孕的葯,每個月一次,每個姑娘都得服用。”上回出了縈璇的差錯,她險些丟了小命,現在她可是一點也不敢含糊。
“啊?”霜兒大吃一驚,雙眼瞪大。
鳳翎在心中嘆口氣,揮揮手。“去吧!”
“是,奴婢告退。”司欄一點也不敢逗留,低頭急匆匆地從她身邊過去。
鳳翎沉默地走回曲橋上,霜兒跟在身後,一句話也不敢說。
“公主、公主,能餵魚兒了……”
月環自另一頭興高采烈地跑來,氣喘吁吁地在鳳翎面前站定,手上拿着一個小布袋。
霜兒以為公主會失去餵魚的興緻,可沒想到,公主竟微笑着接過月環遞來的魚食,同她們一起觀賞魚兒爭食的模樣。
只是,偶爾她會發現公主陷入深思,眉心微斂着,不知怎地,霜兒突然感到一陣不安,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
這天晚上,霜兒與月環、桑婆才擺好晚膳,就見索冀禮走了進來。
“見過將軍。”兩人同時欠身。
桑婆則是咕噥了一句,心裏仍記恨着上回在南院發生的事,不過礙於禮數,她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叫了聲,“將軍。”
鳳翎聽見聲音自內室走出來,在瞧見他時,微愣了一下。“有事嗎?”
索冀禮聽到她的話有些不是滋味。“怎麼?沒事便不能來嗎?”
鳳翎微牽嘴角。“我沒這個意思,只是將軍從不曾在這時候來訪。”
“來訪?”索冀禮挑起濃眉。“這詞倒新鮮.”
鳳翎沒回答他的話,只是道:“霜兒,為將軍沏壺茶。”
“是。”
“順道添副碗筷。”索冀禮加了一句。
“是。”霜兒在心裏頭微笑,將軍從不曾與公主用膳過,這倒是個好現象。
索冀禮看了月環與桑婆一眼,才轉向鳳翎說道:“我有話同公主說。”
鳳翎了解的示意她們兩人也退下。
桑婆嘀嘀咕咕地不知說些什麼,一臉不甘願地走了出去。
索冀禮在椅子上坐下。“聽說你今天見過司欄了?”他漫不經心地問,雙眼卻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在燭光下,橘紅的光線為她更增添幾分動人美意。
這幾天少了瞿溟的攪和,兩人相處時已不再針鋒相對、動火動怒,能平和的說些話,聊上幾句,使他對她已不如先前那樣反感,甚至生出了些許好感。
他發現,鳳翎除了美貌之外,談話也非常有見地,有時甚至會說些玩笑話。
她點點頭,在他的對面坐下。“我正好也想同將軍說這事。”
“是嗎?”他揚起濃眉。
“南院裏的姑娘你若喜歡,便納了為妾吧!”
索冀禮瞪大眼,無法相信他所聽到的。
“你不用顧忌我,我並不在意。”她一臉認真,沒有說笑的意思。
一把無名火緩緩在他的心底竄起。“我倒不知公主這麼大方。”
她的嘴角上揚。“將軍不喜歡這樣的安排嗎?”
她的話一時之間讓索冀禮不知該如何反應。
“別再讓她們吃那些葯了,對身體有害無益,再說,索府也該有香火傳續。”她拿起筷子。
“公主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的怒火逐漸加劇。
“將軍是索府惟一的子嗣——”
“這我當然知道。”他怒氣沖沖地打斷她的話。“難道公主不該擔負起這個責任嗎?”
鳳翎微揚黛眉。“我恐怕要讓將軍失望了。”
“什麼意思?”索冀禮皺起眉。
“根據御醫所言,我恐怕不適宜生兒育女。”她言之鑿鑿地說:“我性子寒、身子骨弱,怕無法擔此重任,將軍也不想我涉險吧?”
索冀禮微張開嘴,一臉的愕然,驚訝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將軍若是不滿意南院的姑娘,改日我會替將軍挑個好——”
“夠了。”索冀禮怒聲打斷她的話。
“將軍會生氣那是自然的,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攔着將軍納妾的。”她將話說完。
索冀禮又氣又怒,可一肚子的火卻讓她的話堵得死死的,無從發泄,知道她不能生育讓他有種被欺騙的感覺,可她“識大體”的要他納妾的行為,又讓他無話可說、無氣可發。
畢竟娶妻的主要目的就是生育,傳續香火,既然她無法懷有他的子嗣,他理當納妾,可她不在乎、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就是讓他心裏極不舒坦。
他已習慣女人為他爭風吃醋,雖然有時他也滿受不了女人的嫉妒心,可當一個做妻子的完全都不在乎時,他根本無法覺得慶幸,只有一肚子的怒氣無處發泄。
“我會再請大夫為公主看診。”他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
“不用了。”她禮貌性的拒絕。“這事若傳開,恐怕對你對我都不好。”
“沒親耳聽到大夫的話,我是不會死心的。”他堅持着。什麼性子寒、身子骨弱,這種模稜兩可的話他不接受,再者,他也不覺得公主有多虛弱。
突然,一個念頭竄進他的腦海里,這話該不會是公主編來騙他的吧?
可這又說不通,公主為何要說這些對她沒有益處的謊話呢?
難不成……
忽地,一個荒謬的想法躍出,難不成公主是想避開兩人可能的肌膚之親……
“將軍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鳳翎瞄了他一眼,他的神色有些不對。
洞房花燭夜他被她趕出新房,心裏上火,發誓絕不再踏進一步,後來因為瞿溟的緣故,兩人的關係更加惡化,他自然也不會有想親近她的念頭,所以,兩人雖成親半個月有餘,可至今仍未行周公之禮。
近日,父親直問他這事兒,要他別再冷落公主,說夫妻之間再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他也認真的想過,可這會兒她竟然說出不能生育的事……
“公主是不是在逃避?”索冀禮問道,黑眸直勾勾的望着她。
“逃避什麼?”他的話讓她覺得一頭霧水。
“逃避行房。”
他直言無諱的話讓她立刻漲紅了臉。“將軍想太多了。”她故作鎮定地說。
她臉上的紅暈讓索冀禮分不清她是害羞,還是氣憤。“我還擔心想得不夠多。”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覺得他話中有話。
“公主若真的不能生育,那便是我多想了,可若公主撒謊,這就有趣了。”他直盯着她,食指無意識地在桌上輕敲。“公主為什麼要撒謊?我惟一想到的個可能就是逃避夫妻之事,逃避的原因我則想到兩個。”
“哪兩個?”她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其實,說穿了就是‘害怕’這兩個字,可背後的原因則天差地別,第一個害怕,是未出嫁閨女單純的害怕,這是人之常情。”他說得慢條斯理。“也情有可原。”
鳳翎微揚嘴角。“那第二個害怕呢?”
他頓了一下才又接著說:“第二個害怕是因為已不是黃花閨女,怕被做丈夫的發現。”
“你的論點很有趣。”她揚起眉,仍是一副分不出喜怒的神色。
他無法從她的話語或表情得知她心裏真正的想法。“不知公主怕的是哪一個?”
“你認為呢?”她反問。
他皺起眉。
“其實不用問,我也知道將軍懷疑的是什麼。”她微勾嘴角。“將軍想的是第二個,對嗎?”
“我要的是實話,而不是公主的臆測。”他的語調出現了一抹嚴厲意味。“如果真是這樣,我要知道他的名字。”他氣憤地站起身,妻子失節的念頭讓他幾要失去理智。
她只是冷冷地瞄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是瞿溟對嗎?”他咆哮一聲。
“若將軍再胡鬧下去,就請出去。”她的話冷冽凍人。
“到底有還是沒有?”他走向她,一臉怒意,她始終不肯正面回答的態度讓他更加懷疑。
“我不需要回答你這個問題。”她的態度也很強硬。
“你——”他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好,沒關係,我自己會證實。”他迅速出手,抓住她的手腕,硬是將她自椅子上拉起。
“你做什麼。”鳳翎大怒,死命的掙扎着。“你若敢放肆,就別怪我不給你留顏面。”
站在外頭密切注意屋裏動靜的桑婆一聽見聲音,立即衝進來。
“哎喲!這是在幹什麼?”她大聲嚷嚷。
“滾開。”索冀禮斥喝道。
桑婆讓他一斥責,心頭更氣了。“將軍不能對公主無禮。”她上前想阻止,卻被索冀禮一把推開。
鳳翎立刻對桑婆道:“去叫郭韋進來。”
她話才說完,索冀禮便以蠻力將她扛上肩。
這時,霜兒與月環拿了碗筷跟茶水入內,一瞧見這情景,不由得嚇了一大跳,東西“鏘!”的一聲落了地,碎的碎、摔爛的摔爛。
霜兒心急的脫口而出,“將軍你做什麼?快放公主下來。”
兩人急忙奔到索冀禮的身旁想要阻止他。
“退下。”索冀禮喝道。
兩人陡地愣住。
“霜兒,叫郭韋。”鳳翎冷怒地下令。“就說有刺客。”
“啊?”霜兒又是一愣。
“快去。”鳳翎厲聲催促。
“是。”霜兒急匆匆地就要跑出去。
“公主想鬧得人盡皆知是嗎?”索冀禮將她扛往內室。“沒關係,我奉陪到底。”
霜兒才跑出門,就見郭韋正往這兒來,她如釋重負地喊道:“郭護衛快來。”她急得猛揮手。
郭韋一聽,立刻以飛快的速度衝進來,右手拔刀,以為公主有生命危險。
這時,在內室的索冀禮將鳳翎放到床上,一轉頭,便見郭韋殺氣騰騰地衝進來。
郭韋在見到他時愣了一下,怎麼是將軍?
“看來,公主的隨從每個都想置我於死地。”索冀禮嘲諷地看着他手上的大刀。
鳳翎冷聲道:“將軍為何每次都要把場面弄得如此難以收拾?”
他怒氣騰騰的轉向她。“是公主自己將場面弄得如此難堪。”
“既然每回都這麼難堪,將軍為何還要來?”她揚起下顎,眼神中佈滿傲氣。“沒人有這個能耐逼着將軍來吧!”
她的話讓他為之氣結,他的自尊簡直讓她踩在地上踐踏。“好,這話可是你說的。”他一咬牙,額上青筋暴出。“那就別怪我絕情,這地方我永遠不會再踏進一步。”他怒聲地說完話后,便甩袖而去。
屋裏立刻陷入一片寂靜,沒有人敢說話,連桑婆都被將軍最後的話語嚇住。
“永遠”不再踏進一步,這會不會太過頭了?
這不是擺明了要公主守一輩子的活寡嗎?
霜兒與月環也面面相覷,一臉的不安。
郭韋則是尷尬地立在原地。
鳳翎蹙着眉心,一會兒才道:“用膳吧!”她心裏明白,這次是真的把話說絕了。
眾人這才開始有了動作,霜兒與月環想起地上的碎碗盤和杯子,低呼了一聲。
郭韋如夢初醒般地這才想起自己是為了什麼事而來。“公主。”
鳳翎望向他。
“晉王病逝了。”
***
二哥死了?
鳳翎仍是無法相信三皇兄會……她嘆口氣,雖然她與三皇兄晉王甚少接觸,可聽到這消息,難免感到震驚。
而真正令她憂心的是父皇,他年歲已高,近日身子又不好,這消息對他而言無疑是一個殘酷的打擊,她擔心他的身子會承受不住。
知道這消息后,她的心一直不安寧,於是,便打定主意要回京一趟。四哥原本要同她一起回南京,可因他鎮守邊界,不能擅離職守,最後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不過,他卻授意索冀禮陪同她一塊兒回去探望皇上。
索仕鞍自是沒有意見,甚至深表贊同,可鳳翎心裏其實是不願意的,但又沒有拒絕的理由,而索冀禮自始至終都沒表示意見,只是遵行了燕王與父親的命令,陪同她一塊兒回京。
一路上,兩人幾乎沒有說話,她坐在馬車上,他則騎馬,他甚至帶了淺微與姍璃兩名家妓隨行,霜兒為這事表現出忿忿不平,鳳翎卻仍是心如止水。
途中,他們先至晉王的藩地太原弔喪,而後才繼續往南京前行。
一行人加上隨從、護衛不過十二人,因她心繫父皇,所以一切皆以輕便、快速為主,跟在她身邊的只有霜兒、郭韋與另外兩名隨從,索冀禮則帶了兩名家妓與四名輕裝侍衛。
途中兩邊人馬甚少交談,就連用膳也分開。鳳翎覺得這樣挺好的,但霜兒卻是叨念個不停。
這天,他們由水路行走,到了夜晚卻飄起細雨,鳳翎站在船緣,望着霧蒙蒙的水面,行船與行船間彷彿隔了一層紗,四周景物頓時顯得有些不真切,只瞧得出燈火點點。
“公主,雨愈下愈大了,是不是要回船艙?”霜兒撐着傘站在她的身邊。
“我想再待會兒。”鳳翎輕聲着說,似乎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奴婢擔心公主會受寒。”霜兒憂心地道,這涼風凍得人直打哆嗦。
鳳翎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眼神專註地凝視着一艘離他們不遠的船隻。
這時,由船艙內傳來撫琴聲,霜兒立即皺起眉頭。“哼!整天彈琴,煩死人了。”
鳳翎讓她的話逗笑了。“好好一個琴聲讓你說成這樣,連欣賞的雅緻都被你給破壞了。”由琴聲聽來,應該是淺微所奏。
她站在這兒依稀能聽見琴聲與姍璃的歌聲,她們兩人都是色藝冠絕的倡優,兩年前讓索冀禮買進府中。
“公主,奴婢真是不懂您。”霜兒皺着眉心,語氣帶着不平。“駙馬這麼過分的對您,您吭也不吭一聲,倒讓那些娼妓爬到您頭上了,這成什麼體統?”
鳳翎轉向她,淺笑道:“依你說,該怎麼做才好?”
“自然是叫駙馬將她們全都丟進湖裏餵魚,吃得連骨頭都不剩,那才大快人心。”霜兒一臉的氣憤。
鳳翎笑出聲,“怎麼,在後宮待了這些年,好的沒學,凈學這些狠毒的招數。”
“奴婢是在為您打抱不平,您倒颳起奴婢的臉來了。”霜兒咕噥着。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將身上的披風拉緊,好擋去寒風。“可這些年我在後宮看得多了、疲了,也倦了,不想為一個男人費盡心思、爭風吃醋,這十八年來,我一個人過得也挺好的,何必為了鎖個丈夫在身邊,做起喪盡天良的事。”
“可這不一樣啊!您是正主兒,又不是外面那些狐狸精。”她的語氣有着不以為然。
鳳翎微微一笑。“我同將軍現在無風也無雨,倒也平靜,這樣不是挺好的嗎?為何要去弄得腥風血雨呢?”
霜兒皺起眉。“公主這話說得太嚴重了,奴婢只曉得您現就像后宮裏那些被打入冷宮的妃子一樣。”她的話愈說愈小聲。
鳳翎沒再說話,只是望着雨水打在江上的波紋,腦中忽然浮現母親一身濕的讓人自湖中撈起……
“公主——”
鳳翎回過神來,幽幽的說:“我想一個人再待一會兒,你先進去船艙吧!”
“公主——”
“進去吧!”她打斷霜兒的話。
霜兒只得嘆口氣。“是,可您得撐着這個。”霜兒貼心的遞上傘。
鳳翎接過傘,眼神有些疏離。
霜兒無奈地往後走,卻瞧見郭韋拿着傘立在船艙旁。
郭韋指了一下公主,眉頭緊皺;霜兒走向他,搖了搖頭。“公主想一個人靜靜。”她細聲地傳話。
郭韋抓了一下頭,一臉的急切。“萬一着了涼……”
霜兒將食指輕放在唇間。“噓!別吵了公主,咱們就站這兒伺候着。”
郭韋點個頭,也只能這樣了,這一路上,將軍對公主的不聞不問真要氣炸他了,若不是怕公主為難,他真想當面質問將軍是何居心?而且,他竟還帶着兩名家妓隨行,這不是存心要給公主難堪嗎?
雨愈下愈大,霜兒直打着哆嗦,交叉雙臂環抱着自己,希望能多添些暖意。
郭韋小聲地道:“你還是先進艙里去吧!這兒有我。”
“那怎麼行!”霜兒不依。“伺候公主是我的責任。”她怎能一個人躲在艙里舒服,卻讓主子在外面風吹雨打的。“你若病了,誰來伺候公主?”郭韋反問道。
霜兒瞄他一眼,平時見他是大老粗一個,這會兒倒長了些腦袋,說話還不無道理。
“要不,你去穿得暖些再出來。”郭韋又道。
霜兒一聽,這倒是合情合理,於是點點頭說:“那我先去系個披風。對了,你去交代廚子煮些熱湯備用,一會兒讓公主喝了祛祛寒氣。”
郭韋立即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全。”
“那當然。”霜兒得意的露齒而笑。
郭韋見她嬌俏地笑着,臉龐不由得泛起一片紅,急忙咳幾聲道:“快進去吧!”
霜兒沒瞧見他異樣,彎身便進了船艙。
郭韋則踱到另一頭,下了艙底,而後交代廚子備些熱湯。
當他走上甲板時,正巧碰見了索冀禮,他雖心裏不舒服,不過仍是恭敬地說了聲,“將軍。”
“嗯!”索冀禮低沉地應了一聲。
這時,兩人忽然聽見霜兒的呼喚聲朝這兒而來。“公主、公主——”
郭韋的心猛地一跳,急忙朝霜兒奔過去。
霜兒一瞧見他,立即問道:“公主呢?”
“公主不是站在船邊嗎?”他說話的同時,邊快速奔向船首,卻發現沒有半個人影。
“沒有,公主不在這兒。”霜兒急了。“我出來時沒瞧見公主,所以想,公主是不是走到別處去了?”
郭韋立即覺得不對頭,他立刻大喊,“公主——公主——”
索冀禮這時也覺得苗頭不對,立刻喝問道:“怎麼回事?”
霜兒慌張地道:“剛剛……剛剛公主還在這兒的,怎麼……怎麼一轉眼……”她忽地哭了起來,聲音哽咽。“公主、公主,您在哪兒?您別嚇奴婢啊!”她大叫着。
郭韋的心臟狂跳,冷汗幾乎要冒出。他拋下傘,雙手圈在嘴邊跟着大喊,“公主——”隨即就在甲板上跑了起來。索冀禮此時的臉色也不對了,他斥道:“哭什麼?把話說清楚,公主沒在船艙里嗎?”他不等霜兒回答,便已拔腿跑進公主的船艙里。
霜兒跟在後頭,哭道:“奴婢才從艙里出來,公主……公主沒在裏頭……”
索冀禮又衝出來,朝四周大叫着,“公主——”他開始急切地跑了起來。
“公主——”霜兒嘶聲力竭地大喊,臉上的淚混在雨水裏。“公主……您……您別嚇奴婢啊!您知道奴婢膽子小,別嚇奴婢啊……”
這夜,雨沒停,滂沱的下着,淹沒了一句又一句的叫喚。